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橙冉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复杂的笑容。
“不，它糟透了。”
衡越看着她，眼底涌现出诧异与不解。
苏橙冉继续说道：“衡越，我不是一个在爱里长大的人，我见过无缘无故的恶意，也试过卑微讨好的苦楚。”
她伸手触碰那轮水中月，微微垂眸，掩盖住回忆中的晦暗之色。
“我曾利用爱恨去达成自己近乎卑劣的目的，也曾对那些执着于情爱之人投以最真诚的善意。”
“衡越，人太复杂了，正因为这复杂的人性才组成了你厌恶至极的人世的千千万万。”
她双手捧起河水，皎洁的明月便也落入了她的手中。
“有人愿意为你而活，有人愿意为你而死。”
“有人如水中月，看着美好，却不过是光影的投射，一放手就会烟消云散。”
“有人如石中玉，冥顽不灵，但几经打磨也有可用之处。”
苏橙冉松开手，月亮跌撞进深沉的河水里，却还是那轮月亮。
她轻笑一声：“衡越，别把我想得太好了，我要这世人活着，也不过是为了满足我心中那点儿欲念。”
衡越看着她明亮的双眸，眉宇间是得意之色，他轻声问道：“什么欲念？”
苏橙冉朝他眨了下眼睛，唇角勾起灿烂的笑容：“拯救世界很酷啊！”
衡越压住了眼底的潋滟光华，他轻抚苏橙冉的嘴角：“可冉冉，我觉得你太累了。”
伪装得太累了。
苏橙冉总是睡很浅，即使是喝醉也不会让自己完全失去意识。
他曾试着用药让她陷入沉眠，可不知为何，她还是能轻而易举地苏醒。
而她一看到自己，衡越便总能闻到她身上有关谎言的气息。
他看到的，听到的，都是苏橙冉精心编织的一张大网，而他在这样的日子里心甘情愿地沉沦下去。
衡越贪念着这样的温存，却又不可避免地想要结束这场漫长的赌博。
他不想去赌人类的爱恨有多坚定了，他想简简单单的，切切实实的，与苏橙冉地久天长。
衡越的心脏陡然疼痛了一下。
他不可置信地捂着心口，原来心疼是这种感受……
衡越的眼角罕见地泛起了泪花：“冉冉，你能对我说一句实话吗？”
苏橙冉抬头看向天边那轮真正的明月，轻笑一声：“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衡越，我想回家。”
衡越阖眸，一滴泪水滑过他的面颊，融入了那静谧的河水中。
“冉冉，你赢了。”
他微微抬手，魔气席卷二人，霎时两人到了凡间。
今夜正是凡人的天官节。
许多盏明亮的天灯带着那美好的祝愿从二人身旁飞过。
衡越轻轻碾碎一盏，火球便坠落下去，点燃了一处山林。
他的笑容中弥漫上一丝疯狂：“苏橙冉，魔永远不可能被感化，魔只能被杀死。”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拿出了一把苏橙冉似曾相识的匕首。
“上次你用它要我的眼睛，可它们没答应。”
衡越将匕首递给苏橙冉：“再来一次吧，这一次你可以要我的心脏。”
“冉冉，杀了我，回家吧。”
苏橙冉握住那把匕首，用它剖开衡越的心口，原本应该空空如也，被魔气充斥的地方不知何时已经长出了一颗跃动的心脏。
衡越始终安静地看着她，甚至不曾因痛苦而低鸣。
他抚摸着苏橙冉的脸颊：“冉冉，“我永远憎恨这三界众生，但我也永远爱你。”
“我不知道你来自何方，但谢谢你能来陪我走这一遭。”
“以后别总想着拯救世界了，伪装成别人太累，做你自己就好了。”
他轻轻吻向苏橙冉的额头，虔诚而真挚。
“冉冉，不要忘记我，但忘了也没关系，毕竟我不是什么值得留念的东西。”
“冉冉，晚安，睡一个好觉吧。”
衡越靠在苏橙冉的肩膀上，慢慢闭上眼睛。
清风吹散了他的身体，只剩下一颗心脏在苏橙冉手心中，炽热而真实。
苏橙冉拿着那颗心脏来到魔罗城门，星迟站在门前，像一尊等了许多年的雕塑。
她唇齿轻启，声音嘶哑：“星宫主，你算错了，做出选择的不是我。”
星迟抬眸看她，微微一笑：“错了吗？那看来是我老了，毕竟我不是神仙。”
他低估了苏橙冉的坚定，也低估了她的手段。
如果她想，操控人心再简单不过了。
星迟脑海中有了个想法，如果当日他没有扰乱十方界，也许苏橙冉真的能破除昔日朝凰的死局。
他的那个傻徒弟如若有万分之一苏橙冉的心智，也许就不会走到绝路，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苏橙冉勾唇浅笑：“星宫主还不飞升吗？”
星迟摇头：“心有执念之人，如何成以大道？朝凰的死已经成了我的心魔，我走不了。”
苏橙冉将那颗心放入魔罗城门，霎时间原本斑驳的城门再度焕发出生机，这道人界与地界开放了多年的封印终于又回到了昔日的模样。
甚至比昔日更加毅然。
“星宫主，你建立天衍宫，以寿命换天机，已经救了很多人了，这本身就是大道。”苏橙冉劝道。
要说苦，这位机关算尽，留在人界数万年的“老人”才是比谁都执着。
星迟低笑一声：“救再多人，也救不回最想挽回的人。”
“云长老是幸运的，有苏姑娘你来走了一遭，让他可以放心离去，可我不行。”
那日其实只差一点，他赶到时，朝凰就自刎在他面前。
为了苍生，他要忍痛封印朝凰的记忆，铸就十方骰。
为了苍生，他要将朝凰身上的魔气全部引渡进朝凰剑。
为了这三界众生，他生生放弃了挽救自己最该偏爱和保护的好徒弟。
只因她成了无法被感化，只能被杀死的魔……
星迟深吸一口气：“苏姑娘，我会在此一直一直守着魔罗城门，直到这方天地尽了应有的命数。”
他深深朝苏橙冉俯首作揖：“别了，苏姑娘。”
【宿主，走吗？】
系统原本冰冷的声音此刻都有些低沉。
苏橙冉目光幽幽，她点点头，再没有说什么。
眼前白光一闪，耳边的系统声这一次没有喜悦。
【恭喜宿主，完成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