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溶溶,香炉焚焚,恰似十年前,人鬼殊途,却不似往昔。
“小娥……”
窦天章痛哭,女儿的冤雪了,但他却并不痛快。虽然整个蒲郡的人将菜市口的行刑场围的水泄不通,虽然杜宝的人头砰然落地,虽然十年的案卷被推翻了,可是这一切却总少了什么。
也许是十年的时间让人们淡忘了一切,也许是案卷的真相没有昭然天下,人们对于杜宝的死并没有任何的异议,就像赶了一场寻常的庙会,会终人散,各自营生。
“父亲。”
窦天章抬起头,看见那方熟悉的裙裾,女儿盈盈立在身前,还是十年前的模样。
“小娥!”窦天章又喜又痛。
小娥向窦天章叩首拜谢。
窦天章也顾不得父女之礼与人鬼疏途,此刻只想把可怜的女儿抱在怀里,可他怎么努力,也握不住那一缕清风,只能不知所措地立在原地。
“父亲莫悲伤,女儿此去,也看清了不少,早已释怀于心。还请父亲,不必太过挂心。”
“小娥,为父对不起你啊……”窦天章又哭了出来,心头五味杂陈。
人生的事总是如此,无论做什么都是好坏参半,很多时候,想挺起腰杆都挺不直。
“父亲,你为我做的很好了。这辈子,女儿感激不尽!”小娥也拭泪道,“从今往后,父亲您要为自己多做筹谋,往后女儿若得转生,定也要报销父亲左右……”
父女二人絮絮良久,至于当日真相,小娥绝口不提,只说天机不可泄露,怕父亲再遭了天谴,窦天章也不再强求。
“两位施主,”石道姑在一旁见状,便笑道,“恕贫道失礼了。”
“您是?”小娥才留心到这个把她从柳毅身上夺来的高人。
“在下落霞潭伏仙岛道人石梅霜是也。”
“道长,失礼!”
“我们伏仙岛专门同各路妖仙精怪打交道,今日见令媛与大人遭遇人间凄惨,也看出几分玄机来。”
“愿闻其详。”
“窦小姐之冤实与妖精作乱相干,乃是受累而亡,死的可惜!窦小姐阳寿本未尽,此为十年都不得转世的真相。窦大人则愁思百日为女雪冤,却在审查案情中寸步难行。”
“道长所言甚是!”窦天章望着清丽脱俗的石道姑,心里佩服至极。
“贫道深知大人不信狐鬼之说,但今日得见窦小姐烟魂,大人可还不信?”
“承蒙石道长相助,今日我便是不信也得信了!可真的难以相信,我那旧友胡义君竟是狐狸精……”
“大人所见离奇之事乃是属实,要知这这世间一切皆可能。”石道姑又说,“狐仙之家,极善蛊惑、挑拨,为祸人间最大,乃是我们伏仙岛之首任。您是凡人,受他的蒙蔽实属不幸,只是可惜了窦小姐的韶华啊!”
“那胡义君乃是我交结的性情好友,我是万万没想到啊!”想起自己亲手将女儿嫁进胡家,窦天章悔恨莫及。
“大人莫心悲!胡家乃是我此行的目的,他的女儿胡青凤曾犯下偷盗之罪,我此行本也是匡扶正义、替天行道,如今与大人、小姐得缘,也是小姐命有福报,我正好顺手替令媛雪此大恨。”
窦天章当即跪地拜谢,又道:“但是胡义君父子已经死了,杜宝也已伏法,如今……”
石道姑摇摇头,笑说:“大人还是没有看透。胡家父子与杜县尉虽死,但他们也并非真凶,眼下胡家还有两个人逍遥法外。”
“敢问道长,真凶是谁?”
“胡义君的妻子蔡氏!她才是那个当庭污证窦小姐通奸的罪魁祸首啊!”石道姑道,“小姐心思单纯,看你至今也被蒙在鼓里!其实与张驴儿父子皆有染的是你的婆婆蔡氏,她是为了自己的名声,才亲手推你入火坑!她才是真正告诉你的人啊!”
窦天章听罢,青筋暴起,誓要将蔡氏绳之以法。
小娥也一时无话,心情复杂,她原本以为,自己的婆婆是屈打成招,迫不得已。
“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小娥向石道姑求证。
石道姑一笑,对小娥点点头,便从怀里掏出一个金丝笼,往地上一掷。
这金丝笼一落地,就开始变大,直到变成一人高时,忽然笼门一开,就从里面滚出了两个衣衫褴褛的人,窦天章定睛一看——可巧了,是张驴儿父子!
十年前嫁女的时候,他就记得这顽劣的父子俩到胡家蹭吃蹭喝的形状,记忆犹新,再见二人,仍是止不住的嫌恶。
张驴儿父子一出来,就跪在地上求饶。
“这是张驴儿父子俩,是我去年追胡家时在外乡遇上的,窦小姐,你可还认得他们?”
张驴儿父子磕完头,一抬眼,看见小娥,登时吓得屁滚尿流,俩人哭喊着缩在屋角,生怕小娥的冤魂对其寻仇。
窦天章勒令他们说出真相,于是父子俩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将当年的事,一五一十地全盘托出。
原来,胡家当初与他们为邻二十多年,但胡义君经常外出闯荡,四海交友,常年不在家中。妻子蔡氏内宅寂寞,便早早就同张老驴、张小驴父子二人厮混在一起,于是父子两人便成了胡家的常客。
十年前,胡孝儿在娶了窦氏后不久,突然就离奇的病倒了,且无药可医,但胡义君却不知所踪,还是张驴儿父子帮忙张罗,请来了赛卢医为他诊治,却始终不出症结所在,于是日日服用苦水晶以维持。
窦氏年轻又貌美,还知书识礼,比那年老色衰的蔡氏强太多了,于是在胡家登堂入室的张驴儿父子开始打起了小娥的主意,反正这胡家的父子俩,一个在天边,不知所踪,一个在床头,有气无力,都是不中用的,不如鸠占鹊巢,正好同这婆媳俩共享极乐。
可惜小娥与蔡氏不同,她毫无怨言地伺候胡孝儿,拒绝了张驴儿父子的骚扰,致使两人怀恨在心,伺机报复。
后来,赛卢医找来张驴儿父子帮忙做活,要他们从一箩筐的白色曼陀罗花中提取醉心砂。父子俩深知醉心砂的毒性,便心生一计,将醉心砂掺到了的苦水晶里,企图毒死胡孝儿,嫁祸小娥,并妄想以此“谋害亲夫”之责协迫她就范。
可次日,因醉心砂而死的不止胡孝儿一人,还有崔府的大夫人良工!
此事一出,父子两人大骇,知道是自己掺药之举酿成了大祸,得罪了织绣坊,便忙连夜讨好杜县尉,躲过问罪,结案后也不敢再与蔡婆婆有半点瓜葛,卷铺盖逃往远乡,流浪讨生活,直到被石道姑所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