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境遇让我明白,我根本没有回去。
莫非真的有平行世界!可是稍微多想一点就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回到家,梅姨说,老爸今天加班,她会照顾我们。
虽然具体来说,这里还有很多问题。比如梅姨怎么来的,又或许他们为什么闭口不谈妈妈,以及大家为什么性情突变?
但老实讲这些都不重要,因为重要的人都在才是人间真实。
为这种人间真实,我和哥哥不约而同举起手边的雪碧,碰了一杯。
“阿承说,今晚吃火锅。你们茶几上腾个位置,我把炉子端上来。”梅姨说了一句。
销承抿了口雪碧,就开始收拾茶几,收拾完他还搭把手帮忙点燃火锅炉下的酒精。
梅姨很快把准备好的涮菜、碗碟、蘸料端了上来。
“梅姨,坐下一起吃吧。”销承真诚邀请她。
她很忌惮地看向了我,“不了,你们吃。”
“梅姨,一起吧。”
我似乎隐约能感受到,这个世界,梅姨和销司有着某种无法逾越的鸿沟。显然,梅姨是恪守本分的,但是原本的销司应该是处处针对。
所以,我知道只有我的邀请才能让她坐下。
我看着眼前顿时精神奕奕的中年人,倒了一杯雪碧给她,“雪碧可以吗?”
她很高兴地点头。
这时火锅汤底翻腾了起来,麻辣的老肉香扑鼻而来。
梅姨先放了些藕片、海带和菠菜,“都是小司喜欢的,多吃点,今晚管够。”
销承先吃了一口肉,问,“你真的不怪妈妈吗?”
我不合时宜地打个嗝,“怪妈妈什么?”
“她生下你的时候,就抛弃了我们,然后和别人重组了家庭。十三年了,她从来没有看过我们。”
“哦。”
我原本以为他们闭口不谈妈妈是因为家里发生了什么变故,原来是妈妈选择了另一种生活。
回想起来,在我原本的世界里,妈妈窝囊受气没有自我,每天丧偶式地照顾两个孩子还总是被爸爸指指点点。
如今在这个不知道是什么世界的世界里,她能活出自己的样子没什么不好。
“妈妈只是选择了幸福。”说完,我夹起一根烫熟的菠菜,左右打量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
我没有咳嗽!我可以吃辣了!而且似曾相识。
除了舌尖上的犹如行云流水的畅快,还有种思念的味道,让我忍不住联想道,
“如果用妈妈做的辣酱应该更好吃好吃!”
“妈妈哪会辣酱?你又开始说胡话了”销承自顾自地吃自己的肉,好像已经惯性地认为我是在突发奇想。
“夫人是会的,年轻时,夫人做的辣酱也是一绝,嫁给销先生才不做这门手艺了。”梅姨这时候搭了一句,似乎她很了解妈妈一样。
“你知道我妈妈会做辣酱?”似乎有一种直觉,但是我不敢确定,于是舀了一勺汤细细品味,错不了,“这是我妈妈老家那边的辣酱?”
我期待梅姨的回答,这次她忌惮的是销承,她的目光短短暂游走在我们之间,我握住她,仿佛已经看见了很多可怕的画面。
倘若这么懂事的销承都对她痛恨至极,那么根本不懂事的销司定会把她伤得体无完肤。
我的世界里,妈妈无言地走过十三年,就算她选择了另一种生活,也不可能不来看我们的。
“梅姨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继续追问。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梅姨强忍着喝了一口雪碧,似乎在隐瞒什么。
我只能自己猜测,“她回来过是吗?是她告诉过你什么是吗?”
梅姨低下头不敢看我,身体僵硬。
我知道她这里是问不出什么了,即便我再想知道什么,也不应该让毫不相关的梅姨为难下去。
“算了,也没什么,除了基本血脉,她其实和这个家没有多少关系了。”我索性风轻云淡地给梅姨夹上两块肉片,话锋一转,“我们吃饭。之前我脾气差,向你道歉,这一顿火锅后,之前的事一笔勾销。”
梅姨直直地点头,嚼下一片肉,明明爽朗同意的脸却总是有三分耐人寻味的苦。
销承却突然敲打我的头,“你那是脾气差吗?哪一次你不是故意捉弄,脾气差能把梅姨的盐换成糖,脾气差能故意换了梅姨的钥匙……我看一会的碗,你来洗才能算有道歉的诚意。”
嗯?这怎么还是个愣头青,我只是不想梅姨为难才自损个台阶,没想到我这哥哥居然借题发挥。
果然即便乖巧懂事了,销承的智商也是有限的。
我白了他一眼,继续吃火锅。
想让我洗碗,没门!
叮——
这时,有人按响门铃。
销承慌里慌张地开始收碗,“糟糕,老爸回来了。梅姨快收了!”
梅姨先是觉得好笑,然后娓娓拦住销承乱成一团的手,“放心,不是销先生,销先生出差了,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就算是销先生也没事,吃火锅的事,我跟他说了,他同意的。不妨事,继续吃。我去开门看看谁。”
管他谁?反正不影响我吃东西,我一口菜一口雪碧,不亚于狼吞虎咽。
梅姨的门刚一开,一股熟悉的感觉传入耳朵。
“吃火锅呢?我问问,老猪肉的锅,有嚼劲,麻辣味,我喜欢。梅姨,拿双筷子。”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还能这么肆意说话只能是我小叔。
我如果没记错,小叔三十好几的人,完全跟个孩子似的,只要是他觉得好吃的他绝对不会留给我们,哪怕是孩子吃的零食。
一听他嘚瑟的声音,就知道他的本性没变。
“小叔!”我撇头窥视一眼确定是他后,赶紧端起碗,多夹了几块肉护在碗里。
“你怎么来了?”销承却愤然站了起来,呵斥一声,“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我嘴里的肉还没嚼碎,被吓了一个激灵,哥哥何时和小叔有了这么大矛盾,我看过去。
“小舅,我还是回去吧!”
这时我才发现小叔身后还站了一个人,正胆怯地往后缩,却被小叔稳稳拉住了手。
看来销承呵斥的是他。
我好奇他是谁,便走了过去,我往左看,他便往右躲,我往右看他就往左躲。
无奈之下,我只好抓住他的双肩,定睛一看,他竟然是“伍元”!
我又惊又喜。
可他闪躲的目光为什么那么害怕?
销承又为什么那么讨厌他?
“你为什么不在临泉上学?”我拉起他直接走到沙发上去坐。
他胆怯得都快堪比见了老虎的傻狍子,一言不发,身体僵硬。
而让我更觉得离奇的是,小叔、梅姨、销承如出一辙的表情,像是看到世界新的奇迹了,惊讶到合不拢嘴。
“你是叫伍元吧!”我拍拍他不敢动弹的身体,我又不是洪水猛兽,什么事能让品学兼优的富二代变成如今这般怂货。
他总算是点了点头。
“你怎么不来临泉上学?”见他回应,我好奇又问一遍。
“因为……”他张嘴又合上。
快言快语的小叔看不过去了,“他还能因为什么,家里没钱。没上过正儿八经的学,在村里的私立学校学了点,学籍都没有,和你们不同。既然都认识了我就不介绍了。”
没上过学?我不解地看着眼前的伍元,别人都是性情变了,他怎么是家道中落了?
我看向小叔,“他好好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因为你的妈妈改嫁给了他爸爸,你爸爸没有给他们留活路,他们只能换了个小地方……”小叔有些怜惜的说。
我陷入沉思,难道是妈妈改嫁改变了伍元命运吗?怪不得销承讨厌他,应该是觉得是他爸爸夺走了妈妈,才会那么记恨。
这也就说的通了,小叔一直把妈妈当亲姐姐,一定是妈妈把伍元当成自己的孩子,小叔便也把他当成自己的外甥来待。
“那你现在住哪?”我又看向伍元。
他像受气的小媳妇闷头还是不说话。
“他这两天先住这里。”小叔有些不敢正视我们。
销承捕捉到重要信息,住这里?
“你是说他住我家?”销承指着伍元鼻子尖气愤地问道。
“不然呢?你带他来这,不就是让他在这——”
“我让他在这——”小叔话锋一转,忽然佯装卖起关子走到厨房,又拿出一盒肥牛片,两副碗筷,“还是先吃饭,饿一天了。”
这倒也是,伍元孤苦伶仃的一个人,能去哪儿呢?
“那我妈妈呢?”我问。
“她忙生计。”小叔轻描淡写地说,嘴里已经开始吃涮熟的菜,“她接了一个大单子,成了,小元就有钱去临泉和你们一起上学了。”
小叔边吃着还不忘给伍元递碗,我见他慢吞吞地还不敢接,只好替他接下。
“你吃肉片吗?”
他摇摇头。
“吃藕吗?”
他还是摇摇头。
……
这是什么意思,好心当成驴肝肺。这个不吃那个不吃,我记忆中的伍元可从不挑食!
这还征求什么意见!我用筷子抄着锅底一顿乱夹,直到碗有些满后,连碗带筷强塞给他,“都吃了,辣了就喝雪碧。”
“伍元,你看想住哪个房间?小舅给你安排。”小叔一边胡吃海塞一边开始给伍元张罗住处。
“都可以。”伍元终于开口,声音特别小。
“销承,你一会给他收拾个房间。”小叔说道。
“我不去,要去你去!”销承可没有那么好心。
小叔只好放下碗筷自己上楼,没一会儿,我就看见他从二楼最西边的房间窗户里探出个小脑袋,喊了一嗓子,
“小元,你一会就住这个房间。”
安排好房间小叔就径直离开了,关门前他还郑重强调一句,让我们照顾好小元。
小叔怎么奇奇怪怪的,第一次见他吃火锅只吃两分钟。
我朝着空气点头表示答应。
销承阴沉的脸拉得老长,“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我抬头看了一眼,明白他的所指,“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如果不是特别的关联,伍元会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们说话时,伍元不敢抬头,但是他顿了一下筷子直接出卖了他偷听的事实。
“伍元你觉得呢?”我转头问他,我知道他什么都听见了。
可他就是不太愿意说话,怯红的耳朵和僵硬的身体……似乎身体的每一寸都在表达自己的不适。
一顿饭吃完,伍元为了避免交流,灰溜溜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销承朝他的方向看了很久,才帮着梅姨收桌。
此时的夜色已深,城市的霓虹灯照亮了街道的安静,我掠过一眼,来到伍元的门口。
隔着门板,我听见他警惕地脚步声滞留在门后。
对我来说是挚友,对于他来说是对立的陌路。
停了半刻。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短暂的路程,气氛从喧躁和宁静中完美交替,恍如隔世。
我刚才那么问伍元,是因为我很迫切。可现在平静下来,也没那么着急相认。
伍元也13岁,初一该有的年纪。完全不同的教育经历,没有正式学籍,再想要入学临泉学校,恐怕难上加难了。
想到这,我的手机铃声响了。
我不耐烦地看了眼手机号,悠闲地接起。
“老大,听说明天要来一个转学生。我听说,实际是个插班生,因为没有学籍只是借读在我们班。”
电话那天是热心八卦学校小道消息了郭乐。
“哦。”我毫无兴趣地应了一声。
“老大你猜猜他是谁?”郭乐依然激情高昂。
我只好硬着头皮配合他,“是谁?”
“你同父异母的弟弟,伍元。”
我以一个常人无法做到的弧度凹出一个O 型,但很快我捕捉到一个关键词。
“谁说我们是同父异母的?他十三我十三,我妈妈还要十月怀胎,若不是龙凤胎怎么生的出来?”
郭乐听着听着骤然有了画面,本以为他能明白我的意思,然而他的思路十分清奇,“难怪你一直怪你阿姨,原来是怪她没有带走你。”
我隔空白了一眼,赶忙打断,“如果伍元真的转来我们班,告诉大家不许议论他,以后他就是我的亲兄弟。”
电话沉默了。
我也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郭乐才开口回了一个字,“好。”
回完我,郭乐就挂了。
事后,我想了想,自己语气过于强硬和偏袒,毕竟这里,郭乐和汪皓才是我的挚友,伍元是午后谈资里坏人的孩子。
明天,我应该好好道个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