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可能真正了解谁，除非你穿上他的鞋子，陪他走上一段。
——哈珀·李
好不容易下了语文课，嵇若光慢吞吞拿起书，朝着高二十三班走去。她不知道自己在磨蹭着什么，只是本能地想要逃避。
一直走到她熟悉的那个教室后门，她高中以来心心念念的少年依旧脊背挺直坐在熟悉的位置，正专注地低头看着什么。仿佛是有心灵感应，在她驻足在他还有十步的一刻，他抬起了头。
看见是她，他打开窗热情地朝她挥挥手，眼底满是细碎的笑意。
嵇若光只能加快脚步走到他面前，将书双手递给他，低声向他道谢。他还是那样不在意地朝她摆摆手，却没有立马把书还给苏木，反而是随手放在了课桌上。
陈落白站起身，兴致勃勃地趴在窗沿和她聊起了天。
他还是和高一一样随随便便地每天穿着白衣黑裤，这衬得他皮肤冷白，脸部线条凌厉，面无表情之时给人一种不好接近之感。偏偏他此刻眉目飞扬，眼睛里透着一层光，神采湛然给周身添上一层温暖之意。
他说：“嵇若光，地理怎么样啊？”
嵇若光原本心思低沉，但听到这句话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三两分笑意。这个家伙，怎么回事？怎么一心想着地理？
她这么想着，嘴上说：“地理很美。”她的脑海里浮现出过去半学期的每一天，晚自习前她总是拿出那一本自己特地买来的世界地图册，默默地翻开书到他念念不忘的不冻港，然后用指尖描摹着那一小块地方陷入沉思。
她的面庞染上几分柔和，陈落白拍拍她的肩膀：“对了，这次的光荣榜，你们班那个讨厌的家伙，叫什么来着——金、金……他还在上面吗？”
光荣榜上只会贴上文理分别前二十名，所以这次她又没能登上光荣榜。他的这句话让嵇若光的神色一下子暗淡下来，但是还是忍不住接上他的话：“金云戈吗？有他的。”
她想了想又说：“他很厉害的。”
“对！就是他！这个人是很讨厌的。”陈落白说完，带着点恨铁不成钢揉揉她的脑袋，“不会吧，嵇若光，你这么夸他，不会连你都考不过这家伙吧？”
嵇若光的心情明明很差，但还是忍不住频频被他逗得要苦笑出来。
她心里想，我有这么厉害吗,在你的心目中？嘴上却忍不住问道：“你跟他很熟吗？为什么……要说他很讨厌啊？”
难道是因为他也喜欢苏木？差点咬到舌头，她忍住没有脱口而出。
嵇若光开始胡思乱想。
陈落白沉思了一会。
“不，也不是很熟。这个事……反正，反正他不是什么好人。嵇若光你记得离他远一点。还有，加油啊，记得狠狠地超过他就更好了！”
不，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头一次，她有点想反驳陈落白。金云戈，他虽然总是冷着脸，总是不声不响似乎不愿意搭理人的样子，可是他是个好人。
于是她沉默了一会，向陈落白挥挥手：“我先走啦。”
你能教教我数学吗？这句话在她的舌尖打了几个转，终于还是没能吐出来。她心底的一处好像被什么给堵住了。
就这样一直到晚上。在空教室把不会的物理题目通通弄懂后，她恍惚地背起书包走出教室，金云戈不声不响地走在她的身后。
走到奖牌榜前，新的奖牌榜已经挂上了墙，被替换下来的旧奖牌榜的一大片塑料纸随意地卷作一团放在一边的地上，嵇若光知道明天早上就会被扔掉。
作为开学以来从未跌下过第一宝座的陈落白，每次更新光荣榜时都要被拉去拍摄新的照片。但是嵇若光有种私心认为，快要被扔掉的这一张是他拍的最好的一张。
在那个她也很熟悉的，一向被当作光荣榜背景的银杏前——那棵树听说已经有几百年之久，是学校的骄傲——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他的身上留下一个又一个闪亮的光斑，他弯起眼，露出洁白的牙齿，右手比起一个剪刀。
初秋的银杏叶，已经微微泛黄，低垂着似乎要从照片里飘落下来，如同她的心绪。
嵇若光想，自己从前，怎么没遇到过快要扔掉的旧光荣榜？她突然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如果自己偷偷从旧光荣榜上抢救下那张照片怎么样？
这个想法还没有在她的大脑里成熟起来，身后突然传来低沉熟悉的声音：“不走吗？”
嵇若光这才发现自己又站在光荣榜前发了很久的呆。她的脸“唰”一下红起来。她低头看着脚边的塑料纸，胡乱催促说道：“我……等一会。你先走吧。”
心脏砰砰直跳，是要干坏事的前兆。
可身后人偏偏不动身。金云戈沉默半晌突然冒出一句：“你喜欢他？”
嵇若光差点用口水把自己给呛死，咳嗽了半天才惊恐的回头：“你在说什么啊？我喜欢、我喜欢、喜欢谁？”
忍不住结巴起来，心脏乱七八糟地蹦跳似乎要跃出喉咙。
“陈落白。”
“不要瞎说好吗！”她涨红了脸反驳，“你凭什么这么说？！”
“我看到你在看光荣榜上看他。”
她恍然大悟，“是上次吗？那只是误会而已。”
心乱得不知道要怎么办，只能用言语苍白的反驳。
“很多次。”那个人似乎慵懒笑了一声，不明所以地留下这句话。他迈开大长腿向前，走到那卷的乱七八糟的旧塑料纸前，弯下腰扒拉了半天，从里面撕下一张照片递给她：“我猜你想要。”
他脸上的表情淡淡的，把那张她魂牵梦绕的照片递给她。
嵇若光很想骨气地说“不要”，可他见她迟疑，作势要揉皱。
反复纠结后嵇若光还是没志气地伸手一把夺过，红着脸小心翼翼地揣进口袋。
她算是默认了他的话。
嵇若光小心翼翼地抬头看金云戈，他的表情没有她以为的戏谑，或者是他常常露出的微讽的笑意，都没有。
嵇若光甚至能感觉到他有点不太高兴。
今天的他这么好心？她看着金云戈放下手臂一转身，干脆利落地离开，就像他们第一次在奖牌榜前相遇的那一次。
嵇若光胡思乱想着，为什么不高兴？是因为陈落白和苏木？自己喜欢陈落白让他想到他追求未果的女神苏木？
走廊的灯光还是那样昏暗，让人有点害怕。嵇若光正准备要拔腿追上他的脚步，突然想起一件事。
要扔掉的光荣榜上，是不是也有金云戈的照片？
弯下腰胡乱扒拉着取下他的照片，照片上的少年如同平常的他一般，板着一张冰块脸，松松垮垮地站在树下。
她把照片胡乱揣进校服裤子的口袋，一边向前奔跑，一边喊道：“对了，你的照片要吗？我帮你抢救下来了！”
前面还在生闷气的少年背对着她脚步不停，可不知怎么不自觉放慢了脚步，声音冷冰冰地说：“不要。”
可是他的嘴角分明微微弯起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