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两刀,三刀……
赵忠和几名内侍手中的尖刀全都扎进皇帝的身体,又拔了出来。皇帝袍服上的金色龙纹霎时间也被染成了鲜红色,更多的血像涌泉一样从皇帝的脖子后不停流下,他的嘴一张一合,仿佛在说着什么,但是李逸尘听不到。
他依然被裹挟在混乱不堪的人群中,几乎动弹不得。禁军士兵怒吼着维持着秩序,不时抓住几个试图逃跑的宸王府随从,乱拳殴打着。没有人注意到厅堂上发生了什么事,直到赵忠异常响亮的嗓音再次从堂中传出,清晰地传进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宸王赵轩弑君弑父,二圣难容,即刻召天璇军捉拿叛党,有不从者,格杀勿论。”
几乎就在话音刚刚结束时,政事堂虚掩着的大门被砰的一声踢开,守门的几个禁军还来不及反应,就被门外飞入的箭矢射倒在地。数不清的天璇军士兵拿着长刀,争先恐后的冲进了依然烟雾弥漫的庭院中。一时间,政事堂内喊杀声震天,无论是禁军还是宸王府的僚属随从,天璇军士兵几乎是见人就砍杀,丝毫不加分辨。
人群开始哭叫着四散奔逃,在浓烟中到处寻找遮蔽,躲避着这些突然降临的死神。有十几个人一股脑冲向了大门,却迎头撞上了新一批冲进来的士兵,不一会就都被砍倒在了血泊中。李逸尘踩到了一滩粘稠的血液,滑倒了在地上,赶紧连滚带爬的躲过了两个正在向自己这边冲来的天璇军。
混乱中,张毅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只见张毅捡起一个禁军尸体旁的长戟,反身一撩,便打翻了一个士兵,然后目标明确的向大厅的台阶冲去,一路上又顺手劈倒了一个正在追杀老弱的天璇军。
李逸尘这才发现,厅堂上的赵忠已经不知了去向,剩下的几名内侍拿着刀包围了宸王,正把宸王逼得连连后退。李逸尘只看到张毅怪叫着冲上了台阶,便被人狠狠的一脚踢中了右肋,飞出了老远摔在了一个水池旁。攻击他的士兵走到李逸尘的身旁,面目狰狞的举起了被血浸透的长刀,就在长刀即将砍下时,士兵的后脑被人用重物隔着头盔猛砸了一下,哼了一身便栽倒了一旁。李逸尘慌忙后退着爬行了几步,才看清来的人是雁归。
“你怎么还坐在这?等人都死光了,就跑不了啦!”雁归急躁的说着,捡起了地上掉落的刀,另一只手使劲拉起了李逸尘。
两个人在庭院中左右躲闪着,尸体横七竖八的堆满了青石铺就的地面,四处都是负伤的人在哀嚎惨叫,在暗红色天空的笼罩下犹如地狱一般。仍然还有一些禁军和宸王府护卫在徒劳抵抗着,他们吸引了大部分天璇军的注意力。李逸尘跟着雁归从一座假山边向大门弯腰奔去,在烟尘中几乎看不清道路。
当李逸尘终于冲出政事堂,来到了皇宫广场时,却发现这里也在发生着激烈的战斗。
发生火灾的地方已经清晰可见,整个门下省和周围的楼阁,都已经在熊熊大火中不断瓦解崩塌。火势还在向四周蔓延着,但却没有人救火。武昭卫头插鹰羽的将士正在广场上列着军阵,向一股天璇军发动着进攻。
夜幕中往来厮杀的人影犹如鬼魅般模糊不清,他们的盔甲在晃动的火光中闪闪发光,长短不一的影子和满地流淌的血水混杂在了一起。雁归拉着李逸尘,快步躲进了宫墙宽阔的阴影中。沿着墙根,朝着喊杀声最弱的方向跑去。
邻近其中一个宫门的时候,两个人绝望的发现,那里已经驻扎了一队严阵以待的天璇军,完全没有跑出去的可能性。李逸尘再也走不动了,他贴着墙一屁股坐了下来,疲劳和困倦同时向他袭来,让他的头疼的像要裂开似的。
雁归叉着腰烦躁的左看右看,最后显然也想不出办法,干脆坐到了李逸尘的身边。
“搞什么鬼。”雁归的声音不大,“这皇帝老儿要杀人,怎么也跟村里打架一样乱七八糟。”
“不是皇帝,皇帝已经死了。”李逸尘用手掌用力按住额头,缓解了一点头疼。
“皇帝死了?”雁归抬高了点音量,又赶紧左右看了看,“那完蛋了,大王眼看也没跑出来,我们这下也死定了。”
不远处的大火还在燃烧着,厮杀声和惨叫声却弱了下来,渐渐集中在了门下省外的广场上。“完了完了,都死光了,天一亮我们也得被抓了。”李逸尘听到雁归在边上持续不停地喃喃自语,他也没有抬头,困意像潮水般一阵一阵袭来,让他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糊。
恍惚间,李逸尘感觉自己正身处一张床上,这张床十分窄小,让他感觉很不舒服。模糊的人影在床边来来去去,人影闪着白色的光芒,似乎都在交谈着什么。诡异的蜂鸣声充斥着他的耳朵,却让李逸尘感觉到了一阵异样的心安。
一个人影凑近了李逸尘,他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也能看到一双柔和的眼睛。突然,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起,周围的一切都扭曲变形了起来,短暂的画面不停的在李逸尘的眼前飞闪而过,他时而看见自己站在一座高台上,听着下方人山人海的呼喊;时而又看见自己站在夕阳中,望着一个高挑的女性背影越走越远。然后,他又看到了济水边那个笑靥如花的青衣女子,感受到浑身被某种力量包裹的奇异触感。最后,他听见了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就像昨天差点将他践踏而过的骑兵发出的声响。
然而,马蹄声是真的。
“快起来!”雁归一巴掌打在了李逸尘的脸上,把他从半睡半醒的迷糊中拉回了现实。
几十名浑身血污的武昭卫骑兵正在向宫门的方向飞奔而来,为首的正是大将军王德威。显然,他们已经被迫放弃了攻入政事堂救驾的想法,转而突围撤退。宫内的天璇军几乎都没有骑马,一时追赶不及,让残余的武昭卫冲到了宫门口。
“机会啊,机会来了。”雁归叫喊着跳了起来,刀也扔到了一边,拉着李逸尘的手便向宫门冲去。武昭卫的骑兵从他们的身边飞驰掠过,带起了一阵腥臭的风。
守卫宫门的天璇军措手不及,一下被骑兵冲击的七零八落。有几名骑兵在出门时撞上了门旁的石柱,重重的落马摔在了地上。反应过来的天璇军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按住那几个武昭卫,双方顿时扭打成了一团。李逸尘和雁归就这样跃过地上的人群,一口气冲出了皇宫的大门。直到他们跑出了几十步远,才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呼喊:“有两个叛党跑了,快追!”
在接下来的逃亡途中,李逸尘分外庆幸刚才打了一个盹,让自己的精神好转了很多。恐惧与紧张让他的心跳几乎达到了极限,他的眼前冒起了阵阵金星,只能勉强跟着前面带路的雁归,在济川城的街巷中奔跑穿行着。
原本应该已经万籁俱寂的济川城,此刻却格外的喧嚣。皇宫的剧变显然在宫外也引发了一系列的骚动。大批大批的天璇军已经从宫中出来,以搜捕叛党的名义四处打砸烧杀。在皇宫附近达官贵人聚居的坊巷中逃跑躲避时,李逸尘不断看到有天璇军的小队强行闯入,对官员的府邸大肆劫掠。这些混乱反倒给李逸尘二人提供了宝贵的逃跑机会,追兵依然穷追不舍,但是因为不停被骚乱的人群阻隔,始终不能接近他们。
“你们干嘛非抓到我们不可啊!我们就是小喽啰而已啊!”雁归在奔跑的时候,居然还能够回头不停的喊话,这让李逸尘有些羡慕这个年轻的校尉。
他们顺着下坡路一直跑着,不知不觉间已经跑到了人口最稠密的普通居民区。城市治安的暂时瘫痪,给了大批地痞流氓趁机抢劫的机会,每一个街区坊巷中都充斥着混乱的声响,叫骂声、哭喊声、破碎声和各种不知道来源的闷响,几乎让李逸尘一时迷失了方向。没有人注意这两个衣衫褴褛的人,街道上成群的暴徒都在忙着破门砸窗,洗劫商铺和民宅。
李逸尘跟着雁归,拐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巷子,直到最后猛冲进了一个死胡同,两人差点撞上了街道尽头的石墙。雁归连忙原路返回,但是刚一探头,便立刻退了回来。
五六个一路追着他们的天璇军士兵,已经到了上一个巷口,正在气喘吁吁的向这里走来。
李逸尘和雁归像没头苍蝇一样,在狭小的街道上到处寻找着藏身之处,但是除了一些无法蔽体的杂物,他们一无所获。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雁归贴着墙躬下身,似乎已经做好了扑出去搏斗的准备。李逸尘知道,只要追兵再往前走几步,他们就将无处可藏。
街边的一扇门吱呀的开了,一个身穿布衣的男人目光坚定地向他们招了招手。
李逸尘和雁归对视了一眼,毫不犹豫的闪身进了房子。听着门外追兵杂乱的脚步声,李逸尘大口呼吸着屋内带着点霉味的潮湿空气,只觉得自己的肺像被烧灼一样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