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怕打雷。
这是只有尚未失忆的郁苍才知道的事情。
因为，对雷劫的害怕，她只在第一次渡雷劫时表现出来过。
之后或许是习惯，或者是没时间害怕，她再也未表现出过这一点。
所以，郁苍说这种话是……是他想起来了，还是他压根未曾失忆过？
颜玄一下子收回目光，佯作无意地道：“真难为我前两天说过的话你还记得。”
“呵。”郁苍轻轻笑了一声：“毕竟，头一次听你嘴里说出怕什么东西。”
颜玄感觉自己的心忽然砰砰地乱跳了起来。
是紧张，也是激动。
她前两天没同郁苍说过任何与怕打雷有关的话。
但郁苍却从善如流地接了下来。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情，恰好印证了颜玄的猜测——
郁苍根本没有失忆。
一切都是他装的。
“这么关心我，我还真是感动。”颜玄勾起嘴角笑了笑，然后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往内室走去。
郁苍为什么要装失忆？是被逼迫还是在谋划什么？
正当颜玄专心致志地设想郁苍的处境之时，剑尊突然响起的声音差点把她魂给吓飞。
“剑尊。”颜玄立马垂下头，三分是恭敬，七分是怕他看出来什么。
“这么久都没有突破出窍，你一来郁苍他就到了合体期。”剑尊语气意味不明。
颜玄表情平静地答道：“只是师尊厚积薄发，积淀足够罢了。”
剑尊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
郁苍这场合体期的雷劫足足持续了一天。
雷声震动，劫云遮天蔽日，颜玄整个人都要被震麻了，就算再害怕，在如此滚动循环地播放下也被迫脱敏。
等到郁苍成功渡过雷劫后，颜玄已经提不起什么激动的心思，面无表情地朝他道了一句“恭喜”。
郁苍不明白她的痛苦，应声后收了剑坐到她身边，随口道：“师尊刚刚说了什么吗？”
“他说我不来你修为也没进境，我一来你就突破了。”
郁苍闻言轻笑一声，意味不明地道：“说不准真的和你有关系呢。”
颜玄眨了眨眼睛，没接话。
她现在基本能确认，郁苍是在装失忆。
但是，为什么呢？
“仙盟会就要召开了。”颜玄问道：“你不打算出去管理一下宗门事务么？”
不管是作为修真界年轻一代的第一人，还是剑天门的首席，郁苍似乎都不该缺席每十年一度的仙盟会。
郁苍却沉默了一瞬。
“我现在，这样一副失忆的状态，又能做了什么呢？”
颜玄一下子转过头去看他。
郁苍绝不是会说出这种自怨自艾的话的人。
郁苍转头看向她：“师尊一直在寻找治疗失忆的办法，并与我约定等我记忆恢复了再出去。我认可了师尊的做法。”
这话落到颜玄耳朵里，被她自动翻译成了：剑尊用失忆当借口不让他出去。
两人又聊了几句，颜玄心中逐渐浮现起一个大胆的猜测。
郁苍的失忆，或许就是剑尊害的。
也许是因为发现郁苍知道了真相，剑尊又因为某些原因必须留着郁苍。
于是干脆地抹消掉了他这段记忆，并借着这个理由将他留下来。
但是因为某些原因，或许是郁苍自己有后招，郁苍并没有真的失忆，但借坡下驴地装了起来，用以蒙骗剑尊。
而郁苍一开始不向她表明真相，有借颜玄来蒙蔽剑尊的意思，也有剑尊监视从而不好直接说出口的原因在。
那郁苍一直压制着境界不突破是否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但是这一切猜测，只能等剑尊不在的时候，才能去询问郁苍。
没想到颜玄很快就等来了这个机会。
仙盟会在即，剑尊被掌门叫过去商议一些举办的细节。
郁苍不在，整个剑天门的办事效率都下降了不少，以至于剑尊这样排面的人都被迫出动。
虽然颜玄觉得，掌门叫剑尊过去或许只是为了询问一下郁苍现在在何处，能不能出来干活。
人走了，颜玄用眼神示意郁苍此刻能不能说话，郁苍却恍若未觉，只举起剑说要再同她练一次。
颜玄不明所以但还是配合地抬起剑。
剑锋交错，长发飞舞，金属碰撞发出叮当的声音，擦肩而过时，郁苍忽然在她耳边轻轻落下一句话：
“慎言。”
他这样说。
颜玄一下子提起警惕心。
果然，剑尊就算是走了，也留了后手在这里。
之后颜玄便无心再打下去，以至于招招出现漏洞，很快就被郁苍挑落了剑从背后压在身下。
腕骨被扣住，发出清脆的一声错位响，颜玄一下子面目扭曲呲牙咧嘴：“我的手！”
郁苍连忙松开她的手腕，但已经晚了，颜玄右手手腕处能看出来明显的弯曲。
“怎么办？”颜玄心慌慌，下意识看向郁苍。
郁苍伸手想帮她直接掰回去，但颜玄却疼得吱哇乱叫，他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下手。
最后他道：“要不你来我房间里吧，我房间里有处理伤口的工具。”
颜玄动作一顿：“这……这不太好吧。”
郁苍道：“又有什么关系，只是去上一次药。”
颜玄想了想，跟着他走了进去。
等彻底进了郁苍的房间后，郁苍合上门，转头对颜玄道：“好了，现在可以说话了。”
演那一出戏，就是为了找一个合理的借口来到这里。
颜玄仍目露迟疑：“不会被发现吗？”
“不会。”
郁苍道：“师尊还没那么变态，连我睡觉的地方也要监视。”
颜玄：“……”
颜玄：“是哦。”
暂时脱离了监视，郁苍明显放松下来了一点，他先是找出纱布和木板把颜玄的手腕固定住，然后给她上药。
为了逼真，颜玄的手腕是真的扭了。
“我听说你回了趟晖州。”颜玄抬眸看他：“你……是发现了什么吗？”
郁苍垂眸看她：“你问出这种话，是也意识到了什么？”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郁苍垂下眸子为颜玄手腕上的绷带打结，睫羽微微颤抖，直到一个蝴蝶结成型后，他才道：“刚回来的时候，师尊并没有抹消我的记忆。”
颜玄呼吸一窒。
果然，郁苍的记忆是剑尊抹去的。
原本朦胧的猜测竟然得到了证实，颜玄只觉得不可思议。
剑尊竟然真的能对自己教养多年的弟子下如此黑手。
但转念一想，他连徒弟满门都灭得，失个忆对他来说似乎也不算什么了。
“那之后又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颜玄问完后，郁苍沉默了一瞬，忽然反问道：“你觉得剑尊有几个弟子？”
颜玄一愣：“不就你一个？”
虽说她不是土著，但穿越至今也有十几年了，日常生活里，确实没听谁说过剑尊还有除了郁苍之外的徒弟。
“难道，除了你以外剑尊还有别的弟子吗？”
郁苍轻轻“嗯”了一声：“或者说，是曾经有。”
曾经。
颜玄眨了眨眼睛：“那，你那个师兄或者是师姐现在是……”
“已经不在了。”
颜玄的呼吸一下子止住。
“但是死亡应该和师尊他没什么关系。”郁苍低头拨弄了一下颜玄手腕上那个被打出来的蝴蝶结：“因为我觉得，师尊貌似很怀念他的样子。”
他无意间闯入的密室里，珍藏的不是奇珍秘籍，而是上一位弟子的遗物。
剑，衣物，佩饰，等零零碎碎的小物件。
有点温馨，透露出一股家常的感觉来。
郁苍第一次见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素来冷硬的，不近人情又刻板严肃的师尊，竟然也会有这样一个小屋子，存着一些珍藏的物件。
但是，郁苍却从未听师尊提起过自己还有一个师兄。
正当他打算离开这个屋子时，回身却恰好撞见了剑尊。
“剑尊同我讲了一下，关于那位师兄的事情。”
剑尊像是已经太久没有向别人吐露过了，因而乍一见到郁苍擅闯禁地，竟也没有直接攻击他，反而是很平和地坐下来同他谈话。
在剑尊的话里，那位弟子是他收的一个徒弟。
是在他刚满合体期，刚有了收徒资格时，同门师姐为他引荐而来的一个弟子。
郁苍道：“我观师尊神色和话中意味，总觉得他似乎是喜欢他那位师姐的。”
也许是因为这份喜欢，也许只是因为那弟子是他第一个徒弟，总归剑尊对他很是上心，甚至拒绝了其他所有人想要拜师的要求，专心致志地只带这一位徒弟。
而那徒弟也很争气，修为进境之快也不逊郁苍多少，一度是剑尊的骄傲。
这样的天才，在刚刚突破元婴期没多久后，却被人斩杀于剑下。
等剑尊顺着留在徒弟上的禁制找过去时，徒弟的神魂都已经进入了六道轮回。
而他宝贝徒弟的尸体后背处，则有一道深深的，血淋淋的伤痕，从脖颈处一直贯穿到腰间。
迎着颜玄惊愕的目光，郁苍缓缓吐出几个字：“我那师兄，也是天生剑骨。”
颜玄忽然想到了什么：“那他背上的伤痕……”
“对。”郁苍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测：“我那师兄的剑骨被人挖了。”
剑骨被挖了。
单是听起来就足够骇人心魄。
就算是她与颜玉之间，不管是颜玉先对她起了歹心，亦或者颜玄以牙还牙，最后终究是止步于谋划，并没有真正挖出对方的根骨。
但郁苍这位已逝的师兄，却真实的因为这天生的剑骨而丧命。
颜玄嘴唇颤抖：“……是谁做的？”
郁苍看了她一眼，而后道：“师尊说他并不认识凶手，也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
“他唯独知道的是，那人居住于昆仑雪山之上。”
颜玄双眸猛地睁大。
“你说什么？”她一把拽住他的衣袖：“哪里？住在哪里？”
郁苍一愣：“昆仑雪山……你是知道什么？”
“不可能。”颜玄斩钉截铁道：“凶手不可能住在昆仑雪山上。”
仪珩说他在昆仑雪山上独居了上千年，以他的修为，不可能山上有别人居住而他觉察不到。
再者说，除了他，也没有人能抵挡得住昆仑雪山的风雪。
“但师尊说，他顺着师兄身上残留的剑气一路追查过去，那气息正好在雪山下停止而后消失了。”
“之后，师尊又在雪山下蹲守了几年，都没有再见到有人出来。”
当然，那时还不是剑尊的剑尊也没有办法以一己之力闯进去。
“那，那也不能说明凶手就住在雪山上，万一凶手慌不择路逃进雪山里后被仙君杀了呢？”
颜玄越说声音越小，显然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话语有多经不起推敲。
连剑尊都进不去的结界，凶手就能进去了？
如果能进去，那就说明他不仅是凶手，还是雪山的主人。
“仙君？”郁苍一字一顿道，目光忽然犀利地指向颜玄：“你去过昆仑雪山了？”
颜玄瞒不住郁苍，也不打算瞒，沉默了一会儿后便点了点头：“是。”
“如世间许多传言那样，昆仑雪山之上……的确住着一位仙君。”
颜玄：“我觉得他不像是会做出来挖人剑骨这种事情的人。”
但也只是她觉得，而她并没有任何有力的反驳证据。
郁苍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而后继续道：“见蹲守不到人，师尊便离开了。”
“他研究了几年，发现昆仑雪山上的结界是仙界的术法，除非结界的主人自己打开，不然便只有用高阶的仙器加以强横的修为才能破开。”
“但是，仙器又哪那么好得？”
颜玄下意识摸上了自己的扳指。
原来这扳指也是个稀罕物件，她还以为能进秘境的人都能拿到这种水平的法器。
郁苍忽然话音一转，道：“你可曾听说过，天生剑骨其实也被称为天生仙骨。”
“那块骨头，某种意义上也算作仙器。”
颜玄骤然抬头：“那剑尊是想拿你……”
“这世间倒也没有拿人骨头做剑的说法。”郁苍扯了扯嘴角，打断了颜玄离谱的猜想。
“他只是想，让我去报他大弟子的仇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