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冠群芳一个月整时,赶上了一月一度的总结大会。我很惊讶一个青楼竟然要开总结大会!
那天白日下了太阳雨,难得露脸的老鸨头子婉儿姐,和会说话却不愿说话的晚舞也都到了场。
加上我、朝酒、姚大家、乔不思,白朴姬七个人凑了一个圆桌。
在婉儿姐吩咐的各项事宜中,我渐渐得知了一个惊天大秘密,冠群芳果然不是一般的青楼,它竟然是当朝太后娘娘最得意的一只眼睛,一把利器。
我心里盘算着,那我这算不算吃上了传说中的皇粮?干上了公差?
就在我瞪着一双大眼直勾勾看婉儿姐时,不怎么说话的白朴姬忽然转过身,沉沉的问我道:“你怕不怕血?”
我心头一跳,顿时慌乱的不行,虽然我已经努力克制了,可是表情依旧呈现出一副彻底呆滞的模样。我脑海中已经自动浮现一出刀光剑影,胳膊脑袋乱飞的场景,下一秒我脸色便变的铁青。
婉儿姐见状直摇头,她对白朴姬开口说道:“小白你别吓她了,她还小。”
我充满感激的看向婉儿姐,谁知她又开口说:“过个一年半载再说吧。”
我欲哭无泪,只想赶紧溜回厨房烧火。见状,姚大家姐恨铁不成钢的戳我脑门骂道:“没出息的家伙。”
骂完我,她仰头将手边的酒一饮而尽,看着门外忽伤感起来:“雨潇潇,逝水韶光叹,情深溢,云洁阳光暖。”
乔不思讨厌文绉绉的酸诗,骂骂咧咧道:“死老娘们,又在这悲春伤秋的。”姚大家也不甘示弱,将酒杯一放,回嘴道“:乔不思,说谁老呢你!”
说实话,刚开始我是很害怕两位姐姐吵架的,每次我都会觉得不知所措,生怕她俩会打起来,可是后来听的多了,我便明白她俩这种吵架,就像是两口子过日子拌嘴,就是一种习惯。
所以这一会子,我听她俩斗嘴,便一个劲的偷着乐。
姚大家率先发现我在偷笑:“笑什么笑,你还不帮我骂回去!”
乔不思摔杯子道:“你叫骂就骂?”
婉儿姐喜静,一向头疼他们吵闹,白朴姬也喜欢清净,二人联同朝酒晚舞姐妹,齐刷刷轻拂衣衫,离了场。
我本也想偷溜,可惜被姚大家的一把拽了住,我只好又惴惴不安的坐了下来。姚大家道:“那是自然,她是我徒弟。”
乔不思一声冷笑,道:“好啊,你拉帮结派!我要告诉婉儿姐去!”姚大家不屑一顾:“你去说啊,你去啊,有什么事是婉儿姐不知道的?”
这一局,是姚大家赢了。
乔不思拍了桌子,她狠狠瞪我一眼:“小寡妇,你以后来跟我学跳舞。”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哭丧着脸想摇头,可在思思姐那吃人的目光中,我一个柔弱的小寡妇又哪敢说一个不字。
于是我日常除了去葳蕤轩报到之外,又多了一项苦差事,去思思姐那里学跳舞。从此以后,她屋里就经常传出我哭爹喊娘,鬼哭狼嚎的叫声。
在不思姐和姚大家的双双辣手摧花下,我吃进肚子里的食物都幻化成了梦幻泡影,正在长个子的我越发羸弱不堪。甚至夜里,小腿还会时不时的抽筋。
就在我想尽一切办法胡吃海塞用以安慰我受伤的心灵时,程胥媛像是一道彩虹出现在了我一直下雨的生命中。
她有一个很大的头衔,皇帝后宫的二把手——曾经的淑妃。
这位宫里曾经的娘娘,因家里老爹嫌命太长,造了个反,结果失败而被株连九族。
太后怜惜她膝下有两位年幼的公主,是无辜被累,便在她家诛九族时央求皇帝留了她一命,贬作庶人,接着秘密送出宫,来了冠群芳。
与她一起送来的还有一位一同造反被满门抄斩的安王爷之女——郡主安茜。只不过郡主安茜来时是生着大病的,所以送来后便一直卧榻不起没怎么见人。
有次,朝酒晚舞双双手头有事走不开,就只好让我给她送过一次饭,我不好拒绝,只好应下。
我本将东西送到门口,打算放下就走,结果刚送到门外,便听到她哭着叫“表哥,表哥,我是真心喜欢你啊,表哥!!”
那哭声凄惨悲凉,如同女鬼爬墙。我吓的不轻,赶紧夹紧屁股一阵风似的溜了。在后来,任凭朝酒晚舞再怎么叫我,我也不去给她送饭了。任谁说都不好使。
与郡主安茜相反的,淑妃程胥媛却是很快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她本人琴棋书画是样样精通,与喜欢悲春伤秋的姚大家很是投机。
不仅如此,她也能和乔不思彻夜促膝长谈。就连不说话的晚舞也会笑着跟她点头。她成功的化解了乔不思和姚大家之间的戾气,让我得以苟延残喘,残存至今。
八面玲珑,是所有人对她的评价。
至于我喜欢她的原因,除了化解了两位姐姐之间的戾气,剩下的就简单的多。媛媛姐接手了楼里的账目,成了账房先生。
她见我吃不饱,偶尔就画一张条子,支给我半个月工钱。让我可以胡吃海塞一顿。
程胥媛姐姐真的是我见过最温柔善良体贴优雅的女人。
在我来冠群芳这段时间里,每日都有诸多恩客人造访,然而在这诸多恩客里一直有一个很特别,特别的不得了的一位公子。
他穿着精致讲究,出手阔绰大方,长的更是没话说。就连跟在身后的仆从,都是个顶个的仪表堂堂。
可惜他的名字着实是配不上他的这张脸,他叫董德隆。每次别人叫他全名时,我就觉得天瞬间变暗,要打雷下雨。该回去收衣服了。
这位董德隆公子酷爱装忧郁,他总是不要姑娘作陪,也不点曲子解闷,就爱坐在二楼雅间里,顾自喝闷酒。他的眼神略带着伤感,还时不时的往下飘。
我一直在想,一个衣食无忧、家财万贯的小王爷能有什么忧愁呢?
朝酒端着刚洗好的衣服跟我说,可能是在担心天塌了吧,毕竟人家和我们担心的问题那不是一个高度上的。
我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便十分认同的点点头,竖起大拇指夸道:“朝酒,你可太聪明了。”
朝酒扶着腰大笑着走开,留下我不明所以的摸头傻笑。
后来姚大家告诉我,那是一个典故,叫做杞人忧天,说的是有个人天天吃饱了撑的担心天塌了。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不是什么高度问题,是朝酒在骂董德隆吃饱了撑的,闲的。有毛病。
从那时起,我便明白了读书的重要性。
今日,由于朝酒晚舞两姐妹去花柳河畔浣衣还未归,我便只能零时当起了跑堂的小二,厨房前厅两头跑。
我暗自盘算,再这样下去,我必须要跟媛媛姐申请涨工钱了!
我来回跑着,累的直吐舌头了,可偏偏那位董小王爷今晚还不识趣的点了特别多的菜,我只好一个劲的往二楼跑,兴许是看我满场子跑的幸苦,当我端着最后一道菜上去时,这位小王爷拦住了我,赏了我好大一锭金子。
我一见银钱,便什么疼痛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了,只顾着高兴。我两眼放光的对他一笑:“谢谢小王爷打赏。”
那位董小王爷也对我抱以一笑。
我揣起金子下楼时,不思姐抱着手皱眉,过来捏起我的耳朵“小寡妇,你可别喜欢上他了!”
我顺手牵羊摸了块糕点啃,正吃的不亦乐乎,就被扯了耳朵,我只好一边吃一边拽回自己的耳朵,含糊不清的嘟囔“不会的。”
思思姐问道:“那你还看他?”
我嘟囔着说:“只许嫖客看姑娘,不许姑娘看嫖客?咱们这也没这规矩啊?”
思思愣住,随后噗嗤一笑:“也是。”
我来楼里一段时间了,已经能勉强将姐姐们的身世记了个囫囵。
正在我对所有人都有了些熟悉感时,谁知,没过几日,朝酒又捡了一个叫金莲的女孩回来。
朝酒领着金莲乐呵呵的去找程胥媛姐姐拿了银子,说是前街有人卖身葬父。是自己垫钱将人买回来的。
朝酒说:“这个姑娘出身艰难,是个大富人家的家生奴。她不会说话,是个真正的哑巴。”
我看她整个人身上遍体鳞伤,目光也怯生生的。站在那里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不免让人心疼。
乔不思扭着水蛇腰晃晃悠悠的走过来,似是例行公事一般嘲讽了她几句,只是在听道朝酒说她是家生奴,还是卖身葬父才被她买回来时。
乔不思愣了愣,竟不再多嘴兀自走了。
我心下很是同情金莲,看她骨瘦如柴还一身的伤,晚间吃饭时便偷摸多给了她两个窝窝头,想要照顾她一二,谁知道因为沟通不畅,导致她以为我要讹她,死活不肯要。
她眼泪汪汪的缩在角落不肯上桌子吃饭,招来了大伙的注意。
姚大家以为我在欺负人,不问青红皂白,抬手便给了我一个爆栗子。她质问我道:“小寡妇,你才来多久?就给我学会欺负新人了?”
我捂着脑门,委屈吧啦的说没有。
不说话的晚舞走到金莲跟前蹲下,竟然跟她打起了手语,二人一番沟通,金莲这才明白我不是想讹她,只是想对她好点而已。
她感动的接过了窝窝头,而我气的嘴都歪了。
金莲今年十五比我大两岁,她只喜欢和她年纪一般大,又同样不说话的晚舞在一块玩。
她俩呆在一块就比划手语,连空气都是安安静静的,当然,如果这时旁边在站上一个白朴姬,那便是又冷又安静,绝对是三伏天里,你热的见了神仙都能立刻给你救回来的解暑良药。
一日午后,我又按时抱着纸笔去了姚大家那里,今天姚大家又喝多了,她红着脸撑着头。既没有教我背诗,也不喊我临摹字帖,只是叫我陪她说说话。
我不是个爱读书的好学生,一听不用读书,便开心的厉害,自然是她说什么,我便听什么。
姚大家仰头,虚着眼睛问我道:“小寡妇,你知道什么叫科举吗?”
我不假思索的点头。
姚大家比划了个六,她说:“我考了六年,两个朝代……才考上。”我眨眨眼,很是惊讶,因为我是头一次听说女人也可以考科举的。
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一般,姚大家摸摸我的头说:“女人是不能考科举的,只是前朝嘉怡公主的姑母,大长公主破例提拔举荐我,我才有资格去考的。后来还没来得及考上就改朝换了代,幸好当今的太后赏识我……提了我做女官。”
说完她得意洋洋的挑眉看着我,似乎做好准备接受我崇拜的目光,可是我除了惊讶并没有表露出任何崇拜,甚至还有一点不满。
她皱眉,啧舌道:“小寡妇,你这是什么表情?”
我嘟起嘴,些许埋怨的回道:“你这样是不对的,他们说女人应该是在家相夫教子的。”
姚大家抱着手臂问我:“他们是谁?”
他们,就所有人啊,具体是谁……我回忆不起来。反正大家都这样说。
她摇摇头,极为不屑的说:“我问你,没学问怎么正确的相夫教子?那些人云亦云的话,都是用来欺负没读过书的女子的。”
我瞪大眼睛,听的一愣一愣的。
姚大家又拉住了我,苦口婆心的教育了我一宿:“我告诉你,咱们楼里的姐妹,除了那个骚娘们乔不思我是搞不懂她想些什么,其他人,我告诉你,哪一个不比男子强?”
我想了想,指了指自己。
姚大家黑着脸一巴掌抡过来:“还有没有。”
我哭唧唧的说:“没了。”
月底开会时,婉儿姐说现在楼里人多了,需要有人来记录一下每个季度的大小事宜,不求词藻华丽,但求事无巨细。以防止以后出现扯皮拉筋。各种说不清楚的事情。
说完,她特意看了一眼姚大家和乔不思。又转眼看了程胥媛和安茜。
朝酒直言说自己和妹妹两个人,每日忙里忙外的,有时候还得负责采买,根本不得空。
白朴姬负责整个院子的安危,是个武人经常熬整宿,白日不见人影,她一个凉凉眼神,便直接拒绝了个彻底。
乔不思说自己可是头牌,那里有又要赚钱又要写小作文这么苦逼的事,她不干。
当然也没人会去逼迫一个病恹恹的病人,所以安茜也自然而然的被排除在外。至于程胥媛姐,她管着楼里全部进出账目,就连开会时都一把算盘打的噼啪作响,事情只多不少。
还有个低着头不会说话的金莲,更是指望不上。
我寻思着这种事情找姚大家最合适不过,谁知道她却不屑的说:“老娘一副墨宝千金难求,写这干嘛,跌身价。不写不写。”
所以最后,这活就理所应当的落到了我头上。
婉儿姐知道我不愿意写,奈何她拿捏住了我的死穴,她吩咐媛媛姐道:“给她涨工钱。”
于是在万众瞩目下,我写下了我人生中第一篇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