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移动公司到公司测试信号,不料,移动方表示不需要增加基站,程酩还想强调信号确实不好。
结果,移动工作人员投来两个新鲜的白眼:“如果思氏集团的写字楼信号不好,那我们移动公司原地倒闭。大热天的,让我们白来一趟,你好意思么?”
程酩有苦难言:“……”
辛苦是他背,骂名也是他背。
谁家好老板跟着别人视察生产线了,留他一个人在公司被骂。
Snap Pro系列升级款云台相机已经在最后组装阶段,下月召开新品发布会。
思庭樾看完生产线,他并没有太大的感觉。
云台相机只是子公司的一款产品而已,他来视察,仅仅是体现他作为上位者对一线生产人员的关怀。
临门一脚,提升士气,生产线不能出岔子。
跟在一旁的工作人员:“思总,这款云台相机,升级成智能美颜2.0版本,自然亮肤,小女生一定喜欢。我女儿缠着我,首发帮她抢一台。”
思庭樾顿足,打量他一眼,视线在他空心鸟窝状头顶略微停留,“陈经理女儿多大?”
陈经理甩了甩头发,言语中满是骄傲:“马上升大四,临大的。”
“临大?”思庭樾若有所思。
另一边的下属附和:“思总,您在美国读书可能不太清楚国内高考,陈经理女儿是高材生,考分很高的。”
思庭樾:“是么?”
陈经理摸摸鼻子:“嗐,分不高,踩着线进去的。专业不太好,应用生物。”
思庭樾:“那应用数学系呢?”
陈经理端详老板脸色,暗自揣测他的想法。老板能问出临大具体专业,那儿必须有他认识的人。
“那得很高的分才考得进!”陈经理声线兀自拔高,“我女儿要像您朋友那么争气,我得好好奖励她!”
思庭樾老干部抄手,老牛反刍品着他的话,“是该奖励。陈经理,你刚刚说,小女生喜欢Snap Pro?”
“昂。”陈经理赶紧点头,“不过也得看多大的孩子,太小了不会用。”
“大二。”
“那肯定喜欢。”
思庭樾转过头对旁边的下属说:“待会儿拿一台白色的交给赵叔。”
陈经理为难:“思总,下个月才首发,新品不能泄密。”
上市前,新品捂得比黄花大闺女还严实。
思庭樾觑他一眼,“我给我家小孩儿玩玩,泄哪门子密?”
众人不说话。
其中几名和老板亲近的员工见过他家的外甥女。
临大数学系高材生。
看一眼就知道她家营养特别好。
延夏更是以一己之力,推动思氏集团食堂改革。理由很简单,菜不好吃。
有一次她带着弟弟延冬到思庭樾办公室玩儿,她操着二十年老烟枪似的嗓子,接起总裁办电话,来电人误以为她是思庭樾的贴身保镖,闹了个大乌龙。
整个集团上下员工对她印象深刻。
这么大一孩儿……emmm,众人目光渐渐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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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庭樾回家,他那熊腰虎背的外甥女卧佛般躺在羊毛地毯。
地毯上散落着swtich、ipad、笔电、还有开袋零食若干。
“……”
这哪是活宝,这分明是活佛!
思庭樾开了一天会,又视察生产线,加上某个没良心的、明明想给他发消息却不发的小东西,他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
情绪更差了。
延夏伸了个巴西龟懒腰,视线倏地聚焦在思庭樾的黑脸。
“唉哟我去!”她惊呼,厚掌按住狂跳的胸口,“小舅舅,你玩抽象呢!”
“当我家是酒店呢?”思庭樾冲她发难,“明天带着小拖油瓶,去爷爷家。”
“我才不去太姥爷家呢!”提到思庭樾的爷爷、延夏的太姥爷思亓川,延夏翻了两个白眼。
甥舅关系岌岌可危。
她团了团身体,背对思庭樾,眼不见为净。
思庭樾懒得和外甥女一般见识,他回房间换上家居服,下楼时听见延夏的说话声。
“已已,我小舅太过分了!别当总裁了,去开封府办案适合他,脸比包黑子还臭!”
思庭樾在楼梯驻足,屏住了呼吸。
独属于女孩子清亮的声音穿透空旷的客厅上空,掷地金声,字字点到思庭樾的神经上。
“夏夏,你不能因为他是你小舅舅,就给他加一层长辈滤镜。他脸不臭呀。”
正在食堂吃饭的白未已,歪歪脑袋,回想起思庭樾和她一起坐公交车的样子,哪有脸臭?凭良心说,他和善又细心,只是不爱笑而已。
延夏怪叫一声:“已已!你该不会被我小舅策反了吧?你是谁朋友?说话。”
白未已用筷子戳起小青菜,有些为难地顺着她的话:“那他脸黑,可能是出生后从未见过太阳吧。”
“哈!哈哈哈!!!”延夏扬眉吐气,“闺蜜还是老的香!”
视频电话界面,男人冷不丁出现在延夏身后。
白未已愕然,手机微信里的人,仿佛跨越空间,从二维世界跑到三维世界。宽肩长腿,烟灰色家居服,整个人被浅色衬得恰到好处。
他似笑不笑,深色眸光只剩一抹极淡的底色。没说话,单单站在那儿,就像开错任意门才出现在她面前的电影男主角。
她恍惚回神。
隔空和思庭樾对上眼神。
“……”
空气还是陷入了死寂。
筷子上的小青菜软塌塌坠落,掉在餐桌上。
“你们什么时候那么……”延夏生生吞下“熟了”二字,大太监似的把手机呈到思庭樾面前。
思庭樾接过手机,极为丝滑地切入问题:“下班了?才吃饭?吃什么?”
机关枪似的问题冲她突突突。
白未已脑子被他一带,好似上课走神被老师忽然cue到问题的学生,她紧张:“今天太忙了,下班食堂已经关门了。回学校吃的。我吃小青菜……”
“你把镜头往下一点。”
“喔。”
白未已调了一下手机镜头,下一秒,她停住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听话。
思庭樾看清她餐盘里的菜。
小青菜,芹菜,苦瓜。
他脸色肉眼可见冷下来,严肃顶格拉满,头一回连名带姓,“白未已,你属羊吗?吃全绿套餐。”
白未已怔忪须臾,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手机那端思庭樾的表情变化。他生气了?就因为她和延夏说他坏话?
思庭樾望着她。那双眼眸,嵌着比常人更明亮的瞳面。他甚至能清晰地看见她的眼瞳蓄满雾气。
好似若干年前即兴夹在书页里的花瓣。思庭樾听到心尖落下极小的翻页响声,那一秒,花瓣书签落入他的掌心。
被他直白的视线看得挪开眼睛,白未已唇畔翕动,半晌憋出一句:“你怎么知道我属羊。”
“唷,那我猜错了。”思庭樾又恢复惯常模样,拖着不大正经的调子,“我以为你属驴,大犟驴。”
“……”
延夏那张嘴,装了大漏斗,什么都往外倒。白未已为了省钱,顿顿吃菜。劝也没用,天生犟种……闺蜜老底,被她揭得一干二净。
不属驴,那属什么?
“小白,少吃草,多吃肉。”
思庭樾耐心说话的样子,像大人教两岁孩子吃饭。趴在客厅对角线正在蛄蛹的延夏惊掉了下巴。
她从未在思庭樾身上看见这样的温柔和善意。
他总是忙碌的,忙到分不出半点耐心。哪怕是对着延夏的弟弟延冬——思庭樾亲姐姐的儿子,他的耐心也极其有限。
自打延夏记事起,小舅舅是傲气和精明的代名词。随着时间,拔地而起,他早被各路人马捧在聚光灯下。这些年,他身上的刻薄见长。
生意场上,他利益至上,做的每一个项目,利益永远被他摆在第一位。
普通朋友在他眼里,是金钱交换和利益输送。如若缺了这两样,那连认识他的资格都够不到。
而她的好闺蜜,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延夏并没有看不起她的意思,她只是尽量客观陈述,白未已得到了思庭樾的全部温柔和善意。
如果把白未已比作项目,那这个项目对思氏集团来说,只进不出,是看一眼便会亏到底裤不剩的赔本项目。
所以,她亲爱的小舅舅,脑子被驴踢了吗?
难不成!小舅舅看上她闺蜜了?!
“靠靠靠……”延夏脏话脱口而出,整个人气愤到不行。
她看思庭樾像见了什么脏东西。
我信任你,才给你好姐妹的微信,你居然想泡我姐妹?!
“延夏,你再说脏话,从我家出去。”思庭樾挂掉视频,瞪她。
“小舅舅,你……”延夏差点把话脱口而出。
思庭樾递过两个袋子,轻描淡写道:“黑色那个给你。白色那个你给小白。”
延夏瞄一眼礼品袋里的东西,眼珠子差点滚到地上。
Snap Pro,黑色。
她之前求了很久,小舅舅都没给的云台相机!
她有钱,但这玩意儿是她家公司生产的,她老妈是集团大股东。她延夏好歹是思氏集团大小姐,怎么能花钱买自家公司的产品?
她怄着气,忍住没买。
“刚才想说什么?”思庭樾停住脚,回头看她。
“小舅舅,嘿嘿,我就知道您疼我!!!”收人手短,塑料姐妹延夏是懂审时度势的。至于小舅舅对她好姐妹是否有意,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有Snap Pro了!
“你属变色龙的吧?”思庭樾只觉得他那雄鹰般的外甥女变脸贼快,“去川蜀进修过了?变脸速度堪比光速。”
“……”又被小舅舅怼了,嘤嘤嘤。
延夏拿出白色的云台相机,黑白两款包装盒放一起,她疑惑:“小舅舅,为什么两款型号不一样啊?”
思庭樾从冰箱拿出一罐苏打水,正往玻璃杯里加冰块,他不甚在意地说:“你那个是春季发布的,小白那台是下个月发布的2.0版。”
延夏:“……”
思庭樾把加了薄荷叶的冰苏打水推到外甥女面前,难得好脾气:“你别不高兴。之前公司招聘暑期工那件事,对小白造成的伤害,不是我辞退一个秦芳能修复的。伤害已经造成了。这一台相机不算什么,我只是想表达我的歉意。我拿给她,她未必肯收。你想办法给她。”
延夏脑海里的滑板车俯冲下坡,她边冲边想,这是小舅这辈子对她说过的最长的话,下一瞬,她硬控两秒,强行踩下刹车——
等等,
所以她的不可一世的小舅,不是看上了她姐妹,有的只是饱含深意的愧疚?
“已已那个人,老实又拧巴,才不会收这个,她信奉无功不受禄,我俩信仰不同。”延夏恋恋不舍地看着“小黑”,“小白”送不出去,小舅舅未必会送她“小黑”。
她心里那点小九九被思庭樾尽收眼底,他往椅背上一仰,捋了捋家居裤并不存在的褶皱,用最正经的语气说着最歪的理:“她信她的,你信奉共产主义不就得了?共吃、共用、共同实现好姐妹的自由而全面发展。”
延夏:“……”马哲课您来上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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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延夏开着她的冰梅粉跑车,从白城的心脏一路向北,来到白未已暑假打工的地方。
小龙驹坞4号。
“……”
思庭樾只发了地址,压根没告诉她,这地儿,是火葬场。
延夏左手拎着还未上市的云台相机,右手拎着星巴克打包袋,龙井青提牛乳茶、莫兰迪马卡龙,她眼皮直跳。
她是来跟闺蜜共享下午茶的,不是来殡葬一条龙的!
“什么?白未已回去了?”
延夏如遭雷击。
小姑娘上午来上班,中午忽然请了事假。
“她说去哪了吗?”
“听说家里有事儿,要搬家。”
搬家?哪怕是拆迁大队连夜强拆,搁别人那儿很合理,但放白未已身上却不合理。
她没父母,哪来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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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中午,路面被太阳灼得发烫。偶有路过的工程车,跋扈地卷起一地扬尘。
道路两侧,老旧的房屋和低矮的铺子林立,多数大门紧闭,鲜红的“拆”字在每一处空墙上盖章。
方家村位于城东,地理位置很微妙,介于白城二类和三类地段之间。
大隐隐于市的城中村,正值寸土寸金的地段。
村民早就受够了房龄几十年的旧屋,连晚上去见周公,与他说书论道的内容都三句不离拆迁暴富。
理想多丰满,现实多骨感。
偏偏方家村在土地流转这一块,出了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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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年前,第二福利院在区府牵头下,以每年200元多一亩的价格,租下17亩地。
这件事,在当时来说,对三方都有利。
当初被大片城中村和厂房占据的城东地块,并未得到开发商的垂青,村长绕过村民直接签了转租协议,意在盘活村里的荒地。
22年前,区府相关领导,政绩斐然,在第二福利院落成典礼后平步青云。
白城孤儿和弃儿,终于有了像家一样的住处。
21年前,两个好心的钓鱼佬在雨夜归家时,听到了纸箱里细密的哭声。
两个月前,以方大强为首的村民因地块赔偿问题,到思氏集团公然闹事,被思庭樾送进派出所关了一整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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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未已顶着一头热汗,风尘仆仆来到第二福利院大门。
大门外杂草疯长,福利院比往常更冷清。
十多年前,某位匿名善心人士出资,将大火后的福利院修缮翻新,安上气派的“第二福利院”牌匾。
仿古中式门牌楼匾,横在福利院的两扇铁门上,意在镇院化灾。时移世易,粗重实木历经风雨,金色字褪成残色。
伞往后仰,白未已愣怔地望着门牌上的字,“畐禾完”。恍惚间,宛若翻到书的末页: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完。
小人物的故事拉上帷幕,她明白,“新的一天”只是作者对同样是小人物的读者的慰藉。
“嘘~~~!”
白未已后背蓦地僵住。
比口哨声更刺耳的狼哨。
小时候,后山有狼。方家村村民会吹响狼哨赶狼,响声极大,在福利院不大的操场上,时不时能听到后山传来的哨声。
“啧啧,我们小未已当了大学生,就不理人了?”轻佻没品的说话声兀自响起。
白未已转过身子,看见一个油头滑脑的中年男人往嘴里插上两根小指,嘘——又一记狼哨声刺透她的耳膜。
她似看他,又像没在看他。
平直的视线穿过方大强大腹便便的躯体,望向一公里外的无名河。她看到二十五岁的他架好鱼竿,和钓友坐在她回忆里的那条河畔。
方大强,是她的救命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