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一片的山林,除了偶尔传来的几声鹧鸪鸟叫,间或夹杂着林壑风吹杂草声,其余什么也没有。
朱雀在姜溪萝闪身躲避时,已经一鸣冲天,骤然化出巨大的原形,在山林上空盘旋,煞是壮观。
红棕色的尾羽裹挟着淡淡火光,掠过一方林木时,姜溪萝便能看清其中的动静。她的目光随着朱雀行过的地方一一睃巡,却没发现不同寻常之处。
她蹑手蹑脚地攀着巨石打算绕回去,身后倏然传来裴忱之的声音,骇得她脚底打滑,不由向后跌去。
裴忱之将她拉回来,顺带到自己怀里。
姜溪萝立稳,心神不宁地四处望了一圈。朱雀已经化成小雀鸟的样子飞了回来,瞧见裴忱之也在后,一股脑地措辞倾诉。
“主子,一定是臭道士又出现了!”
裴忱之置若罔闻,他瞄了眼怀中受惊的人,径自揽了姜溪萝下山。
二人落在镇碑前,姜溪萝一路上一言未发,从裴忱之怀中出来后,若有所思地自顾自朝家里走。
朱雀飞过去,“喂,你吓傻了?”
姜溪萝皱眉将它挥开,旋即想到它方才令人眼前一亮的原形,健硕又挺拔,遂展颜冲它伸了个大拇指。
“你原形好威武。”
说罢,继续埋头走路。
朱雀回到主子身旁,低声吐槽道:“她真的傻了。”
直到回到院子,姜溪萝放下装草药的篮子,点了支红烛后,方才凑到裴忱之的面前,睁着清亮双眸,真心诚意地问他。
“你有没有瞒我之处?”
裴忱之稍怔,旋即一脸坦荡荡地坐着同她四目相视。
姜溪萝左思右想,决定来软的。
她又倾身靠近了些许,面容的轮廓在暗淡的烛光中尽显柔和,便连垂下的乌发也似撩拨般蹭向裴忱之的臂弯。
朱雀错愕地看着她,下意识认为她在勾搭主子。
然而下一秒,桌前的小姑娘眉眼坚毅、壮志豪情地唤了一声。
“哥!”
“……”
裴忱之的脸色不大好看。
姜溪萝踩着雷点开导他:“纵然你再不愿面对,我们是兄妹这个既定的事实是更改不了的。我承认,你的性命同我捆在一起,因此你尤为——”
“砰。”
裴忱之捏碎了一只杯盏。
姜溪萝收回没来得及说完的话,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扯起一个难看的笑容。
“得,当我没说。”
正要伺机溜走,裴忱之捏着她脖颈将她拽回来,适才冷若冰霜的俊容,竟然浮上一抹笑。
姜溪萝心底“咯噔”一声,觉得他不对劲。
她能屈能伸地打算求饶,却听裴忱之像以往一样,拖腔拿调,一字一顿地在她耳畔道:“姜仕从无继室,你以为,你从哪里来?”
她皱眉思索一阵,颇是认真回了一句。
“私生女不可以吗?”
她想说三妻四妾的男人千千万,他们的红颜知己遍地走,有个私生子不是寻常现象么?
“……”裴忱之松开她,像看傻子般睨了她一眼,“不可以。”
姜溪萝悟了,他都说的这么明白了,她还能不懂么??
她面无表情地跨过凳子,走进里屋,一头钻进被褥中。
她蓦然觉得心底很受伤,倒也不是因为自己并非姜仕的亲生闺女,毕竟这个头衔于她而言也没什么用处。
而是姜仕抱养她的目的。
难怪他会狠心将伏羲碎片放入原主的体内,敢情不是亲生的不心疼呗。
妈的,裴忱之是他亲生的,也没见他心疼。若真是对裴忱之心存偏颇,那便好了。
姜溪萝回忆了一番往昔,她是极阴之体,说明姜仕专挑这样的体质来害自己儿子。
真的太过分了!
她还一直自作多情地认为裴忱之是原主的哥哥,方才还想打一把亲情牌,看看他究竟隐瞒了自己什么。
否则朱雀口中的臭道士干嘛平白无故在山林攻击自己?分明是同裴忱之结下的恩怨,同自己有什么干系?
大半年来,她隐藏的天衣无缝,只有裴忱之知晓她的身份,臭道士一定也是他招来的。
姜溪萝心底五味杂陈,半天没睡着觉。
外间寂静无声,她掀开被褥趿拉着鞋子走出去。
红烛已经燃灭,唯有月华宛如泠泠珠玉倾泻而下,替她照亮半方天地。
朱雀在毯子上四仰八叉地呼呼大睡,姜溪萝扭头四处看了看,没见到裴忱之的身影。
每每夜幕来临时,她都是自己进里屋睡觉,从来没过问裴忱之在哪里睡,亦或魔是不是不需要睡觉,跑去哪里溜达打发时间即可。
这些她都不了解。
更深露重,她被夜风激得打了个寒颤,裹了裹衣襟,走到长廊下。
躺椅上躺了个人。
姜溪萝放缓步伐走过去。
果真是大魔王。
姜溪萝在他身侧蹲下来,像只鬼魅般不动声色,紧紧盯着他。
残月当空,倒是衬得他面容温润。姜溪萝看着看着,眼神逐渐猥琐起来。
半晌,躺椅动了动。
裴忱之无语地睁开双眸,偏头望过去,以为她在梦游。
结果小姑娘一掌拍在他的胸口,佯装凶狠地质问他:“你究竟隐瞒了我什么!”
裴忱之将她的咸猪手拎开,捏着眉心回:“如果你不是在梦游的话,我会捏碎你这张脸皮子。”
姜溪萝腾地站起来,装傻充愣抬着两胳膊学僵尸梦游,喃喃自语想回里屋。
裴忱之看着她拙劣的演技,“姜溪萝。”
姜溪萝惊得一跳脚,当即要去捂他的嘴。
“嘘!嘘!亡命天涯真的很可怕,在外请喊我的化名。”
裴忱之眉眼带笑,颇是不齿地说:“小红?姑娘?”
姜溪萝抿着唇,暗诽一个正经名字经由他嘴唤出来,怎么听怎么不得劲。
她坐在石阶上,双腿朝前一抻,裙角散在地上,懒懒地靠在木柱上看星河。
裴忱之枕着臂,忽然开口,无波无澜的。
“鬼蜮道内没有姜仕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