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走走停停，几个轿夫生怕惊了竹辇上的贵妾。
柱国大将军李从安真是个神人，人都已经入狱了，还能死里逃生。
陛下刚下了赦免圣旨，大理寺卿连忙派人赶紧好生好气送回亲眷，这不还有个孕妇，也得完好无损的送回去。
千万别闹了个什么小产之类，栽赃给大理寺官狱，那他们大人岂不是打了陛下的脸。
轿夫屏住呼吸，脚程轻快，稳稳当当将人送到刚解了封的李府，但是竹辇内的曼夭一副冷汗涔涔，柔弱不堪折的憔悴模样，嘁嘁哀求他们，再送正堂里去。
曼夭深知肚里的孩子保不住，沉重的下坠感如瀑布般奔泻而下，她紧锁眉头，努力控制住疼痛的表情。
这个胎儿必须发挥最大的作用，原本还指着他能平安落地，稳固在李将军府的地位。
经过落难惊吓，恐怕孩子早已与尘世无缘。
曼夭强撑着身体，擦了擦眼角本就不存在的泪珠，大夫人已经回府了，这账一定得算在她身上。
……
“大夫人，你为什么推我小娘？”愤怒的指责声由外而入。
一袭白衣的李媚儿杏眉倒竖，原本柔弱的脸上尽是尖锐的恨意。
她急忙上前将曼夭圈进怀中，拒绝嬷嬷们的靠近，随即声泪俱下，“大夫人，我已经在佛堂念经忏悔，为何你还不肯放过我和小娘？”
白衣惨淡，神情凄惨恍惚，与地上汩汩而下的鲜血形成悲惨际遇。
嬷嬷们纷纷愣在原地，有些无措，看向面色复杂的罗氏。
罗氏紧握着帕子贴近心口，神色晦暗不明，“你莫要胡说，信口雌黄！”
“我亲眼所见，大夫人还要抵赖不成！”李媚儿难得强横，素手指向罗氏，大有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样，“大夫人，非要我报官不成！”
曼夭腹痛间早已神思不清，忽听闻女儿的声音自外间传来，喜不自胜，又见媚儿亲自搀扶，声泪控诉，一时也伤感恸哭起来。
今日世间人情道理，都得站在她们母女二人身边。
果不其然，有些嬷嬷虽是依旧不发一言，但是神情早已软和下来，人心都是肉长的。
当家主母泼辣狠毒，做奴才下人的也瘆得慌。
曼夭哭到极点，一口鲜血直逼胸腔，唰得一下呕在青石板地面上，接着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李媚儿痛呼：“娘！”
罗氏盯着二人作戏，心上突突，又见曼夭忽然吐血，恐怕性命难保，气愤下又无可奈何，冷声吩咐道：“快去请大夫，务必要保住曼姨娘性命！”
嬷嬷们闻言，立即分开行动。有嬷嬷上前欲将曼夭移至耳房，李媚儿却是固执的不肯放手，疯狂捶打她们的手臂。
“放开我小娘，我不信你们！长安！长安！快救救我小娘！”李媚儿突然想到了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
转过头来，泪如雨下。
一身布衣装扮的长安，腰配长剑，一直隐秘站在远处角落，注视着发生的一切。
紧握拳头暴露着他的愤懑不平，他不得不承认，一路走来，女主子或许不是个良善之人，她同那些人牙子没什么两样，缺的只是一把杀人的刀！
而面前这个柔弱无辜的姑娘，或许才是这世间同他一样的可怜人。
长安不再犹豫，立即上前，剑鞘冷冷格挡住那些嬷嬷，眼眸冷冽的光令人生寒。
罗氏见状，冷声斥责道：“不要再闹了，再不安置，你小娘的性命真的保不住了！”
长安低眸看向跪坐在地上的李媚儿，似乎在询问她的意见。
李媚儿摸着母亲快速失去温度的双手，咬了咬牙，“长安，快将我母亲抱进耳房，将妇科第一圣手李大夫请来！”
长安点了点头，也不顾众人目光，径直护着她们母女二人进了耳房。
罗氏眼见闹剧终于收场，也不堪重负，被嬷嬷们搀扶退了下去。
临走还不忘吩咐一句，“赶快将老爷请回来，主持大局！”
……
妇科第一圣手，名不虚传，短短一个时辰，落胎止血。
一盆盆血水被端了出来，惨叫声渐渐停息。
长安抱着剑，守在门口，防止有心人作乱。
耳房内，李媚儿隔着屏风焦急等待，时不时担忧目光扫过床上挣扎惨叫的曼夭。
直至李大夫松了口气，出来浸手，说起病人情况：“夫人命大，胎儿虽已不保，性命却是留下了…只是以后再难生养了…”
说罢，嬷嬷端出一盆血红非常的血水，上面盖着一层厚厚的棉布，沿着棉布凸出的线形，像是个破碎的婴儿。
“可惜了！是个成了形的男胎！”李大夫不忍再看，惋惜道。
李媚儿如五雷轰顶，呆愣在原地。
她费尽心机谋划的一切，随着这张王牌的离去恐怕要化为灰烬。
“小姐节哀！”李大夫拱了拱手。
李媚儿颤抖着手，想要揭开那白布瞧上一眼，却被曼夭声如游丝的呼唤声打断，“媚…儿…”
李媚儿仿佛被人狠狠打了一棍子，失魂落魄的收回右手，急急向母亲奔去。
“娘！我在这儿！”李媚儿将曼夭失温的手贴在自己温热的脸上。
“孩…子…怎么样…了…”
李媚儿颤抖着唇，轻声道：“娘，弟弟已经去了，您…您别伤心…您还有我…”
曼夭得到肯定的回答，干燥苍白的唇抖了抖，眼角滑落两行滚烫的泪珠，绝望心酸直入心底。
终究还是败了。
李媚儿忍不住抽泣，耸动着肩膀匍匐在床边嚎啕大哭。
“都是媚儿的错…媚儿对不起…娘…”她忽的想起自己先前为了扳倒大夫人，不择手段，以母亲性命做赌。
现下想来，自个儿真是个畜生。
嬷嬷闻言，苦命的两人凄惨痛哭，便歇下了监视的心思，叹了口气，将李大夫一道唤至屋外。
李媚儿眼见他人走开，眸中闪过一丝狠厉，忽的起身冷冷拂开曼夭的手腕。
现在什么都没了，她该怎么办？
曼夭沉浸在失去孩子的痛苦里，不自觉喃喃道：“是大夫人，大夫人，害死了我的孩子……”
大夫人？
李媚儿紧紧扣着床角，嘴角微微上扬，转头盯向床前还冒着热气的黑乎乎的汤药。
她伸出玉白手指，轻轻扣动指甲，一阵若有似无的粉末融进黑不见底的药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