白天,秦西西安巡抚衙门后堂内。
胡廷宴手握《孟浩然诗集》,在堂内来回踱步,摇头晃脑吟诵着:“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刘遇急急忙忙闯进来,胡廷宴脸色一沉,问道:“刘大人,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你这像什么样子?”
刘遇顾不上行礼,口不择言地说:“巡抚,富平城被叛军攻陷!”
胡廷宴一惊:“叛军?什么叛军?哪儿来的叛军?”
刘遇:“李自成叛军,富平城叛军,许多许多。”
胡廷宴把诗集向桌子上一扔,训斥刘遇:“好好说话!”
刘遇定一定神,又说:“大人,李自成叛军、富平城叛军,勾结了上万饥民,一战打开了富平城。李英将军壮烈殉国,富平城内生灵涂炭。”
胡廷宴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刘遇盯着胡廷宴,问道:“大人,如今叛军和饥民联合在一起,势成燎原之火。咱们得赶快向朝廷奏报,请皇上发大兵征讨。”
胡廷宴一拍桌子:“胡说,区区几个叛军就把你吓成这样?他们不就是想要点儿粮饷吗?上万饥民又怎样?一群乌合之众,鼓噪一番,抢点儿东西,立刻会作鸟兽散!这点小事儿,值得惊扰皇上吗?你下去吧,本官自有妙计安天下。”
秦西富平县衙内。
李自成坐在大书案后面,摸摸文房四宝,又摸摸县太爷的印盒。坐在大堂西侧的刘宗敏笑着说:“成哥,如今这富平县城成了咱们兄弟的地盘,你当县太爷,君恩当师爷,我当捕快头目,咱们击鼓升堂,开始审案吧。”
李自成笑话刘宗敏:“傻兄弟,看你这点儿出息,才占领一座县城,就忘乎所以了?”
几个人同时笑起来。
刘宗敏红着脸问:“成哥,你说咱们以后该怎么办?”
李自成不回答,转过头问坐在东边的顾君恩:“兄弟,你说该怎么办?”
顾君恩:“成哥,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富平县城就是咱们宏图大业的开端。”
李自成笑着,打一个手势,请顾君恩继续说下去。
顾君恩:“咱们在富平城里休整两天,把部队重新编制一番。”
刘宗敏:“你管步兵,我管骑兵,富平之战打得多漂亮!好好的为什么要重新编制?”
顾君恩:“富平之战前后,有许多饥民加入队伍,现在有点儿时间,应该整顿、训练一番。才有实力攻打更多更大的城池。”
刘宗敏见李自成深深点头,便不再追问下去。
顾君恩:“现任秦西巡抚胡廷宴,是个沉迷于吟诗作赋的书呆子,只知道欺上瞒下。咱们这几次能得手,是钻了这个空子,往后日子怕不好过。还是得按照成哥原先的主意,寻找一个靠山。”
李自成:“这大半年来,秦西境内烽烟四起,哪一家声势最大?”
顾君恩:“我派人仔细打探过了,府谷县王嘉胤实力最强。”
刘宗敏问:“他的武功和计谋在成哥你俩之上吗?”
李自成:“兄弟,咱们现在探讨的是声势。”
刘宗敏:“什么叫声势?”
李自成:“就是名望和实力。”
顾君恩:“王嘉胤占据了秦西最大的粮仓,又召集了十来万饥民,盘踞在黄龙山一带。官兵攻打了多次,都大败而归。现在,秦西省的造反部队,都愿意集结在他的大旗之下。”
李自成:“好,咱们也去投奔他。”
顾君恩:“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先去跟他谈谈,摸清虚实再说。”
李自成:“兄弟办事历来细心周到,你去吧,我们等你的消息。”
秦西米脂县衙内。
两个衙役押着披枷带锁的中年人,缓缓走进大堂。米脂县令晏子宾一脸凝重,坐在椅子上发令:“来啊,带人犯。”
两边的衙役齐呼:“带人犯!”
大堂外面,站着百十个观看问案的闲汉。乔装打扮的李自成、刘宗敏混迹在其中。
等中年人艰难地走到大堂中间,一个衙役冲着他的腿腕儿猛一踹,他一下子就跪在地上。
晏子宾翻了翻眼前的卷宗,看了几眼低头跪着的人犯,猛地一拍惊堂木:“米老大,你可知罪?”
米老大不敢抬头,只是含混不清地嘟囔着:“小人冤枉,小人冤枉。”
晏子宾训斥:“大胆刁民,明明欠下官府三年的钱粮,还敢喊冤?若全县农民都不交钱粮,让老爷我去喝西北风吗?让前线士兵饿着肚子打仗吗?让万岁爷在宫里等着天上掉银子吗?来人,先抽他二十皮鞭。”
两个衙役根本不听米老大连声喊冤,将他踹倒在地,劈头盖脸狠狠抽了二十鞭子。
米老大哀嚎着瘫在地上。
人群中一阵骚动。
刘宗敏想冲上去,却被李自成拉住了。
晏子宾狞笑着问:“米老大,还冤不冤?”
米老大挣扎着爬起来,忍着伤痛倔强地喊道:“冤,冤!”
晏子宾猫玩儿老鼠一般,悠闲地说道:“你就说说,冤在何处?”
米老大梗着脖子说道:“地里三年颗粒不收,我拿什么交土地税?我家原先六口人,已经饿死了五口,凭什么还让我按六口人交人头税?练饷、辽饷,全按土地亩数摊派,就是把我杀了、剐了,熬成油,我也交不上啊!”
晏子宾愣了一下,转了转眼珠,又问道:“你明明还有十三亩地,五间房屋嘛?”
米老大愤怒地喊起来:“大老爷,大老爷,你可真是青天大老爷!我把房子、地卖了,交上了皇粮国税,你的政绩上去了,我以后靠什么活命?”
晏子宾振振有词:“老爷我是朝廷命官,就要对朝廷负责。再说,卖掉了房子、土地,你还可以当佣人、打短工嘛。”
米老大绝望地哭嚎起来:“老天爷呀,你睁开眼看看吧,穷人没活路啦!”
晏子宾恼怒地骂道:“别嚎丧!说话,你到底交不交钱?”
米老大咬牙切齿地回答:“不交,死也不交!”
晏子宾:“想死?没那么容易!来人,上夹棍。”
几个衙役面面相觑,也有些不忍心了。
晏子宾怒问衙役:“怎么着,你们敢抗命?”
两个衙役无奈地抱着夹棍,扔到米老大面前。
晏子宾大喝:“上刑!”
李自成忍无可忍,在人群中大喝一声:“住手!”
晏子宾一惊,朝人群中望去,怒问:“谁敢咆哮公堂?”
刘宗敏跳出来,大喝一声:“你爷爷刘宗敏!”
李自成也跟着站出来,大声应道:“李自成!”
站立两旁的衙役瞪起眼睛看着这俩人,又瞅瞅晏子宾,不知如何是好。
晏子宾一愣:“李自成?”
李自成冷笑道:“大老爷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几年前,蒙你关照,我挨了几次毒打,站了两天木笼!”
晏子宾:“啊!连杀三人的凶犯李自成,与我拿下!”
刘宗敏飞快地从后腰掏出两把短刀,朝衙役们喝道:“谁敢乱动,老子立即结果了他!”
李自成敞开衣襟,露出腰中的一排飞刀,迅速掏出一把,用力一甩,飞刀呼啸着从晏子宾耳边擦过,一下子钉在他身后的木板上,铮铮作响。
晏子宾吓得面如土色,双手乱摇,连声喊着:“都别动,都别动!”
李自成向前走了两步,指着晏子宾说道:“大老爷,杀人凶犯李自成今天自投罗网,任凭发落。”
晏子宾不敢搭话,面对下面众多的百姓和下属,又不能不答话,便吭吭哧哧问道:“李自成,你到底想怎么样?”
李自成:“第一,我要你先放了米老大。”
晏子宾不吭声,朝衙役头目瞥了一眼。衙役头目会意,趁人不注意溜进了后堂。”
李自成微笑着伸手从腰中又摸出一把飞刀,轻松地比划了一下。
晏子宾赶紧说道:“放,放。”
一个衙役向前打开米老大的枷锁。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叫好。
李自成:“第二,我要你开仓放粮,救济百姓。”
围观的大部分人叫好。
晏子宾犹豫不决,刘宗敏拿短刀指向他,他立即说道:“放粮,放粮!”
李自成:“马上就放!”
晏子宾:“马上放,马上放!”
晏子宾指了指其中一个衙役:“你去安排。”
衙役刚要挪步,只听外面一片呐喊声:“抓李自成,抓李自成!”
晏子宾立即神气起来:“大胆李自成,本县令的兵马已经包围县衙,你插翅难逃!”
李自成神情自若,不动声色。
围观的人群中,有十几个汉子甩掉外衣,露出铠甲,拔出短刀紧紧护住李自成、刘宗敏。
晏子宾站起来狂笑道:“哈哈,李自成,就凭你这十几个人,也敢闯老爷的县衙,胆子不小啊!”
百十个执刀持枪的兵丁,闯进来一步一步逼近李自成等人。
李自成轻轻喊了一声:“宗敏。”
刘宗敏立即把短刀插进腰中,顺势掏出两把手铳,朝着堂外的天空连放两响。
刹那间,外边人声如潮,越来越响亮:“杀晏子宾,杀晏子宾!”
晏子宾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
衙役头目满头大汗地跑进来,声嘶力竭地喊道:“老爷,几千叛军、暴民攻进城来了!”
围过来的兵丁们神色慌张,不知如何是好。
李自成一甩飞刀,飞刀便深深扎进了晏子宾的左胸。
晏子宾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头一歪断气了。
兵丁们乱纷纷扔下武器,跪在地上乱叫:“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李自成:“冤有头债有主,我不难为你们。”
李自成又冲着围观的人群高喊:“乡亲们,跟我去抢粮食!”
人群沸腾了:“抢粮食!抢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