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厅中三人各自捧着盏茶,谁也没舍得放下。
江聿这平日里不爱饮茶之人,今日也做了回文人雅客。
泡好的一壶茶很快见底, 张少谨让哑奴又添了些热水,第二道茶汤,茶味半分不减。
先前还嫌弃万分的萧怀策勾唇真心赞道:“好茶,便是本王府中的青梅踏雪也比不得。”
他说的是一种贡茶,惯爱长在青梅树下,极其难养,易生虫害。
每年青梅成熟时节方露一点白尖,能饮用的只有这一点点尖儿,两三天的功夫就会变得翠绿,无法再用。
因此这种茶极为珍贵,皇家都不够分,哪里能轮得到普通百姓。
张少谨见他高兴,忙笑道:“王爷喜欢便好。”
又是一番品味过后,萧怀策嘴角含笑:“你说这茶是尹青所卖?”
“是,不过依属下之见,应当是他身边那人。”
张少谨把手中的茶盏放下,这茶再好,他今日也饮的够多了,夜间恐怕要睡不着。
闻言萧怀策眸光微闪,眼中一抹深疑:“你说这人身份成谜,像是忽然出现的,可本王不信这世间能有人将自己的痕迹完全抹去。”
张少谨却表示:“此人功夫不逊于阿禾,属下命人暗中打听过,他确实是忽然出现在周罗村的。”
当初从小悬山回来之后,他便立刻命人暗中打听唐刃的身份。
可结果是谁也不知他是从何处来的,他忽然有一天就和那位尹大夫一起出现在村子里。
他甚至查过周边县城的过往关卡,也并无此人的痕迹。
萧怀策淡淡开口: “无论是敌是友,总归不会是东宫那位的人。”
他今日尝过此茶之后便知其中的商机,这必然是个赚钱的营生,如此揽财之法,箫怀煜若是知晓,又岂会放过,恐怕京中早已风靡,怎能轮到这小小的安乐县。
萧怀策与唐刃接触不多,每次见他都是像一堵冷硬的墙守在君卿身边。
那人见他虽然也行礼,可是萧怀策知道,他从未把他放在眼中,于那人冷漠的眼神之中,他与周围的空气无异。
世人多敬畏他的身份,可于那人眼中,他这个王爷和普通百姓并无区别。
张少谨提醒道:“王爷,此人可揽。”
如此挣钱的法子,他很难不心动。
“恐怕你有此意,人家也未必愿意。”
萧怀策知他之意,却并不打算插手,纵然是在挣钱,那也是人家自己想出来的法子。
那两人既然开了店铺,就绝对不会将这法子卖了。
闻言,张少谨笑道:“恐怕是怀壁难守。”
“你啊,难道本王给你的还不够花吗?这两人不可动,特别是姓尹的大夫,你莫要打他们的主意。”
萧怀策见他如此,当即将话挑明。
张少谨顿时仿佛被噎住,片刻才幽幽开口: “王爷把我当什么人了,我可是个正经生意人,只谈合作,不搞强买强卖的那一套。”
萧怀策挑眉,对他所说不以为然。
张少谨尴尬的摸了摸鼻头:“王爷的意思是让我护着他们。”
萧怀策道:“尹青的师父与范老有些渊源。”
他一说, 张少谨立刻明白了,这位范老便是天医老人,若不是他,江聿必然没命了,王爷欠着这位的人情呢。
“王爷不说,属下也是有此意的,唐刃如此武力,做个山野村夫可惜了,属下一直有意招揽他为王爷所用。”
张少谨笑着开口,他确实一开始就有这心思,用来讨好萧怀策,方便他打白禾的主意。
白禾这人油盐不进,只听命于萧怀策,他追妻路漫漫啊。
“过些时日尹青会随本王回京,先前本王见他两人亲密,估摸着他两人会一同,如今看来,应当不会,姓唐的若是留在此地,你多照抚便是。”
萧怀策想着那两人既然在这里开了店,必定会留下一人看店的。
张少谨点头:“是。”
萧怀策看向他: “你还有事吗?”
言下之意是他该走了。
可是这厮实在脸皮过厚,嘻笑道:“天色已晚,王爷不留属下用膳?”
萧怀策素来待人宽厚,对手下之人更是如此,品性看着也温良,手底下的人多敬他,却不畏他。
知他素来脸皮厚,萧怀策无奈笑道:“你恐怕是个狗鼻子,怕是闻见了今日厨房炖的烩九珍。”
“早便闻见了。”
张少谨这话完全是假,前厅与膳房隔着远呢,他就是真的狗鼻子也闻不见。
不过是方才送水的哑奴身上沾了味。
这等小事,萧怀策自然不会拒绝,便是再难得的珍馐美馔,他也不会吝啬于手下人分享,这同样也是他的御下之道。
有一个真心相待的主子,往往会比让人加官进爵更能收买人心。
.......
周罗村里,君卿同唐刃两人回了住处,明亮的烛火下,两人细数着今日赚来的银钱。
原本以为今日茶叶不会有过多的人买场,可结果却出乎意料。
他们不但售卖一空,还接下了下一笔的订单。
除去今日免费给人品尝的,还有他们自留着明日用的,两人一共卖出三斤六两的茶叶。
共收了三百六十两银子,还有五十多两的定金,这些银子被二人装在钱匣里,白花花的看着就喜人。
不过今日能够如此顺利,实在是要感谢 张少谨,若不是凭着这人的关系,今日不会有那么多商贾到场。
将银子清点过后,君卿忽然起身,顶着唐刃不解的目光回房,不多一会儿后,他怀里抱着另一个简陋的木盒走出来。
将那个木盒打开,君卿方道:“这是先前张少谨给的诊金,一并给你。”
唐刃看着他: “为何?”
君卿轻笑开口:“我说茶肆是你一人的,你偏不同意,既然如此,便当是你我合赀共营。”
“我一时也用不了这么多钱。”
今晚回来路上,君卿没有再提铺子归属之事,唐刃还当他是放弃了呢。
君卿将钱匣推了过去:“总有用到的时候。”
这是唐刃没有再拒绝,他将这两笔钱合计一起,随后推给君卿:“你拿着。”
“你不怕我携款潜逃?”
这些钱加起来足有五百两,这人竟如此轻易就交给他了。
唐刃反问他:“你不怕我携款逃了吗?”
闻言,君卿忍不住失笑:“不怕。”
唐刃看着他:“我亦是如此,我相信你。”
君卿下意识的把目光移开,躲开与他的对视。
两人有片刻的无言,君卿方道:“今日有外人,未曾同你说,小心张少谨,今日之事,此人用心不纯。”
唐刃点头:“我明白。”
他虽然不爱与人打交道,却也不是个傻子。
今日在聚福楼遇见张少谨,那人原本只是与他客套一两句。
是他故作不小心提及茶肆之事,引来此人好奇,想要借他的人脉打响这第一枪。
毕竟这姓张的好歹也算是安乐县的首富,自然都是同一些有钱人玩。
起初他并不觉得炒茶是什么多了不得的事,毕竟这件事在他那个世界人人皆知,实属平常。
可这里就不同了,除了他没人会,就算是日后有人知晓,他也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凭着这个手艺,定然是会大赚的。
这一点不止他明白,但凡有些头脑的人都明白,从后来张少谨的殷勤来看,如他所想,这人是动了心思的。
不过唐刃也不怕有人惦记,想从他手里抢东西,也要看自己的命够不够硬。
“总之你日后小心便可。”
君卿也是担心今日太过风头,恐遭人惦记,所以特提醒唐刃,他不知看着表面老实的某人心里花花肠子极多。
只担心他如此冷淡直白的性子会容易吃亏。
唐刃敏锐的捕捉到日后两字,他抬眼,双目不眨的盯着君卿:“我本就不会经营,日后全权由你负责。”
君卿并没有抬头,他目光盯着自己放在桌面上的手,幽幽叹道:“茶肆今日方营业,离不得人的。”
唐刃毫不犹豫:“有唐忠唐毅。”
他们买这两个奴仆的时候就已经商议好的,会将炒茶的技术教于这两人,日后店铺也是交由这两人经营的。
两人真正的目的,一直都是将这生意做上京都,从来都不是这小小的县城,如此昂贵之物,紧靠这方小县城,等同于要饿死。
新鲜劲过后,再有钱也不能天天将茶叶当饭吃。
京城就不一样了,再昂贵之物,也有人愿意一掷千金去争抢。
所以他不明白,明明都是商量好的,这人怎么说变卦就变卦了,竟然想把他一个人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