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河县人民医院。
太平间。
当余佑冰冷的，残破不堪的躯体出现在眼前时，顾雨琪浑身发抖，再也站不住了。
冉俊宏的母亲余盼也在，和另外一名小护士一起，左右托举着她的双臂。
孟慧乔站在门口不愿走近，冉俊宏在其身后，时刻留意着她的状态。
这两个女人，内心情绪一个比一个不稳定，可表面上看，又一个比一个冷静，到现在都没哭一声出来，眼泪倒是不停歇地往下流。
这才是最让人担心的！
顾雨琪强撑着身子，用手轻轻抚摸过余佑有些冒头扎手的胡茬。
结婚五年，她还从来不知道余佑的胡子这么硬。
每次回来，余佑都是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再入家门。
顾雨琪看到的，一直都是他积极阳光的那一面。
原来他也不是天天刮胡子，头发也会过耳不剪啊。
原来他也有累，有憔悴，有令人心疼的时候啊。
如今他突然躺下了，终于躺下了。
把自己最脆弱、最糟糕的一面呈现在了妻子面前，他好狠的心呐！
顾雨琪缓缓俯身，在余佑的额头上、鼻尖上，嘴角上，轻轻缓缓地印上了自己的唇印。
她的这一行为让旁边的小护士紧张不已，立刻就要出言阻止，却被余盼给悄悄拦下了。
和尸体接触过分亲密确实不好，医院估计都有这方面的规定。
可规定是规定，人情是人情。
这个时候，谁要是敢跳出来说顾雨琪的不是，余盼绝对会让自己特种兵退伍的儿子给他们好看！
好在小护士很识相，见顾雨琪没再有其他出格的动作，便忍了一时。
做完了遗体辨认后，余佑被彻底冷藏起来。
一行人走出太平间，在就近的一排椅子上坐了下来。
余盼看了看自己的儿子，问道：“俊宏，小佑的后事你准备怎么安排？”
冉俊宏按着两边太阳穴，狠狠地揉了一通，理了理自己同样糟乱的情绪，蹲身到顾雨琪和孟慧乔跟前。
“乔姨，雨琪，小佑走得太仓促了，我知道你们都还难以接受，所以他的后事我会全程操办，你们只需要照顾好自己。另外，小佑的爸妈——雪姨天水叔那边，都还不知道这件事吧，你们觉得什么时候告诉他们比较合适？”
“唉，什么时候都不合适啊，我真不知道他们老两口听到这个消息后该怎么办……”
孟慧乔眼睛肿得厉害，不过还能控制情绪说话。
顾雨琪则直接失了声，两眼无神地坐在那里发愣。
冉俊宏不能像她们一样感情用事，需要他担待处理的问题还有很多。
“乔姨，交警那边的事故认定书已经出来了，这是一场由多个巧合凑到一起造成的意外，只能说，小佑运气不好吧。我的想法是，如果最终的认定结果我们无异议，那就不需要再做司法鉴定，我这两天就找车送小佑回北安……”
“不回北安，回驿城去。小佑和他爸妈的根都在驿城老家，他要埋，也是埋在那儿。”
孟慧乔在这件事情上可以直接拿主意。
当年云澄和云彬都是送回老家安葬的，这是驿城那边约定俗成的传统。
离家另立门户者，三代以内，还需落叶归根。
余佑属于第二代。
顾雨琪可能还不知道这事儿，但相信等她死了以后，也是会被送回驿城跟余佑合葬的。
前提是她往后余生不改嫁……
冉俊宏愣了一瞬后，点点头。
“那好，就送回驿城，这样也就不用让天水叔他们跑来跑去了。雨琪，小佑这边的公司你也不用担心，我会接手过来，把事情处理干净。之前他为了争一口气，不允许我插手，却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死在要账的路上。哼，所有那些欠小佑钱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不把他们搞到破产，搞到妻离子散，我就对不起我兄弟！”
晚上十点钟，众人才离开医院，住进了旁边的酒店。
顾雨琪和孟慧乔同住一个房间。
两人面对面坐着，都低着头，各自沉于哀思。
“都怪我，要是不给小佑打那通电话就好了，他就不会分心，也就不会出事……”
孟慧乔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
“干妈，不怪你，怪我，是我先让他分心的……我昨天跟他提了离婚。”
顾雨琪同样满心懊悔。
“离婚？琪琪，你不但要打掉你们的孩子，你还要和小佑离婚？”
孟慧乔猛然抬起头，表情愕然，看起来十分痛心。
顾雨琪也变了脸色。
“你怎么知道我要打掉孩子？”
“我昨天在医院看见你了。虽然我现在不在门诊坐班，但想查你的就诊信息还是可以的……你俩结婚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怀上了，为什么不要？还是说你跟小佑之间发生了什么误会？如果他有错，你可以跟你公公婆婆，跟我说呀，我们何时包庇过他？怎么也不该闹到要离婚，要打胎的地步啊？”
顾雨琪傻傻地看着孟慧乔，眼泪又开始无声流淌。
她面带苦涩地笑了笑。
“干妈，如果余佑还活着，我们的这个婚肯定是要离的。但打胎这件事和离不离婚无关，这是两码事。”
“怎么就两码事了？你要是把孩子打了，这婚不离也得离了。可要是能把孩子生下来，我就不信你们还能离婚！”
“这个孩子不能生下来的，他有唐氏……”
顾雨琪的嗓音突然变得沙哑起来，让人听得难受至极。
孟慧乔呆住了。
半天都难以缓过神来。
“你，你什么时候，在哪儿做的唐氏筛查？”
“一个多月的时候，正好那次回城南看我爸，当时有点不舒服，就去那边的医院检查了一下，发现怀上了。因为是在那边建的档，所以等到胎儿12周的时候，也是去那边做的唐氏筛查，结果就……”
顾雨琪摸着自己只有坐下来才会显得微微隆起的腹部，神情凄然。
孟慧乔作为医生，自然知道其中的轻重。
如果胎儿真被检查出来患了唐氏综合征，那把他打掉就是最好的选择，无论对谁。
“你跟小佑身体素质都还好，你的原发性痛经原则上也影响不到胎儿的基因呀，怎么会让孩子得上唐氏？”
“干妈，你还记得年后那段时间，我连着阳了两次吗？孩子就是在那段时间来的。”
顾雨琪的头缓缓低了下去。
孟慧乔闻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们两个，多大的人了？染了病毒还不老实？不老实也就算了，还不知道采取措施？”
顾雨琪把头压得更低了。
“就那一次，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