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角一】
接连的暴雨停止了,而航行了一路的船队也终于抵达上岸,到达了它最终的目的地,至冬国。
人偶终于踏上了这片常年被冰雪覆盖着的土地,他看着港口忙碌的人群,伸出手抬起帽檐,眺望天光之上最高处的地方。
远处,愚人众的总部屹立于那座雪山最高峰的山顶之上,最为正中央的白色高塔总能遮蔽住冬日阳光投射下的光,女皇的居所正在此处。
这就是……至冬吗?
人偶看着白的太过耀眼的光晕,那一圈又一圈的光环反射出更加微弱的五色光芒。
曾经的他也抬头仰望过什么。
天云峠上的天空常年笼罩在雷暴的注视下,每当雷鸣之时,暴雨骤降,一片深紫蔓延大地污染湖泊。深黑之上的云层只剩下雷光的刺目,也如同现在这般耀眼。
只不过,呵。
现在这种白光所折射下的天气,可比那片土地要好上太多了。毕竟那片土地只有数不清的污秽。
人偶转过身去看站在他不远处的皮耶罗,不愧是愚人众的统括官,一下了船就立刻变得忙碌起来,无数人簇拥在他的身边,等待着他下达指令批阅文件。
人偶不喜这样吵闹的环境,皮耶罗似乎也知道他的性子,叫来了一个小头领带他前往愚人众的总部。
“你好,新朋友!”名叫安德烈的青年男子接待了他“欢迎你加入愚人众,愿女皇的冰雪可以庇佑你!”
人偶没有搭话,只是双手交叉抱臂,沉默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青年男子似乎并不在意人偶所表现出来的冷淡和无礼,只是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邀他一同前行。
一路上,安德烈向他介绍着沿途的风景和至冬国的一些情况。侃侃而谈的样子根本不怕冷场,一个人就能自娱自乐,哪怕人偶根本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哦对了,差点忘了正事。”安德烈拍了拍脑袋“有位大人说想见你,我得带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人偶瞥了他一眼:“凭什么?”
安德烈有些尴尬:“喂喂年轻人,那可是执行官第二席的【博士】!这时候你可别忤逆大人物的意思啊!”
然而人偶并没有任何波动,面上仍是一片冰冷。
他只是将目光锁定于不远处走来的一队人。
一名少年被人们簇拥在正中间,和自己的下属边走边交流着什么。
少年的长相精致,整个人近乎全白,却过分扎眼,一路上引得不少人的瞩目。
因为这种极致的白上沾染了太多肮脏。
他似乎根本无所谓自己究竟遭遇了什么,就这么不加清洗的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白发和苍白到近乎透明的半边脸颊上全是红色的污渍,执行官的制服大衣上也都是凝固的血渍和一些细碎的陶瓷碎片。
少年接过下属递过来的巾帕,捂在自己受伤的额头,面无表情地仰起头止血。
他身边的安德烈似乎认识这位少年,站在一旁小声说道:
“哦……老天爷,他怎么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眼见少年即将他们面对面碰上,安德烈率先开口打了招呼:
“下午好!玛利喀斯大人!”
可以很明显的看出白发少年本来有些松懈的脊背突然挺直。他应该也没想到会碰到认识的人,匆忙将巾帕塞进了口袋里。
苍白纤长的睫毛轻轻眨动,少年的眼眸转动视角,望向了这个方向。
少年微微睁大了自己的眼睛,银色的瞳孔在阳光的照射下近乎通透。
少年的眼眸虽然通透,人偶却看出了什么端倪。
因为人偶曾是情感盈余之物,天生便能感知到更为敏感玲珑的情绪,自然也捕捉到了那一瞬的目光。
人偶只是一瞬间心生疑惑,为何这道目光包含着太多感情?
像是无数的亮片被投入进了无形的凝胶里,逐渐汇聚凝合,五颜六色的流光在有形的实体里流淌,折射出闪闪发亮的光芒。
是会吸引人注意的光芒。
可是。今时的他早已摒弃了那些无用的情感。
因此,人偶仅仅只是在几秒的对视之后,胸膛里这种微小的疑惑就不复存在了,如同沙粒一般烟消云散,那些有型的流光也被他抹去了。
只见那个少年朝安德烈礼节性的问候:“下午好,安德烈尉官。”
少年再次看向他,银色眸子里蕴含的情感依旧让人偶觉得有些刺目。
“这是谁,安德烈?”少年向青年问道。
“这是稻妻的一名「倾奇者」。”安德烈笑着回答了这个问题“丑角大人发现了他,并邀请他加入我们的行列之中!”
随即,令人偶他自己也没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少年露出了一抹他曾经再为熟悉不过的笑容,对他说道:
“欢迎。看来以后就是同事了。”
这抹笑容太过熟悉,简直如同一面镜子折射出今时和彼时的他。
他又再一次地站在了镜子前。
镜面透亮,那些无用的过往再次浮上心头,甚至让人偶有一瞬间的怔愣。
人偶眨了眨他那紫藤花般的眼眸,少年迎面走过来的画面如同被缓慢拖动的老旧胶片。
他一段段的看着。
那位一直微笑着的少年朝安德烈点头示意。
继续迈开脚步。
带着下属和他擦肩而过。
直到脚步声越来越远。
一瞬间,胶片戛然而止。
人偶仿佛再一次感受到过去的自己真的离他远去了。
那微妙的藕丝就这样牵扯到了更远的地方、又似乎在某一处突然断裂。
他的胸膛升腾了些许的【恨】与【恶】。
“刚刚那个人,是谁。”人偶问着站在自己身旁的安德烈,声音是他也意想不到的沉。
“你是说玛利喀斯么?他么……”安德烈解释道“第十席【仆人】阿蕾奇诺的儿子。也是执行官之一,是第十一席。”
“是么?”
人偶笑了,那是比之前那个少年还要更为精致温和的笑容,笑容如此相似,可他的眼中却透着无比的恶意。
“如此狼狈…想必也是一个无用之物。看来愚人众执行官的整体水平有待提高呢。”
安德烈却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你啊……怕是不懂一个好上司能给你带来什么好处。玛利喀斯虽然年轻,但实际上对下属极好。这也可能跟他年纪小有些关系。”
安德烈拍了拍人偶的肩膀,望着白发少年远去的背影感叹道:
“年轻人,你是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在那个孩子手下当差。我们干的事总得来说,都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事情。
对于我们这些普通人来说,虽说是效忠于女皇,但更多是混口饭吃。做这个活计,能活一天是一天,那都是偷来的。
比起那些只会玩弄权术又轻视他人生命的老滑头们…他啊,时常把这些事情全揽在自己身上,只希望别人可以好好活着。”
“若不是处在愚人众这个漩涡里,这样的孩子,说不定会更加幸福快乐一点……”
是么……
那可真是不幸。
人偶望着地面上的那一滴滴血迹,还是觉得有些扎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