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坚掏出一张名片来，递过去。
当初做名片，肯定也把他那一份给做出来了，上面署的是鼎丰食品集团董事长——虽然事实上他并不是，鼎丰食品是由靳晓燕担任董事长兼总经理的。
“我们的厂子在齐鲁省那边，下面一个县，曹州地区的平成县，您随时可以查询我们厂子里是不是有我这么个人。”
人家问这个，是题中应有之意。
倪广南接过名片，很认真地看了看，“不容易啊，你这个年纪，能把企业做起来，还做的那么大，很了不起。”
陆子坚笑笑，顺手往嘴里塞了个饺子，嚼着咽下去，然后才说：“是不容易，您不干这一行，所以不了解，事实上，饮料行业也不好干。可口可乐和百事可乐，都太强势了，经验丰富，技术先进，牌子又大。而且……说句不客气话，这些年咱们国内的饮料行业，是没少给人家交学费的。”
“哦？怎么说？”
没想到倪广南还对这种事情有兴趣，他终于是拿起筷子来，开始吃饺子，却一边下筷子一边问了起来。
于是陆子坚就把国内饮料行业最近几年发生的几桩收购案，简单地跟倪广南说了一下——不需要说的太明白、太吐槽，倪广南是个聪明人，一听就懂。
川省的天府可乐也好，还是首都这边的北冰洋汽水也罢，都是多好的厂子、多好的品牌，非要学习人家的先进经验，政府层面主导，把厂子卖给人家了，结果人家一旦完成收购，调头就把你的品牌给雪藏了。
甚至于，推而广之，这一招先买后藏，在事实上消灭国内本土品牌的行动，可不止是发生在饮料行业，在国内其它的诸多行业，也已经或正在纷纷发生。
外国企业进来，他们要的只是你的市场，怎么可能有帮你发展的心思。
听着听着，倪广南吃不下去了，放下筷子，叹了口气。
然后他忽然说：“所以，你的意思是，要做芯片，就不能好高骛远，必须得从低端做起，培育咱们国内从设计到生产的一系列的能力，对吗？”
这一句“好高骛远”，让陆子坚脸上闪过片刻的尴尬。
虽然实质上就是那么回事，但如果倪广南要那么理解的话，那么毫无疑问，好高骛远的那个人，说的的确就是他。
而陆子坚自觉自己并没有指责他的意思。
不过这个时候，倒也不必非得掰扯着解释就是了。
他想了想，说：“还有市场。”
顿了顿，他又详细解释，“芯片这东西，高附加值、高产值，说白了，在我看来，要想推动芯片国产化，掌控芯片的全套技术，不能单纯依靠国家，国家只能是负责引导、扶持，真的要做，还是要靠企业去做这件事。那怎么引导企业去做？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建立起一个正确的市场导向就行了。”
“要让做芯片的人，无论你从事的是哪一个环节，都有利可图，就可以引导民间资金进入，而不是单纯靠国家砸钱去推动。那所谓的市场导向，你得先有市场啊！像计算机芯片，技术难度高、发展困难，而且关键是，咱们国内经济不发达，需求小、市场小，在这种情况下，只需要从国外买就行了，无非贵一点而已，卖个稀缺，甚至就专门卖给国家有关部门，公款开支。那这种情况下，有什么人会愿意砸钱进去，现在就努力去做呢？看不到预期赢利点啊！”
“我当然也想一上马就做计算机芯片，但我不敢。我个人的判断是，大概还有五年。五年之后，也就是两千年前后，国内的个人计算机业务，就会真的开始逐渐起势，可能也就十年的工夫，咱们就会迅速成为全球最大的私人计算机市场，但那是五年后，不是现在。现在呢，咱们不能干等着呀！”
“这五年，咱们要是什么都不做，就纯粹还是买买买，或者直接把目标定得很高，结果也砸钱了，去做了，做失败了，那么到五年后，咱们国内的私人计算机市场开始发展起来的时候，不就还是什么都没有？还得从头做？”
“所以我就想……得找一块儿市场出来，低端不怕，咱从头练，从最简单的芯片设计、芯片生产开始，有市场在，先养住我们的企业再说。有这五年，把最初，虽然看似简单，但在我看来，其实最难的这段路，先给走通了，正好市场也起来了，咱们有市场了，到那个时候，再考虑升级技术嘛！”
倪广南彻底不吃了，双手抱胸，目光沉静。
过了足足一分多钟，他又叹了口气，缓缓地点头，“有道理啊！有道理！”
顿了顿，他问：“如果我能够把你引荐给相关领导，我是说，我们中科院计算机所那边，你愿意把你刚才说的那些话，跟他们再说一遍吗？”
陆子坚想了想，笑了。
他也有点吃不下去了，就干脆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嘴，然后说：“至少是现在，我不会去见什么领导的，我也不建议您去见。当然，如果您非要去，我也不反对就是了，事实上在我看来，我们现在最需要丢开的，就是凡事都去找政府，凡事都去要政策，包括联想，连市场都是去找政府要来的。”
顿了顿，他神思飘远，又瞬间收回，“我不反对政府的扶持，如果有，那绝对是一件好事，但我反对任何事情都是一上来就先打国家援助的主意，这样对于我们做好自己的事情，非但毫无帮助，反而易生怠惰之心。”
“我现在要做的这件事情，我确定是利国利民的，我也确定，当我们发展到一定程度，当国家看到了我们的努力，我们不去跑，国家也一定会大力支持，但前提是，我们要自己先低调的做事情，先把我们该做的事情做好了，靠自己，先把这块市场给拿下来，然后，才能谈得上其它。”
倪广南想了片刻，点点头，“也有道理。”
但他忽然又问：“你对程控交换机有兴趣吗？愿意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