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定西捻军——陛见皇太后——“西事以五年为期”
清廷在任命左宗棠负责西北重任以前,也曾就西北问题做过一些部署。那时太平军战事还没有全部结束,不能将善战的湘军西调,于是将四川布政使刘蓉(字孟容,号霞仙)调任陕西巡抚。刘是左宗棠的同乡、好友,以前二人同在骆秉章幕府共事。刘是位秀才,足智多谋,他和左宗棠同时被誉为“诸葛亮”。不久,江西境内太平军战事已近尾声,清廷又将杨岳斌(字厚庵)调任陕甘总督。杨岳斌是与彭玉麟齐名的湘军水师统领,原名载福,因避同治帝(载淳)讳而改名。后来曾随左宗棠在东南作战。这两名湘军将领来西北后,局势不见好转。刘蓉在霸桥与西捻一战,几乎全军覆没,巡抚职也丢了。杨岳斌见形势不妙,也请病假告归。
左宗棠到达汉口时听到这个消息,认为他二人虽有失误,还是可用之才,赶紧上奏请留下他们,但已来不及了。这也说明,湘军个别将领离开了统帅和大部队,独立一方,就难以成功,诚如胡林翼生前所说:“气类孤而功不成。”
左宗棠接受督办陕甘军务的重任,心里很清楚,这是清廷在危急之际,需要他、利用他解决一时的困难,并非对他有长远依靠之计。他与王柏心说:“朝廷所以用之者,不过责一时之效已耳。”他常常自己订下一个计划,并告诉夫人、儿子、朋友们:等这一阶段任务完成了,就决心退隐。可是当这一阶段完毕,紧接着下一阶段更重的任务又来临,他又不得不说:“我不去怎么办呢?国事如此,万无退避之理。”于是又抱着老病之躯,继续另一项任务。就这样,在那多事之秋,一个任务接着一个任务,始终没有能卸下重担。
在汉口,他一面等待由各地调集的军队,同时研究进兵策略。他向清廷提出了用兵程序:
欲靖西陲,必先清腹地,然后客军无后顾之忧,饷道免中梗之患。
这是一项正确而重要的军事策略。新疆是中国西陲,欲收复新疆,必先平定玉门关以内的陕甘腹地。新疆为外国侵占,对内地而言,甘肃成了西陲。欲平定甘肃,首先必须平定潼关以内陕西、河南等腹地的战乱。这就是说,欲收复新疆,必先战回;欲战回,必先战捻。回军占领了通往新疆的门户肃州和河西走廊,又和在乌鲁木齐的妥得璘联系紧密;清军如不收复肃州,打通河西走廊,怎能出关呢?即使出了关,也不能保证军需接济和粮道畅通,还有受两面夹击的危险,那么,新疆只有放弃了,这是中国人民包括广大回民都不能答应的。捻军在陕西、河南一带势力很大,东奔西窜,有时甚至逼近京畿;如果不先平定捻军,同样,清军是无法进入甘肃的,否则也是两面受敌。当然,更不用提收复新疆了。
他还特地拜访了老友王柏心,听取他对新疆用兵的意见。
王柏心熟悉中国历史,更熟悉历代兴亡成败的原委。他曾入云贵总督林则徐和陕甘学政罗文俊幕府,遍游陕甘各地,对关陇山川形势和少数民族风俗民情都有所了解。他是一位有学问、有谋略,也有理想的人,左宗棠素来敬重他。他家在监利,离汉口不远。左宗棠约请他来汉口会见,他们分别已十余年,二人本来都蛰居故里,现在左宗棠已是总督兼钦差大臣,王柏心仍然乡居,老友重逢,十分快慰。
他们在汉口聚会的几天中,不单是叙旧,更主要的是讨论国家大事和西北用兵策略、作战部署等。他们二人有许多相同的看法,谈得十分投机。左宗棠后来平定新疆时采取的一项成功的战略——“缓进急战”,即用充分的时间做好各项准备,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行动速战速决,这项战略就是王柏心和他共同商定的。他们还一致认为,在西北作战,应采取屯田政策,因为西北粮食缺乏,军粮若全靠内地接济,迢迢数千里,运输困难,万一断粮,军队就不能作战了。屯田是汉代大将赵充国创立的办法,即兵士中一部分就地农垦,自己养活自己,这也是长远之计。对付捻军,他们都认为要用骑兵和炮车作战。因为捻军往来奔驰,避实就虚。专用步兵对付则追赶不上,应该用骑兵对付步兵,用炮车对付骑兵。他们又定“三路进兵之策”。王柏心和他商定的策略,不仅对陕甘军事有用,在收复新疆中也起了重要作用。
在西征军的人事上,左宗棠也做了部署:除奏调刘典帮办陕甘军务外;又调广东提督高连升(字果臣)率部来西北参战。另外,原属曾国藩统领的将领刘松山(字寿卿)也奉调入陕,带领老湘军九千人,以后成为左宗棠手下的一员大将。
清朝廷命李鸿章为剿捻主帅,并督剿东捻,左宗棠负责征剿西捻。另外还有几支地方部队参加。一支是张曜的“嵩武军”,另一支是宋庆的“毅军”。这两支部队都是豫军,英勇善战。此外,山西按察使陈湜的军队也由左宗棠节制。
在汉口休整了一个月,各路军队到齐了。同治六年二月左宗棠率部队离汉向西北进发。那时西捻军一部分已入陕,东捻一部分进入湖北,在天门、钟祥等地活动。左宗棠虽奉命剿西捻,但这时首先得对付东捻,部队到达随县附近,与捻军遭遇。捻军使用的是一些原始武器,在装备上远不及清军。他们突然遇到炮车,惊惶失措,纷纷溃逃,被赶回河南,但是捻军人多势众,转移迅速,所到之处,造成很大威胁,不是轻易可以消灭的。
甘肃回军得知西捻入陕,也大举进犯陕西。清廷一方面害怕甘回入陕与西捻合流,又怕西捻再回河南,与东捻复合,就下令给左宗棠,命他务必将西捻消灭在陕西境内。左宗棠于是按既定计划,分兵三路入陕:由刘典率五千人从樊城入荆紫关:由高连升率四千人溯汉水入蜀河口;左宗棠自领七千人进潼关。当部队经过函谷,扎好营寨时,突然大雷雨,山水猛发,辎重被洪水冲走了一大半。大军进入潼关后,士兵又感染瘟疫,死了二百多人,病的更多。真是出师不利。
入陕的军队一方面要对付捻军,另一方面还要对付回军,虽然打了好几场胜仗,但捻军采取的是“打了就跑”的战术,它的主力未被消灭。那年冬天刘松山的湘军和郭宝昌的皖军(楚胜军)正在陕晋边界沿黄河西岸堵塞捻军,防止他们东渡,在宜川、交口之间遭遇回军,因此停下来与回军作战。就在这一天内,捻军大股趁此奔到黄河西岸。对岸的山西部队原来以为捻军缺乏渡河器材,暂时过不了黄河,因此不做准备,大部队都开往晋北去了。十一月二十二日傍晚,刮起了一阵南风,黄河水冻成坚冰,捻军便从宜川西北的龙王辿,踏着冰桥进入山西。出其不意,一连攻陷了吉州、乡宁几个县城,山西全省大为震动,连京师也受到威胁了。
清朝廷很恐慌,下诏严责左宗棠和李鸿章,以及直隶总督官文和河南巡抚李鹤年等,并都给以撤职留任处分。这是一次大挫败。
左宗棠看到捻军进入晋冀,局势将更难收拾,命刘典和高连升留在陕西,自己亲率五千兵回师晋冀。刘松山和郭宝昌的部队也赶紧由陕渡黄河追来。这时局势起了一个有利于清军的变化,东捻军已为李鸿章平定,西捻军于是孤立了。朝廷立即命淮军、张曜嵩武军、宋庆毅军等会同湘军合剿西捻。西捻军东奔西窜,同治七年初,到定州,并有少数部队进犯保定;不久又到任丘、献县、饶阳,三月过吴桥,直犯天津,离京师已不过二三百里。捻军虽然声势浩大,造成威胁,但是究竟因为组织涣散,缺乏新式武器装备,又无明确的政略战略,强弩之末,终不免于失败。
在清军几路追击之下,捻军被歼灭的、投降的、走散的越来越多。六月,张宗禹带领残部由山东济阳向西,往临邑进发,官军从四面包围,走到徒骇河边,下起大雨,河水猛涨,淮军刘铭传部将捻军驱赶到河边,捻军无路可退,又无法渡河,张宗禹遂蹈水而死。余部投降的投降,溃散的溃散,捻军就此全部被消灭了。
清朝廷论功行赏,将各人的处分撤销,并给左宗棠加了一个“太子太保”的头衔,命刘松山等率军回陕剿回,着左宗棠来京陛见。
八月初五日左宗棠到达天津,初十日到北京。这是他第四次来京了,前三次都是来参加会试,每次都落第而归,最后一次来京是道光十八年(1838年),距今也已30年了。前三次来,只是一个穷书生,这次来,已是赫赫有名的地方大员、钦差大臣,不可同日而语了。
八月十五日,宗棠觐见了慈安、慈禧两宫皇太后。他当了七年的巡抚、总督,和朝廷奏折来往频繁,但见皇太后和皇上还是第一次。太后对他慰勉有加。捻军平定了,朝廷放了些心,但仍害怕陕甘回军打过来。太后叮嘱宗棠,必须把山西边境保护好,先巩固东边,再向西推进。
太后又问:“西北何时可以平定?”
这个问题却是很不好答复的,宗棠考虑了一下,应声说:“需要五年。”
太后觉得时间长了一些,但宗棠预计进兵、运粮、筹饷等许多困难因素,五年能平定陕甘,就算够快的了。后来有人认为他估计冒进,是轻敌骄傲。他说:“天威咫尺,何骄也?!”皇上面前说错了话,是要杀头的,他哪里敢胡说、骄傲?
三年后,他与友人信说:
“西事艰险,为古今棘手一端。鄙人贸然认之,非敢如壮侯自诩:‘无逾老臣’,亦谓义不敢辞难耳。前年入觐面陈,非五年不办,慈圣颇讶其迟。由今观之,五年蒇事,即大幸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