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睁开眼时,天刚刚破晓,一缕阳光射入了车窗,洒在我的脸上。车还在开着,微小的摇晃感使我异常嗜睡。
我揉了揉眼睛,回想起昨夜的事。在我撞向柱子期间,身体完全不受意识的支配,但我的意识仍然存在,这就像我的本身意识被另一种意识反噬了,只有形体而无实际作用;而另一种意识尚未知晓对我是利是弊,但其强大的支配能力可以将我的理智意识视若无睹。那么这奇妙的强大的意识究竟是什么?是我本人的意识,亦或是那大脑自主产生的?忽然,我猛地一惊。我现在的一切思考,一切动作都是受这两者之间的其中一个的支配,那么可以理解为我的意识全都是另一种意识所控制呈现给我的,而究竟哪种更可信?换言之,甚至我连现在我的意识究竟是哪一方都不清楚。
思绪杂乱无章,我放弃了一探究竟的想法,开始继续回忆自己的身世。
我的父亲叫做徐明辉,我的母亲叫做吴冰。
这些对我而言又有什么用?我长叹一口气。截至目前,我已经大致掌握了运用意识的技巧。想要让意识这种原本靠自己生成创造信息的形体反过来提供记忆和感官上的内容,那么就一定不要让自己清楚自己正在思考。需要设定一个进行召集信息的时间,在这时间前的数小时中一定要遗忘自己将要在那个时间点进行思考的这一事实。可以在周围摆放一些便于暗示自己的物体,例如身上穿的外套。在意识中生成“外套”这一区块,并快速让现有的意识立即清空该区块,以免另一层能够为我提供信息的意识由于紧张和刻意的态度而被限制在大脑中。数小时后,以信物作为唤醒深层高级大脑意识的引导者,使得零碎的信息从深层意识中醒来并传递给我。
我的双肩垂下了。今天的意识已经使用过度,看来不会再获得有用的信息了。我这样想着,靠在椅背上进入了梦乡。
梦里,我出现在一个满是鲜血的实验室。周围破损的不成样子,貌似已经很久没人使用了。实验室的正中央有一个手术台,上面满是裂痕,千疮百孔,手术台上方是散发着刺眼亮光的照明灯,质量很差。空荡的实验室中,我的脚步声异常响亮。忽然,我听到一个男孩的大叫。
“你们在说些什么啊!我明明没看到任何人!”
“那些都是我的朋友!我怎么会杀他们?”
“凶手是你们。凶手是你们!”
远处又传来一阵实验器材摔落在地的声音,回响了很久。
这时,男孩虚弱的声音出现在耳畔。
“是假的...所有...所有都是假的!你是假的。你是假的!这个破地方是假的!都是假的,都是假的...都是假的。还不清楚吗?!愚蠢!”
窗外忽地雷声大作,实验室屋顶上的吊灯应声坠落,玻璃碎了一地。
“假的!假的!世界在崩坏,你们也一样!不要再喋喋不休了,我根本...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少年的声音戛然而止。随着最后一声雷电的巨响,我从梦中惊醒。我发现自己大汗淋漓,浑身上下全都湿漉漉的,一股闷热从胸口处传遍全身,时强时弱。我大口喘着粗气,想要将恐惧排出体外,却毫无用处。
一片意识从我的全身发出,但我不知为何十分清楚这是我不应该回忆起来的。
不...我的眼睛充满血丝。
它还是浮现出来了,像一条巨鲨从原本平静的海面上窜了出来,掀起惊涛骇浪。
我明白了。真相此时此刻就陈列在我面前,我不得不直视。真相往往经不起人的直视与考验,尽管它是真相。
2012年4月15日,我与朋友坐09路巴士前往某公园游玩,约定上午9点出发,因其中一个名叫赵光的人膝盖受伤而推迟一小时。
下午3时,用餐时间刚刚结束不久,司机忽然大叫一声,随之而来的是呼啸的狂风。我的耳朵在一瞬间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堵住了一样,浑身先是一阵被压迫的感觉,又随之渗透进了刺骨的寒意,仿佛要将我吹到皮开肉绽才可方休。狂风穿过了上唇,在牙缝之间跳起舞来,又直直灌入喉咙,试图把我的五脏六腑撕裂。腿部肌肉出于本能地紧绷,膝盖里有什么东西在四处打转,两只脚如同坚守阵地的士兵一般使劲抓住地面。我的五指钳住眼前的铁扶手,但似乎无济于事。随着一声轰鸣传来,我感到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踹了一脚,意识逐渐消散...
再次醒来,我就出现在这里了。
我在地上捡起几张用剩下的卫生纸,皱皱巴巴的,摸起来十分粗糙。我强忍疼痛将本已凝固的额头上的伤口撕裂开来,刺骨铭心的痛感像海浪一样于全身扩散。血水喷涌而出,而我却如获至宝似的,用手点了点额头,卧在地上写了起来。
保持清醒,保持清醒。我用最大限度的努力梳理着存在于意识中由信息构成的杂乱无章的线条,让大脑的发动机高速转动起来。
首先要清楚的是为什么我活着。
先前的记忆分明就是赤裸裸地拼凑成五个明明白白的大字:你不该活着。然而我却活下来了,我的意识、肉体、能力等等都完美保留在身上,可其他人呢?
按照我记忆中所能提取到的信息,参加此次出行的至少有十余个朋友。别说是尸体,甚至连半点遗留下来的东西都没有,简直不禁让我怀疑他们究竟是否真正存在,亦或是真正存在过。
我在卫生纸上写下了一个字,活。
其次,为什么我在一开始忘记了所有事情,陷入了失忆。
这一点倒是很好解释得通。也许我的脑袋被那阵狂风吹坏了?也许它撞到了什么东西?也许我已经睡了很久,导致长期未活跃运转的意识藏匿于大脑和身体的深层,在短期内无法唤醒且功率大幅度下降?但不可否认的是它一直存在,无论是大脑意识还是本身意识,都是一直存在的,也许两者间的后来者只是在先前进入了沉睡状态,因身体发生强烈反应,一直存在的意识依托其反应开始对身体全面进行振奋,使那本不该存在,亦或是本不该被唤醒的另一种意识形态从深层睁开眼睛,并就此融入为意识的一部分。随着长时间的潜移默化,原先憯懔的后来意识也慢慢对身体变得熟悉,开始在一些一般情况下不会被关注到的地方进行反向支配。例如,当人刚刚起床,即使面前站着亲人、朋友或妻子,他也一时之间无法解开“这是谁”的谜题。用标准的语言来讲是“无法辨析”,但所谓的“无法辨析”与“完全不认得”其实是相似的——这便是后来者意识的完美罪证。两种意识形态有各自不同的功效,例如本身意识是进行思考,产生情绪和作出判断的,与之相反的大脑意识则是像一根细长的手指,能够触及到本身意识所无法触及到的记忆和潜能深处。那么,究竟谁是那个后来者?究竟谁是那个明明有能力却要依靠另一位的阴险者?这大概很快就要知晓了。大脑所构成的意识不是一个实体,在大多数情况下只能算得上一个虚指。根据我先前的分析,除非有一些会对它以及身体造成巨大影响或刺激的事物发生出现,一般来说它总是会浸泡在内心深不见底的黑色之海中。
我错了。
我猛然顿悟,僵硬的脖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松懈下来。
我被欺骗了。自身意识的功能远不止如此!它能进行思考判断,拥有自主感情与强大的理智,然而为什么如此智慧的存在竟然连简单的搜索都做不到呢?更何况那些记忆是属于我自己的?
这就是了。我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眉头稍稍抬起。
因为通过在记忆中搜索而获取到的相关信息对于我的自身意识来说是不利的,或是自身意识还未能强大到对其进行拆解分析,我的意识便轻松地将它们一一过滤了。那么我的自主意识又是如何知道它无法对这些信息进行处理的?很简单,因为它提前就已经进行过无数次搜索,无数次在千万个储存记忆的细胞中来回穿梭。它什么都明白,但它却不打算让我知道真相。
我忽然感觉肩上披着一道神圣的光芒,像是赋予了我怀疑一切的勇气。我大口吸入一口气,起身继续思考。
它们有什么理由不让我知道?所谓好与坏的定义也是由意识来完成的,难不成我的意识欺骗了我的意识和我?这太荒诞了。我摇了摇头。
这些对我探明过往有什么帮助吗?没有。我放松下来紧绷的神经,继续列起了当下所需要解开的谜题。
写完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我失去了食欲,如今保留在身上的只有睡欲。不知为何,我这么久没吃饭也没见得出现不良反应,干脆就不进食了。本就狭窄的卫生纸上密密麻麻用血水写着无数的问题,那一个个萦绕在我脑海里而挥之不去的问题。
我壮着胆颤颤巍巍地走下了二层,每次的脚尖落地都会让全身微微抽搐。灯光还是一闪一灭,巴士照常开着。
一层仿佛有什么与二层不同的因素。或许我曾在这里受过强烈刺激,亦或是这里的某样物品对我有极大的影响力。在这里,我总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感觉,仿佛浑身被逐渐吸收,直到不复存在。我在楼梯口逗留了几秒,一个健步冲到了驾驶座旁,瞳孔猛地放大。
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