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刘波相比昨日晚了一些来到老街,和李迭打了声招呼便摆起摊来。
今日刘波除了桌椅水壶,以及新买的折扇,还带了一个铜锣。
依刘波所言,得先吸引行人注意到自己,如果全然不认识自己,那自己就让他们通过这次牢记。
“咚咚咚。”还别说,刘波敲出的锣声一点也不小。
......
日出日落,一日时光流逝。
刘波看着发酸发红的手掌,都生出了茧的雏形,这个铜锣自己敲了一整天,敲一次便叫唤一次,有时会唤来些行人停留,可每当自己张口开始讲出故事,好不容易聚集的些许人群便一哄而散。
“什么嘛,原来不是表演打锣的。”
“讲的什么玩意儿,不如新街茶馆的银瓶桃。”
陈归也来过,带着筱小希在老街对面远远地看了眼刘波,并未到刘波摊位让其知晓。
“竟不如那低俗的银瓶桃...”刘波佝身低头喃喃,收好包裹后径直回了家。
......
第三日,刘波并未出摊,反而去了新街茶馆,去探查茶馆说书人为何如此讨喜。
啥也没带,一身轻松,刘波身着白衫来到茶馆门前。
馆内各方小桌坐满了茶客,都侧身倚桌看着那说书人。
说书人并非刘波想的那般年老油滑,反而看着像个有些书生意气的年轻男子,一身质朴麻衣,浑身上下竟无任一配饰,只是手持茶杯,面带微笑地向听众们娓娓道来。
刘波探耳细听,说书人的音色清晰澄澈,听起来便有种令人脑中空灵的感觉。
听着听着,刘波似乎意识到了世界的参差,明明自己同这个说书人一般年龄,为何差距如此之大。
刘波默默盘点其中缘故,一是儿时读书太少,二是天生音色太差,三是面貌风范相比逊色。
最终,刘波将差异归于了先天之差。
喝完了杯中余茶,便回家琢磨之后的路该怎么走。
刘波坐在房中,透过窗户向外望去,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一个去年新建的花坛,一口不深的水井,便再没有他物。
自从刘波开始做工接过养家的担子,家旁的稻田就弃置了,早已生满杂草,为一旷野。
这个生他养他的家,难道...
从刘波出生后便是他的束缚...
“为何...我生在此处...”
今日,刘波没有褪去长衫便卧榻睡去。
屋外有一人却担忧着未为刘波搓洗长衫,怕耽误其明日的早出。
......
第四日,刘波提着包囊来到老位置,长衫略微泛黄,下袍上甚至有些泥点。
“刘大家今日来的挺早。”李迭朝刘波问好。
“嗯,你也早。”
刘波话没多讲几句,坐在桌边便朗声说起故事。
“...”
只是这次刘波说到一半,发现街上并无人在意,也无人驻足聆听,默默起身离开,将桌椅留在了原地。
今日,刘波依旧没有脱下长衫。
屋门外隐约传来一声叹息。
......
第五日。
刘波起的很晚,在老街摊贩都快收摊之时才回到桌前,隔了一夜,桌上竟多了几滩鸟粪。
“连鸟也瞧不起我。”
刘波象征性吆喝了几声,声音已不像几日前那般响亮。
“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
“刘波故事会,今日讲苏族湄之旅的第三站。”
“...”
街上零零散散的行人匆忙地走着,似乎都赶着吃上热饭,或是知道家中有人在盼其回家,脸上也挂着轻松的笑。
而桌前一人在轻挥折扇,嘴上念叨有词,与周围一切都格格不入。
还是无一人为刘波停留。
今日,刘波没有回到那个小院。
浴着月光,入了梦乡。
在梦中,刘波重返幼时,不过这次有些不同,刘波的家从本来破败的小屋,变成了规整有序的宅府。
父亲是在朝官员,娘亲是皇族远戚,只诞下刘波一子,对其疼爱有加。
府中下人侍女超过两手之数,上午是从京里请来的私塾先生为刘波开智引路,下午是邻家公主府小女同刘波嬉戏玩耍,夜间便是明灯点燃烟火在院中吃夜食闲聊。
刘波在这无忧无虑的童年中慢慢成长。
弱冠之时,刘家宅府宴请百里贵人,共同为刘波庆生,邻家公主府趁当日喜气提出小女与刘波亲事,使得当日宴会更为热闹。
同年,刘波春闱夺榜,中探花,仅与状元一分之差。
刘府设宴再请众人,声势更是浩大,当朝太子出席欲与探花郎结交为友。
这一夜,刘波肆意让美酒入肚,烂醉如泥。
次日,刘波身穿白长衫,驱马赴京应召。
鲜衣怒马,意气少年,一切都刚刚好。
有公主、父亲的朝政关系,刘波入官后仕途一路平坦,权与利均超出刘家官史记载。
原刘府、公主府旁立起一座新宅府,乃圣上赐予刘波,名淼府。
淼府占地千亩,上下百人有余,似一座小城。
刘波这时已步入中年,膝下一子一女,皆聪慧讨喜。
除去朝政生活,刘波自觉有些清闲,便用自身经历改编润色写起几言小则,以另一笔名投至民间书院。
下人反馈令刘波惊喜,所创故事竟深受百姓喜爱,都呼唤着希望能一睹神秘大家之风范。
刘波次日乔装打扮一番,带着几位下人来到民间,在百姓一声声夸赞欢呼中,刘波笑着挥手,开心得一点也不像个朝廷高官。
“敢问贵姓,吾等欲将君名刻印发布,以传世人诵读。”百姓中传来一声高呼。
刘波一想,透露姓氏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说道,“在下姓刘,立刀刘。”
“刘大家!”又是一声高呼,引发了阵阵相随。
“刘大家!刘大家!!”
刘波品味着这新称呼,突然感受到一种莫名而又不切实际的梦幻感。
“刘大家...是我吗...”
“刘大家...”
刘波猛然醒来,发现天色渐白,捏了捏手中拳头,确认到真实触感后,便感慨起所做之梦的内容。
“真好,有人在别处活出了我想要的样子。”
“真好啊...”
“如果我也能这样,就好了。”
刘波坐在此处,开始看起东山日出,从微微冒头看到悬头高照,街上人们依旧忙碌,无人注意到这一发呆愣神之人。
不知不觉,一日又这般过去。
李迭收好摊位后正准备离去,见刘波整天一动不动,问道,“刘大家,你又不回去?”
“回...吧。”刘波缓过神来。
“先前陈兄和一位女子来看过你,喊了你几声都没反应。”
“哦...”
“那我走了哈。”李迭说完向戏院方向走去。
“好...”刘波又盯着落日没了动静。
再等刘波回神,身旁蝉鸣交错,已是丑时。
“该回去了。”刘波自语,两手空空回了家。
院门口,木门仅仅掩了一半,刘波轻步走进。
在月光照耀下,院内的一切都显得异常清晰。
刘波发现这还是头一回仔细查看自家小院,于是一边环视一边伸手摸索。
井口的主构石块已经有些脱落,悬吊水桶的麻绳也磨损得麻丝外翻,刘波心想,这口水井应该比自己还要年长。
井旁的晾衣架虽是娘亲亲手制作,却也坚持了数十年不倒。
水缸、石桌、石磨...样样物品都比刘波先存在,却又都与刘波有关。
“怎么...都如此破旧...”
走到自己的屋门边,刘波抚摸着长满绿藓的房梁,内心复杂。
“小波?是你回来了吗?”
刘波转身看去,一位老妇人穿着睡袍从侧房走出。
“嗯。”
“回来就好,这几天在外面辛苦了吧。”
“一看就没吃饭,娘给你热饭去,有你最爱吃的猪腰花。”
老妇人难以掩盖脸上的欣喜,急忙往厨房走去。
过了片刻,刘波看着碗里的腰花本想说些什么,但却没有说出口。
腰花并不新鲜,满满当当装在碗里,像是被反复热过几次,灶台上的旧油渍像是一个时辰之前才有,还没来得及清洗。
刘波心想,自己进屋的声音如此之小,为何娘亲会发觉。
莫不是娘亲这几日每时每刻都盼着自己归来。
为了能让自己辛苦到家后能吃上热腾腾的饭菜,每隔些时辰就烧柴热一下饭菜。
可娘亲睡眠一直不好,还半夜起来烧菜...
为何...我会将不满的过往怪在生我之娘亲...
一人将我抚养成人对于女子何其不易...
我...真是该死...
“小波,长衫有些脏了,脱下吧,你先吃,我去给你洗洗。”
“娘,儿明日自己洗吧。”
老妇严词拒绝,“那哪行,你明日不还要去老街吗,别耽误事了。”
刘波放下手中碗筷,“娘。”
“明日我不去了。”
“不,以后也不想去了,我还是喜欢去饭馆做工。”
“明日我想在家陪陪您。”
“家中有些旧物我们明日一起去买些新的换了吧。”
“儿兜里有钱。”
“这几天,可赚了不少呢。”
老妇看着刘波,笑着说道。
“好好好,都依你。”
“先吃饭吧,吃完赶紧去睡。”
今日,刘波终于褪下长衫,其表面沾满了汗渍、油渍、泥点,被刘波丢在了小院里的水缸里。
浮了一会,便沉入缸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