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小王延昭经历了什么。
跃进县的人以为他和爹娘去了外地飞黄腾达,而现在身边的人以为他只是时代动荡下沦落为奴的稚童。
如果小王延昭的世界出现过一束光,那一定是什么都愿意和他分享的韩家大小姐——韩纳嫣。
“你好,你叫什么名字?”韩纳嫣第一次看见小王延昭时,就主动和他打招呼。
小王延昭不知道她是谁,只是觉得这个小女孩有些咋咋呼呼,他不敢轻易和她对话,只是假装没听见自顾自地做着手里的活。
“我叫韩纳嫣。日后我们会天天见,我告诉你了我的名字,该你告诉我你的名字了?”
看到此,我猛然一惊,他居然与韩纳嫣有交集!
韩纳嫣的话,小王延昭都听在了心里,他只是继续手里的活,张嘴给了自己一个口型——我叫王延昭。
“他是个聋子吗?不会说话!”
韩纳嫣有些吃惊,跟在一侧的侍女偷偷告诉她,说:“小姐,听说他是夫人从奴市买回来的,一直跟着管家干些杂活,不会说话。我们还是去那边玩吧,以免弄脏小姐的衣服。”
韩纳嫣并不在意干着杂活的他,不过她觉得自己总是叨扰他也不行,所以还是去了别处。
她走后,小王延昭才微微抬头用余光锁定了她模糊的模样。
后来,韩纳嫣每次遇到他时都会硬塞给他些小玩意。有时候是她随手捏出来的小玩物,有时候是她偶然买回来的小吃,甚至是她生病时不想吃的药……
直到另一个男孩的出现——荣祁。
荣祁从小博览群书才气过人,荣家与韩家又是世交,只是小王延昭出现后荣祁来韩家的频次明显多了。
韩纳嫣笑着说,长大后只要嫁给荣祁。
一句戏言成就了韩荣两家的娃娃亲。
小王延昭并不在意,他依然不说话,只是在韩纳嫣出现时,他的脸上多了一圈圈笑靥的涟漪。
日子如水般静静流逝。
一晃八年,韩纳嫣出落如不染尘埃的兰花,散花水雾百褶裙上披着青水薄烟纱,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娇媚无骨入魅三分。
王延昭身姿挺拔,一袭白衫立于拂风中,亦如俗世之外。
突然一天,政局变天。当朝不复存在,后汉新朝建立。一夜间,作为前朝重臣之一的韩家男丁被屠尽。
韩家女眷得新朝建国大赦沦为官艺妓。
王延昭本无缘天日,被抄家时,韩纳嫣被吓傻了,梨花带雨视线朦胧,却依然牵挂王延昭的命,手忙脚乱地把他塞进闺房里唯一的暗格。
王延昭活了下来。
也开始浪迹在寻人的世俗中。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三年,他寻到了她。
已经唤名“芍药”的官技女子。
也是这三年,他研制出很多稀奇古怪的药,被一个神通广大的蒙面人赏识。
他以制药换得出入有芍药在的风月场所。
乾祐三年,芍药被安排到都城怡香坊,要求以艺博笑以才共夜,引得大江南北的才子纷纷汇聚而来。
王延昭慌了。
蒙面人却早已知晓他的心思,加以利用,用芍药的自由身换他死士般效忠。
他一口答应。
蒙面人给他服下一颗药丸后,拿出水笙歌的画像说:“她是水尚书千金水笙歌,芍药现身怡香坊后,她会以公子模样混在坊间保全芍药的清白身和自由身。不日,芍药就能恢复韩纳嫣的名字。而你将永远成为我的死士。”
说完蒙面人就离开了。
看到此,我突然惊厥了一下。大胆猜想,水笙歌的记忆里从未出现过蒙面人,换言之,之前的水笙歌乃至我的一举一动都在这个蒙面人的监视中。
这太可怕了。
我竟然毫无察觉。
而眼前这个王延昭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御设四号房房主大人本人。
还以为自己带着神技来破案的,结果发现自己一开始就深陷迷局。
恍然第六感刺了我一下:蒙面人会知道我来自另一个世界和让我来这个世界的另一波神秘人?
我继续窥视。
时间线来到怡香坊斗诗会当天。
王延昭也在二楼,正直勾勾地看着我的一举一动,直到次日看到芍药免去奴籍,他才默默离开。
蒙面人再次出现,说:“你知道你的父母死于何人之手吗?我告诉你……”
他拿出一轴画卷。上面七八个人,似乎做着不同的事情。
“你母亲并非你父亲杀害,但是你父亲确实是因为愧疚而死。杀害你母亲的凶手都在这画中,李娘,赵小一,赵甲,刘爽……”
他一一报出的名字正是此次跃进县悬案的牵连人员,一共八人:李娘、赵小一、赵甲、刘爽、孙大、李贵、方文轩、孙二。
父母的死一直是王延昭心中的隐雷。
他的话如同直接踩在雷上。
王延昭青筋暴起目色赤红,仿佛在质问,你说的是真的吗?
“你娘天生貌美,你爹是制药奇才,本是天作之合。但江湖传言你爹已制作出一味神药,让人飘然若仙,若用于战场只是微量粉末便可让千军万马溃不成军。”
“这一传言很快传入朝堂和民间,有一席之地的王都想拥有它致统天下,利益煽动下,百姓也想拿下它邀功进赏活出个人模人样。”
“利好煽动下,很多人蠢蠢欲动。”
“想知道,他们是怎么设计杀死你阿娘的吗……”
蒙面人的话像倒刺反复扎入胸口,王延昭的胸口仿佛被撕裂了。
痛不欲生,却失语般喊不出声音。
他一直以为是阿爹杀了阿娘,痛恨下自己的薄凉又逼死阿爹。
原来一开始他就错了,自始至终都不曾怀疑地错着。
那么爱阿娘和自己的阿爹怎么可能杀了自己的挚爱呢?
想到这,王延昭始终无法发声的嗓子咳出一口鲜血,他仰天无声地嘶吼“对不起。”
蒙面人似乎满意地扬起了嘴角。
这时,来了一个人,让我的瞳孔疯狂震动。这熟悉的声音、斗篷、微佝偻的身姿,就算不看正脸我也可以断定他就是老夫子。
“暗桩似乎失忆了。”来的人退下遮在头上的斗篷,严肃的说话时,我只是惊奇。
“也好,否则我只能除去她了。”蒙面人说。
“虽然失忆但是聪慧不减。荣王家三位公子都被她如期拿下,只是现在的她恐怕不是我们轻易能控制的。”夫子说。
“哈哈哈……”蒙面人仰天大笑,“她永远都是我的棋子,就在我的手掌心。她的御赐房主的官位到位,即刻安排王延昭顶替她的职位。”
“是。”夫子拱手离开。
此时的夫子毫无教书先生的文绉之气,果断利落地声音显得他更像是潜伏多年的刺客。
她的御赐房主、顶替、棋子……一字一句穿透我的耳膜,牵动我的所有神经,冷汗失禁般溢出。
他们说的她不是别人正是窥视他们对话的我身体的前主人。
我的记忆里为什么会缺失蒙面人以及夫子另一面的记忆?所以在我之前的人和我一样都是跨世纪的穿越者,水笙歌的记忆到三年前,也正好缺失近三年的记忆。她给了我水笙歌的记忆和选择性给我留下她未完成的部署。
为什么不留下全部的记忆呢?
我继续静观。
“顶替御赐房主?”王延昭不可置信地想问眼前这两个人究竟想做什么,但是明明动了嘴唇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蒙面人毫不在意,开始细致描述李娘等八人是如何利欲熏心后精心策划并实施王延昭的阿爹亲手刺死阿娘同时让王延昭成为在场人证的操纵杀人计划。
王延昭无法抑制怒火,可胸腔如同被巨石压住无法爆发,猛烈地窒息感顿时涨红双眼。
“真的吗?”王延昭强忍疼痛,勉强发出沙哑的声音。
“千真万确。刚离开的人会协助你完成下一步的任务。”
蒙面人说完丢下一张纸径直离开,徒留他独自伤心。
呆滞了很久,王延昭才打开蒙面人留下的纸,上面赫然写着:
“明日顶替四号房房主的御赐官位,原位主水笙歌可除。”
除我?
看到这,我的手都开始颤抖了。我才多大!就算21世纪聪慧过人也只不过是个不足为患的初中生,我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除去我!
王延昭看完将纸条蹂躏一团,似乎已经有了自己的决定。
深夜,他在夫子家的屋檐上安静地隐匿在黑暗中,等待我们带着韩纳嫣离开,身影渐远。
他才跳了下来。
眸色深远,恋恋不舍。
“已经走远了。”夫子完全变了一副尊容走到门前,声音冷厉,似乎早已知道王延昭来了,“一切安排妥当,你的仇人悉数赴死的路上,明天旅店最后一对人就全了。接下来该你出场了。”
“我需要怎么做?”王延昭的声音如风被撕裂般,依旧沙哑。
“明日,水笙歌会遇阻,你只需在跃进县边境旅店候等御赐文书,然后光明正大的拿着文书去赴任即可。”
“那水笙歌呢?”
“她该消失了。”
……
翌日,王延昭一早便在跃进县边境的旅店一角静等。
过午,浩浩荡荡走进来两拨人,似乎是熟悉的老仇人。
前脚还阴阳怪气地嘘寒,后脚却因为谁坐正中位的桌子而争锋相对。
王延昭不屑于关注这些闲事,正襟危坐在自己的一角,闭目养神。
暮色已垂。
我犹如划过乌云的闪电,格格不入地拉着夫子直冲旅店正中位的桌子,骤雨一触即发。
王延昭如惊弓之鸟不能自持般杵在原地尽览我们被胖揍的全过程,似乎我们的遭遇也是出乎他意料的。
夫子被突发的七手八脚牵制住,只能远远地向王延昭挥手示意他行动。
良久,他才幡然记起自己的任务。
趁着场面十分混乱,他出了旅店,稍加打量便认出了我们的马车,取走了我们的文书和行李归置到自己的领域。
本可以一走了之,可是看见我染红的血手时,他的脑海略过阿爹当年满手鲜血拿着刀不知所措的残影,恻隐之心让他无法漠视。
“但愿你能活过今天,我拿走你的身份,如果可以我的身份借你用用。”
他嘴角呓语,果断加入混乱,奋力刨开围着我的人群,许是愤怒地拳脚太多,不是他一个人能应付的。
他只能姑且用身体护住我,顺势把自己的户籍文书塞到我的衣襟里。
他的余光里夫子是自己踉跄跑出客栈的。
后面,官府的人来了,控制场面,同回县衙。王延昭和我以文书顺其自然互换了身份。
至此,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
随着这个熟悉的声音,我被拉回到幽闭的空间。
答案?好像刚完善的认知圈又被打破了?现在有人想让我消失呀!!
我在心里苦苦地呐喊。
“你为什么要把我送到这个世界?我想回家了。如果我死在了这里会从这个世界消失吗……”我现在有问不完的问题,楚楚可怜地期盼眼前的怪人能放我一马。
“小司不要怕,有一天你会长大的。”这个白发蓝眼的怪人似乎不为所动地嗔笑了一下。
“你是敌是友?”我面对这个怪人本能后退,即便他没有任何要伤害我的意思。
他并未靠前,只是看向远方,“都不重要了,我将不复存在。”
“什么意思?”我困惑地问。
他抬起手,“你看我的手,记住它的样子,有一天你会明白的我去了哪里。”
这手有什么问题,指尖开始黑红的液体如丝般缠绕两节指关节,再无其他异样。
我眉头一皱,他不应该正面解释一下吗?为什么总是让我记住点什么?在我之前的水笙歌也是让我记住,让我用心记住眼前这个人的样子……
什么叫用心?
算了不纠结,问点别的。
“跃进县的人是谁杀死的?”我转念一想,王延昭的境遇一目了然,可他还没来得及动手。
“你看他像是凶手吗?”怪人未落下的手伸向前方,我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是阿婆?延昭许久未相认的阿婆。
“不……”我想矢口否认,话到嘴边却惊讶的发现已经回到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