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高马肥。
山--峰高谷深。齐国险峻之天柱山上,红叶满山遍野。
险峻之天柱山上,清早便有个人徘徊不已。他大概三十二、三岁的年纪,身长超过六尺,体格强壮。一只小布袋扛在肩上。
年轻人在山上察看了半天,无视满山红叶,只专注地探查山势。看来,他绝非上山赏枫之游客。
不久,他似乎倦了,遂伸展四肢,身体呈大字形躺卧草地上。
他望着高高的蓝天。
“天下局势将如何转变呢?”
年轻人喃喃地叹息着,不消片刻便睡着了。
此时正是春秋战国时代,天下大乱。周天子自遭犬戎驱遂,已失去天下统治权,十二诸侯国各怀野心,欲取得天下霸权,彼此混战约二百余年。十二国中,以齐、晋、宋、秦、楚势力最为强大,号称五霸。其余弱国则视利害得失归附五大强国。局势瞬息万变,难以预料。
南方之吴、越两国也欲称霸中原,局势更加混乱,人民亦不得安宁。
不知名之年轻人仰视着蓝天。
“哎,与我何于?”
此话正可看出这国家正处于动乱之中。
年轻人一闭上眼就沉沉入睡,而把整个世界抛到脑后。
温暖之秋阳将整座山照得火红。年轻人依旧熟睡不醒。突然一阵倾盆大雨,年轻人仍然沉睡未醒。
“喂,年轻人,醒醒,下雨了。”
被摇醒的年轻人缓缓张开眼睛,一位陌生之老人正面露微笑。
老人脸上有刚毅之气。
“喔,我不知不觉睡着了。”
年轻人挠挠头,坐了起来。
“你累了?下大雨也仍然呼呼大睡。”
老人面有慈祥之色。
“我打鼾了吗?”
“哈!哈!哈!我已经看了你很久,你的鼾声很吵人呢!”
“您还听了这么久?”
“从鼾声便知你活力充沛,我以前也跟你一样呢。如今稍微一点声响,我就睡不着,人老了真是没用。”
年轻人沉默不语,心里有些怜悯之情。
老人又问:
“年轻人,你从何处来?”
“我住在十里外之华龙村,我姓孙名武。”
老人瞪大了眼睛,非常吃惊。
“莫非是田常的后裔?田常有功于国,君王特赐姓孙,华龙村的孙氏就是田常的子孙。”
这些话让孙武吃惊不小。山中偶遇之老者竟对他的家族如此熟悉。
“不错,田常乃在下之曾祖父。”
老人牵起孙武的手说:
“真高兴,你是孙赫将军之孙子。”
“你认识我祖父吗?”
“何只认识,我和你祖父乃并肩作战十年之生死交,不过当时你还没出生。”
“原来如此,晚辈正式向你请安,方才失礼之处请您原谅。”
孙武起身整整衣冠,跪地叩拜。老人郑重的将他扶起。
“我就住在下面村落,姓管名湫。我和令祖是莫逆之交,令祖真是勇敢无双之武将。”
白发老人说完这话,突然不悦的贵问他:
“你叫什么名字?”
刚刚还和蔼之脸孔,突然怒气冲冲。孙武满心疑惑。
“晚辈单名武字。”
“何人取之?”
“听母亲说是祖父取的。”
“那就是了。”
管湫点点头。
“你可知令祖是个勇猛无双的武将么? ”
又问了一次。
“嗯,小时候祖母说过。”
“看来,你只知道祖父为你取名,却不知道祖父何以偏取武作为你的名字。”
管湫老人轻蔑地说着。
孙武镇静地回答:
“我当然知道祖父何以取名为武。”
“那么告诉我为什么?”
“祖父是个伟大的武将,他希望我能继承他的衣钵,遂取了这个名字。”
“听来,你似乎真的明白。”
管湫老人的表情转为愤怒。
“你既然明白祖父之厚望,为何不上战场建立武功,反躲到深山里呼呼大睡?”
孙武这才明白老人生气的缘故。他和祖父在战场上同生共死,早年必也是个优秀的武将,所以苛责旧友的子孙。
老人看错人了。孙武笑笑,说:
“晚辈并非不敢上战场,请您不要误会。”
“若非害怕,却又为什么缘故?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管湫老人越想越愤怒。
孙武有些无奈。
管湫老人瞪着孙武说道:
“你如此怯懦,怎对得起你的祖父?”
孙武一听,非常愤怒,若非对方是个白头老翁,他必定
不放过。
想想管湫老人亦是出于关心才如此生气,孙武便笑笑,开口道:
“在下并非怯懦。”
“若不是,那到底为什么?”
“我不过是个天涯流浪客。”
“天涯流浪客?真会强辩。为何不上战场奋勇杀敌,而独自在深山到处闲逛?”
“好吧,我只好实情相告。”
“你有什么想法?”
“今日天下争战了二百余年,何时结束混战尚未知晓,也许再过一、两百年也不一定。这种说法,先生应该同意吧。”
“何以这么”
“从过去十二诸侯国混战到现在五国争霸,约需二百年,欲一统中原,当然需要数百年,这一点您了解了吧?”
“听你这么说,我也有这种感觉。”
管湫老人不禁点点头。
孙武暗自得意,笑道:
“现在是五霸加上吴越,七国争战,情势更为复杂。”
“因而你打算远离战事?”
管湫老人仍然执拗地追问。
“我当然希望天下统一,然而我不认为只有齐国才能统一天下。”
“为什么?”
“以老百姓而言,齐、晋、宋、吴都是汉族,只要天下统一,由谁掌权并不重要。”
不错,谁胜谁败并不重要,只要天下安定。
管湫老人倾身向前。
“这是你不愿上战场之原因?”
孙武摇摇头。
“我一直试着告诉你,我并非那种人。”
“那为何不从军?”
“若从军,也不过是个小兵,堂堂大丈夫这么做太委屈,如今我要充实自己,等待时机。”
“等待时机? 你自以为是太公望么?”
“我为何不能和太公望一样?太公望在渭水畔闲钓时,天下焉知他是灭殷建国之功臣?
“哈!哈!哈!你只空谈。太公望博览群书,如何象你只是游山玩水。”
“我虽然四处流浪,但随身带着书。”
孙武从布袋里拿出太公望吕尚之“六韬”,管湫老人满面通红,感到讶异。
“你读此兵书?”
“的确并非凡人。”管湫老人想。
“我方才明白,误会你了。”
“我知道你关心我,才会责备我。”
管湫老人感动地点点头。二人静默着。
不久,老人似乎还有点忧虑地问道:
“太公为消磨岁月而钓,你也为等待时机而周游天下么?”
孙武露出笑容。
“实不相瞒,晚辈并非毫无目的到处游走。我想遍游各个古战场,用实际之探查来研究战术和战略,以便将来指挥千军万马作战。”
管湫老人似乎很感兴趣。
“原来如此。那么你今天也是为此上天柱山吗?
“是的。”
“你知道天柱山之战吗?”
“当然。否则怎会上险阻的天柱山。
“如果你知道,那么说来我听听。”
“是七、八十年吧,西戎派二十万大军犯齐,当时名相管仲只以三万兵马就在天柱山将蛮军彻底歼灭,这场战事就是天柱山之战。我亦因为这场战役,来到天柱山。”
管湫老人一听,几乎跳了起来。
“我没料到你竟如此熟悉天柱山之战。仔细听好,年轻人。我就是当年齐国名相管仲之孙,亦是那场战役的将军之一。”
“当真?”
孙武非常震惊。
“您说曾参与天柱山之战,那时您多大呢?”
“那是我二十四岁的事了。自幼受祖父薰陶,所以才能成为勇将呀。”
“今天真是上天保佑,让我在此遇到贵人。您是否能为我详细解说那场战役,使我更明白?”
“当然,我带你四处看看。”
管湫老人早想向孙武夸示自己昔日之功勋,因此当下一口答应。两人便往溪谷走去。
及至溪谷,管湫老人缓缓地为孙武述说多年前的那场天柱山之战。
齐桓公时,蛮族大将令友王和孤竹王分别领兵十万,合力犯齐。
齐桓公急忙召见名相管仲:
“该如何歼灭敌军?”
管仲答道:
“蛮军兵力强大,正面对抗一定难以制胜。若能切断敌军后援,烧毁粮草饲料,仅三万兵马就可击溃二十万蛮军。”
管仲派大将高溪率兵一万埋伏天柱山西侧,断敌后援,孙管湫率五千兵马在鹤子谷烧敌粮秣,大将宾胥无领兵二万夜袭蛮军。在部队前以庞大的稻草人为先锋,大军躲在稻草人后面推进。
攻击之时刻来临。
宾胥无率兵二万,在黑夜中击鼓呐喊,惊醒之蛮室在黑暗中胡乱发箭。
齐军早有准备,蛮军之箭全射在草人身上,齐军却无人伤亡。
蛮军遂如乌合之众,四下窜逃。接着,埋伏于后的高溪率领一万兵在蛮军所经之重要据点,斩杀狼狈而逃之敌军。
那是战史难得一见之大胜利。
“我带着五千兵马在鹤子谷,也就是这里。放火烧光敌军粮袜后,军队藏在树林中,黎明时突击,将其余蛮军一万名,完全歼灭,战果辉煌。那时我才二十四岁。”
管湫老人遥望着向晚之天空,似乎沉浸于回忆里。
“您年轻时建立了如此辉煌之战功。”
孙武一边说着,一边从布袋中拿出笔来,不知在记录什
偶一抬头,竟发现不远处蹲着一个奇怪之女子。
“竟有女人单独跑到这深山里来? 她是密探么?”
孙武一面听老人说话,一面注意那个奇怪之妇人。
那妇人身旁虽放着菜篮,却专心地观察山势地形,偶尔还拿出笔不知在写些什么,显然她并非上山来摘野菜。
由于树木之遮挡,妇人并不知有人正在偷窥。
在当时动乱之时代里,各国莫不派许多密探潜伏在他国,藉以传播流言,使敌国民心动摇涣散,甚至侦察敌军动静,在战争中取得有利之地位。
密探多为男人,不过女密探也并非不可能。
孙武对管淋老人说:
“老前辈!您看到对面那个女人了吗?她的行动非常可疑,可能是密探。”
管湫老人看看那妇人。
“女人怎会做密探?”
“也有可能利用女人做密探。”
“你看她身边带着菜篮,大概只是上山采野菜吧。”
管湫老人并不觉得有何异状。
孙武摇摇头。
“不可能,有人秋天上山采野菜吗?菜篮不过是掩饰而。”
“听你这么说,我也觉得那女人有点可疑。”
“我去看看。”
孙武走出树林,大声地咳了一声。
妇人一见孙武马上弯下腰,假装采野菜。
孙武立刻跑向前抓住她,妇人慌张地眨眨眼,她的年龄约四十四、五岁。
“你一个人在深山里做什么?”
妇人以镇静的口吻回答:
“你以为一个女人上山会做些什么? 我上山采野菜。”
不知何时,管湫老人已站在妇人身旁。
“上山采野菜?”
孙武露出怀疑的笑容:
“你是楚国派来的密探吧?”
那也难怪,妇人之口音有明显的楚国腔。
孙武单刀直入的话,妇人瞬间脸色发青,不过她马上从容镇静地说:
“女人能做密探?你说什么呀? 你没看到这个篮子吗?我真的是上山采野菜。”
妇人边说边把篮子递到孙武面前。
孙武瞧也不瞧一眼。
“你骗不了我,要我把证据拿出来给你看么?”
“别开玩笑,你有何证据?”
妇人蛮不在乎地回答。
孙武听完这句话,立刻跑向前,将妇人藏于胸前的天柱山地图掏出来。
“你敢说你并非密探?”
站在一旁之管湫老人亦吃了一惊。
妇人知道身份已暴露,害怕地发抖。
“我为了孩子,不得已而做这种事,请别杀我。”
“别怕,我不会杀你。只要你老实回答,我便饶你不死,若有半句假话,可别怪我狠心。”
孙武的语气虽很平静,但每个字都象利刀,冷酷而无情。
妇人似乎已经看破了,拱手鞠躬,道,
“在大人面前,怎敢说假话,只要我所知,便不相瞒。请大人高抬贵手,饶我性命。”
“这你无须担心。”
孙武先让她安下心后,再问:
“谁派你来绘天柱山的的山势地形?”
管湫老人又加上一句:
“楚国有个谋士叫伍奢,是他派你来的吗?”
孙武摇摇头说:
“不是吧?”
又看看这个妇人。
“你不是伍奢派来的吧?”
孙武似乎想确定自己是对的,又问。
“我的确并非伍奢所派。”
“那么是谁?”
“我忘了,我只听过一次他的名字 ,现在根本记不得。”
“听过一次,再听第二次应该想得出来吧。我来猜猜看,你再告诉我是不是。”
孙武充满自信的说。
那妇人似乎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庆幸的表情。
“派你做密探的并非伍奢,而是他的次子伍子胥,我说的对不对。”
妇人惊讶地猛点头。
“是的,就是伍子胥,他个子高大,您认识他吗?”
“不,我从来没见过他。”
“那你怎知是他派我来的呢?”
“我乃千里眼,何事能瞒我?哈! 哈!”
孙武开怀大笑,回头看看管湫老人。
“你怎知这女人是伍子胥派来的呢?”
“这都不知道,如何能成大事?待会再详述吧!”
孙武再度询问那妇人:
“伍子胥不只派密探到齐国吧?”
“不错,他挑选一百多名女子,训练十多天后,分别派至晋、秦、宋、吴、齐......等各国,详细描绘各地古战场的山势地形。”
“真不愧是伍子胥!”
孙武暗自佩服,赏给妇人不少钱。
“回去告诉伍子胥:齐国有个于里眼居士叫孙武,有他在,密探就无法潜入,就如此转告他。哈!哈!哈!回去吧!回去好好照顾你的孩子。”
孙武反利用密探来警告伍子胥。
妇人再三道谢后离去。管湫老人坐在草丛里,问孙武:
“你何以知道那是楚国派来之密探?”
“那妇人说话带楚音,而且菜篮之编法与齐国不同,那是楚人之编法,除了楚国之外,还会是那里呢?”
“你不愧是千里眼居士呀!哈!哈!”
管湫老人十分佩服笑道。
“谈到楚国,首先想到就是天下第一谋士伍奢,你为什么断言是伍子胥呢?”
孙武笑答:
“各国密探都是男的,楚国是首先利用女人来做密探,此乃前所未有之手法。虽然伍奢是第一谋士,但他年纪已大,不会想出这种奇策。而能想到此妙计的年轻人,除了足智多谋的伍子胥之外,还会有谁?”
“伍子胥果真如此聪明?”
“当然,楚国唯一寄予重任者,非伍子胥莫属。”
“你与伍子胥未曾谋面,何以如此推崇他?”
“若不知各国有那些智谋之士,如何预知未来,哈!哈!哈!”
孙武豪爽地大笑,想要结束这段话题,便说:
“今天能听到先生为晚辈讲述天柱山之战,真是获益启多。”
“哦,你得到什么启示吗?”
“地形与战争的关系,我得到很深的启示。”
双孙武边说边记下.
“隘形者,我先居之,必盈之以待敌,若敌先居之,盈而勿从,不盈而从之。”(《孙子兵法》地形篇)
孙武写到这里,将笔收入布袋中,说:
“今天能与先生见面,非常荣幸。此刻天色已暗,晚辈告辞。”
说完就想转身离去。
“等一等,你往何处去? 我家离此不远,今天在舍下过夜吧。”
“谢谢您,不过我还要赶路,就此告别。”
孙武向管湫老人告辞后,有如乘风般飘然而去。
这位走遍各地古战场,心钻研术兵法之天涯流浪客孙武,到底往何处去?
无人知悉,也许他将一生浪迹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