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泽之送走他们,坐在床边,无奈地问道:“是你师兄师姐,你怕什么?”
“我……”她将被子盖到自己的头上,闷声说:“就是因为是我师兄师姐,我才不敢见他们。我好像差点杀了我四师姐。”
姜芷夏害怕从他们眼神中读出什么异样来。要是成仙前她从不在乎这些。但成仙后,尝到了陪伴、关爱的滋味,有了在意的人,就会心生胆怯,怕它消失不见。
就是因为珍视,所以她才一力扛下外界所有刁难,放他们下山。但不曾想自己还是伤害到他们了。
谢泽之用力拉开被子,“他们不会怪你的。你也是被往生草影响,才会做出失常的举动。”
“我都知道了。”她躺在床上凝望着他,“那个仙皇说我身上背着消除不了的‘业’。没了往生草以后也会有别的东西。我迟早就把三界毁了。他还说你有一道密旨……”
谢泽之心中的恐惧霎时倾泻而出。这是他最不想让她知道的事。她知晓后,一定会认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带有目的,为的就是杀了她。
他慌忙打断她的话,“我从未相信那件事。当时占卜也只是出现了一瞬的画面而已,我相信你不会这么做。”
“我一开始也不相信我会这么做,觉得老天帝大惊小怪,还认为你别有用心,和师父联合起来骗我。但世事不常如人所料……”经过这件事,她好像看开了。
她自顾自地说:“如果是以前,我什么都不在意,毁掉就毁掉。但我的心里装的东西越来越多,我的同门,我的徒弟,东尧的百姓,还有你。如果你们最后都会死在我手里,那我宁愿不存在。
谢泽之,真有那么一天的话,你动手我不会怪你的。”
话音未落,她又被谢泽之抱进怀中。
“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一定会有解决的办法。”他呼吸急促,“相信我。占卜之事也从不是不可改。我也从未想过要骗你,只是我担心你知道后会多想。我所做的一切,皆出我心中自愿,绝对和那道密旨没有任何关系。还有……”
他放开她,与她对视,无比认真地说道:“开阳真人就是想让你活下去,才把你送到我这里。”
“为什么?”她好奇地问:“有你我才能活吗?”
“不知道。但我更希望不管有没有我,你都能活。”
罕见地,二人都没有说话。
谢泽之只盯着她细细观瞧,用眼睛一遍遍地描绘她的轮廓。在看到她不点而红的唇后,他的眼神黯了黯。
那时他只顾着给她解药,抚平她体内的煞气,并未想太多。现在冷静下来,那晚的触感竟如此清晰地印在脑海。
很软,还有些甜。他望着她的唇角,暗想: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再试试……
姜芷夏眼看他越凑越近,不自觉紧张起来。她攥紧被子,在他快要贴近自己时,伸手制止他。她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想做什么?”
谢泽之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刚才在想什么,瞬间红了耳朵。他手足无措,立即起身拉开两人的距离,半天憋出一句慌来,“我、我看你是不是还需要真气。”
“不、不要。”
“哦。”
屋内安静下来,两人谁也不敢看谁。
半晌,还是谢泽之主动打破僵局,“那你总得去看看你的师兄师姐,别让他们担心。”
“他们……”
“你放一百个心,他们不会因为那件事对你有旁的想法。”
“真的吗?”她微微侧头看他。
“真的。”谢泽之说:“而且,在你怕他们对你有看法之前,是不是还欠人家一句道歉呢?为你打伤人。”
“我……我不敢。”她又钻进被子里,半天又露出头来,去勾他的衣袖,“你……你要跟我一起。”
谢泽之忍俊不禁,“好,我陪你一起。”
谢泽之几番确认姜芷夏能下床后,才帮她梳洗打扮,将发钗重新戴回她的发间。发钗归位,他心里最后一块石头也算落了地。
他上前牵起她的手,给了她一个安心的微笑,“别怕。”
她点点头,心想死就死吧,大不了让他们捅几刀出气。
一楼大厅中,来往百姓不断。这七天,莫缄叙他们将忘仙的钱财全都散给城中百姓。众人本想毁了这栋小楼,但它建造不易,付之一炬颇为可惜。
于是经大家商议,这栋小楼就留给无家可归,或鳏寡孤独者。这几天小楼正在重新清扫装修,方便之后有人搬进来。
他们见到姜芷夏,立即停下手中的活儿,紧接着一窝蜂冲上来。
“姜掌门,你醒了真是太好了!”
“是啊,姜掌门,我们日日都祈祷你能快点醒呢。”
“我就说姜掌门法力高强,绝对没事。二强还非说你身受重伤,我回去就揍那小子。”
姜芷夏被眼前热情的百姓搞得不知所措,她茫然地看向谢泽之。
谢泽之解释道那晚城中的百姓都看见她斩杀魔军,又带着仙皇飞出城外。在他们眼中,姜芷夏就是救他们的天神,压根也没想过怕她。
“小六!”
姜芷夏听到人群外柳茉思的喊声,迅速站到谢泽之身后。没曾想柳茉思一把将她提了出来,双手捏着她的脸颊,“刚醒就下床,不拿自己当回事是不是?”
“不……是。”姜芷夏说话含糊,“我好了。”
“好了?!”柳茉思轻哼一声,拉着她绕过百姓,高声喊着莫缄叙他们赶紧过来看看他们这个爱逞强的师妹。
这几人几乎瞬间就到姜芷夏跟前。他们推着她进入厢房,按着她坐下,给她倒了杯茶,又端上来各式饭菜。
强迫她一刻不停地吃东西, 敢停下来就罚钱!
而他们将她围在中间,开始猛烈地批判。
莫缄叙:“长大了?!学会自裁了?谁教你的?”
林忆:“一眼看不住你,什么都敢往嘴里塞?你多大了?小孩子都知道不要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柳茉思:“为什么躲我?我能吃了你吗?师姐妹这么多年,我会在意这点事情吗?你就算把大师兄杀了,你看我会不会在意?”
莫缄叙:???
东方楚良:“你不为你自己想,也要为你师弟想想啊。我才多大一点,你放心把我交给谁?我姐夫再好也是个外人,没有你,他肯定变脸虐待我。”
谢泽之:???
何素素:“师父,做徒弟的也得说你两句。我才入师门多少天,你要不在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克的呢,传出去我以后还怎么投奔别家。”
姜芷夏:???
姜芷夏的担忧终于随着他们挨骂消失了。他们并没有因为此事就和她有间隙,真好。
她心满意足地吃完东西,见他们还没停下来,甚至上升高度控诉她不应该问新来的弟子收钱,很不人性化。
这就碰到了姜大掌门的逆鳞,于是她一拍桌子……让他们聊些别的。
“仙皇哪儿去了?”
“地牢关着呢。”林忆凑到她跟前,勾住她的肩膀,小声说:“你知道那仙皇是谁?就是老天帝身边的天奴。”
“哈!?”姜芷夏差点被呛到,“他不是跟老天帝一块死在战场上了吗?”
“金蝉脱壳。”柳茉思坐下来,“而且什么割鼻子啊,敲掉牙齿啊,也是他在背后搞的鬼”
“他为什么这么做?”
“天奴嘛~”林忆使了个眼色。
姜芷夏没懂,又看想柳茉思。柳茉思也是一样的回答:“天奴嘛~”
谢泽之点点头,“天奴……”
“什么玩意儿?”她疑惑半天,而后恍然大悟,“哦~天奴啊!”
“可不是。寻常人顶多几十年,熬一熬也就过去了。但天奴不一样,他们这一做没个千八百年可退不下来。何况他做了几万年。”莫缄叙说:“而且听说他成仙前还是个健全男人,这么一折腾,不走歪了才怪。”
所谓天奴,其实就是天庭中的太监。但不一样的是当了太监的凡人有死亡来结束他们悲惨的一生,也许因多做善事在下辈子还能获得一个更好的身世。
可天庭的太监就算重新轮回,回到天庭也仍旧是不健全的人。更何况天庭严格的行政体系分配,一旦做了天奴,就算再往上爬,也只能当一个身份尊贵的天奴,根本无法改变命运。
即便成仙后绝情绝爱,可也受不了这种人格侮辱。因而有不少天奴下界为妖。
这位仙皇也是在这件事上起了执念,种下心魔。他无法报复天帝,就将自己的怨气释放到别的神仙身上。
他假借天帝的名义加重犯错神仙的刑罚。碧荷的牙齿,秀珠的鼻子都是他干的。而后他祸水东引,让他们怨恨天帝。
三百年前,他受到魔界的挑唆,在天帝的茶杯里下了往生草。随后又在战场上假死,金蝉脱壳,摇身一变成了忘仙的仙皇。后来还勾结典融,想推翻天庭。
姜芷夏有些不敢相信,“这会不会太儿戏啦?天帝就没有注意到吗?”
“这也是天庭的一大弊端。”虽然谢泽之也在,但莫缄叙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天庭的不满,“天帝就算再神通广大,也只有一双眼睛,两只耳朵。他管不了太多的事。而且天庭多靠人情处事而非法度。从下达命令到执行命令,中间有太多能做文章的地方。越是底层,天帝越是插不进去手。换句话说就是天庭的底层管理出了问题。”
谢泽之点头称是。他这次舍身入局也不是看到什么位高权重的神仙,而是当初在灭蒙见到了几个在天宫中的小仙。
他们站在往生草田中,视而不见身边受苦的百姓,反而兴奋地谈论往生草的功效,和魔界推翻仙界后他们能得到的好处。
他心中警铃大作。自古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这些小仙看似威胁不大,可一旦发生事端,就会成星火燎原之势,非是一把大火要将天庭灼烧得干净彻底。
仙皇此番也是忽略了忘仙之下的凡人,才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忘仙在一夜之间就被凡人推了个干净。
“天下之事坏就坏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他叹了口气,“人神都一样,最怕的不是上面的党争,而是根基被毁。所以即便是我也会被他们逼得不得不出此下策,只是可惜了明珠。”
他的眼中透着几分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