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王府,正厅。
有丫鬟婆子利落奉上茶水点心,并垂立在一旁等候吩咐。
陆行止表情严肃,眉头微皱。
父亲定下的婚事,他原是不满的,曾书信婉拒过此番安排,无奈不成。
那时边关告急,他奉旨攘外,一去就是好几年,早已将这桩婚事抛之脑后。
到头来,竟是忘了。
如今女方亲自寻上门来,倒叫他头疼。
该如何说清这番缘由,解了这段阴差阳错的姻缘。
苑子丹端坐在核桃木雕金流花椅上,耳颊泛红,小女儿情态一览无遗。
茶香袅袅,覆盖着贵族少女雅睫上的悸动、期盼与心动。
少年时的相遇,已经摄去她全部心魂,如今成年一见,他一如既往,玉白梨花树下温和有礼的微笑仿若沁人心脾的山茶花,令人悸动久久不能平静。
许久,陆行止打破了莫名的安静气氛。
“你们先退下。”
婢女们闻言纷纷有序退出正厅,只余苑子丹身边的侍从长严及婢女佩兰。
苑子丹心上咯噔一下,下意识眼神示意他们二人,退出此地。
佩兰犹豫了一下,便拉着长严离开。
这里是景王府正厅,即使是未婚男女独处,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王爷?”苑子丹试探性问道,“可是有什么话需要单独和臣女说?”
陆行止缓缓转过身,神情柔和,面上微微带有歉疚之意。
“苑小姐,这婚事并非我所愿。”
并非我所愿。
苑子丹心上的悸动瞬间冰冷在原地,如同被浇了盆寒冬雪水。
她呆愣在一旁,嗫嚅着想说些什么,只觉浑身血液被抽干,心里空落落的,渐渐泛出苦涩难堪。
她等了六年,就等了这么一句推托之词。
当真是剜心剔骨。
陆行止见她脸色突然泛白,身子微颤,只是碍于撇清关系的缘由,也不好上前搀扶。
行军打仗,讲究的是天时地利人和。
可婚嫁之事,最忌讳拖泥带水,摇摆不定。
“等过些时日,希望苑小姐能够以本王身子羸弱,子嗣堪忧为借口,主动退婚,这样与小姐名声也无大碍。”
陆行止短短时间内,已将后路全部想好,只为不耽搁眼前这位看似端庄娴静,盈盈大方的官家小姐。
毕竟人家也着实委屈,白白担这景王妃的名声,指不定平日是如何严格要求,约束自己。
只是他确实不中意。
也不愿误了佳人。
苑子丹轻笑一声,貌似不经意道:“王爷,是因为李飒飒才要退婚?”
李飒飒!
陆行止眼眸忽的一下透亮,清潭似的湖面激起一圈涟漪。
“苑小姐,慎言。”
“我来的时候,就在坊间听闻,李将军府李大小姐于封府赏花宴上不慎落水,景王殿下英雄救美,二人郎有情妾有意……”
空气陡然宁静,陆行止也不解释,脑海中回忆起李飒飒仓皇失措,云鬓花颜失色的凄惨模样…
那样一个牙尖嘴利的跳脱性子,该是受了多大委屈。
当时只觉得她满腹心机,处处算计,如今听完前些时日秦白的监视之言,及眼前女子道来的坊间恶意传闻。
只余下胸腔中的憋闷,难受,甚至还生出了本不应该有的怜惜。
“苑小姐,此事与她无关,都是本王的过错,本王一定竭尽全力弥补小姐的损失。”
损失?
她的损失不仅是六年的青春时光,更是被人生生踩烂了一颗真心。
苑子丹自嘲的笑了声,“王爷,当真是怜香惜玉。”
陆行止不欲再与她纠缠下去,多费口舌。
“苑小姐,世人总多薄待女子,婚嫁一应都是盲婚哑嫁,本王总认为婚嫁应出自两厢情愿,方能长久。小姐并非本王心中之人,本王亦不是小姐良人,考虑到小姐清誉,还请小姐回去后主动退婚,本王感激不尽!”
话落,便转身挥袖,独留苑子丹一人失魂落魄立于正厅。
她从未想过,匆匆为挚爱奔赴而来,会是今日这般惨烈难堪的局面。
事已至此,她突然好奇那位被景王殿下细细呵护在掌心的李将军府大小姐,到底拥有着怎样的容颜仪态?
竟是不到半月就抢走她心心念念了六年的夫君。
……
李飒飒,悠闲的侧卧在金丝软榻上,唇上正含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翠绿葡萄。
“小姐,快尝尝,这可是今日清晨才采摘下来。”
绿竹心上雀跃,自从将二小姐送到庵堂,可就少操了不少心。
不用时时刻刻提防有人对小姐不利,人也开朗了许多,不像以往,老冷着个脸。
李飒飒抚了抚肩上秀发,唇上轻轻一动,玉齿咬破果肉。
瞬间甘甜汁水,溢满口腔。
她满意的点了点头,舒服的轻咛一声。
从未像今日这般舒适自在。只是还有一人,还未来得及抓紧除去。
江川,先由得你再快活几日。
透过薄薄金色窗纱,李飒飒淡若秋水的眸子多了些深寒之意,淡漠冷清下强抑着一股盛怒火海。
旁人只觉得她云淡风轻,张扬明媚下谁也不在乎。
唯有她自己深刻明白,剔肉除骨之恨深入肺腑。
李媚儿虽已暂时离府,却始终是个祸害,留不得。
李飒飒低下头,唤绿竹俯身贴耳过来。
细细嘱咐了几句。
绿竹表情顿时僵硬,惊讶过后带着一丝不确定,问道:“小姐,真的要?”
她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李飒飒漠然,点了点头。
接着低声道:“毒药的分量少下一点,最好三个月后自然死亡,这件事交由长安去办。”
她眼前浮现起一个清俊少年郎。
憨厚但忠诚。
绿竹领命退了下去。
李飒飒盯着案桌上翠绿的一串葡萄,忽地自嘲出声。
那般晶莹剔透的颜色也要染上世间黑白乱账,前世她最憎恨这些肮脏恶心的手段,如今自个儿也一步步变成曾经最厌恶的模样。
这颗心到底是脏污烂透了。
她忽然有些疲倦,慢慢向后躺去,身下是柔软绸枕,熟悉暖意席卷了全身。
身子渐渐乏力,她很想睡去,眼皮却怎么也合不上。
一伸手,眼角滚落了两滴滚烫的泪珠。
她应该高兴。
怎么会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