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万里,和风习习。
紫禁城太和殿。
气势恢弘的九韶大乐响彻天地。登基大典如期举行。
一执事太监站稳脚跟,挥动手臂使劲抡圆了净鞭,手腕猛然往回一带,发出的清脆鞭声十分响亮地传向四方。
方从哲、孙承宗等文武百官各自在品级山后,赞礼官:“跪!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兴!”
文武百官依礼跪拜,重复三遍。
方从哲等在赞礼官的呼唤声中一齐行礼,礼毕长跪,齐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由校在太和殿正中的御座上端坐受礼,眼睛在百官中搜寻到孙承宗,盯了一会儿移开了,又看了看方从哲。
万历四十八年九月初六,明熹宗朱由校登基,年号天启。但朝局并未稳定。
紫禁城乾清宫内。
天启颇有威势地望着跪在地上的文武百官,稍停片刻微微抬手说道:“众卿平身。”
接着,天启微微扭头看了看王安。
王安向侧前方跨了一步,展开卷着的黄绫圣旨,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乳母客氏,自妙龄入宫,哺育朕躬,达十五年之久。其间辛劳,简在帝心,远非常人所能揣度。着即上奉圣夫人名号,赐府邸,食国公俸禄。钦此。”
天启面露满意的微笑看着文武百官。
文武百官一脸茫然。
孙承宗十分诧异地望了望方从哲,立即就想发作。
方从哲赶紧摇头目止。
乾清宫大殿外。
孙承宗将方从哲拉倒僻静之处:“方阁老,那道圣旨你事先知道?”
方从哲点了点头。
孙承宗火了:“你身为首辅为何不制止?”
方从哲:“老夫为何要阻止?”
孙承宗:“一月之内,两代帝王过世,圣上刚刚君临天下,军国大政千头万绪,第一道圣旨却是封自己的奶娘为奉圣夫人。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大明朝廷的脸面往哪儿搁?”
方从哲:“稚绳兄,你虽为官多年却不在中枢,不知道内阁的难处。你想想,先帝爷忠孝仁厚,却性情喑弱,不为万历爷所喜。几十年战战兢兢,在郑贵妃、福王的百般欺压之下,摇摇欲坠,含悲忍垢,好不容易才保住了自己的地位,哪里还有精力照顾儿子。”
孙承宗点点头,静静地听方从哲说下去。
方从哲:“当今万岁爷童年丧母,郑贵妃与福王百般凌辱他们父子,十五年来过了几天舒心日子?还不是多亏那客氏百般呵护调养,才长大成人。”
孙承宗:“下官知道,当今圣上也是个苦命人。”
方从哲:“说圣上曾与客氏相依为命毫不为过,几千个惴惴不安的白日黑夜,都是客氏陪圣上熬过来的。这份情感不是母子却胜似母子。老夫身为首辅,如不体谅圣上的这份孝心,当然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不拟票,甚至还可以封驳。那可就一下子从心理上站在了圣上的对立面,以后的军国大政就很难协调了。”
孙承宗:“军国大政与此有关吗?”
方从哲:“看似无关,其实关系巨大。万历爷因欲立福王为储受阻,而撒手朝政三十年的教训还小吗?我大明朝不就是在这三十年每况愈下吗?况且,那客氏一个乡下女人,得点儿实惠就心满意足了,值得我辈朝廷大臣劳神费心吗?”
孙承宗细细思量了一会儿,连连点头:“方阁老说得有理,但我也听说客氏不是等闲之辈,入宫十几年来仗着姿色动人、能言善辩,很能兴风作浪。日前就与李选侍、李进忠打得火热,盘踞乾清宫就是她和李进忠给李选侍出的主意。”
方从哲颇为动容:“这事值得注意!”
孙承宗:“现在圣上对她几乎是言听计从。还有些人甚至猜测她以色相诱惑圣上,无稽之谈虽可不理,但圣人说的‘唯小人与女子为难养也’,咱们不能不听,也不得不防。”
方从哲:“稚绳兄提醒得不错。恕老夫直言,稚绳兄为人正直善良,嫉恶如仇,令人佩服。但人在朝廷身不由己。譬如,很多人背后称老夫为‘甘草宰相’,意存鄙薄。”
孙承宗:“阁老何必在意那些刻薄小人的背后之言呢。”
方从哲:“老夫心胸还没那么狭窄。可你想想,内阁之中,哪个不是官场老手;朝廷上下,哪个不是身经百战?位居首辅,面对性如烈火者则以大黄泄之,面对阴柔似水者则以人参补之,协调百味唯有甘草。老夫若能当好这‘甘草宰相’,于愿足矣!”
孙承宗拱手道:“阁老是调鼎国手,一席肺腑之言,如醍醐灌顶,胜读十年书,下官当铭记在心。”
方从哲:“知我罪我,且任他人评说。稚绳兄若能理解老夫苦衷,当感激不尽!万岁爷对你很信赖,朝中诸事你得多帮老夫运筹。”
中午,燕京孙承宗宅邸书房内。
红霞哼着小曲,轻快地收拾着房间。孙承宗潇洒地走进来。
红霞:“先生今天好兴致呀!”
孙承宗:“得天下英才而育之,人生幸事也!”
红霞:“先生为什么有此感叹?”
孙承宗:“当今圣上在万历年间因受先帝连累,开蒙识字很晚,甚至有人传言圣上如何如何顽劣愚钝,又如何如何醉心木作而荒于学习圣贤之作。”
红霞:“是真的吗?”
孙承宗:“从这几天授课效果看来,那都是无稽之谈。圣上天资聪明,胜过先帝,只是不喜欢那些八股文章老套路罢了。”
红霞:“皇上更得读书写文章呀!”
孙承宗:“其实作为少年天子,最重要的是了解天下大事,掌握治国理政的本领,而不是附庸风雅地学习什么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拼凑什么风花雪月的酸腐诗词、文章。假以时日,老夫定能将平生所学经世济时的学问传授与圣上,此生不虚度矣!”
红霞拍手笑道:“那真是太好了!先生,你有空也教教我好吗?”
孙承宗:“女儿家学什么经世济时的学问。再说你的诗词文章书法,大有东坡遗风;剑术直追当代武林顶尖高手,我可教不了你!”
红霞:“先生净取笑人!”
孙承宗:“我可没说假话,日后有空让方阁老评判一下,你就知道了。”
红霞拿出一幅字来,伸展在桌上:“不用等方阁老来,先生先看看这幅字写得怎么样?”
孙承宗走过来认真端详,只见十几个端庄飘逸的苏体大字:“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孙承宗心想:“这个丫头,写这些字让我看,是向我表明十年来对我的依恋和思念吗?”
红霞心想:“先生能看明白我的心迹吗?”
孙承宗:“字写得太好了,可以乱真。”
红霞默默地低下了头,眼中似有泪光。
燕京孙承宗宅邸红霞卧房内。
案上的一只宣德炉内,熏香冒着袅袅白烟,弥散到全屋。
红霞坐在案后,凝神静气片刻,伸出纤纤素手拨动古琴,一曲《凤求凰》从她手下、从她心中流淌出来:百鸟之王的高贵与孤独,梧桐树上的落落寡欢,对知音同好的殷殷期待;凰翩翩而来,凤绕凰流风回舞,凤与凰相偎相伴、交颈嬉戏……在曲中完美展示。
日光照射之下,孙承宗的身影映在窗上。
孙承宗心想:姑娘,你孤苦伶仃,漂泊无依,我能为你做什么呢?但愿你早日找到心上人,相依相伴。我会尽己所有,帮你实现理想,不枉咱们结识一场。
孙承宗的身影从窗前一晃而过,红霞猛然一惊,琴弦“嘣”的一声断了。
红霞一下子低头俯身趴在琴上,肢体微微颤抖起来,似在哭泣。红霞心想:先生难道只因为可怜我,才让我住在府里吗?难道他看不出来,我对他的一片深情吗?他是嫌弃我出身低贱吗?先生豪侠仗义,心胸宽阔如海纳百川,会轻视我吗?
《凤求凰》再次响起,柔美优雅的琴声在天空中回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