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程翔坐那,请假快一周了,好像是他爸爸身体出了问题……”
“他写字很有特色吗?”
“当然,只有他习惯性把捺写成捺勾……”
宁小雨的话在我耳中回荡,我又一次堵在了办公室门口等待赵邢锐老师,手里的信封已经被指甲划出一道道痕迹。
“怎么又来了。”赵老师回到办公室时,很随意的问了一句。
我刻意环视了一圈办公室,见没有别人,把信封亲自打开展现出“救我”两个大字,确定他能清清楚楚地看见,然后重重用掌心按在他的办公桌上。
“赵老师,田程翔发生什么事了吗?”
赵邢锐神色凝重了起来,一天一封一样的求助说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可说有点事他也不相信。
田程翔是他班里的吊车尾,但是为人憨厚乐于助人,除了在自己班的成绩排名容易垫底,校里排名还是可观的,普通班也没几个能超越他的。
几天前,那孩子突然哭着来请假,说爸爸不行了,赵邢锐想都没想就批了无期长假还特意跟学校上层解释并保留了学籍。
这让他想起几个月前,刚带这个班级时,田程翔就很招眼且有担当的孩子。初次见面是在楼道里,他抱着A班的练习册刚到四楼,手臂力量已经跟不上了。
迎面走来一个干瘦的孩子,龇着大牙,上手抱走了一半,“老师我帮你,你去哪个班。”
“我去那边那个班,太谢谢了。你是哪个班的?”他是想拒绝的,但是现在真的需要,否则自己只能分批搬运到班里,所以他没有拒绝这个孩子的好意。
到了门口才发现自己班的孩子,后来他格外关注这个孩子。
开学第一个月,家访每一次孩子。
他很慎重的做了交流准备,比如见到田程翔父母,告诉他们田程翔是如何如何努力,人品是如何如何好,又是如何如何刻苦等等。
但当他走进光线不足的弄堂拐了几个小道口,最终挤进一扇陈年旧木门,看见田程翔的家和他带着呼吸机的卧床父亲时,他把所有的准备都咽了回去。
田程翔的妈妈是普通的餐饮服务员,需要工作到很晚才能回家,父亲又无法在弥留之际。
他不敢继续逗留和叨扰,只是压制着内心的波澜,告诉田程翔,“你一定是干大事的孩子,所以要磨砺你的心智和筋骨。我会见证你辉煌前的一段路,加油。”
那种亲眼目睹人间疾苦的难受至今还置放在心底,如昨日重现涌上心头。
赵邢锐不想承认这封信和田程翔有关。
所以他没有回答我,而是掏出手机给田程翔的妈妈打了个电话。
几秒后,通了。
“喂,你好,我是赵邢锐老师,是田程翔同学的班主任。孩子请假有几天了,我想了解一下他的情况,顺便把这几天落下的课程资料给他送过去。”赵老师的声音干净利落,表明自己的意思。
“喂……听得见我说话吗……我是赵邢锐老师……”
电话那头并没有回音,赵邢锐一直重复那几句话,三四次尝试后依然没有声音,他挂断了电话,打算亲自去一趟。
一抬脚,发现我还在,目光滞留不容敷衍。
他拿出的公文包揣好两封信,抱起又放下,“吃饭了吗?我请你吃个饭,想吃什么?”
为了不给赵老师甩掉我的理由,也为了了解这些信的第一手情况,我果断提议,“巷口快餐,便宜丰富。”
他目光很有韵味的顿了一下,好像再说,还真是不客气,然后果断答应。
“走。”
头顶是交错而过的天线,分割着朗朗晴空,日光下,一条条黑影不分场合切在我们的盒饭上。
赵邢锐毫不在意大快朵颐,眼见他快吃完了又有了丢下我的理由,我赶紧海塞不管嚼不嚼得过来,生生把自己塞成了松鼠。
“你慢点,等你。”赵老师忍不住喷笑了一下,放慢速度。
我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还不是你,成天把人当小孩子,各种学习为重……
饭后,赵邢锐骑着二八杠带着我穿梭进了一个弄堂。两边堆积着杂七杂八的东西,吞噬了本就不大的空间。
大约拐了几分钟,赵邢锐停了下来,我跳下车,虽然有了心理建设,还是有些惊讶。
一排一排的自建两层勉强整齐,前排楼的后墙紧邻生活排水渠,一些杂草已经嚣张地长到了我的腰间。楼与楼之间宽度不一的土石子路是唯一的出行通道,有的门挨门,有的抬高了三个台阶,也有大气一点的做了门檐。
见赵邢锐停好自行车,向一扇门敲了几下,我知道这就是田程翔的家。
有些年头的木门,边角的棱明显磨圆,门框与门连接处的铁扣已经上锈。
我的心头微微一震,这是怎么回事?房子里刚才还有动静,随着赵老师的叩击骤然安静。
赵老师也察觉到什么,敲击的手悬浮在空中,警惕的示意我躲在他身后。
门突然开了。
昏暗的空间里站着一个年轻人,一手拉着门一手别在身后。
赵老师更有力的手直接把我稳稳护在后身,已经说明这个人他没见过。
“你是谁?”里面的年轻人先开口,手始终别在身后。
就是这个举动让赵老师又加大了几分力度,“我是田程翔的班主任赵邢锐,你是谁?”
班主任的话就像魔咒一样,让刚才还彼此警惕的人一下子松了一口气。
“刚才的电话是你打得呀!”
赵邢锐还不清楚对面是什么人,木得嗯了声。
两扇木门都被豁然打开,里面还有个人。
“请进请进。”
“我们是警察局特调组的,你来的正是时候,本来还想去学校拜访一下您。田程翔失踪了,我们正在调查这件事?”年轻人直截了当说明来意,同时亮出自己特调员证。
警务部警司特殊调查组,好熟悉!我偷瞄了一眼。
“她是?”后面那个人发现偷看的我。
“她是我的另一个学生,因为关心田程翔,就和我一起来了。”赵邢锐简单解释,并没有说出信封的事,而是探头往更深处看了看,没见到想见的人,便问了句,“田程翔和他家里人呢?”
“情况比较复杂,赵先生您随我们去趟局里细说。”年轻人建议。
皖州临泉支队局里,赵老师还没到,我是随两个年轻大人先一步到了。
刚进一间大办公室,我就感觉大家的目光有些别样,就像在窃窃私语地议论什么,而我是局外人。心里莫名升起压抑感,每一根汗毛都立起来暴露在空气中,企图偷听点什么,他们却像不透风的墙。
因为我是个无关紧要的孩子,所以没有人接待或安排我什么。
为此我开始游荡。
大办公室四人一组的办公桌有两组,靠里有两个玻璃间,透过半遮半掩的玻璃能看见一个连了很多线的黑板每个线交汇的地方都被扎着特殊物品或写了什么。
趁人不注意,我握住玻璃门上把手,斗争一翻,用力推了下去。
一只魁梧有力的手快速挡在我的面前,又把已经开的玻璃门拉了回来。
“这里不是你能进去的。”一个声音严厉提醒。
我还没来得及“噢”出声,又跳出来另一个声音,“让她进去。”
声音很大,横穿了整个大办公室。这种年过半百的老人声,我的记忆里有记录,数学营地的那个老头有一样的声音。
我回头,果然是他。
郑付天。
这老头怎么来这了?还特别兴奋,因为数学营地我果断拒绝了他和另一个老头的组织,所以再次看见,依然本能选择拒绝,原本还好奇的东西变得索然无味。
我有意识的往后退出一步表明自己的立场。
但老头的喜好是赤裸又直接的,他大步流星,走来第一件事就是亲手为我推开玻璃门还特意打开了灯,让我看得清楚些,然后给我一个请进的手势。
“随便看。”
郑老头身后的年轻人似乎知道些什么,不过老头这样的举动还是超乎他们预料的,稀稀拉拉的细碎声都戛然而止,不可思议地看向我们这边。
这时候,赵老师也到了。
一个年轻人把老师领进另一个玻璃门,郑老头随之进去,我也屁颠屁颠地跟进去,有个人还想阻拦我被老头一个手势挡了回去。
四个人坐定后,年轻人打开一旁的影像记录机开始说话。
“您好,赵先生。邀请您来局里,是因为田程翔同学失踪了。这是他妈妈报案时留下的资料,我们走访了街道和学校周边,发现他最后出现在大众视野的时间和地点是八天前离开临泉初级中学,逗留没多久后,就失去了踪迹。”年轻人边说边递给赵老师一沓资料,手里的笔已经就位,“赵先生,八天前,田程翔在学校有什么异样的举动吗?您这边可以把那天他在学校的情况给我们细致说一下。”
失踪?
救我?
两件事很容易交织在一起。
赵邢锐的记忆开始转动,八天前就是田程翔哭着请假的那天。
一切按部就班,并没异常。
早操后,田程翔跑过来了,两眼汪汪,声音哽咽到不连贯。
“赵……赵老师,我要回家……呜呜……请假一趟……我爸爸不行了。”
田程翔爸爸的情况,他是见过的,能活大半个学期已经超乎寻常了,所以他没有犹豫,“你先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田程翔点头后撒腿就跑。
赵邢锐知道的情况也就这些,他一五一十说着。
“刚刚我们去田程翔的家里,他爸妈都不在,这八天时间里,他们去哪了?他妈妈为什么前天才报案?既然是电话报案?他妈妈的手机为什么会在你们手里?”迷雾重重且极度不合理,我紧抓所知的碎片信息问出自己的问题。
年轻人刚想探讨式回答,话到嘴边才意识到自己才是问话的警务人员,张开的嘴还没发出声,手已经准确地轻抽一下止住嘴的声音。
老头认可地点头,抽出年轻人厚厚地记录册,毫不避讳地放到我的面前,“我们知道的也就这些,字都能认全吗?”
“没问题。”
我也不拖泥带水,直接开始翻阅,一目十行节省时间,仿佛房间里的人是多余的。
年轻人错愕地目光在我和老头之间打转,嘴都无法合拢了。
“依据你们的判断,田程翔现在是活的还是死的?”看完记录册,我问出了自己的终极问题。
老头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你的判断呢?”
“老头,你相信这个世界有鬼吗?”我避而不答抛出另外一个看似无关却极有可能是关键的问题,因为目前的资料起码显示田程翔没有再出现过,但是以他字迹写出的求救信已经连续两天塞进了我的桌洞。
我的话一出,赵老师和年轻人重新确定了:是个孩子。他们脸上出现了轻蔑同时夹杂着理解。鬼怪之说自然是无稽之谈,都21世纪了,科学的发达已经一一击破了很多迷信之说。
老头却截然不同,“你是看见了什么?”
顺理成章地配合和盲目地信任我的人,我见过,在水笙歌身上时遇到的那些自称是量子次生文明世界的人。
他们对我认识已经超越了时间、空间,甚至精神层面。
但是眼前的这位老头,作为普通世界的普通老头凭什么会顺从地配合和不避讳我呢?
原本直来直往的我,眨眼间做了一个决定,装傻。把信封归于鬼作祟。
“我收到了两封求救信,是田程翔的字迹,他没来过学校,信却能送达,那就只能是鬼了?”我语气玩味同时摆出最纯粹地目光,让每个字都是发自肺腑的真切。
“是吗?信在哪?”
赵邢锐这时候想不交代信的事都不行了,好在备上了,从公文包里掏出来搁在老头和年轻警员眼前。
年轻人第一时间查看,若有所思地传给老头。
这让老头陷入了沉思。到底怎么回事?这孩子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