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仲景滞留汉水边的荆州医坊为染疫的将士和百姓诊病期间,中常侍赵忠、天师苏章文率一千羽林军来到荆州。荆州牧刘表虽说是皇室宗亲,但对于这两个在灵帝面前炙手可热的人物,丝毫不敢怠慢,连忙打开城门,带着军师蔡瑁、长史蒯越,主簿蒯良,从事张允、刘忘之等一干从吏亲自出迎,将赵忠诸人请入荆州府衙正堂。
堂上,丝竹袅袅,酒食飘香。年约五旬、身材高大、姿貌伟壮、面相温厚的刘表微笑着示意赵忠、苏章文及羽林军郎将袁林入座后,这才款款坐下:“赵常侍、苏天师、袁将军,一路鞍马劳顿。本使君代表荆州父老略备薄宴,为你们接风洗尘。”说话间,身材矮壮、容貌粗鄙的蔡瑁,儒雅庄重、面目白净的蒯越,精明强干、仪表不凡的蒯良等也纷纷落座,正欲举杯,被赵忠示意暂缓:“老夫听闻,刘使君爱酒。为享杯中趣,特制三爵:大爵名‘伯雅’,次曰‘仲雅’,小爵称‘季雅’,分别容酒七、六、五升。设宴时,所有宾客都要以饮醉为度。”
“对对对,”蔡瑁媚笑着,“筵席上还准备了大铁针,若发现有人醉倒,便用铁针去扎其臀部,以检验是真醉还是佯醉。”
“故而,待苏天师做完法事,请了圣药,宣了圣旨,”赵忠收敛笑容,扫诸人一眼,“方可尽兴畅饮。”
“赵常侍言之有理!”刘表点头,“听闻张君侯曾亲为苏天师赐名忽律,而忽律就是蛟龙啊!”
“正是忽律!”赵忠有些得意,“有请苏天师做法事!”
苏章文面带骄矜之色,环视诸人,振衣起身,一手握桃木剑,一手掐诀,退入院中。
院中,早设好醮台。苏章文摇晃着身子,用剑尖蘸着符水于空中画符,口中念着无人可懂的咒语,忽然,剑尖挑起画符,画符被无名火点燃,火光于空中跳跃,片刻化为黑蝶,纷纷落入醮案上的白玉酒樽中。至此,苏章文收剑敛衣,一副大梦初醒的样子,颤巍巍地接过徒弟端来的白玉酒樽,对着堂门,弯腰挺樽:“恭喜赵常侍、刘使君,圣药已成。”
“有劳天师!”赵忠起身,“快请!”
苏章文双手捧樽,昂首挺胸,款步进入正堂。
刘表及属下显然被苏章文一番云里雾里的做法所迷惑,尤其是蔡瑁已经有些痴呆:“苏天师手段如此高妙!”
“此乃雕虫小技耳!”赵忠故作轻慢,“若天师放出真手段,那可是飞刀杀人,梦中摄魂。”
“果然是我朝天师,一派气象!”刘表将信将疑,“还请苏天师上座!”
“多谢刘使君!”苏章文亦不释手中玉樽,款款落座,“圣药还须及时服用为好!”
“这是自然!”赵忠接话,又威严地扫视堂上诸人,加重语气,“苏天师做了法事,请了圣药,该请圣旨了!”
“有劳赵常侍!”刘表对赵忠拱手,“还请宣旨!”
赵忠清了清嗓音:“荆州牧刘表接旨。”
刘表郑重起身,款步走到堂中,率蔡瑁、蒯越、蒯良等人跪地:“接旨!”
赵忠展开圣旨,朗声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荆州牧表,守土有方,剿贼有功,升任镇南将军,着三月内肃清境内黄巾余孽。朕念荆州黄巾贼寇顽固,又瘟疫凶猛,特加中常侍赵忠为骠骑将军、荆州侯,携天师苏章文、羽林军郎将袁林及一千羽林军,前往荆州督战平贼,驱除瘟疫。钦此。”
刘表双手加顶,接过圣旨:“臣刘表领旨,谢恩。”
“恭贺刘使君!”未待刘表起身,赵忠敛起笑意,“这里还有一道陛下口谕。”
“陛下口谕?”蔡瑁有些懵懂,“瑁孤陋寡闻,不知有此一说。”
“不得妄言!”刘表低声喝住蔡瑁,“陛下虽是口谕,亦是被记录在案,是谓君无戏言!”
“刘使君听谕!”赵忠略清嗓音,以之前的口气,“朕闻镇南将军爱子,琮,少小聪慧,伶俐喜人,特赐圣药一杯、兵书一卷、宝剑一口,以固慧根,以期大用。钦此。”
“再谢陛下厚恩。”刘表叩首后,自赵忠手中接过黄绫包裹的宝剑和兵书,再转手交于身后的蒯良保管。
赵忠笑了笑,上前扶起刘表:“刘使君,陛下对你及世子可是隆恩已极啊!”
“感恩陛下!感恩赵常侍和张君侯对荆州上下护佑!”刘表拱手赵忠,“赵将军,还不快些入席?”
“刘使君,同坐!”赵忠落座,举杯诸人,“老夫现今被封为骠骑将军、荆州侯,还要仰仗刘使君及诸位多多指教!”
一听“荆州侯”这个字眼,诸人面面相觑。蔡瑁有些不忿,上前拱手:“蔡某不才,斗胆问赵常侍一句:荆州侯为何职?”
赵忠笑了笑:“倒忘说了,陛下派本将军来荆州时嘱咐,荆州事务皆由本将军与刘使君商议而行。”俯身看蔡瑁一眼,“并由本将军率羽林军助蔡将军早日平定黄巾余孽!”
蔡瑁冷笑一声:“如此说来,赵常侍是要做荆州之主了?”
“哪里!本将军不过是替陛下分忧罢了。”赵忠不阴不阳地应答,“若蔡将军三月内平定黄巾贼寇,本将军还是要回京去侍奉陛下;否则,本将军想回到陛下身边,也是难啊!”
蔡瑁略微不服气:“黄巾余孽有万众,匪首张曼成有万夫不当之勇,岂能一鼓可定?”
刘表看一眼表情阴晴不定的赵忠,连忙喝住蔡瑁:“德珪(蔡瑁字),你莫非已经多酒?岂可如此对上使说话?还不退下!”
“莫用大铁针扎我!”蔡瑁翻了一眼,只好拱手,“蔡某酒醉,得罪了!”
看着蔡瑁背影,赵忠也不看刘表:“世子刘琮染疫,所以,本将军代表陛下,让苏天师特此设醮驱病。”看苏章文手中酒樽,“那可是圣药,赶快让刘公子服下吧!”
刘表拱手:“多谢陛下恩典!多谢赵常侍、苏天师成全!”
苏章文将酒樽交于赵忠身后的两个贴身内侍:“必须亲手将圣药为少主刘琮服下,以示陛下恩德!”
“陛下隆恩!”刘表起身施礼,“小儿顽劣,须得我前去照顾,以免冲撞天使,辜负圣意。”
“使君放心,”蒯越看着略有不安的刘表,“由我等暂陪赵常侍、苏天师、袁将军畅饮。”再看着主意不定的赵忠,“料荆州侯也乐意与我等荆州下僚同乐。”
“自然乐意与诸君一醉!”一想到自己初入荆州,也需荆州官吏扈从,赵忠只好大度地拱手刘表,“还请刘使君早去早回!”
苏章文欲起身,被赵忠用目光阻止,附耳低声:“苏天师还是坐下畅饮。我徒儿清风、明月也非平庸之辈,由他们护送圣药,你尽可放心。免得刘表起了疑心。”
“清风、明月,”苏章文不由掩口低笑,“比起旱地忽律之名,名字好听得多。”
荆州府衙阔达,自正堂至后院宅邸尚需穿过一片竹林、一处花园、数条廊道。由两侍女挑灯引路,宦官明月捧着白玉酒樽在前,清风按剑护送在后,跟随两侍女向后院宅邸走去。
刘表有二子,长子刘琦已经成人,与刘表相貌甚似,文武皆备,得荆州士族代表蒯越、蒯良等人暗中拥戴,也曾颇得刘表厚爱。但刘表自续弦荆州豪族蔡家之女后,逐渐疏离刘琦。刘表宠信后妻,溺爱幼子刘琮,妻弟蔡瑁及外甥张允同样得幸于刘表。刘琦因蔡氏暗中中伤而渐渐失宠,出镇夏口;刘琮俨然为荆州少主。故而,刘表一听刘琮被赐圣药,无论如何放心不下。
刘表一边跟着两宦官,一边低声与身旁的蔡瑁低语:“琮儿轻荣重义,薄利厚德,颇得荆州上下之心。陛下厚赐于他,莫非另有深意?”
“公子新病,赵常侍便来赐药,我看没安什么好心!”蔡瑁直爽,带着怒气,“荆州是主公带着我等弟兄一城一地打下来的,陛下凭什么封赵忠为荆州侯?这不明显欺负人嘛!”
刘表见清风回首,低声呵斥:“不可妄语!要隐忍,暂时不可得罪赵忠和苏章文。他们为琮儿赐圣药就是下马威。”
“还真怕他们不成?”蔡瑁硬着脖子,“陛下也是糊涂,竟然命中常侍赵忠口宣谕旨,不下敕书。主公须知,敕书尚且能由内贵篡改,口宣圣谕更让我辈不敢想象,这不等于将乾纲独断之权完全交给了中常侍们?以后,赵忠随口一言便可假称圣谕,那不就更加为所欲为?”
“那也得须知他们来意!”刘表微皱眉头,“当下朝廷内,大将军联手外官与中常侍已是势同水火。咱们看看再说!”
“主公,”魏延从后面急匆匆赶来,“末将有急务禀报!”
“文长,何事如此匆忙?”刘表扭头看着魏延,止步,“可请到张神医?”
“末将赶到涅阳时,南阳郡邓廷掾已将张仲景任职文书送达。”魏延拱手,“张医丞让我先行复命,又推荐南阳郡才俊邓芝为主公效力。”
“张仲景愿意来荆州?”刘表面露惊喜,“人到哪儿呢?”
“张医丞已到荆州。他不喜繁文缛节,直接进了荆州医坊,为染疫将士和百姓诊病去了。”魏延应话,“他说,救人如救火,耽误不得!”
“文长,此时不宜多话。”蔡瑁盯着两内侍背影,焦躁不安,“明日于府衙再禀报不迟。”
“文长辛劳,改日我与你煮酒把话。”刘表也赶着眼下急事,看一眼前面宦官,“陛下赐圣药于我琮儿,不敢怠慢。”
“末将匆匆追来,便为此事!”魏延面露焦灼之色,低声,“圣药必有蹊跷!”
“为何?不相信圣药?”蔡瑁阴笑,“本军师可是听说你与苏忽律有仇,他可是一心想杀你!”
“正是,”魏延不屑一顾,“要不是怕坏主公大事,末将刚才就进了府衙正堂,结果了他!”
“你可不要莽撞!”刘表看着魏延,“苏天师既是天大能耐,在荆州之地,谅他也不敢造次!”
“狗屁天师!狗屁能耐!末将多年前就深知此贼根底,他就是一个巫医、一个小人、一条恶虺!”魏延提起苏章文便有气,“忽律乃邪龙也,岂会治病救人?”
“胡说!”刘表装作生气,“他这次可是专门为刘琮赐圣药而来。”
“使君,听末将一言!”魏延连忙劝阻,“岂能让他贻误少主病情?他只会害人,不会看病,更不会救人。”
“谅他们也翻不起大浪,”刘表心里明白,赵忠不过是借赐药之事,试探刘表,断不敢下毒谋害儿子。然即使如此,他也难受,“但这小浪说不定也会害苦琮儿。”
魏延再次劝阻:“使君,张仲景医术高明,药到病处,无须吃那劳什子圣药。”
“待安顿好上使,你就请仲景来!不,我亲自去请!”刘表瞬间表情又有些萎靡,看着宦官背影,“可现在上使就要为琮儿赐药,我也是六神无主!”
魏延略思片刻:“就由末将拦阻上使,主公和军师趁机换去圣药,如此可保公子无虞。”见刘表踌躇,“放心,也让主公见见末将身手。”
魏延向前猛跨几步,在两宦官即将进入刘琮房间时,一个趔趄,摔倒在地,顺势推倒清风。清风也不示弱,一个鲤鱼打挺,顺势拔出宝剑:“大胆狂徒!”
魏延一个驴打滚,又扯住明月,大叫:“对不住上使,末将忽然头晕目眩,站立不稳!”
清风看一眼魏延,阴声怪气地嘲讽:“你膀大腰圆,怎的如此弱不禁风?”
魏延就地坐起,赔笑:“前几日染上伤寒,身子虚乏。帮末将一把!”一手抓住明月衣袖就要爬起,明月着急,欲摆脱魏延拽拉,不防魏延一个喷嚏袭来,害得明月叫苦不迭:“这可如何是好?”
“狂徒!”清风大怒,对着魏延一剑横扫,魏延装作无力,仰面朝天,再次跌倒,也刚好躲过一剑。未待清风再次举剑,刘表和蔡瑁从后面赶到:“快些住手!”
“魏延,伤寒好了吗?”刘表怒斥,“即使痊愈,暂时也不得出入内署。”见两宦官惊魂未定,刘表解释:“此人乃荆州内署侍卫头领,几日前染了伤寒,刚刚痊愈,就来值夜,不想误撞两位上使。”
“放肆!”蔡瑁上前,不依不饶,对着魏延就是一脚踹去。魏延顺势又扯着明月躲避,明月为护白玉酒樽,一个趔趄倒地,大叫:“不好。”眼见着酒樽飞起,被刘表稳稳接住。
“好险!”明月起身,长吁一口气,“刘使君果然身手不凡。”
“都怪老夫管教不严,惊扰了上使!”刘表顺手又将酒樽交于身后蔡瑁手中,为明月扑打衣袍上的灰尘,感动得两宦官一个劲儿道谢。这当儿,蔡瑁已暗自倒去圣药,换上腰壶里的浊酒。蔡瑁一边呵斥魏延“滚开”,一边又将酒樽交还明月。
清风看着魏延踉跄而去的身影,露出一丝讥笑:“这莽汉如此体弱,如何看守内署?又如何去剿灭黄巾贼子?”
“看在刘使君颜面上,暂不与那莽汉计较!”明月催促,“赶紧进屋,服侍少公子服用圣药要紧!”
门口侍女见主人前来,连忙打开屋门,刘表诸人进入刘琮房内。
刘琮年不及弱冠,长得非常俊秀,因在病中,眉眼间少些精神。见父亲带着两个宦官进来,欲起身,被刘表止住:“这两位上使是代陛下为琮儿赐圣药而来。”
“谢陛下恩!”刘琮颇知礼节,也不忘向两位宦官致意,“贱躯沉疴,请上使莫要怪罪!”
明月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忍,却被刘表大度地拿过白玉酒樽:“琮儿,喝下圣药,病就好了。”
“圣药怎么一点儿也不苦?”刘琮喝药后,轻声问道,“不是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吗?”
“圣药乃是苏天师从天上迎下之甘露,故而不苦。”刘表安慰儿子,“你好好歇息几日,病就好了。”
明月屈身:“刘使君,小公子已服用圣药,天师圣杯就此取回。”
刘表点头,示意蔡瑁打赏:“有劳两位上使!”
两宦官接过空樽和两袋赏钱,转身离去。望着他们的背影,刘表的眼中充满着浓重寒意……
显然,荆州府衙的酒宴罢后,赵忠、苏章文在等待清风、明月的消息。
已是夜深,赵忠暂居的荆州驿舍里,依然烛火摇曳。赵忠斜倚软塌,捋着假须,正与苏章文、袁林闲话。佐酒侍女、太监、卫士似乎不存在一样,待在阴暗角落,偶尔悄身上前拨烛、添酒。
清风、明月蹑手蹑脚进来,对着赵忠点了点头,又悄然退下。
“这下好了,”赵忠笑着,举杯苏章文和袁林,“今日给刘表一个下马威,看他还敢与何进勾结,与我等中常侍作对?”一饮而尽,颇为得意,“圣旨也可以是口谕。”
“将军,你这招高明!”身材魁梧、黑头苍面、满身戾气的袁林溜须拍马,“若是刘表不听赵常侍指使,就给他那宝贝儿子赐圣药!”
赵忠笑看苏章文:“这不得仰仗苏天师吗?”
“义父,还是不要大意!”苏章文倒也清醒,“刘表曾是太学生之群领,大将军何进之府掾,咱们初至荆州,切莫惹急了他。”
赵忠阴笑:“他那宝贝儿子已经服了圣药,有人质在手,他还敢怎样?”
“义父有所不知,荆州不乏名医,譬如医令沈晆,”苏章文轻皱眉头,顿时又想起一个人,“尤其是新任荆州医丞张仲景,医术高深,既可医人又可医天,怕他从中作梗啊!”轻叹一声,“悔不该当初没有斩草除根!”
“就是那个侥幸逃脱的张松寒之子,张机?”赵忠也瞪大眼睛,“他能破解你的黑龙引药方不成?”
“世上毒药恐怕都难不倒他!”苏章文见赵忠沉思,“不过,咱们可以借刀……”苏章文在脖子上比画了一下,“还须陛下口谕。”
“天师,你还借什么刀?我有一把锋利鬼头刀。”袁林说着,哗啦一声,拔出腰间鬼头大刀,醉醺醺地瞅着苏章文,“末将明日就带着羽林军去灭了他!”
“莽撞!”赵忠呵斥,“这是在荆州,你虽说有一千羽林军,可刘表有三万大军,”起身,“再说,张仲景现在也是朝廷命官,杀他总要有个罪名。”
“袁将军且不可轻举妄动,误了大事。”苏章文接话,“义父,朝廷不是让张仲景去招抚张曼成吗?若让他招抚不成,不就可以手起刀落?”见赵忠听得仔细,“不妨先与张曼成交锋一阵。”
“好主意!”赵忠点头,“三日内,老夫就亲率羽林军督战,让荆州军全力围剿张曼成。然后,再让张仲景前去招抚,看张曼成如何相信?”
苏章文拱手,“我带众徒弟去阵前为义父设醮施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