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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大衡二十年 十二月二十一 冬至(1 / 1)


大衡二十年 十二月二十一(农历十一月廿六) 冬至 阴

现任户尚书王大人年六十五,膝下无子,独一个女儿。十月初他新纳的小妾给他生了个儿子,老来得子的王大人喜不自胜,大摆流水席三天。

谁知流水席吃了三天王大人吃坏了肚子,年纪大了一点小病也成了大痛,悲从中来,病倒在塌。

家中只好请了于原松于大夫前来诊脉看病,这病是没瞧出个什么劲,倒是看出了王大人虚损、惊恐、湿热,宗筋失养而弛纵。

王大人见于大夫面色时青时白,当即喝退了众人,问道自己还有救吗?于原松叹气,说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大人身体早已“不行”日久。

王大人勃然大怒。

面色一绿继而头顶更绿,接着无药自愈,一跃而起拔出宝剑将门外的小妾一剑穿心,又把尚在襁褓的幼子摔成了个肉泥。

于原松吓的不轻,跪地求饶千万保证自己不会乱说话,这才捡了条命回得药堂去。

可没几天,消息却不胫而走,闹的满城风雨,传的有鼻子有眼。那是说什么的都有,王大人腆着老脸拱手相问同僚是从何处听来此等无稽之谈。可同僚你看我,我看你,皆大笑不语。

没过多久,于大夫便因误诊治死了人这一罪名被抓了起来。

无端判了死罪。

于小敏在衙门前,举着自家那块传了不知道多少代的悬壶济世的匾,跪了一整日。

她说:“此事有异,望大人重审!”

可惜人潮如织,来来往往,除了些说闲话的,也没人帮她喊一句冤。

我奇怪不已,不知一向人缘口碑极好的于家何为会落得无人相帮,这样一副田地。直到一个老妇人在我身后叹气道,谁能帮?谁敢帮?这可是户部尚书啊,那可是天子近臣,这喊一句冤,怕是自己都搭进去了,民不与官斗,不敢啊。

我顿时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我本是想跟着喊一声冤的,可是被老妇人这样子说,便不敢开口了。

但是我是个心软的,虽不敢喊冤,却怕于小敏一人跪久了出了意外,便只好站在那里,陪她到了深夜里。更生露重时替她披了件衣服,点了一盏灯。

直到我冷的实在受不住的时候,门这才开了,里头走出来的是位官家小姐,她伸手来扶于小敏,于小敏不动,只警惕的看她。

见四下无人,那小姐很是无奈的矮下身来对她说:“于姑娘,起来吧,我会帮你的。”

于小敏不信,问为什么。

那小姐低下眉眼,细声说了句,因为我爹曾经也是个好人,可惜做了官就变成了坏人,不过他还算个好爹,对我挺好,所以我想帮他还点债。

所以请你还给我一个机会。

大衡二十一年 元月初五(农历十二月十一) 小寒 大雨

于大夫被处斩那日,梁都下起了瓢泼大雨,菜市口看热闹的人因此也少了许多,偶尔驻足的也是一伞挨着一伞,看不清面孔。

王小姐如约将于大夫换成了一个死刑犯,将他带进车里运到了梁都城门下与我们汇合。

姚大家带着我来送于大夫。为了不引人注目,于小敏不能同于大夫一起走,她还要留在梁都一段时间。

而于大夫则准备躲去两国交界的地带,那里人来人往,鱼龙混杂,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他说等个一年半载大家忘记了这件事,于小敏再来寻他。

于小敏连连点头,说自己记住了,父女俩抱头痛哭,于大夫最后叮嘱完一句不可荒废医术,不敢多说,这便分道扬镳了。

于原松离开梁都没多久,他家的药房便经营不下去,不行了。只因是同行容不下一个于小敏一个女人掌店,排挤打压于小敏,她抗了一段时间撑不住亏损严重,便将店闭了。

于小敏看的很开,扛着她自家的那块匾放到了我们院里。姚大家怕她难过,就装病让她看,想塞她些银子,结果人家不屑一顾的说,我本就不想开店,关了正好,索性回屋坐诊。

酒香不怕巷子深,医术好,自然会有人排着队的来看。

可话虽如此,一开始除了花柳河畔的女人,却是没人愿意去她那里看病,直到有一日“碰巧”王小姐在她家门前摔了一跤,“碰巧”她妙手回春立刻接骨治了好。这才破了她的困境,门前也真的成了她口中排着队等着看病。

当然,因为是家门坐诊,来看病的依然全都是女人。

大衡二十一年 元月二十(农历十二月廿六) 大寒 天寒地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边于小敏的事还未结束,那边媛媛姐又倒下了,数来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没好好吃饭,饿晕了。

于小敏来问过脉,什么也没开,只是说:“她没病?你们且让她吃一头猪下去,保证壮的像头牛。

我扪心自问,是无法劝慰开解媛媛姐心病的,便只好寄希望于众多姐姐手中。

各位姐姐一番商量,决定采取车轮战的方式对媛媛姐发起进攻。

姚大家自告奋勇打了头阵,她摆了一桌子美味佳肴,拉着媛媛姐那是好一番长篇大论,借古讽今,各种名人传记故事翻来覆去讲了个遍,最后把自己感动的一顿痛哭,嗷呜嗷呜得将饭菜吃了个精光,外加喝了一整盅好酒。

最后还是媛媛姐将她抬回去的,很显然姚大家失败的彻彻底底。

第二组上场的是思思姐和白莲花,二人采取的招数简单粗暴,恐吓惊吓和死磨硬泡。思思姐也不讲什么大道理,只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凳子一踢,就差一口气见了佛祖,可媛媛姐熟视无睹,仿佛她是空气。

白朴姬不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她一脸杀气与媛媛姐对坐一下午,最后人都僵了,媛媛来了句:“你什么时候来的。”这一句话杀人于无形,成功让身经百战的白朴姬败下阵来。

最后大家寄希望于我身上,非要我去哭,说我年纪小,哭起来说不准会唤起媛媛姐的母爱。

这在我看来,简直就是红薯吃多了——乱放屁。

可姐姐们不听我的话,执意要我上阵,我说了几次不,惹毛了姚大家。她举起戒尺追的我满院子跑,我鞋掉了一只,荆钗更是乱如麻,我跳起脚的直号,娘也!妈也!救命也!

那叫声,属实是一个凄厉悲惨。

婉儿姐便问媛媛姐,你听见她在叫什么吗?这个仇还报吗?

媛媛姐眼里染了厉色,她说,报。

婉儿姐问她,亲手报?

媛媛姐说,是。

于是媛媛姐好了。

只是这一剂药仿佛下的过于猛烈了些,导致之后几天,我时常听见媛媛姐的屋子里头,传来叮叮咚咚的磨刀声,在午夜尤其响亮。

听着让人毛骨悚然。

大衡二十一年 正月二十三(农历十二月廿九) 除夕 大雪

今年的新年来的格外快,这是我第一次一个人再外面过年,很是突然的想起了娘亲做的年糕,鱼汤,那滋味比不上梁都城里的任何一家店的招牌,却是我记挂的人世间最美好之物。

新年伊始,我发现自己忽然有点想家了。

哎,不知道爹的病好了没,哥哥有没有娶媳妇,娘亲会不会想我?

年三十哪天晚上,我和朝酒商量好要给姐姐们一个惊喜,就提前把烟花爆竹埋在了院子中间,只留了一根引线。

只等着凌晨点燃烟火,惊艳全场。

金莲和晚舞高高兴兴的把热乎乎的饺子端来了后院里。就听见姚大家又和不思姐吵了起来。

“舞跳的好!”

“诗词作的比舞跳的好!”

“胡说,明明是舞跳的比诗作的好!”

我有些头疼,直觉告诉我,她们谈论的话题与我有关,我不敢搭腔。只想当个隐形人。可是哪天我偏偏穿了新作的貂绒大袄子,正红色在一片雪地里分外扎眼,她俩都不用回头,就知道是我。

二人齐齐看我:“小寡妇你自己说,你喜欢什么!”

我噎住,憋了半天胡乱一指一身雪白的白莲花姐姐:“其实我喜欢习武!”

白朴姬眼睛一眯,潇洒的点点头:“好,过完年来我屋里,先练习睡冰床。”

我一个嘚瑟,欲哭无泪。

快到子时那会,几位姐姐喝的多了,就开始胡说八道起来。

姚大家指着天痛骂,从开天辟地骂到女娲补天,再从隔壁王大人纳了第十八房姨太太骂到大理寺断案不公。她骂的对仗工整,韵味十足。

使我不由拍手叫好。

不思姐也不甘示弱,从薄情郎负心汉,骂到男人都是王八蛋骂。她骂的轰轰烈烈,荡气回肠。

我也忍不住鼓了掌。

最后俩酒鬼抱在一起喊:“为什么当女人这么难啊!”

朝酒抓着一大把瓜子,嘴巴不停嗑的噼啪做响,她坐在一旁翻了个白眼,抱着手臂跟我讲,小寡妇你看看,她俩就会打嘴仗,我?我就不一样了,我只希望坏男人死绝。

我与金莲直哆嗦,觉得她们都好恐怖。

那边的姚大家又开始背诗了“日夕怀空意,人谁感致精!”

“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思思姐捂着耳朵叫她赶紧闭嘴。

我撑着头,好笑的看着他们发疯,忽然朝酒在一旁惊呼:“哎呀,雪见着下大了呢。”

我转头往外看去,果然小亭子外已经铺陈了厚厚的积雪,抬头一看雪下的越发大了,而婉儿姐也不安的揉了揉腿,我知道,她腿疾又犯了。

晚舞不动声色的把碳火添得更旺了些。

那边的姚大家因为不肯闭嘴,一不留神便被思思姐推到了雪地里,她淋了雪,呆呆愣愣的,突然也不闹了。

默了一会,猛的开始嚎啕大哭起来,她扑过来抱着乔不思的大腿,把眼泪鼻涕一个劲的往她身上蹭,她破着个嗓子,像拉风箱一样喊:“嘉怡你别去,嘤嘤嘤。六十八刀我替你挨,我替你挨!我替你挨啊。”

思思姐被她一个猛扑,差点摔倒,她也喝的多了,嘴里叽叽歪歪含糊不清道:“我乔不思今生没什么大志向,只愿不得善始,却得善终!”

俩酒鬼吵闹着实过于恼人,闹腾的让大家头疼。于是白朴姬大手一挥,拖着姚大家还有思思姐,把她俩扔进了柴房。

朝酒盯着柴房哈哈大笑,笑完了又偷摸扒着我和金莲的头跟我俩讲,婉儿姐原名叫嘉怡,是前朝大祁的六公主。

我说,就是那个七老八十后宫小老婆一堆,破城都不敢出来面对百姓的大祁皇帝的女儿?

朝酒一拍手说没错,就是那个老不要脸的,婉儿姐小的时候被天师断命,说克皇家,故而被寄养在八字极硬的皇姑家,那个老头子没来看过婉儿姐一天。要不是国破,他都想不起来还有婉儿姐这个女儿。

金莲打着手势和朝酒一起呸骂道,果然皇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星星眼的看婉儿姐,问她这是真的吗。

婉儿姐脸一红。有些不自在的说,我那时候年轻,总觉得自己好歹也是一国公主,他不要脸我还脸呢。到底也是年轻人,就爱冲动逞强,我自认为特别威风的提了把剑就蹭蹭上了城楼。说:“大祁欠你们的,我来还。”

我西子捧心对着婉儿姐说:“天哪,婉儿姐你好厉害。”

婉儿姐脸红,她竟被我夸的有点不好意思。朝酒抱着手不屑的说,婉儿姐那时候就是莽夫一个,还勇猛?无知是罪啊小寡妇!

我不理她,追问说然后呢,然后呢?是不是感动了百姓,天地悲恸……

朝酒听不下去了,直接捂住我的嘴让我打住,她说你别乱用成语成吗?少做梦了,还感动,悲恸呢,她后来失血过多,刺不动了就晕了。

我偃旗息鼓的说:“哦,那是挺傻的。要是放现在,你肯定不会这样做了。”

意外的,婉儿姐轻笑一声,拍了拍我头说,我还年轻。冲动永不过时。

就这样,八个人稀里糊涂把岁守完了。

第二天早上,正是初一,天蒙蒙见亮。院里毫无征兆噼里啪啦的响起来巨大的爆竹声,伴随着女人的尖叫,惊动了众人。

我正赖着床不打算起来,突然听到朝酒拍着门狂喊:“小寡妇!完了完了,炮竹炸了!”

我浑浑噩噩的揉揉头,包猪?什么宝珠?

爆……完了!昨晚埋的炮竹!

我一个翻身,衣衫不整的赶去院里,白姐姐已经左手提着姚大家,右手抓着思思姐站在了房顶上。

思思姐抱着白莲花不肯撒手,她哭着说:“白莲花你可千万别放手。我!怕!高!”

真是……充实而有意义的一个新年呢。

总结:安全第一,放炮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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