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岐棘山,乱石林立,杂木凋零,山风凌厉,一派肃杀。
张机带着药铲、药囊,赶着马车,已经独自进山三日,采集了不少草药。他本欲将药草装上马车,返回涅阳,又想起张伯祖的交代:在岐棘山的黑石峰下,有用作药引的紫萦仙株和银萼龙胆草。便趁着好天气,不顾疲惫,赶着马车,来到黑石峰下。
仰头望去,峭壁如削,直插天空。张机不由倒吸冷气:“仙草所生之地,果然人迹难及。”摇了摇头,正要离去,忽然眼前一亮,就见离地十余丈的峭壁缝隙中,几丛叶片肥厚、爽茎直立的紫萦仙株在山风中招摇。离紫萦仙株不远,两丛褐色的银萼龙胆草支棱着翅状细条,顶着一层细密的润叶。“果然是仙草!”张机惊喜,卸下背上的药囊,紧了紧腰带,将药匕衔在口中,开始若壁虎似的徒手攀岩。脚下的碎石不时落下,叮叮咚咚地滚向山崖。
张机好不容易采下那几捧紫萦仙株,正要转身,忽然从旁侧银萼龙胆草的高处,探出一颗拳大的三角蛇头,一条粗如小儿手臂的青蛇盘着身子,冲着张机“咝咝——”地吐着火信。显然,这两丛银萼龙胆草是青蛇藏身之地。虽说张机在山中采药时常遭遇猛禽野兽、蛇蝎虫豸,也曾赤手与它们搏斗过,但此刻仍陡然心惊,冷汗潸然。正思量如何出手,却又听到山崖下有人娇叱:“何人大胆?敢盗仙草?快些住手!否则,吃我一箭!”
前有蛇吐信,后有弓上箭,张机只能贴着峭壁,一动不动。崖下之人也分明看见那条青蛇,“嗖——”的一箭,正中蛇首。青蛇剧烈挣扎,蛇尾卷着龙胆草的棘叶,在张机臂膀上扫出一片血痕。他以手紧抠峭壁,闭目硬挺。片刻后,青蛇无力地从银萼龙胆草上滑落,悠悠跌向涧底。
张机终于睁开眼睛,长吁一口气,揩去额头冷汗,回转身来,向涧底低头望去。就见一位骑马的窈窕女子,年不及二旬,身着浅色襦衣,外罩毛皮短臂,青带束腰;鹅蛋脸形,黛眉杏眼,甚是俊美;垂云髻斜插一朵黄色野菊,透着俏皮。弓箭在手,短剑悬腰,英姿飒爽。
那女子见张机看着自己,不由脸色微微一红:“看什么看?说你呢!仙草岂敢随便采摘?那可是进献宫中之圣药。”
“姑子,南阳大疫,急需这些仙草做药引。”张机目光恳切,将衣服一撩,顺手将几株草药摘下,放入背后药囊,这才又站稳身子,“我乃张机,涅阳人,自幼好医术,愿舍身以救万民。还望姑子体谅!”
扫一眼清隽非凡的张机,尤其是张机那双幽若清潭的目光,女子多少有些释然,收了弓箭:“你先下来,再说!”
张机小心地顺着峭壁滑下,见跌落涧底的青蛇竟在死时吐出青玉般的蛇胆,不由得眼眶一热:不仅是为自己无意间得到这颗无比珍贵的青龙胆而感动,更是因为这条青蛇以胆汁滋养了两株银萼龙胆草,有益于杀死它的人!若说医者仁心的话,这条青蛇可谓“圣”!张机含泪跪地,小心收拾起青龙胆,然后挖一深坑,埋葬青蛇,还顺手在小小的坟头前,插上一块青石。张机这才起身,略整一下被峭石划破、翻着绵絮的素袍,来到女子面前,拱手施礼:“张机多谢姑子施以援手!”
“你胆子真大!”女子看着不慌不忙的张机,显然敌意渐失,“若不是那条青蛇为你挡箭,你恐怕已挂在峭壁上了。”
“多谢救命之恩!”张机感激,解释,“生死攸关,张机迫不得已采了仙药!”表情略有惋惜,“只是若待来年仙草花开,才是最佳采摘之时。”
“为何不等?”女子收起弓箭,环臂相望,“紫萦仙株岂是一般百姓所用之物?”
“疫情不等,不得已而为之!今南阳郡疫情刚起,正是控疫黄金时机。若得紫萦仙株和银萼龙胆草为引,必能立竿见影。”再次拱手,正气凛凛,“在张机眼中,生命没有贵贱。况此处又无朝廷封印,为何采摘不得?”
“虽无封印,但也有主。”女子看张机一眼,“前些日子,朝廷苏医师来岐棘山设醮,见此处仙草,便授意亭长严加看护,待春暖花开之时,要将这两种仙草请起,送入宫中。”
“仙草乃天地所生,自然化成,理应为天下万民所用。”张机分辩,“今南阳郡再起伤寒大疫,而仙草恰是救命药引,岂能以一己之私,置万民生死而不顾?”
“你这么说,我还真有些为难。”女子有些口软,但也没有放张机离开,“此地乃我祖翁领地,故而,仙草归我祖翁所有。数日前,他已答应让亭长献给朝廷。如今却被你采摘,我祖翁必遭祸事。”想了想,“你还是见我祖翁之后,看他如何处置。”
“也好!”张机无奈苦笑,弯腰背起药囊,牵过马车,跟在女子身后,朝不远的山坳走去。
途中,女子问起张机:“你既然是涅阳张姓人氏,可否识得活神仙?”
“正是我伯翁,也是我师父。”张机也不隐瞒,“伯翁在涅阳为百姓医病,因缺少药材,方托我进山采药。不想,竟得仙草和青龙胆。”
“你能否带走仙草和青龙胆,我可做不了主,见了我祖翁再说。”女子又默了默,表情松动,“这么说,你可是刚被举为孝廉?”
“你怎么知道?”张机疑惑,“可我对你一无所知。”
“我一个乡下姑子,不认识又如何?”女子虽然这么说,还是露出一丝笑意,“要说,小时候有人还住过我家,和我一起去后山打过猪草。”
“你莫不是黄公寨之子诺?”张机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多年前随张伯祖进山采药的情景,“我想起了!在后山打猪草时,还和你一起追过野兔。”
“想起来了?”子诺扭头看一眼早已长大成人、身材修长、俊眉朗目的张机,有些嗔怨,“若非看在活神仙之面,我才不救你呢!”
张机止步,郑重施礼:“多谢子诺救命之恩!”
“算了,我救你也不是为了让你报恩。”子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只因你盗了仙草,留着你让我祖翁发落。”
“一人做事一人当!”张机倒也坦然,“我只是不明白,黄公早已辞官归隐,又如何为那个朝廷医师效力?”
“谁说我祖翁为狗屁医师效力了?”子诺有些生气,“我祖翁看护那几株仙草,也是为了救人。”
“为了救人?”张机微微一怔,“去救治那驼背医师之疾?药也不对症啊!”
“你还有心打趣!”看张机呆呆的样子,子诺不由笑了,“你认识那个驼背医师?”
“他叫苏章文,听我伯翁说起过。我在涅阳衙门见过他背影。”张机认真,“此人若真有疾,我愿为他医治,切不可糟蹋了那几株仙草。”
“真是个好郎中!仁心泽厚!”子诺似夸非夸,“见我祖翁,你与他说。”
说话间,二人转过山坳,在茂密的竹林后面,散落着几户人家。子诺下马,带张机来到一处阔朗洁净的院落前,一个五旬左右的老仆过来招呼:“子诺,还带了客人回来?”打量张机,“好一个英俊儿郎!”笑看子诺,“这位儿郎是……?”
“晚辈涅阳人,张机,”张机连忙施礼,“多有叨扰。”
“无须见外,”老仆上前,牵过子诺的拳花马,又帮张机驻下马车,“能来此处,多是故旧,或是有缘之人。”
“赵五伯,我祖翁又去打猎了?”子诺听赵五伯有弦外之音,便岔开话,“叫他回来,有急事呢!”赵五伯是黄公多年前的亲兵,擅于箭术,武艺超群。黄公获罪归隐时,他执意誓死追随,甘为仆人;对子诺视若女儿,亲授子诺箭术。
“黄公年高,还去打猎?”张机关切,“山中崎岖,野兽横行,宜当小心。”
“他天天在山上打猎,老想着山上野兽就是世上贪官酷吏!”子诺接话,“老想着野兔就是小偷!”
“我才不是小偷!”张机想到自己曾和子诺一起逮过野兔,今天又采了银萼龙胆草和紫萦仙株,就觉得她话里有话,“等会儿,我给祖翁解释。”
“是我祖翁!”子诺抢白张机一句,“看我祖翁回来咋收拾你!”
“黄公也该回来了。”赵五伯笑看两个年轻男女斗嘴,一边牵马向马厩走去,一边对子诺、张机招呼,“屋内已煮好了热茶。”
子诺这才想起自己少了点儿待客之道,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张机一眼,这一看,忽然心疼眼前这位满脸灰尘、身上素袍也被峭壁石片划破的俊郎。实际上,当她知道这个俊郎就是张机时,已经在心底不再把他当作坏人,甚至产生了亲近之感,虽然他冒犯了祖翁看护的领地。“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有待客之道。张机,进屋喝杯热水。”
张机也不客气,刚刚坐定,就听见院门外传来洪亮的声音:“今日射杀了一只肥大野鸡,宛若修习县那个明庭,快哉!”
张机起身抬头,一个身体硬朗、面色康健的长眉老者手提猎物,大笑入院。赵五伯上前接过,打趣:“头小身大,还真像那个囊官!”又顺手解下老者腰间箭囊,对着屋内招呼,“子诺,还不赶紧为你祖翁布茶?”
子诺应声而出,挽着黄公胳膊,笑着进入屋内。老者一见张机,有些好奇:“这位俊郎又是哪位?”
张机连忙施礼:“晚辈张机,乃涅阳张伯祖小徒,奉师之命,为消除南阳郡伤寒疫情,入山采药,多有叨扰!”
“活神仙是你师父?”黄公显然与张伯祖颇有交情,面含笑意,“活神仙一向可好?”
“祖翁,别只顾问候活神仙了,”子诺未及张机回答,抢过话头,“他徒弟盗了仙草,恐怕这次要狠狠叨扰你了!”
“怎么回事?”黄公目光在二人身上逡巡,又落在张机身上。张机倒不惊慌,从容解释,“张机为得药引,刚才攀上黑石峰峭壁,采了那几丛银萼龙胆草和紫萦仙株。”
“胆子不小!”黄公坐下,脸色略有阴沉,“尤其是两丛银萼龙胆草由一条灵蛇以胆汁滋养,舍身守护,你又如何得手?”
“多亏子诺施以援手,一箭射死青蛇。”张机感激地看子诺一眼,“得此仙草和青龙胆,可为药引,提升桂枝汤、青龙汤之药性,治疗伤寒,控制疫情,救下百姓。”
“一箭射死青蛇?”黄公看着子诺,面带不悦,“张机不知情,难道你也不知道吗?”见钟爱的孙女瞬时眼泪弥了眼眶,又不由叹息一声,“唉,莫非天意?”
“张机鲁莽,愿受黄公处罚!”张机撩起衣袂,跪地叩首,“只是,仙草乃天地所生,自然养成,非一人所独有,当用于天下百姓。”
“起来说话。”黄公舒缓情绪,“既然是活神仙要用仙草救治百姓,我还真是有些为难。”以手扶起张机,“起来,我慢慢给你说……”
月余前,苏章文带着芝兰香草和一群杂役来到岐棘山设醮祈禳,便问起此地亭长魏庄,山中可有奇珍仙草、异石宝玉。魏庄因堂叔被朝廷羁押之事有求于苏章文,便说起黄公属地有一黑石峰,峭壁中生着几丛珠玉般的异草,有青蛇守护。苏章文记下此事,离开岐棘山时,特意来到黑石峰下观看,识得那几丛银萼龙胆草和紫萦仙株的妙用,正要派人采摘,被黄公所阻。苏章文恼怒,就欲强取。黄公也不多话,开弓搭箭,一箭射落天上双鹰。苏章文为黄公惊天箭术所震慑,又自亭长口中得知黄公乃归隐的前朝刺史,当年英勇无匹,在百万军中取上将之首,若探囊取物一般。其有二子,长子黄忠乃现今秦州郎将,义子张曼成任职洛阳西城校尉。苏章文便不敢造次,只好留下话来,说仙草乃朝廷贡物,不得擅取。
苏章文走后,魏庄带着大礼登门,入门便哭拜于黄公脚下,求黄公救人。魏庄有一远房堂弟魏延,早年曾随黄公习武,与黄公有师徒之分。只是魏延后来当了山匪,令黄公羞怒不已,直接与魏延断了师徒之情,并扬言要亲手宰了这个不肖之徒。没想到的是,魏庄求黄公所救之人竟是魏延之父——燕中将军魏思。魏思数年前兵败乌孙,被朝廷责罚,一直羁押在洛阳廷尉诏狱。受家翁牵连,要发配魏延戍边,魏延不堪羞辱,杀伤前来押送的官差,不得已当了山匪。魏庄言说,若得当朝主管廷尉诏狱的中常侍赵忠开恩,魏思便可有望昭雪。如此,魏延也可脱离罪籍,不再为匪。黄公与魏思有旧,深知魏思忠勇,必是受了冤屈,更不愿自己徒儿年纪轻轻就走向一条不归路。见黄公心动,魏庄道出实情:苏章文与张伯祖同出一门,虽只是朝廷医师,但乃赵忠义子,若得仙草,便可救出魏思。情势所迫,黄公不得不应。
“不承想,如今这仙草落在你手里!”黄公面含无奈之色,“按说,活神仙要用仙草救治百姓性命,我该给他送去。”
听黄公说了来龙去脉,张机坦然许多:“黄公有所不知,苏章文欺师灭祖,作恶多端,虽与我伯翁同出一门,却有不共戴天之仇。”
“我也听说此子行事粗鄙,常有颠倒黑白之举,故而,其在黑石峰下所为,为我所阻。”黄公思索片刻,“如此说来,苏章文强取不成,这才让魏庄前来,施出苦肉计。”
“那还用说?”子诺趁祖翁与张机说话的当儿,已和赵五伯一起做了一桌好菜,一边摆着酒盏竹箸,一边替张机说话,“依我看,干脆让张机把仙草带给活神仙,救治患病百姓。至于魏将军能否走出廷尉诏狱,绝不是一捧仙草就可奏效。”
“此言有理!”黄公忽然醒悟,“我甚知魏将军为人,若知老夫以仙草行贿赵忠而出廷尉诏狱,不死也被气死。”招呼张机,“快来入席,代活神仙与我对酌几杯,顺便尝尝子诺厨艺。”
张机也是有些饿了,就着美味佳肴,与黄公和子诺对酌:“来此半日,觉得熟悉,原来多年前曾随伯翁来过这里,还与子诺一起去过后山捉兔。”
“是了!当年看着你和子诺一起开心玩耍,我与活神仙也是高兴。”几杯酒后,黄公看张机愈加顺眼,“记得有一年春,你和活神仙采药桐山,夜宿敝舍,却遇一小贼藏于屋梁之上。老夫发现后,正要取出弓箭,却被活神仙拦阻。他把你叫到跟前,借机教诲:‘夫不可不自勉!不善之人未必本恶,习以性成,遂至于此。梁上君子是矣!’小贼听后,惭愧下地。你去扶起小贼,探小贼发热,为小贼煮了姜汤。又知小贼家遭饥荒,竟求老夫取绢一匹相赠。”微微感叹,“那年你尚不及十岁,已是仁心宽广。”
“事已久远,已不存怀。”张机淡笑,“只记得那少年啼哭不止,被你喝住:‘大丈夫岂可做女儿状?’”
“是啊,男子理应刚强!至于女子……”黄公再看子诺不经意间总是暗中为张机夹菜,心里明了,“女子可以流泪!记得你离开时,子诺总是哭着舍不得你走。”
“谁舍不得他走了?”子诺脸一红,“今天,我还差点儿……”本要说“差点儿把他给射死”的话,话到嘴边改为“捉他见官”。
“见官?祖翁当年也是官,堂堂刺史。不过,若非活神仙出手相救,我这条老命早就没了。”黄公想起自己身负箭伤,又受宦官构陷,愤而退隐岐棘山时,张伯祖闻讯前来为自己刮骨疗伤的旧事,感慨万端,“虽说后来被削职为民,然为民也有民之乐。”
“我听伯翁说过,黄公蒙冤,被削职为民。”张机想起家翁曾在给伯翁信中,提及黄公。十年前,黄公任职雍州刺史,在遭遇蝗灾时,未待朝廷旨意,擅自开仓救济百姓,以“瞒上”之罪,削职为民。还听说,至今雍州百姓和朝廷里的正直官员还不时为黄公鸣冤!
“为百姓受难,”黄公摇手,“即使获罪,也不怨不冤!”
“我为百姓生死计,采了仙草,即使获罪,也不冤不怨!”张机听黄公所言,不由豪气顿生,“张机愿为百姓医、天下医,无怨无悔!”
“好一个天下医!”黄公举杯,“当浮一大白!”
张机受到热捧,连饮数杯,不觉之中已是酒醉……
待其醒来,已是黄昏时分。夕阳洒落庭院,洒在院中树梢一件熟悉的衣袍上。张机翻身而起,惊动了坐在院中的子诺。她收起已用针线缝补过的衣袍,略带羞涩地走进屋内,“祖翁应桐山淮源观马元义道长之邀,前去清谈。”
见自己破了的衣袍已被子诺缝补如新,张机不由心中一暖,未待言谢,子诺已经快步走出屋子,于院中等候。
张机收拾停当,走入院中,子诺只觉眼前一亮:这还是那位风尘仆仆、衣袍尽裂的男子吗?分明是修眉朗目、英气逼人的俊郎!直到张机笑着与她告辞,才回过神来。
“张机,天色已晚,莫若明早赶路。”
“病人等不得!伯翁也着急用药。”张机说着,开始收拾药囊,“况且,今夜皓月当空,正好赶路。”
“星光不问赶路人!”子诺脑海里瞬间闪过这句话,“也好,祖翁让我护送你一程。”
“送我?”张机有些惊讶,“放心,我自幼也随伯翁学些拳脚功夫,再加上有一杆熟铁药杵在手,野兽近不得我身。”
“山中可是有山匪,比野兽厉害百倍!”子诺一身劲装,外罩皮襦,收拾起宝弓羽箭,牵过矫健的拳花马,翻身上马,“走吧,我带你抄一条近道出山!”
“那就有劳了!”张机从赵五伯手中接过已经驾好的马车,扬鞭催马,跟随子诺出山。
一个时辰后,二人渐渐走入毛茸茸的月夜。途中,偶尔说起少时趣事,便不由回忆,不约而同地笑着;说起混乱时局、突起疫情,又止不住愤慨、悲悯和感伤。后来,子诺说起从军的家翁、早逝的母亲、寂寞而又美丽的山中生活,张机就陪她默默流泪;张机说起一个个需要诊治的病人,还说自己向家翁写了让朝廷赈灾的信,子诺就发出温柔叹息……两个年轻的月下人,忽然觉得心在不知不觉中相互靠近,恨不得月下的山道无限延伸,一起永远地走下去。
黎明时分,他们感觉很快就走出了岐棘山,豁然开朗的原野上笼罩着蓝色薄雾,不远处,一道溪流像惺忪的眼睛。树鸟被清脆的马蹄声惊醒,倏然展翅,鸣叫着,飞向远处的苍茫。是该分手的时候了,二人心中忽然都有些不舍,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只好送到这里了!”还是子诺先勒住马,“从前面官道走三个时辰,也就到涅阳了。”
“你呢?”张机有些不放心,“一个女子折返入山,万一遇到野兽和坏人可如何是好?”
“这么说,你就是好人了?”子诺做了个鬼脸,“我自幼随祖翁和赵五伯习武,又长年上山打猎,还怕野兽?还怕坏人?”
“山匪呢?”张机提醒,“切不可大意!”
“此地山匪皆尊魏延为首。若见魏延,我就替祖翁射他一箭,他不敢还手,放心!”子诺显然有些底气,“见山匪,我就说魏延是我师叔,哪个敢触霉头?再说了,那些山匪喜欢睡懒觉,在他们还在做梦时,我打马快行两个时辰,也就到家了!”
子诺说起从军的家翁、早逝的母亲、寂寞而又美丽的山中生活,张机就陪她默默流泪;张机说起一个个需要诊治的病人,还说自己向家翁写了让朝廷赈灾的信,子诺就发出温柔叹息……两个年轻的月下人,忽然觉得心在不知不觉中相互靠近,恨不得月下的山道无限延伸,一起永远地走下去。
张机虽舒了一口气,心里却隐隐仍有不安:想到自己收获太多,却给黄公和子诺留下一丝隐患,“苏章文既然盯上了银萼龙胆草和紫萦仙株,他若不得,定然要找麻烦。”想到这里,“我还是有些不放心。若是苏章文和魏庄找麻烦,如何是好?”
“有祖翁在,他们岂敢造次?”子诺笑了笑,“去吧,伯翁和病人都在等你呢!”
“也好,救人要紧!”张机咬了咬牙,低头从脖颈处取下一块晶莹温润的玉坠,双手捧与子诺,“这块独山玉坠是我母亲生前赐我,以为护身之符,今转赠于你,愿保你平安。”
“都会平安。”子诺接过玉坠,笑着流泪,“一定还会见面!”
“待大疫过后,我必随伯翁再来看望你们!”张机说完,扬鞭催马,迎着东方的晨曦渐渐远去……
直到马车逐渐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远方,子诺紧握着那块温润的玉坠,止不住的泪水像断线的珠子般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