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三楼董事长办公室的窗户前,陆子坚双手抱肩,看着大门口陆续开出去的各式各样的车辆,心里筹划着事情,不一会儿,靳晓燕就推门进来了,“走吧?今天那么多人,刚才你躲了也就躲了,这会儿总得过去敬这帮土地爷几杯酒?”
陆子坚叹口气,转过身来,跟靳晓燕一起下楼。
开业嘛,那么多大领导都过来给剪彩、捧场,多少总要款待一下的。
而且县里也格外给面子,县里杜书记和赵鲁东县长,也都会去出席中午的招待宴,要说别人,也就罢了,牵涉到这两位本地的土地爷,还包括县里那么多局的一把手也都亲自赶过来给捧场了,陆子坚要是还躲着不露面,就显得有点小家子气、格局不大够了。
得去敬几杯酒才好。
尽管相比起这种场合,其实陆子坚更愿意跟随便哪个老丈人、大舅哥、小舅子坐一块儿喝酒吹牛逼,但也依然不得不去。
县里上上下下,就没有人不知道,其实他才是幕后当家人的。
再说了,靳晓燕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不适合喝酒了。
去的路上,靳晓燕开车,很兴奋的样子,跟陆子坚说:“刚才我还跟咱大姑握手了,咱大姑捏了捏我的手,你说,她是啥意思?”
“啊?捏你手?”
“嗯,她笑眯眯的,看着……挺慈祥的。”
好吧,大姑是个聪明人,更是个场面人,在这种场面下,她是县长助理,跟着赵县长来出席参加活动,当然不可能甩任何脸子给靳晓燕这个鼎丰食品的董事长兼总经理看,所以……但是……
大姑骨子里其实是一个很传统的女人。
她清楚地表明过,她不会认靳晓燕的,她只认刘桂萍。
虽然现实的情况如此,靳晓燕虽然只是个民营企业家,但在县里的地位却是越来越重要,甚至可以说,随着二厂投产,她是越来越显赫的,大姑即便不认,遇到也只能捏着鼻子谈笑相欢,但她骨子里的那股子拧劲儿,却并不会变。
靳晓燕大概率是乐观的太早了。
而且也不只是大姑不会认靳晓燕,老娘也一再强调过,不会允许靳晓燕这样子的小老婆、外宅女人,进老陆家的大门。
所以,你瞧,这就是平成县。
这就是1995年的平成县。
人们的宗族观念、家庭观念,就是能有那么强大。
哪怕你是全县知名的大企业家了,哪怕你趁多少多少的钱了,但是你一个给我儿子、给我侄子当小老婆的,没资格进我家的门!
其实遇到这种问题的时候,陆子坚也是头大的。
因为他也完全没有什么好办法。
尤其大姑,她那个拧劲儿,上辈子的时候,一直到三十年之后,她还始终念念不忘她当年给自己选的那个老婆,且对此心怀怨念和责备,甚至为此,多年来陆子坚回家,她对陆子坚前后两任的妻子,态度始终都挺淡。
用她的话来说,她瞧不上!
绝对她们俩比起刘桂萍来,连提鞋都不配!
偏执,固执,执拗。
别说陆子坚身为晚辈,哪怕是爷爷奶奶,都拿她无可奈何的。
只能说……等等吧。
大姑好歹还是很喜欢孩子的,老娘也明显是很喜欢孩子的。
等靳晓燕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她们就算再不喜欢靳晓燕,再不喜欢她身上那个小老婆的不良标签,在孙子面前,却总还是会额外给一点面子的。
“先别惦记这事儿了,回头时机到了,我会让大姑接受你的!”
陆子坚探手过去,抓了抓靳晓燕的小手。
“嗯,好,我知道。”
她显然没听出陆子坚话里的无奈来,仍是满脸喜气的样子。
…… ……
中午的宴会很热闹。
县里的各单位、各部门,鼎丰食品的各家供货商、经销商,足足来了上百人,于是一口气开了十三桌的酒席。
好烟好酒好菜。
这是本县的各级衙门第一次从鼎丰食品嘴里吃到食儿。
陆子坚带着靳晓燕、胡春辉,陪着县里的几位主要领导,坐在包间里,大姑作为正科高挂的县长助理,也被安排在了主桌。
正好,靳晓燕就负责主陪她。
这种场面,陆子坚虽不喜欢,但应付起来其实也毫无压力。
上辈子创业那些年,喝大酒是家常便饭。
无非就是喝酒,无非就是互相吹捧、诚恳道谢而已。
领导们大约是知道陆子坚有点儿驴脾气,因此大家虽说喝酒,倒是都很老实,没人流露出任何要求陆子坚打圈的意思。
但陆子坚还是很主动地站起身来,在桌子上挨个儿敬了一圈。
都不是小人物,除了县里的两位正职领导,能被让到包间里十八人座的大桌子上就坐的,全都是要么分管副县长,要么重要衙门的局长。
这一圈打下来,七钱的杯子,一瓶白酒就光了。
但陆子坚还是偷眼瞥见,靳晓燕端起杯子,似乎是想要小小地敬大姑一杯——看来刚才车里的那个话是真的白说了。
她还没闹清楚,或者说是不肯相信陆子坚家里人对她的态度,所以老是想着拍大姑的马屁,跟她套近乎。
但陆子坚马上制止了她,“不许喝酒!”
于是她有点不好意思的放下杯子,还缩了缩脑袋。
现如今的靳总风华绝代、时髦洋气又漂亮,关键平常她一个大企业家,还很霸气威严,说出话来掷地有声的,这时候就这一个缩脖子的小女孩动作,顿时就看得一桌子男人都瞪大了眼睛、悄悄的咽唾沫——然而,大姑的眼睛却是忽然一瞪,好像是顷刻间发现了什么似的,不由得就扭头看了一眼靳晓燕的肚子。
就这一眼,正好被陆子坚看见,他顿时就不由暗骂自己一声:完蛋了!
大姑太精了。
反应也太快了。
而且她不止是女人,还是个过来人。
在酒桌上,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抬起头来,狠狠地瞪了陆子坚一眼。
那股子淡漠而又吓人的压力,顿时扑面而来。
陆子坚从小就怵她,一直怵到三十年后。
但很快,赵鲁东就说起陆子坚跟大姑之间的关系,再看她时,她脸上又已经是满脸笑容了。应对异常得体而谦逊。
可是,等到胡春辉代表鼎丰食品出去挨个桌子敬酒回来,这边也很快喝到所有人都脸红脖子粗的时候,她还是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机会。
手指头在陆子坚额头上狠狠地戳了一下,她声音低的吓人。
“今天晚上到家里来吃饭!”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