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转变心态，意识到倪广南老师并不是奔着那块地皮，或者说是为了把厂子留在首都而考虑，陆子坚的思路也是迅速打开。
他马上就意识到，可能过去的自己，太过忽略一些东西了。
出于一种发自内心的忌惮，陆子坚一向都不太愿意做政府的生意，这就像是他就算要提前出手做芯片这一块儿，也是想着自己在当下的市场环境和社会环境下，去开拓一片新的市场出来，而并不愿意让倪广南去帮着拉政府的扶持一样。
然而这个时候转念一想：现在可不是后世啊，就当下国内的这种情况，说白了，一穷二白，所有后世引以为傲的东西，都是在这一时期纯粹靠着行政的力量在努力推动的——不靠政府砸钱，单纯靠市场的力量，哪可能在短短几年之内，就把整个通讯网络直接铺遍了全国？
2000年前后，全球互联网过热，但那只是暂时没找到互联网这种生产工具的正确使用场景罢了，事实上阿美利加那边的互联网股灾也就撑了没多久，整体的互联网板块，就又飞速爬升起来——全球数一数，在这一波的网络硬件建设、网站建设上，能够跟在阿美利加屁股后面跑的，有几家？
别瞧不上2000年前后这十年，国内的网站几乎都是复刻抄袭阿美利加的思路，就这，其实已经很不容易了——这已经是政府勒紧裤腰带，拼命地往里面砸钱，把发展网络时代必须的基础路线铺设和硬件建设都给搞起来了的福利！
正是在这一阶段，国内的路线铺设、硬件建设，都跟上了，也通过对阿美利加网络建设思路的复刻，建立起了自己的互联网生态，这才有了2010年之后的智能手机时代，国内在很多方向上，都开始涌现出世界级的大企业。
所以，在这个年代，你不做政府的生意，那就等于没有生意。
联想为什么能拿下国内PC市场的第一名？
政府采购嘛！
华为为什么能飞速崛起，开始积蓄起相当的力量，后来把企业越做越大？
它的主打产品交换机，政府采购嘛！
可以说，未来十年，是国内在互联网生态建设这一块儿上，极大发力的十年，也是先行者企业真正的红利期！
只要你想搞这个，不参与进去是不可能的。
那所以……既然不得不做，倒是要开动脑筋，怎么把这个市场红利给多咬下来一口才对了！
“但也不是没有代价的……”
倪广南还在继续说着他的思考，“一旦要接手这家厂子，就意味着，马上要背上五千万的贷款，虽然市里也答应，可以跟银行方面协商，给延长贷款，最长可以延期到三年后再还，但这笔贷款毕竟不少，光每年的利息就是一大笔。”
“而且市里有要求，不管是谁，只要买厂子，第一个要解决的事情，就是把拖欠的工人工资给发了，这就又是三百万！”
“这也就是你是东方智造的老板，市里一听，知道旭日升冰红茶是你的，人家那边这才点头，但是也要求你个人为东方智造接手这些贷款之后，提供个人的财产担保——也就是说，哪怕干几年之后倒闭了，这笔款子你个人也得还！”
陆子坚起身，在会议室里来回走动起来。
他是真的动了心思了。
单纯五千万到八千万的市场，不值得动这个心思，可未来三年二十亿级别的市场，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五千万的贷款，压根儿也不算什么。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能拿到更多的采购份额呢？
“当然，我知道做这个决定，你肯定也是压力很大，我呢，尽量帮你想办法，比如说，电子工业部那边，我可以再去跑一跑，多了不好说，大概可以帮你拿到个三五百万的免息贷款……”
“免息贷款？”
陆子坚忽然停下脚步，愣了一下，然后不由得失笑。
“倪老师，东方智造有了您，是真的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啊！把联想那边辞了吧，您来，还是做总工程师，怎么样？”
不得不承认的是，倪广南老师在这方面的面子，是真的大。
光是他这块招牌立在这里，每年不知道能帮东方智造拓展多少生意渠道——虽然陆子坚并不想拿政府给的扶持和投资，但如果只是免息贷款，那就还是没问题的，很简单，接受扶持，就要接受指导，但贷款就算免息，也是要还的。
倪广南闻言反倒是愣了一下，旋即眼中有些或许可以称之为光芒的东西闪过，“你愿意拿下这家收音机厂？”
“您来，我就拿下！”
倪广南闻言反而失笑，说：“那五千万的贷款，可是得要你提供偿还担保的，那可不是个小数目，压力会很大的。”
但陆子坚不接茬，反倒问：“免息贷款能搞到五百万不？”
倪广南犹豫一下，点点头，“问题不大！”
陆子坚闻言猛地一击掌，“那就成了！”
其实说到底，陆子坚不怕欠债，因为他确知，未来市场的成长性，要远远大过于债务的增长。更何况还是政策性的免息贷款！
他只是现在手里没那么多现钱罢了！
这五百万只要能到手，把欠下工人们的工资一发，手里还能落二百万，工厂的前期修葺、整理、生产线建设，乃至初期的配件订购，就都可以展开了。
自己甚至很可能不需要再往里面投一分钱！
只是……保底10%的采购份额，还是太小了。实在太小了。
想想，再想想，历史上的这个时期，别人都是怎么跟官府打交道的来着？
啊……倒是忽然有了些思路。
“倪老师，您说……无论是东方智造，还是烛龙半导体，接下来我肯定不会满足于就这么点儿科研人员的，我肯定还要继续投钱，那么如果有机会的话，您说，咱们拿块地，自己给自己建一栋科研大楼，怎么样？”
倪广南闻言愣了一下，瞬间领会到了陆子坚的意思，但他马上说：“可是市里明确说了，希望那块地继续用作工业用地……”
陆子坚摆手，打断了对方的话。倪广南的确是会做生意的，但论起揣摩官府的心意，他比起当下同期的那些大企业家，就颇有不如了。
他毕竟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商人。
“市里要的，是引进一家科技企业，咱们可以另外再向市里申请一块工业用地，来建厂房嘛！重点的是，这家科技企业落在首都市了！”
“至于收音机厂这块地，如果咱们拿来建一栋专门搞研发的大楼……我想想，史玉柱说他打算建多高来着？七十层？咱们用不了那么高，投资太大，建设周期也太长，我觉得，咱们建到五十层就差不多了……”
说到这里，陆子坚回过身来，看着倪广南，“倪老师，您说，这个条件，能不能让市里松口，把全市未来五年的设备采购，拿出至少一半份额，给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