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天没回公司,思庭樾不得不走了。
他还是放心不下,走之前事无巨细嘱咐一番。
延夏送他到走廊电梯口,被思庭樾念了一路,她听得脑壳疼:“小舅舅,你念经呢?”
思庭樾转身,乜她一眼,“说谁呢?没大没小。”
“小舅舅,其实咱们差的不就是辈分吗?”
小舅比她大6岁,明明是做兄妹的年龄差,却强行大出一个辈分。
思庭樾抱臂,居高临下看她。
他外甥女1米75大高个儿,敦实的身体,在思庭樾的气场前还是心虚气短好几分。
只听思庭樾扬起爱莫能助的调调:“那你得去松山公墓问问你外公,他为什么那么猛,能老得子呢?你妈能大我二十岁。”
“……”
思庭樾:“要知道我6岁的时候被迫当人舅舅,我也很无奈啊。”
延夏挠了挠头,她被思庭樾常年打压,早已没了脾气。
这会儿兴许是在病房外,有她闺蜜撑腰,她的底气回流几分,抓住思庭樾的逻辑漏洞,道:“小舅舅,我记得很小的时候,你不在的呀。我读小学第二批挂上红领巾,那会儿才忽然冒出个亲舅舅。”
本是无心之言。
思庭樾停下脚,转身看她,“第二批挂红领巾?你那时候几岁?”
延夏还以为思庭樾又想嘲讽她,嘴扯成鸭子喙,发出抗议的声音:“二年级!我成绩差,少先队第一批轮不上我,行了吧!”
“二年级?也就是说你当时八岁。”思庭樾顺着这个话题继续往下,“你记事够晚的啊。”
“没有的事!我连幼儿园托班的事儿都记得!当时午饭老是吃不够,我又不敢跟老师说要添饭,饿得都脱相了!后来我妈去和老师说,老师咔咔给我添饭,我才长成现在这样!!”
从此,她在胖的道路上一条道走到黑了,她记得很清楚。
走着走着,连延夏都觉得事情确实有古怪,她顿住脚步,歪着脖子看他,“小舅舅,你当时是突然出现的。我记得妈给我说去医院看你,还说‘你有舅舅了’。”
那年夏天,延夏记得很清楚。
她在医院病房第一次见思庭樾。
少年伤得很重,睡睡醒醒,大多数时候浑浑噩噩,讲话都不是整句的。
挂着红领巾的延夏伸出胖胖的胳膊,分给他一个棒棒糖,他麻木的眼神才有了一瞬间的聚光。
他的话很含糊,似乎嗓子被什么熏哑了。
两个单音节的叠音。
“一、一?”
之后,少年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开口说话。
妈妈看着他只会抹眼泪,说他受苦了。
向来严肃不苟言笑的太姥爷思亓川又哭又笑,连声说:“这孩子太苦了,幸好……以后我们多补偿他。”
“我那时候特怕你。”延夏从脑海中的犄角旮旯搜刮出一箩筐关于思庭樾的记忆,“你身上缠着好多纱布,像个木乃伊。除了那两个字以外,你什么话都没有说过,我一度以为你是哑巴。”
“哪两个字?”电梯门合上,他颀长的身影倒映在电梯门上。
延夏挠挠头,“一一?”
“一二三四的一?”
延夏实在说不出什么了,她不确定记忆是否有偏差,“我那时候成绩差啊,老妈送我去学而思,我做梦都是数学,兴许是我听错了。”
一一。
他的视线和电梯里倒映出来的那个自己交汇。
心脏没理由地一弹。
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不是“一一”,是“已已”。
很多影像拼图般拼合在一起。
白院长对他的的态度,第一次见他震惊又强行收回目光的样子。
梦里总是听到小女孩的呼喊,“易辰哥哥,你快爬过来”。
纱布,木乃伊,嗓子灼伤,哑巴。
一一。
延夏8岁第一次见到他,那时候他14岁。
白未已的手,是14年前割伤的,那时候,白未已7岁,他14岁。
山上的那座野坟,葬着谁?
爷爷为什么突然给第二福利院捐款?
捐款的年份,正好是他即将告别14岁拥抱15岁的那年。
线索串连起来。
电梯门打开,延夏拉了他胳膊一下。
“小舅,你傻了?不是要去公司开会吗?赵叔和程助理在那边。”
他从思绪中抽离,被迫坐进车里。
.
公司会议室。
高管会议,思庭樾不在状态,他时不时看一眼手机。
往常对于下属的汇报,总是会挑出一堆刺。
负责投资部的高管忐忑汇报完。
思庭樾终于放下手机,问:“你们今年还投影视剧?”
高管:“思总,不光是短剧,公司负责影视投资这一块,国庆档和贺岁档两部剧都已经投资,我个人很看好——”
思庭樾打断:“我是说短剧。”
“短剧从去年开始大爆,属于小投资高收益项目,但是和电影的体量没法比。公司在短剧上只投了一点点。”
思庭樾不悦:“投的都什么降智玩意儿?霸总娇妻带球跑、王府丫鬟她跑了、退休离婚老太太狠狠宠?”
“……”高管汗流浃背了,他不知道大老板竟然会过问这么小的一块业务,“思总,这些很火的。”
思庭樾:“没营养的东西少投,坑害小孩儿。”
“不是思总,谁家小孩儿看这个啊。”
小孩儿不都在培训班上课吗?
思庭樾乜他一眼,凉凉的声音:“我家的。”
“……”
众人面面相觑。
思家的小孩儿,不就是延大小姐吗?
比牛还壮实的大小姐居然喜欢看这种?
.
病房内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台香薰加湿机。
淡雅的雾气飘在空气中,白未已看了看不远处的香薰加湿机,好奇地问小护士:“医院不是不能有这个的吗?”
小护士刚量好她的体温,“思先生让人拿来的。他说病房里都是消毒水的味道,闻着头疼。其实你的病,你也不用太着急,伤筋动骨一百天,舌头下拆线拆掉就好啦。住院或者在家住,没太大差别。”
白未已敏感地抓到重点:“你的意思是,我早就能出院啦?”
“嗯,拆线再来一趟医院就好了。”单纯的小护士说,“医院住着多无聊?把家里的香薰机拿来熏也没用啊,那也是医院,怎么能跟家一样呢?”
白未已起身,自顾自下床走了一圈,“所以,我现在能出院了?”
“当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