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逸尘和张毅赶回宸王府的时候,刚好碰到那些朝廷使者从府门中出来。和来时的匆忙不同,现在的他们骑着高头大马踱步而来,充满了完成任务的安逸。为首的一个在擦肩而过的时候瞟了李逸尘一眼,然后毫不理会的继续上路了。
两人赶紧走进了王府,几个门房正在探头探脑的观察朝廷使者的动向,他们看到张毅,指了指左春坊的方向:“大王和大人们都在那呢,快去吧。”
再次来到前堂大厅,李逸尘明显感觉这里的空气比上次要肃穆的多,大堂两侧宏大的梁柱和精美的雕花仿佛都蒙上了一丝暗淡。高耸的屋顶下依然摆放着长案和交椅,只是除了那些坐着的官员,这次还多出了不少站在他们身后的人。他们也穿着各种颜色的长袍,低垂着头,仿佛都在冥思苦想着什么。前堂的中央还是摆放着长案,长案后的宸王穿着格外的庄重。他戴着一顶镶嵌宝石的冠冕,深色的丝绸长袍上,佩戴着一条金质的腰带,腰带上的玉佩更加彰显着他的高贵气质。李逸尘顿时意识到,这可能就是宸王最正式的朝服。
“这一定是那个刘瘸子搞的鬼!”一个声音打破了宁静,李逸尘认出这就是昨天说话的那个老人。张毅拉了一下李逸尘的衣服,让他跟着自己站在了堂下阶梯的侧边上,低声告诉他,说话的这位是王府的詹事大人王仁德。
“姓刘的三番两次与大王为敌,下官早就怀疑,昨天那伙贼匪也是他派来的。”王仁德接着说道,“只是没想到,他这次居然这样下死手!”
“王大人言之有理。”另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人应和道,“大王不如即刻召集本州兵马,到宣义去找他讨个说法。”
“谕德大人,你这样会陷大王于不义啊。”边上的官员赶忙说道。
宸王用手掌心撑着额头,一言不发。下面的臣僚们开始议论纷纷,现场的说话声越来越杂乱。张毅趁机凑近了站在身旁的一个武官:“发生什么事了,说来听听。”
“你还不知道啊?”那个人一下来了精神,故作神秘的招呼张毅和李逸尘凑近了说,“刚才来的那几个人啊,是皇帝直接派出来的,带的是皇帝的敕旨,大王都得沐浴更衣才能出来听呢。”
“这我知道,敕旨上写了什么了。”
那个人挑了一下眉毛,假装看了看四周,然后用更低的声音一字一顿的说道:“有人向皇帝告大王谋反,皇帝要大王即刻进京自辩呢。”
就算李逸尘到现在也没有搞明白自己当下身处什么年代,他还是瞬间就明白了这句话的严重程度。他看了看张毅,后者比他还要震惊的多。只见张毅瞪大了眼睛,对着那个人做了个无声的嘴型:“谋反?”那人点了点头,又煞有介事的把食指放在嘴唇上碰了碰。
突然,现场的嘈杂随着一声拍案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看向了宸王,等待着他将要宣布的决定。
“身正不怕影子斜!”宸王说完这句话,才抬起头看向下面的臣僚们,“寡人要即刻进京面圣,看看是哪个奸邪小人在从中作梗。”
“大王,不可啊!”王仁德第一时间跳了起来,跪倒在了前堂中央,“皇上既然怀疑大王,大王此去必定凶多吉少,当从长计议啊!”
“王大人快请起,不要这样。”宸王也站了起来,对着王仁德挥手,“皇上一定不会对寡人怎么样的,朝廷也定会有正人君子为寡人说话。”
“大王不可寄希望于他人,留在信州尚有回旋余地,一旦进了京城,就身不由己了啊!”
另一个年轻的官员走上前,跪倒在王仁德的边上:“请大王修书一封,派微臣进京面呈皇上,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先说清楚,试探清楚皇上的意思。”
“这个办法好,臣也愿一同前往。”又有人接着跪了上来,“让臣到朝廷面折庭争,舍了这条命也要为大王讨个公道!”
一时间,前庭里所有人都涌上前去,跪倒在宸王面前大声劝谏。宸王颓然坐回了椅子上,徒然说了几句“让寡人再想想,让寡人再想想。”接着双臂架在案上,痛苦的扶着额头。
突然,一声尖利的呵骂声从王府大门的方向传来,紧接着是鞭子抽在人体上的钝响,和门房的惨叫。
在场的人接连站了起来,不约而同的回过头看着声音的方向。只听见一阵马蹄碰撞石板的回响,有十来个人居然骑着马踏过王府的庭院,践踏着花圃中的草木,趾高气昂的来到了左春坊庭前。宸王的卫兵们见状连忙上前阻拦,来人才不情不愿的拉缰绳停下了马。
“大胆!”一个卫兵军官斥道,“这里是宸王府邸,为何不下马!”
为首一个穿着浅绯色官服的人没有看他,而是不慌不忙的从袖中掏出了一卷金黄色的帛书,视线直直的看着宸王,用几近慵懒的语气说道:“受天子之命,为传皇帝圣谕,特此前来。宸王赵轩接旨。”
宸王像触电一样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一路小跑的从长案后面来到了使者的马前。众臣僚相互对视了一眼,也纷纷跟上,跟随宸王一起跪在了青石板铺就的庭院里。皇帝连着下了两道敕旨?李逸尘见状,也赶紧跪了下来,只觉得膝盖摩擦的生疼。
“臣赵轩,恭祝陛下圣安。”宸王用庄严的语气念道,一边举起了双手等待着。
使者点了点头,翻身下马,跟随他的人也一个接一个的从马背下来。李逸尘这时才注意到,身后的那些人都全副武装,穿着厚实的扎甲和披膊,一股寒意从他的头顶扩散开来。
使者慢慢的打开了帛书,看了一眼跪在跟前的宸王,然后用傲慢的语气缓缓念道:“上谕:赵轩不法祖德,狂悖猖獗,勾结逆党,图谋篡逆,二圣震怒,罪无可恕,依法当诛。念伊乃皇室宗亲,特予以全尸,现赐自行了断,不得延误。”
当使者开始念前面几句话时,李逸尘就看到宸王高举的双手明显颤抖了起来,随着使者继续宣读敕旨,宸王的脸色越发苍白,豆大的汗珠开始在他的额头上凝结。
使者宣读完毕,又慢条斯理的把帛书卷了起来,然后放到了宸王的手上。宸王仿佛是接到了一块烙铁,浑身一震,帛书啪的一声丢在了地上。
“陛下仁厚,也不想强人所难。”使者眯着眼睛,头抬得更高了,“特命右天璇军山东诸道行营观军容宣慰处置副使张大人随我一同前来,若宸王难下决心,张大人可以为宸王排忧解难。”
正说着,一个身形高大的军官便摇摆着走上前,厚重的甲片随着他的动作叮当作响,这个张副使把手轻轻搭在腰间的佩刀上,一脸严肃的看着宸王。
气氛紧张到了极点,跪在远处的李逸尘也感觉自己的心跳加速了起来。宸王依然低着头一言不发,也没有去捡丢在地上的敕旨。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暗地里互相交换着眼神,有的迷茫,有的愤怒,一股异样的情绪似乎在人群中酝酿着。渐近正午的阳光开始逐渐变得炽热,长时间的跪姿也让李逸尘感觉两条大腿麻木的生疼。使者显然也不耐烦了起来,他擦了擦汗,转头和天璇军的副使开始低声耳语起来。
“假的,这些使者一定是假的!”人群中突然发出了一个声音。
“对,天璇军在山东何来行营,定是假传敕命!”
刹那间,几乎所有人都开始叫喊起来,不少宸王府的臣僚已经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一边扶着大腿,一边挥手呼喊着类似的话。使者显然被这个突然的场面吓了一跳,脸上的表情在厌恶和惊慌中来回切换着,他抬手指着最近的几个人喊道:“大胆逆臣,既然反象已露,当就地诛杀!”
天璇军的士兵们应声拔出了武器,十几把佩刀尖利的出鞘声还没消散,王仁德便在李逸尘前方不远颤巍巍的站了起来,用前所未有的音量怒吼道:“无耻凶徒持械擅闯宸王府,张卫率,为何还不将他们拿下!”
张毅就像事先约好的一样,立刻做出了回应:“卫率府士卒听令,捉拿凶徒,敢有抵抗者格杀勿论!”
应和声在四面八方同时响起,首先行动的居然是文官们,他们或跪或立,有的在身旁胡乱寻找碎石土块,有的干脆解下腰间的玉佩与带钩,用力向使者一行人掷去,让他们顿时忙于遮挡,阵脚大乱。宸王护卫们趁势端起长枪冲向了天璇军,人数上的悬殊对比抵消了天璇军的装备优势,几个士兵试图抵抗,马上就被三四支长枪捅穿了手臂和大腿,旋即呻吟着摔倒在地。其他士兵见状,赶紧背靠背结成了圆阵,不时挥舞腰刀,和包围上来的宸王护卫对峙着。
使者见状,从一旁吓呆的张副使手上夺过了刀,伸手一把就抓起了眼前的宸王,挥刀便向宸王的脖颈砍去。刀锋在空气中划出了一道圆弧,然而刚到一半,刀就偏离了它原定的方向,连着一只紧握着刀把的手掌,一起旋转着掉落在了宸王的脚边。等到完成了全力劈砍的张毅失去平衡,踉跄的从两人中间闪身而过后,使者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满脸惊恐的举着被砍断的手臂连连后退,惨叫了起来。
局面很快稳定了下来,看到大势已去的天璇军士兵不再抵抗,把腰刀都丢在了地上,任由宸王护卫们一拥而上,将他们全部按倒在地。那个张副使仍然呆立在原地,也没有人理会他,显然这个场面已经超出了他的心理承受能力。而断了手臂的使者一边嘴里念叨着“逆贼,逆贼,竟然如此胆大。”一边颓然坐在了地上,用左手使劲捏住还在不停喷出鲜血的断肢末端,又对着宸王喊道:“大王,快让你的人给我止血啊——赶紧救我!”
已经回过神来的宸王显然恢复了镇定,他朝使者身后的两个护卫点点头,护卫便蹲下来,从使者的衣服上扯下几道布条,紧紧地扎在他的手肘上。
“大王,事已至此,恐怕没有回头路了。”又是王仁德首先打破了沉默,他的嗓音已经沙哑的有些听不清了,“如果这些人是真的,就算我们派人进京,皇上也定然不会宽恕。”
“你们自己也知道!”地上的使者看到断臂不再出血,似乎恢复了些神气,“我是内侍省常侍封长仪!你们摊上大事了!”
这句话让王仁德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起来,他沉思片刻,继续对宸王说道:“下官以为,当今之计,唯有举宸国三州之兵,方可免祸。”
“寡人虽为亲王,但仍是皇上的臣子。”宸王问道,“以什么名义举兵呢?”
王仁德毫不犹豫的回答:“大王接皇上密诏:当今朝廷奸佞擅权,祸乱朝政,蒙蔽圣听,特命大王率军进京,诛杀贼党,以匡社稷!”
众人纷纷应和:“愿从大王清君侧!”
“你们,你们……”封长仪瞪大了眼睛,用左手来回指着在场的人,“你们就当着我的面大声密谋?”
宸王肃立良久,周围的劝谏声渐渐弱了下来,大家都在等待着他最后的决定。李逸尘知道,宸王接下来的决定,可能会对这个世界都造成深远的影响,从而间接影响到自己的命运。
“王大人,张毅。”宸王终于开了口,“你们即刻去安排车驾及护卫事宜,今天下午随寡人一同进京。”
“大王!”
“寡人离开以后,宸国一切事务交由大郎代为决断,你们都要好生辅佐他!”宸王说完,挥手制止了正要说话的王仁德,换了一副严厉的口吻:“寡人心意已决,不要再说了。寡人绝不能造父亲的反,是福是祸,听天由命吧。”
宸王说完,不等任何人回答便转身离去,几个侍从急忙跟上,随着宸王一同向内宅走去。宸王的僚属们开始三三两两的散去,李逸尘看到王仁德抹了一把眼泪,连连摇头叹气。张毅指挥护卫们把十几个俘虏都先架起来关进牢房等待发落,才回过头对李逸尘说:“先生赶紧回客舍午休一下吧,此去山高路远,大王一定会让先生随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