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玄蓦然睁大了眼睛。
无论如何，她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虽然在从昆仑雪山离开，来到中州的一路上她都未曾听到郁苍一点消息时，她就已经隐隐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
但真听到郁苍疑似失联的消息时，她还是难免为此而震惊。
那可是郁苍啊，九年前他就已经是出窍了，若是他完成了当年与剑尊定下的约定，现在恐怕可能有合体期了。
一个合体期的，尚且年轻的剑修，又有什么能让他陷入危险？
在仙盟会开始后不久，郁苍就消失在了她视野里，没想到下一届仙盟会都要再办了，他竟然还没回来。
颜玄莫名觉得很不安。
以郁苍这样的修为，要么轻易不会陷入危险，一旦陷入了危险，必定是旁人无法想象理解并且能拯救的程度。
“……那你知道他在哪里么？”终于，颜玄满怀着疑问向伊迢问道。
伊迢自然是摇头。
也是啊，她作为徒弟都不清楚师尊去哪了，更遑论伊迢这样平常跟郁苍根本没接触的普通弟子了。
她问这种话就跟白问一样。
颜玄兀自失神，想着郁苍到底能去哪里。
而伊迢看她闭嘴不说话，耐心地等了片刻后才小声问道：“您今天回来是有什么事情要做吗？”
颜玄消失在他的世界里太久了，此番乍然一回来，伊迢只能是想到对方又有什么事情要他去做。
就像之前被安排去“关照”她妹妹一样。
听到了伊迢的声音后，颜玄把目光重新落回在他身上。
伊迢想了想，还是主动道：“您是想看您妹妹怎么样了么？”
妹妹？
“啊，颜玉。”颜玄这时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妹妹，自己临走前还拜托了伊迢他们格外照顾她。
于是她随口问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我们几个人都把您的吩咐谨记在心。”
“但是。”
“都用不上我们出手。”伊迢露出了很微妙的神色，犹犹豫豫地开口：“她自己……就已经很拉仇恨了。”
颜玄提问道：“怎么？”
伊迢回忆了一番颜玉的作为，然后给颜玄大致表述了一番。
颜玄听完后很是无语。
颜玉是一个被惯坏的人。
在颜家时，颜玄就已经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但因为接触不多，她其实并没有更深刻的体会。
没想到，在剑天门颜玉竟然会因为自己的这种性格招致祸患。
听起来终究是差点意思，伊迢讲了半天，最终开口道：“你要不要亲眼去看一看？”
颜玄想了想：“你说的有道理。”
百闻不如一见。
她还是亲眼去看看自己那个便宜妹妹现在混成什么模样了。
要去见颜玉，自然不能顶着自己本来的脸，也不好再用萧烨的脸，那样太引人注目。
商议之后，颜玄又换了一副面容。这次她幻化成了以前与伊迢常在一起的一位名叫魏世的弟子，然后和伊迢一起行动。
真正的魏世则被伊迢找借口调离了宗门，颜玄顶着他的身份，看着熟悉的演武场还有些怀念。
“许久未曾见过这样的场景了。”颜玄跟着伊迢走在宗门里：“闭上眼睛，眼前似乎还能浮现出当年练剑时的样子。”
那时她刚从现代来到修真界，对一切都是充满疑惑和好奇，对刚拜入的剑天门更是满怀激动。
彼时的她，还没想到自己未来竟然会经历如此多的事情。
“您妹妹拜入的是……”伊迢歪头想了想，还没等他想起来是谁，颜玄就率先开口道：“肯定是桑晋长老。”
颜玉拜入剑天门，跟随的自然是桑晋长老而不可能是纤霜。
毕竟是由颜夫人走的桑晋长老的后门。
所以伊迢直接把颜玄带到桑晋长老门下分属的那个练武场。
现在是下午，正是练习剑术与体术的时间，颜玄抬眼望去，一个独自站立的身影格外显眼。
伊迢在一旁适时补充：“那就是您妹妹。”
颜玉一身剑天门的弟子服，腰身束得极紧，乌发高高地束成马尾随着微风拂动。
从背影上看，颜玉看上去还称得上是一句飒爽利落，英气逼人。
其他同门早就两两成队，衬得独自一人的颜玉格外醒目。
颜玄手捻成诀降低了她和伊迢的存在感，然后悄无声息地往演武场那边走去。
还没走几步，颜玉尖利的声音便刺入她耳膜：“为什么不给我配一个陪练？”
原本秀美的面容因质问而扭曲，嘴边肌肉绷紧，深深地凹出了两条法令纹，破坏了整张面容的和谐性。
颜玉吼完这一句后，颜玄敏锐地注意到其他人离颜玉更远了。
负责桑晋长老门下弟子练习体术和剑术的教习长老是位女修，此刻见她这样，纤长的柳眉竖起：“不要扰乱课堂纪律。”
颜玉抬手指向其他人：“人人都有陪练，单我没有，不就是在欺负我？”
桑晋长老门下弟子是双数，多了颜玉一个，刚好多出来一个人没有组队。
以往这种情况颜玄也不是没遇到过，毕竟不能保证每天来上课的人数都是双数，但多出来的那个人一般都会找自己相熟的同门一起修炼，或是跟教习长老对练，总归不会落入无人陪伴的尴尬境地。
但显然，颜玉没有正常弟子该拥有的人缘。
“我不能逼迫其他弟子强行来陪你练习。”教习长老一脸冷漠：“如果你很需要陪练，我可以陪你。”
她说这话时神色淡漠甚至带一点厌倦，并不是多诚恳地劝诫。
因为，这种事情早已发生过千百次。
她甚至能想象出颜玉的下一句话，一定是——
“你又是什么修为？”颜玉抬起下巴：“几百岁了修为才元婴后期，和你这样的人对练只会把我自己的水平也拉低。”
然而，说出这种话的颜玉也不过只是个金丹期罢了。
她比颜玄要小上个几岁，然而就算差几年，她在金丹期也停留了将近十年的时间，这样的修炼速度，莫说是与眼前的教习长老相比，放在整个剑天门都是垫底的。
她能站在这里，穿着属于内门弟子的服饰，只是因为桑晋而已。
但显然，颜玉并不能意识到自己能站在这里全亏了桑晋，和她自己本身的努力并无关系。
她依旧耀武扬威，试图从人群里揪出一个人来陪她陪练，但所有人都对她避如蛇蝎，两两结伴躲着她。
教习长老看着眼前的乱象，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其他人厌烦她，又不好摆在明面上，毕竟还有桑晋长老在上面压着，就连教习长老都不好表现得太明显。
颜玄偷偷混过去，坐在一个已经练完剑的同门旁边，凑过去问：“刚刚那个大吼大叫的女修是谁啊？”
那人惊讶地瞥了她一眼：“你竟然不知道？”
“前几年出去历练了。”颜玄显露了一下自己元婴期的修为境界，而后道：“最近一回来，发现宗里多了好多不认识的同门。”
她用下巴点了点颜玉：“这位同门……看起来格外突出。”
很难不被人一眼就注意到。
那人像是饱受颜玉之苦已久，如今发现竟然还有人不了解她什么德行，立刻吐苦水之心大起，直起身子向颜玄娓娓道来。
“最开始，她加入剑天门时，我们谁都没想到她竟然是这样的人。”
颜玉身世与修为都不出奇，因此刚来时并没有得到同门的格外关注。一开始上课与对练也看不出来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所以颜玉很是在剑天门安分了一段时间。
直到一次剑术练习，与颜玉对练之人不小心打裂了她的臂骨。
修真之人，磕绊伤痛都是在所难免的，没有人会因为这种事情与人结仇，哪怕是颜玄与萧烨对战那次，在事情闹大之前，也都是两个人之间的打闹。
颜玉却不一样。
她反手给了对手一巴掌。
对手是个同龄的男修，直接被她这一巴掌给打懵了。
紧接着，颜玉便开始大喊大叫，说他伤了她持剑的右手，叫他必须付出代价。
教习长老走过来解释对练中磕碰都是难免的，况且小臂骨裂属实算不得什么严重的伤势，颜玉没必要这样。
考虑到桑晋长老的面子，教习长老甚至还表示给颜玉两瓶凝骨膏，让她拿回去涂抹。
颜玉却直接扔了膏药。
“就这点东西，怎么好意思拿出来糊弄我？”
她扬起下巴，神情轻蔑：“不要合起伙来玩弄我。”
“欺负我，小心我告到师尊那里去，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和她对练那男修血性上头，一时受不得这刺激，便直接强硬地拉着颜玉找到了桑晋长老，请求他主持公道。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桑晋长老明晃晃地偏向了颜玉。
“不管是不是不小心，既然伤了同门，那就领罚吧。”
桑晋表情淡淡，像是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多费心思，随手挥了挥就把两人从自己面前赶走了。
与那男修难以置信和失魂落魄的神情对比鲜明的是，颜玉洋洋得意的嘴脸。
也是从那一天起，再没有人敢和她组队对练了。
毕竟，要是一不小心又伤到了这位大小姐，搞不好又要赔灵石又要领罚，他们这些普通出身的修士可折腾不起。
“谁能想到她竟然是这样的人？”那人愤愤地一拍地面，激起一地尘灰：“师尊竟然也向着她！”
另一边有一人在这时插进话来：“毕竟……他们是那种关系嘛，会向着她也难免的。”
颜玄的耳朵动了动。
那种关系？哪种关系？
颜夫人与桑晋长老之间的私情不会已经人尽皆知了吧，所以大家都以为她其实是桑晋的私生子？
没想到，那人的下一句话却是：“我看那颜玉长得也不怎么样，真不知道师尊怎么会看上她。”
颜玄呼吸忽然一窒。
等等，这好像跟她想象得不太一样。
“你们说的那种关系……是哪种关系啊？”颜玄试图加入话题。
“啊，师兄你还不知道。”另一人闻言后压低了声音：“我们都怀疑……师尊和颜玉其实暗地里有私情！”
颜玄瞳孔地震。
“你们听谁说的？”她连忙问道。
“这还用听谁说么！”最开始同她讲话那人道：“不是这层关系，师尊何故对她如此偏心的好！”
颜玉出身沧州西泉州的颜家，又不是什么大宗族，西泉州也是小地方，她自己修为与根骨更不突出，又有什么值得桑晋高看一眼的地方？
不知从何而起，有人提出了颜玉其实是桑晋姘头的可能，随后飞速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
“唔，我说，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他们两个年纪差很多。”所以其实可能只是亲戚关系？
另一人却飞快打断了她的话：“师兄，你太纯情了！”
“都修真了，在一起还怎么可能会看年纪！外表不都差不多。”
知道一切真相的颜玄：“好吧，你说是就……”
伊迢忽然挤到她身边，贴着她耳根低声道：“颜、颜姐，其实这传言是我们传出来的。”
颜玄：“……”
她忽然站起来，猛地一拍那陌生同门的肩：“你说的有道理！”
“是吧！我就觉得我想的没错！”
同门揪住她袖子激情感慨的同时，颜玄把右手悄悄挪到身后，然后冲伊迢比了个大拇指。
干的漂亮。这是她的意思。
伊迢微微低下头，很是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正当他们这边交谈甚欢之时，一股香风忽然袭来。
紧接着一道纤细的身影便站到他们面前，影子投下来恰好把处于正中间的颜玄盖在了阴影下。
颜玄顺着抬起头，映入眼帘的赫然是颜玉的脸。
即使离得这么近，颜玉也依旧没认出来眼前这看似平平无奇的男同门，皮下实则是她最痛恨嫉妒的姐姐。
她只是像以往那样，双手抱臂高傲地俯视着颜玄，嘴里轻轻哼了一声。
“我看你一直在看我，还往这边指指点点。”
颜玉道：“怎么，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