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种来自本能的恐惧。
看着这样的玩意,任是何人都会有这样的想法。
数米宽大的血红树叶上,条条叶脉仿佛跳动的血管,墨黑的枝干,树皮的纹路组成一张张狰狞的人脸。有的在哭,有的在笑,或愤怒,或享受,成千上万,他们扭曲的结合在一起,组成了这棵树的“皮肤”。
更加诡异的是,这棵巨大的树倒置在海洋之下。它的枝叶向海底生长,根系却逐渐向上延伸。
他看见密密麻麻的根系交错在这片水中,每条根上还长着数不清的黑色绒毛,它们在海水中摇摆着,在蠕动,在生长,他甚至能清楚的看到根系上面跳动的“血管”,就像渴求着营养的幼虫一般,它们钻出海面,疯狂的向着岸边的土地生长,汲取这片大陆的能量。
这颗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枝散叶,枝条上长出新芽,新叶,主干转眼之间就长高了数米。如同一只大手,进一步向海底延伸,想把一切都抓在掌心。人脸状的花纹统一了表情,狰狞的笑着。捕食者,被捕食者,强大的,弱小的,海洋中的生物一个个死去,倒置的黑木贪婪的占据海洋的一切。
陌生的癫狂笑声从少年的心底响起,他看着叶脉如同突然如同充血的血管般隆起,逐渐变得透明,在红色的树叶表面如同一条条蜿蜒的巨蛇在游动。
那是什么?
他这才看清,那“血管”中流动的全都是人类和各种动物的尸体碎肉,腐烂衰败的残肢断臂简直叫人反胃。
但好奇心驱使着少年继续观察,看着这棵不属于他的世界的异物,竟莫名的有些出神。
而且,
有一种特殊的美感。
树根的部分寄宿着无数的生物,它们有着昆虫样的外形,坚硬的甲壳,数对具足和三对绿色的圆形眼珠,密密麻麻的在水中游动着,捕捉活物后运输到这颗树的根部。
它们本不应该有表情,但少年从那根本算不上“五官”的面容上,却看见那些生物带着的一股莫名的“虔诚”。
如同过往的人类供奉“神灵”一般的虔诚。
他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这是什么?
他不由得发问。
巨大的身形,非此界的植物,信徒,供养,许许多多的关键词堆叠出他眼中的诡异植物。
明明危险感扑面而来,但他仍旧无法移开目光半寸。
渴求。
探知。
他有些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
可突然,心脏仿佛被捏住了一般,猛地一颤,一股窒息感顿时冲上了他的脑海,仿佛揉杂了无数生物的诡异尖叫直接在他的心底响起,那些本在供奉的奇怪生物也齐刷刷的把目光投射在了少年的身上。
混乱不堪中,他却依稀能听出这声音主人的意思。
“是你……”
何若蚞猛地从床上坐起,仿佛劫后余生一般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睡衣已经完全被后背的汗水打湿。
看着房间里熟悉的景象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怎么做噩梦了…最近也没看恐怖片啊。”
想起刚才梦中的一切,不由得让他感觉脊背发凉。他本是个很少做梦的人,这种梦境他二十年来也少有体验,实在算不上什么美好的回忆。
但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意犹未尽。
“反正是场梦罢了”,抱着这样的想法,何若蚞摸过床头的手机看了一眼,9:45。
他理理睡的变形的头发,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找着床边的拖鞋,随后就朝着厨房走去,给自己倒上一杯水,咕咚咕咚的灌进肚里。
凉水下肚,整个人顿时都精神了不少。
他偏头往主卧室望去,床上果然空无一人,被子也整齐的叠放在那里。
不过想想也是,老爹和老妈要出车,肯定已经走了,昨天好像说要去甘城来着。
也就他这个放暑假在家的大学生能悠哉悠哉的睡到日上三竿。
“没放假的时候盼放假,放了假又没啥事干,人可真是太奇怪了。”
他自言自语着回到了卧室,把枕头立起来就靠在了床头躺下,眼睛看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想起昨天买了个新游戏,却又在心底泛起一阵无趣感——懒得开机。
打开手机上的聊天软件看了一眼群里,这个时间那几个哥们还都没起,他们都是睡到下午的主儿,群聊更是一条消息都没有,现代人的孤独感也就是这样了。
“还不如睡觉了呢。”
他轻叹一口气,正想着睡个回笼觉,一条信息提示音让他顿时睁大了眼睛。
【罗阳】:木子,帮我出个主意,看看这是啥啊
罗阳是他高中时期的好哥们,家离他家也近,话不算多,身高一米九,不胖不瘦,却完全没有普通大个儿那种有些魁梧的感觉,反而看起来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但实际上是个闷骚的主儿,虽然考的大学不在一个城市,但一直没断了联系,是关系很铁的哥们。
看着他发来的两张聊天记录截图,何若蚞眯着眼看了半天,对着手机屏一阵傻笑,那是一个妹子头像的人和罗阳的聊天记录。
【女】:你好。
【男】:你好。请问有什么事情么?
【女】:啊…就是想着加一下高中同学,我是杨涵。
【男】:哦。
【女】:那个,问一下,你考到哪个大学了?
【男】:佳优市医大
【女】:考的这么好啊
【男】:就一个普通一本,刮边进去的
【女】:真的很厉害了!
然后接下来是桥段何若蚞可再熟悉不过了,杨涵一直找话和罗阳说,比如说什么“最近在做什么?”“我也很喜欢那个的。”“你现在就在沦城吗?”
但罗阳就只是单一的重复着“嗯”“啊”“哦”三字圣经,回答中散发着肉眼可见的敷衍,那种“我不想和你聊,但是不好意思提出来”的感觉都已经要溢出屏幕外了。
这女孩也真执着,就算再迟钝应该也能看得出来是什么意思吧。
俗话说的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而且谈话里还有“梦中情节”,杨涵说他最近梦到了罗阳,这才想着加他的好友,这目的简直不要太明确。
要是能那么简单的梦到一个人……
想什么呢。
但本着“求真务实”的原则,就算女方暗示的在明显,这种事情就是讲究个循序渐进,没明说的话,俩人就是得揣着明白装糊涂。
何若蚞完全不掩饰自己想笑的心情,一边笑一边给屏幕那头的罗阳发去了信息。
【木】:这还用问我,我看着挺明显的啊
他说完还不忘带上一个狗头的表情调侃。
【罗阳】:就是因为明显才来问你啊!这咋办啊?
【木】:还能咋办,聊着呗~
何若蚞说这话完全就是想逗逗罗阳,他很清楚罗阳是怎么想的。那小子专一的很,几天前才来自己这里做“恋爱咨询”,说自己想追女生。
罗阳要追的那个女生恰好他还认识,就这样给出出主意。
那位女同志他还没追到,那个闷骚纯情大男孩没啥可能对其他人有想法。
简单来说就是,
人家心里有人啦~那杨涵百分之一万没戏。
【罗阳】:……
【木】:这要是小李同志这么主动,不早就成了?(笑
【罗阳】:可不么。那你倒是告诉我咋办啊。
【木】:不告诉你了吗,聊着
【罗阳】:啊?
【木】:她不直接说你也没办法拒绝人家,人家也没提是不是那方面的意思,你就按照现在这个聊法,她也不是傻子,知道你没这意思就放弃了。
【罗阳】:那就行,妈呀,吓死我了。
【木】:噗。诶我说,她怎么想起来找你了呢?
【罗阳】:我怎么知道
杨涵也不算是啥陌生人,毕竟他们高中都是一个班的。
虽然她算不上很好看,跟他交集也不多,但在何若蚞的记忆里,杨涵确实是个很有份量的名字,实在算得上印象深刻。
因为她在整个高中的生活用四个字就可以概括。
体弱多病。
长这么大何若蚞记忆里唯一一个配的上这四个字的人就是她。
多病到什么程度呢?
也就是一学期请假三个月。
一周能来一两天都是烧高香的了,座位空着是常事,她那位“幸运”的同桌女孩喜提三年单人双桌套餐,占地面积绝对是班里的NO.1。
而在他的印象里,杨涵跟罗阳聊过的天都不过百字,他完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让一个近乎陌生的女孩来追一个都没说过几句话的高中同学。
【木】:老罗,你跟她是不是有什么其他关系啊
【罗阳】:啊?没有啊
【木】:真没有?说不定是什么不经意间的小动作就俘获了人家的芳心呢?
【罗阳】:你快滚吧,我俩都没说过几句话,她你也不是不知道
既然说没有,那何若蚞也就当自己信了,因为罗阳完全没有撒谎的理由,人家心里还都是另一位女孩呢。
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俩人也就没当回事,聊了没两句就打上了游戏,顺便等群里的其他哥们起床排位。
大学生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几局游戏,边打边聊天,一天的时间过得实在是快。
时间转眼就到了晚饭,语音频道里都传来了哥几个被父母叫去吃饭的声音,一个个灰了头像,手机里的热闹的声音也逐渐变得冷清起来。
何若蚞竖起耳朵听着楼道里嗒嗒的脚步声一个个远去,防盗门还是没有钥匙插进的金属声音,更没有拧动锁芯的安心呼唤。
他下了游戏看了一眼天气预报,甘城暴雨。
他打开手机想着要不要问上一句,可还没等他打完字,一条微信已经发到了他的手机里。
【母上大人】:儿子,我和你爸今天回不去了,这边下大雨,你自己整点啥吃。
何若蚞删掉已经打了一半的问题,打了几个首字母,输入法里就自动跳出了那句话。
【木】:知道,不用惦记。
下面的嘘寒问暖就是父母和子女之间最常用的语句了。
关上手机,何若蚞连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轻叹了一口气,走到厨房,刚才有些空腹感的肚子却全然没了饿意,只是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的倒进肚子。
回到卧室,床头的枕头已经被压的有些变形,他拿起来抖落抖落,便又让它回到了自己的岗位。
躺在床上,何若蚞打开另一款游戏却有些没了兴致,只是领了些活动奖励就草草下线,有些麻木的刷着搞笑视频,脑子里却又浮现出了今早起床时,梦中的那棵树和那它虔诚的信徒。
他鬼使神差般打开搜索栏,输入了“倒立的大树”“虫子”等关键词。但果不其然,视频网站里并没有类似的东西,他有些不肯放弃,又打开了浏览器,再次输入却又是无功而返。
连续的几次尝试都没有结果,他这才回过神来。
“靠,一个梦而已,搞得咱这叫一个心神不宁。”
说了自己一句,又看着21:45的时间,虽然心里有些不快,觉得有些浪费了宝贵的假期玩乐时间,但又看到社交软件里空空如也的无人说话,他也没什么事情可干。
思来想去,也只好闭上了眼睛。
虽然时间早了点,但他却意外的睡着了,心里带着他想再去看一眼那棵大树的愿望,企图通过这样的方式再做一次梦。
他的好奇心实在强烈。
但这必定是个无用的尝试。
梦境是随机的。
他自己心里也清楚,恐怕自己过几天就会忘记那场奇怪的梦境,就像每个人都做过想不起来的梦一样。
今天,他也是没能回到那片海洋。
没能看见那棵诡异的树。
没能见到那群虔诚的虫。
实际上,仅仅又过了两天,他就把那场梦境忘了个大概。
期间爸妈回来了一趟,脸上带着满面的春光。他一问才知道,那场大雨延误了他俩回来的时间,但老天也相应的给予了他们补偿。
两人意外的跟一家蛋糕店的老板搭上了桥,准备建立长期合作,接下来就是去甘城的总店签合同,了解工作,估计又是几天不着家。
但这样的大单子,实在对他们家的家境有很大帮助,看着爸妈开心的样子,他心里也很高兴。
即使没过太长时间,何若蚞对那场梦境的在意程度也已经跌了下来,好奇心所驱使的特点就是这样,来得快,去的也快。
仅仅把它作为一次别样的经历,在脑海中留下浅浅的印象,随后便像往常一样将其抛之脑后。
人就是这样。
记忆就是这样。
那场梦本应该就此遗忘。
嗡——嗡——
嗡——嗡——
嗡————
“靠,谁啊?”
何若蚞睁开惺忪的睡眼,左眼的眼皮还不屈的闭合在一起不肯打开,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毛发杂乱的小猫头鹰一般,只不过从语气上就能感受到——他并不平静。
任谁在大半夜被手机振动的嗡鸣声吵醒,都不会有太好的心情。
“喂,木子,是我。”
罗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焦急的样子,虽然没有哼哧哼哧的喘气,但还是就像是被什么玩意追赶一般。
“咋了?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
听到哥们有点着急,何若蚞气愤,但心里的火也不好发作,万一是什么要紧的事呢?
“杨涵,杨涵她疯了!”
就这一句话,险些干烧了何若蚞的CPU。
哈?
这什么鬼?
杨涵不是前两天还想着撩赤撩赤这小子吗?疯了?这都哪儿跟哪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