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的路上,沈柔异常安静,甚至不再同她分享窗外的风景。
这是她以前最喜欢做的事。
莫姝禾盯着她的侧脸发呆,是那般柔和,对如此不公的生活,她也会笑,会尽力积极且热爱生活,算是一种苦中作乐,与她截然不同。
还没下车,便从前车窗看到了一位银发花白的老人杵在路边,或在等人归。
听到老式大巴嘎吱又嘎吱的开门和关门声,老人才一脸欣喜,杵着拐杖往前探了几步。
沈柔赶忙迎过去,扶住她的手臂,可迟迟开不了口。
老妇人瞳孔蒙着一层白纱,早已不辨人世风景,她抬起黑褐色枯槁的手轻轻摸索着旁边人的手臂。
“是小小回来了吗?”
沈柔重重点头时,眼泪也断了线,啪嗒啪嗒砸在故土里。
“是我,我是徐小小,谢谢徐奶奶来接我。”
老人笑,岁月的痕迹堆叠在慈祥的脸上,“第四个孩子回来了,真好,我们徐家村的孩子,健健康康地找回来了……”
说到后面,沈柔已不在乎泪水的肆意宣泄,只是扶着老人往前走。
莫姝禾拿着不重的行李,走在后面,与两人隔着一段距离。
两人的交谈持续了很长时间,莫姝禾不想打扰她们,便在附近走了走,驻足停留时就望着山涧发呆,像一只无处皈依的小鬼魂。
直到太阳落下,四周铺天盖地黑下来。
夜晚的月静谧清亮,只是虫儿扰得人难眠,可几天之后也就习惯了。
莫姝禾觉得这样的环境很适合学习,便和沈柔商量着直接待到开学。
她很高兴,从各种层面。
期间快跨年那天,秦子檀突然发来消息。
“生日快乐。”
莫姝禾疑惑,看了一眼日历,12月31日,和她有什么关系吗?
仔细回想之后,她才记起来,某次秦子檀问她生日时,她胡编乱造了一个。
想不到他还真记下来了。
她不打算就错就错地认下,所以回了一句很煞风景的话。
“我生日早过了,但还是谢谢。”
“我知道,就是挑个时间补上生日快乐罢了,毕竟礼物提前送过了。”
看来他也不傻嘛,也是,那种情况下,回答这么巧合的生日,是个正常人应该都不会信。
莫姝禾又谢,这次当是谢礼物。
“所以你哪天过的生日?”
对面似乎很执着于她的生日,可对于一个没有明确出生日期的人来说,这种问题在她面前很没有价值。
但她也如实回复,“11月12日。”
她真实的生日应该就比这个早几天,具体是多少,无从知晓,她也不想深究。
“礼尚往来,我的是4月6日,可记住哦。”
莫姝禾抿唇笑,调侃道:“原来清明快乐之后,就到你快乐了啊。”
因原先有个诙谐的同学,在清明放假那天,祝班上同学们清明快乐,被围着轮番捶了一拳,当然只是闹着玩。
因为齐念之也邀请她去捶一拳,被她扔了个白眼,所以她印象比较深刻。
秦子檀回,“祖先们快乐完,当然轮到我快乐了。”
莫姝禾撇撇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下意识继续动笔解题,过了几分钟才随意问了一句。
“最近在干什么?”
那边好像有事走开了,过了好几分钟都没再回复,于是莫姝禾也放下手机继续刷题,她带来的理综卷子都得做完。
直到后半夜,有点困意,她才看了一眼手机,准备睡觉。
山中静谧的村庄似一杯白开水,让人摒弃诸多杂念,就这样活着,似乎也很好。
“刚刚去洗澡了。”
“最近在上语言班,比较忙。”
莫姝禾看了一眼,没及时回复。
次日,沈柔很早就起床去了集市,她最近在和徐奶奶学习做家乡的食物,说是很治愈。
这倒让她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个类似于纪录片的治愈电影《小森林》,是随便点进去春夏秋冬的任何一集播放着,都能使人入睡的程度。
莫姝禾百无聊赖,完成早上的学习任务之后,便在院子里待了会。
她找到很多小昆虫的尸体,甚至别有兴致地用大树叶把它们推着堆在一起,然后又一个一个排列出来,仔细观察。
正光怪陆离地想着时,又记起没回复的消息,便给秦子檀拍了一张照片发过去。
“你弄死的???”那边貌似很震惊。
“我可没那么凶残,地上找的。”
她又把自己手里那张枯叶拍给他看,似在分享“作案工具”。
“等你回来,带你去昆虫博物馆。”
莫姝禾眸光一闪,立即同意了。
沈柔回来后,和她分享了集市上看到的好玩东西,莫姝禾边学习边听。
中午时,帮忙的小伙子也留下吃饭,名字说是叫六七。
沈柔说他听不到声音,也不识字,只能咿咿呀呀发出点声音,是先天的。
但他笑得憨厚又傻气,莫姝禾相信这样的人实打实的善良。
六七小时候受到过沈柔家长辈的帮助,所以从徐奶奶那得知她回来之后,便想来帮忙。
那些老旧脱落的门窗,都是他提前修好的。
他可以画一些简单的图画来表达他的意思,可平常的交流只能靠比划。
沈柔出去时,他都会跟着拿东西,或者给她带路。
莫姝禾觉得这样也好,虽然两人出行基本都伪装成男生,可在这种比较偏僻的地方,多少还是有些不安全,这是她没来之前的想法。
现在才知道,有穷山恶水的地方,自然也有青山绿水的世外桃源。
为了不被过多打扰,两人也没怎么去见村子里的人。
直到临走当天,在徐奶奶的带领下,几人一起去了徐家村的宗族祠堂祭拜。
也是那时,莫姝禾才知道,当年的一场大洪水,好多户人家都被淹没了。
能活下来都算幸运,所以失踪的人也很多,有自己找回来的,可小孩子基本没几个能找回来,只能祈求他们平安。
这本是一个民风淳朴的小村庄,可天灾人祸,谁也没有能力阻挡。
听到这的时候,沈柔眼里亮晶晶的,眼角也愈加湿润,或许,这一刻,从小就无奈又无解的疑问才被打开。
以后触到的世界里,再也没有被家人抛弃的字眼了。
她很感谢帮她找到家的人,也很庆幸自己鼓起勇气回来,今生虽然没有机会再相见,可住过曾经一起生活的房子,也算一种团圆了。
那时她还小,可总记得自家院子前面是一个绿油油的大坡,对面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绵绵山峦。
离开时,那种回过家的感觉才如此强烈。
坐在唯一一趟进城的大巴车上,她俯瞰窗外,热泪盈眶,莫姝禾替她高兴,终于找到家了,递给她纸时,眼里也多是喜悦。
沈柔移过视线,同姝禾讲,“我带你回过家了,你也是有家的孩子。”
莫姝禾只觉心里一暖,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只是笑着点头。
她的视线越过沈柔,望向窗外,心里默默想到,这是她的第二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