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玄愣住了。
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幻听了。
“……你说的是傅子雅?”
“当然。”那人点头:“傅家难道还有第二个继承人吗?”
自然是没有的。
但是……
傅子雅死了这件事,落在颜玄的耳朵里,依旧如做梦一般。
那可是和郁苍并驾齐驱的天骄啊。
那人又开口道:“我第一次听到时,也如你此刻一般震惊。”
颜玄勉强回神:“我记得他年纪尚未三十,修为已至出窍,如何也不可能因寿数耗尽而死亡。”
那人很快解释道:“他是死于魔修之手。”
“……魔修?”
人族五洲内,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魔修了。
不,不能这么说,九年前的仙盟会上还出现了一个走火入魔的楼君。
但以他们之间的修为差距,十个楼君恐怕也打不过一个傅子雅。
“具体是谁所为到现在也没有定论。”那人道:“只是,那傅家公子的尸体被人发现时,致命伤处缭绕着极其浓郁的魔气。”
那魔气的浓郁程度非普通修士走火入魔就能达到的程度,绝对是先天魔所为。
甚至,不会是修为普通的先天魔。
傅家人为之震惊。
作为四大家之首,身处人族五州的核心中州的傅家,竟然被魔修悄无声息地入侵并夺走了继承人的性命。
傅家一下子沦为笑柄,既失了面子又失了里子。
“也是因为这件事,傅家和楼家的关系进一步恶化了。”
颜玄仔细想了想,便明白了怎么一回事:“是因为楼君?”
那人颔首。
傅家总要给自己的疏漏找一个理由,而几年前被爆出来走火入魔的楼君就恰恰是一个最合适的背锅侠。
楼君被发现走火入魔后被逐出了剑天门,之后一直在楼家修行,傅子雅身亡的前几天,傅家刚好办了一场宴会,邀请了楼家人去,而去的人里又恰好有楼君。
简直是天降的脏水,不往楼家身上泼白不泼。
虽然明眼人都知道,就算是入了魔的楼君都不可能打得过傅子雅,但傅家只是需要一个转移视线的借口。
最后,为了平息傅家的怒火,楼家彻底放弃了这个已经走火入魔了的小辈,楼君被打入楼家的禁地,但与此同时,傅楼两家也彻底撕破了脸。
颜玄听完后,只觉得一阵唏嘘。
几年不见,竟已经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
虽然与傅子雅最后一次见面几乎称得上是不欢而散,但再想起对方,颜玄心里仍是生不出来什么怨怼。
人都死了,想那么多别的又有什么用呢?
“那这位道友。”颜玄道:“你可知傅公子如今被葬在了何处?”
迎着对方略显惊讶的视线,颜玄笑了一下,解释道:“我与他曾有几面之缘……算是故交,斯人已逝,想祭拜一下。”
“这样啊。”那人立马露出了一副理解的神情:“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傅公子身为傅家的嫡子,死后应该是被葬在傅家祖坟里的。”
“我明白了。”颜玄点点头,而后又道:“多谢。”
那人微微笑了一下,而后道:“道友不必客气。”
“我名俞卢,是两仪派的弟子。”俞卢朝颜玄一拱手:“我观阁下修为莫测气度非凡,不知是何宗人士,在下竟然从未见过。”
颜玄一个出窍期的修为,在琉州这偏远之州,完全能挤进顶尖的强者之列。
颜玄却在他自报姓名时讶异地看了对方一眼。
第一眼见到此人时她觉得对方眼熟,那时她以为是因为此人长得面善才给了她这种错觉。
但等对方名字一报上来,颜玄便知道自己确实与对方有过一面之缘。
“阁下这副表情……可是认得我?”
“九年前,俞道友可是前往中州剑天门参加了仙盟会?”
“是。”
俞卢目光一闪:“阁下是……”
“我当时在台下看道友同飞虹门的云平安对阵。”
说罢,颜玄忽然露出一丝苦笑:“至于我,或许你应该听说过。”
她微微闭了下眼。
那场闹剧,彼时场下着实有不少人围观,况且这么大一个瓜,一传十十传百,整个修真界恐怕都听说了。
“我叫颜玄。”
俞卢微微睁大了双眼,显然也是知道这件事的。
他一时间有些失礼地直直盯着颜玄好几秒,直到颜玄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他才骤然回神。
“啊,抱歉。”他有些慌乱地撇开视线,过了一会儿又转过来,开口道:“我记得颜道友当年似乎还是金丹期……?”
询问不是十分熟悉的修士的修为境界,其实是一件蛮失礼的事情。
甚至,如果询问的对象是比自己修为更高的修士,还有可能得到对方的厌恶与不满。
但此刻,俞卢的震惊已经让他忘记了这些与人相处之间的细节,全然沉浸在了不可思议的情绪里。
九年时间……就能从金丹期一路跳到出窍期?
这是人能做到的进境速度吗?
就算以修为速度恐怖著称的魔修,或许都不能做到如此程度。
与剑天门的首席郁苍相差无几,甚至更强。
不过,在得知了对方的真实身份后,俞卢自然也就知道了颜玄最开始说自己闭关了十几年不过只是一个托辞。
但是对方真正经历了什么,俞卢也想不到。
“得了一些机缘。”颜玄淡淡道。
俞卢立马住嘴,不再问下去。
他知道,更为详细的事情就不是他能听的了。
“是我冒犯了。”他低下头很诚恳地道歉。
修真界实力为尊,颜玄的境界能轻易地碾压他,他自然要摆足了低姿态,以示尊重,免得得罪了对方。
颜玄却很好脾气地笑了笑:“无妨,还要感谢你刚刚讲的那些。”
说罢后,她与俞卢就分别了。
原本她还没想好在琉州暂时落脚之后的下一站是哪里,现在看来,她或许还是要回一次中州。
也不知道剑天门内她那些关系熟识的同门如今都怎么样了。
然后就是……郁苍。
九年了,郁苍是否回到了剑天门,又是否知道了她被逐出门的事情?
如果知道了的话,对方又会做什么呢?
“早知道当时应该顺势再问一下郁苍的事情的。”颜玄揉了揉额角,叹了口气。
但当时她满心都被傅子雅死了这件事情给震撼到了,完全无暇再想其他人的事情了。
算了,先去中州吧。等到了中州,自然会有郁苍的消息。
琉州地处偏远,颜玄又不急着赶路,足足花了月余的时间才回到中州。
九年时光于修真界来说不过白驹过隙,再次回到这里,颜玄发现中州的主城至少从外表上看起来没有丝毫变化。
依旧的繁华与热闹,似乎少了一个两个人对这座有万年历史的古城并不能产生丝毫影响。
颜玄驻足凝望了片刻,随后继续往傅家所在的偏僻城区行去。
等远远地便看见傅家家宅的轮廓时,颜玄却犯了难。
以往她进傅家,要么是领了郁苍的命令,要么得了傅子雅的邀请,总归是有人帮忙。
如今,傅子雅已亡,单她一个已经被剑天门除名了的散修,又有什么理由进去呢?
说自己是傅子雅的故交?
她也没什么信物来证明,况且也不知那曾经于傅子雅身侧服侍的侍从是否还在,为她证明一二。
她在傅家大宅的门口犹疑许久,孤单寥落的身影很快吸引了傅家家仆的注意力。
但出窍期的威压伴在她身侧,家仆不敢轻举妄动,便向上通传,一层层传上去,最后竟然惊动了家主。
看到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人从门内走出来时,颜玄微微愣了一下。
她以为对方是要出门,还很贴心地往旁边让了一下,没想到那人竟径直朝她走来。
这人……如果她的记忆没出错的话,好像是傅子雅他爹,傅家现任的家主?
多年前相见的记忆被唤醒,颜玄下意识想向对方行礼,没想到傅家主竟先向她拱手道:“这位道友。”
“不知您停留在我家宅门口所为何事?”
他语气很是温和:“是为寻人?还是有其他要事?”
……傅家主是这么好说话的人吗?
之前那次相遇,对方虽然也没有特意给她甩脸色,但也没正眼瞧她。
毕竟,她那时只是一个普通的,剑天门内门弟子,就算与郁苍和傅子雅都有所交集,也分不得他半点注意。
最多,也就是觉得自家儿子怎么结交了这么一个平庸的修士。
然而眼下,傅家主言辞谦和,态度平易近人,是以一种平等的态度与她交流。
颜玄下意识扫了一眼对方的修为。
合体期。
和她只差了一个小境界。
更何况她还如此年轻,任谁也能一眼看出她的前途无量。
对于这样的人,没有势力会不想招揽结交。
尊重是给同等地位的人的。
颜玄望着傅家主看了片刻,忽然微微笑了。
……这就是强者的世界吗?
她好像有些懂了,为什么当初的郁苍会有那样一种矜傲的性格。
看样子傅家主似乎没认出来她,不过这也正常,毕竟只有两面之缘,她曾经又是那样无足挂齿的一个小角色。
“傅家主。”她拱手回礼:“我与令郎算是故交,惊闻噩耗,特来前此拜谒。”
“不知是否有些迟了,但修士一闭关便是多年,还望家主理解。”
“至于我的名字——”颜玄停顿了一下:“您叫我玄便好。”
“子雅么……”傅家主的神色忽然浮上了一层恍惚。
傅子雅离开有几年了,他也好几年没从别人口中听过自己这个最优秀最令人骄傲的儿子的名字了。
但很快傅家主就收敛起了情绪,冲颜玄含蓄地点了点头:“玄道友进来说。”
颜玄跟了进去。
进去后,颜玄被奉在上座,侍从为她上茶,随后恭顺地候立在一旁。
从傅家主口中,颜玄听到了更多不为人知的细节。
“子雅他被暗杀这件事情,发生得很突然。”
傅家作为屹立千年的修真世界,自然不可能没有周全严密的防御布局,傅家周围的结界是千年前飞升的先祖留下来的,几乎不可能无声无息地被人攻克。
事实上,傅家的结界不仅没破,甚至完全没有受到过攻击的迹象。
只有傅家人,才能自如地穿过傅家的结界。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傅家出了内鬼。
家丑不可外扬,傅家主基本没对除了傅家以外的人说过。
为此,他甚至还特意去找了楼家的茬,就为了把这桩丑事掩盖过去。
若是让别人知道了傅家竟有人与魔修勾结,甚至还害死了傅家的继承人,那他这个家主也不用再当下去了。
至于今天,对颜玄吐露出这件事,则是因为他想请求对方助他一臂之力。
颜玄笑了:“傅家主都查不出来的事情,我一介外人,又如何能帮得上忙?”
傅家主沉声:“正因为是外人,有时才更好行事。”
“其实我心里已经有了几个怀疑的对象。”他沉声道:“只是缺少证据。”
“玄道友的到来,此刻恰解了我燃眉之急。”
“你只需……”
傅家主压低了声音缓缓说出自己的计划。
颜玄歪着头,表情平静,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最后,傅家主看了她一眼,忽然道:“此事不急。”
“我先带你去看一眼子雅。”
傅家的墓地很大,而傅子雅作为继承人,牌位的大小和位次仅次于家主。
颜玄看着刻着傅氏子雅四个字的墓碑,眸间流露出一抹复杂。
再风度翩翩的贵公子,死后也不过化为一抔黄土,和其他千千万万普通修士一样,被葬在坟冢里,其上永远压着一座沉重的墓碑。
和现代的墓碑又不一样,上面甚至不会有一张逝者的照片,怀念全靠回忆。
颜玄略微失神地看着墓碑。
恍然间,她似乎又闻到了傅子雅身上香囊的味道,是清雅的杜衡香气。
但下一秒,于她背后响起的声音让她觉得自己在做梦。
“郁苍的徒弟,竟然也会为我悼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