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景王这次暗中回京,是为了调查肃州节度使杜平无故失踪死亡一案。
才摸出了些苗头,凶手是大邺上京的高官之人,因先前打草惊蛇,恐有灭口之祸。这才乔装打扮成马夫,企图迷惑敌人。
至于救下李将军府庶女李媚儿,纯粹是巧合。
不过,也让他萌生了挟恩逼迫李从安的破局法子,期望李从安能为肃州节度使杜平无辜冤死一事做个人证。
证明杜平是蓄意遭人谋杀,而非意外身亡。
李从安手握大邺上京十万护城兵,是陛下亲信,天子宠臣。性子自然是刚正不阿,清正廉明,只近些年来,朝局波荡,波谲云诡,行事越发谨慎小心,偏向圆滑自保,颇有些失了刚烈臣子之风。
不得已,只能出此下策。
陆行止甫一回府,就向陛下递了个请罪折子。
藩王无诏不得回京,若带兵则视为谋反。
但他是谁,曾率三千精骑随意出入戎狄大营,驰骋沙场的小景王,只需一人一马,就躲开众多不怀好意的视线,安全摸回大邺上京。
他信得过陛下有容人之心,也知陛下信得过他的忠君爱国。
这才敢一意孤行,那请罪折子也是个面子功夫,用来堵住一些固执老朝臣的悠悠众口。
······
景王府,书房。
陆行止端坐在案上,手中翻阅着一份吏部人员名单,足足有数百人之多。
他微微皱眉,脸色极差。
立在身边等待的青年,一身黑色劲装,腰配一把玄铁长剑。眼见主子迟迟未肯发话,便“咚地”一声,单膝跪地请罪。
“属下办事不力,未能清晰锁定犯案嫌疑之人,请王爷降罪!”
陆行止抬眸,盯了眼自幼跟随自己的侍从,表情逐渐放松,“秦白,起来吧,这事不是你的错,很明显是有人故意扰乱视听。”
“且问你,在排查杜平此人在京中的人脉交际时,是不是发现将近一半的吏部人员都与他打过交道?无论是钱粮疏通,政案评审,都有他的手笔,甚至是路边救下的一只狗,都是其上司的爱宠?”
秦白听得王爷分析与自己所查情况相差无二,陡然睁大双眸,不可思议的点了点头,“王爷料事如神,属下也是十分不解,每每追查到关键要点,总有无数个线索指向另一个人,待属下整理了所有嫌疑人情况,竟发现有数百之众。”
“那便是了,杀害杜平的凶手必是二品以上的重臣,竟能将整个吏部禁锢的和铁桶一般,半分消息都套不出来,还能趁机故布疑局。”陆行止扯了下嘴角,眸光渐寒,“不过离京区区几年,朝中就有人只手遮天,迫害忠义臣子,当真是目无王法······”
秦白低头,神情也略有激愤。
主子不在的这段日子,一直都是他负责打理京中景王府往来事务。
看得出,这几年上京纨绔权贵攀比之风渐盛,奢靡无度者日益增多,看似繁华富贵的天子脚下,百姓日子却过得比以往还要拮据凄苦。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终是拿了百姓的血汗去填补了朝中蛀虫的囊袋,纵得他们肆意拔除异己,陷害忠良。
秦白扶正了腰间长剑,目光越发坚定,“主子息怒,只要他们的狐狸尾巴能露出来,秦白就算拼上这身性命,也要揪出幕后主使者!”
“说得好,本王这次定要将这些奸佞小人除之而后快!”陆行止合上手上花名册,心中已有计较。
“咚咚”两声,有人敲起书房的木芙蓉花雕门。
“王爷,李将军府派人来传话了。”王府管事略微弯着身子,驻足在门口轻声说道。
秦白敛了敛愤懑神色,见王爷正等待着下文,冷声朝外问道:“传的何话?”
“这,这···小人不知,来人是一位婢女···”王府管事一时语塞,刚刚怎么也不知被那伶牙俐齿的小婢女劝服,竟是啥也没问,便前来传话,当真是坏了规矩,“她说,和景王殿下认识,是李府大小姐身边的,殿下必会接见。”
王府管事哽咽了下嗓子,额上沁出冷汗。是他大意了,殿下才不过离府几年,自个儿就协达惫懒至此,实在该死!
李府大小姐?李飒飒?
陆行止脑海中浮现出少女面如芙蓉娇花,眼似春波流转,口舌却呛得人直发愣的场景,不由得嘴角上扬。
复又回过神来,顿了顿,淡淡道:“不见。”
随即拿起桌上的一支狼毫,轻轻蘸墨,一笔一画书写起公案。
王府管事得了令,懊恼的拍了下自个儿脑袋。
下次可不能再犯浑,被一个小婢女忽悠了。
“等等,让她进来。”陆行止忽觉烦躁,笔墨局促间,沁出一个黑点。
回想起李将军府中,那双清明无双世事洞明的眸子像极了逝去多年的阿姐。
若是阿姐还活着,必是那般骄扬高傲,荣华正盛。
王府管事还没走出两步,就听得主子忽然改变主意,心上一喜,“老奴这就引她入府。”
······
李飒飒穿着婢女衣裙,略施粉黛,便是一副清水丽人摸样。完全不似平日里那般骄阳似火,明丽迫人。
况且她还带着一顶白色帷帽,轻薄面纱下,女子容颜若隐若现,更添几分神秘之感。
“你家主子,让你来传什么话?”陆行止略微抬头,只瞥了一眼,便漫不经心的问道。
李飒飒出来的时辰是有限制,绿竹还在府中替她瞒着众人。
需得长话短说。
她一把撩开帷帽,露出一双丹凤霞光的眸子,盈盈水光流转,朱唇轻启,“景王殿下,我是李府嫡女李飒飒,这次出府,是想要同您,谈一场交易。”
李飒飒目光坚定,看向案上端坐的冷寂少年,只见他身影一顿,慢慢抬起探究疑惑的眸子。
直至他的视线目光完全被她所吸引。
紧接着又道,“我的筹码就是李府十万子弟兵。”
陆行止讶然的挑了挑眉,不可思议盯着案下少女,一番孤勇求至他的身前。
甚至还像男人般指点江山,提出权势交易,一时竟觉得好笑,一时又勾起了好奇心。
她到底想干些什么?
“交换条件是什么?”陆行止一本正经的敛了嘴角,私下想着李从安那个老狐狸还不至于让他女儿出来抛头露面的谈生意,便笃定是李飒飒自个儿的主意。
“还请景王殿下助我一臂之力,除掉昌平侯府世子江川!”
此话一出,书房内气息陡然低沉。
一道寒光直射李飒飒面门,端的是冷漠质疑。
陆行止沉下脸来,怒气隐隐上升。秦白却是脸色一白,这姑娘是不知世子与江川世子的关系吗?
那是至交好友,是生死相护的少年情谊。殿下绝对不会同意的!
陆行止冷静下来后,笑了笑,询问道:“不知李大小姐是何缘故,一定要取江川世子性命?”
李飒飒冷眸厉声,不欲解释,“殿下不需知道其中缘由,个中厉害只在殿下一念之间,若殿下应了我,我便能让父亲无偿为殿下献上十万李府子弟兵!”
这什么也不说,也不解释,听这语气,更像是威胁逼迫。
陆行止只觉心头那点好感被消磨殆尽,对于这样一个上来就要谋害他至交好友的心机女子。
他懒得遮掩,冷漠回绝,“李大小姐,怕是找错人了,江川为人光明磊落,是本王至交好友。”
至交好友?一道晴空霹雳突然炸开,李飒飒猛然抬头,难以置信的盯着一脸冷漠严肃的景王殿下,不由得脸色一白,险些要稳不住身子,向后倒去。
明明在前世,二人素不相识,甚至在大厦将倾之际,两人为黄河水防之事闹得水火不容。
怎的今生,一开局竟是兄弟相称。
那她岂不是自爆软肋,自投罗网,还未出手,就将所有底牌全部晾出。
身上一阵冷汗,额上冰凉一片,李飒飒暗自稳住心神,幽幽道,“既如此,望景王殿下恕罪,就当飒飒刚刚说的都是胡话,当不得真。”
陆行止瞧她面色突然惊惧害怕,忽又镇定自若,倒也疑惑挠心,江川到底是如何开罪了李家大小姐,亦或是得罪了李将军府。
竟让李家大小姐有如此强烈恨意,似有血海深仇般要报复。
李飒飒眼见交易谈不成,恐这景王又去江川面前打草惊蛇,不得已,只好扯谎填补,神色逐渐凄惨苦恨,颇有因爱成恨的意味,轻声道,“我心慕江川世子多年,以为他知我心意,直至上林寺一见,言语间探得,他接近我只是为了李府十万子弟兵。如今父亲年事已高,他却算计我府,心寒至此,决不能由他拿捏,只一腔真情错付,便一时仇恨迷心,既然无情,便只好为了将军府绝了这后患!”
李飒飒说的有理有据,倒也是那个事。
唯独她心悦江川,陆行止冷冷盯着这个狡猾如狐狸般的女子,委实看不出她的情。
李飒飒心中暗道,景王真是个难缠的家伙!
硬是要从她脸上找到些破绽,她轻轻闭唇咬了咬舌,一股血腥味自口腔内蔓延开来,清晰的痛感逼得她不得不掉下几滴泪珠。
芙蓉泣泪,风扬青丝,着实有怀春女子苦愁于情的模样。
到了此刻,秦白已是信了七八分,他转头看向景王,只见陆行止神情复杂,犹疑不定,便微微叹了口气,上前拱手说道:“殿下,近年来,江世子确实与朝臣走动的频繁,尤其是和三皇子一脉。”
秦白从不说谎,也从不替人求情。
陆行止抬眸,眸光依旧冷漠低暗,淡淡道:“李大小姐,请回吧!这是第一次,这话就当我从未听见!”
他这是要放我一马?李飒飒立即听出景王殿下话中含义,假装沉重的点了点头,便逃也似的离开景王府。
直至回到李将军府自个院子,便如释重负的倒在雕花拔步床上。
只差一点,就要把自己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