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粒后的高粱穗做的新饭帚利落刷过铁锅，铁锅内黑亮亮的很快烧干了水渍。
何秀英搁下菜刀，看四下没人，吮了吮五根油亮亮的手指，香，这腊肉真香。
“婶，辣椒拔好了。”
还没灶台高的三丫捧着几颗红艳艳的长辣椒过来。
三丫是老二的闺女，才三岁，认得辣椒，却一下大的小的都薅过来了，还带着叶子。
这要是被何秀英婆婆看了，又要河东狮吼。
何秀英骂骂咧咧了两句，见锅冒烟也不管三丫，赶紧拿着油棉布在锅底擦了两下，几下切了辣椒和大块的腊肉扔进去。
下锅的时辰晚了，刺啦一大股烟，辣椒冒出焦黑的味道。
何秀英翻炒了两下，看出了油，在罐子里挖了点酱油就扔进了锅里。
她平常做饭都是点那么两下，酱油连色儿都上不到，今天想着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她和铁蛋还能沾光多吃两块，何秀英又狠狠挖了点。
锅里的肉块红中发黑，何秀英扔了许多土豆块进去，加水、放盐，一气呵成，煮着就成了。
“别在这儿杵着，拔根芹菜过来，”何秀英和着野菜饼，指挥三丫去自留地，“就是那个闻起来臭臭的，知道不？”
三丫喏喏点了头。
何秀英白她一眼，“赔钱货，拔错扒了你的皮，赶紧，跑着去。”
下工的钟一敲，王家人很快回来了，一推门就灌了两鼻子酱油味儿。
这味道，要是有碗白米饭，加上点酱油，再来一勺猪油，都不用吃肉，超级下饭。
几人没忍住嘶拉了好几声。
只有王老太太气的鼻歪口斜，几步冲到厨房瞪着眼珠：“败家东西，酱油不要钱啊，你当……”
“娘，”王成柱进来了，拉着老太太嘀咕了两声，老太太才低声骂骂咧咧出去。
“他爹，”何秀英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快速用手拿出一块肉来往王成柱嘴里塞，“快，多吃一块。”
“饭做好没？”
两人被突然钻进来的人这一嗓子差点吓个魂飞魄散，赶紧闭着牙佯装无事。
老大家的可是个人精，看两人嘴上油花花的就知道偷吃了，正咬牙，就听院里王老头子喊道：“老哥，玉珠丫头过来了。”
眼下不是算账的时候，老大家的一屁股挤开何秀英麻溜乘菜。
他家铁球比铁蛋还大两岁，事情搞好，他家铁球先沾光。
村里平常都是女人和孩子在地上的一桌，男人们在炕上摆一个炕桌，有客时女人孩子不许上桌在厨房吃饭，院子里摞砖头放块板子搁饭菜。
桌上放了一个大盆，盆里是野菜和玉米面贴的饼子，搁了一碟切成长条，颜色很深的咸菜条子，然后是最中间一碗发黑的红烧肉。
平常都是喝稀的，难得吃一回干的，还有肉，老大家和何秀英赶紧把自家两个孩子也赶上了桌。
还没动筷，铁蛋就忍不住抬手朝红烧肉抓去，丛玉珠也没看清碰没碰到，不过铁蛋好像是刚玩了泥巴，手黑乎乎的，她是没啥胃口了。
王成柱一筷子敲在了铁蛋手上，把人按回座位上，这不争气的，为了口吃的误大事。
丛玉珠沉默着坐在丛卫国身边啃饼子，她听了半天，跟她没啥关系，原来是这个道道。
丛卫国什么没见识过，面色倒什么变化，安静的听他们七嘴八舌说着。
“老大哥，您说是不？”王老头慈眉善目道。
丛卫国点点头，“是呢，眼下形势大好，娃娃们响应号召想去当兵，那是好事。”
丛卫国就一个客观点评的态度，不是没听出来他们意思，就是装傻。
说实话，王家两个男娃娃铁球和铁蛋才七八岁，看不出什么毅力、韧劲之类的。
不过男娃娃总在村里光着脚跑，丛卫国就撞上过，这两娃跟他爹一样，都是扁平足，不适合当兵，体检过不了。
望子成龙，都能理解，他没忍心泼凉水，没有直说，只说当兵也不能睁眼瞎，让两娃好好学习，到时候学习也是一条出路。
这话王家人可听不懂，学习要是有用，那些知青还跑他们山沟里干什么，再说，国家说了，工农兵，哪有学生这条。
丛玉珠看出两边的意思，知道丛卫国为难，适时开口道：“爷，我又犯晕了，你送我回去躺着吧。”
“这、这，肉还没吃呢嘛。”王家人赶紧阻拦。
但看丛玉珠这模样，也不好说让人撑着身子坐这儿吃肉，反正能办事的也不是丛玉珠，就说让何秀英送人回去，丛卫国继续吃肉。
丛卫国扶着丛玉珠站起身，“不了，妮子还要喝药呢，铁蛋娘弄不了这，家里存点肉不容易，让娃多吃，养壮了好，我们就先回去了。”
说着从腰间拽下个布口袋，“这是我和妮子口粮，铁球家的，拿个碗接着。”
村里有这规矩，到人家家吃饭，要自带粮食。
话虽然这么说，不过王家是想求人办事，这不吃肉还还粮食，这不是不肯帮忙吗，王家人一顿劝。
丛玉珠就道：“那改天到我们家吃。”
人走了，王家气氛有些不大好。
王成柱一巴掌就甩到了铁蛋头上，“饿死鬼投胎的是不，晚吃一会儿能死不，坏事了吧。”
铁蛋哇一声就哭了。
何秀英心疼的不行，赶紧从厨房跑出来护住铁蛋，“他爹，这咋能怨铁蛋，是他们太金贵了，铁蛋是个娃娃，娃娃又不脏。”
老大家的正窝火呢，闻言不满道：“弟妹，那丛玉珠金贵你知道啊，知道还招惹人家，丛爷子可是把那病孙女放心尖尖上呢，我看就是因为你欺负人家孙女，人家不想帮忙。”
何秀英一听就蹿火了，“你说啥！”
眼看这剑拔弩张的吵了起来，老二家的赶紧缩进了厨房当乌龟，就听王老爷子扔了筷子气骂：
“干啥，都想干啥，不想过了是不是！”
一声吼镇住几个媳妇，他看向了王成柱，“成柱，让你媳妇拿个碗扒拉点红烧肉送过去，说点好话给认错，别一天的蚕爬扫帚，净找茬。”
何秀英不甘心，找茬的明明是老大家的，公公这意思连各大五十大板都没了，就怪她一个。
何秀英委屈的看向王成柱，王成柱牛眼一瞪，“杵着干啥，还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