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氏旗下子公司,南润威视,总裁办。
思庭樾拄着手杖,穿过长长的走廊。面对下属打的招呼,仅仅颔首示意。
总裁办的气氛如坠冰窟。
“程助理,”有位老员工冲程酩使眼色,“思总心情不好啊?”
程酩白眼翻到天花板,老板哪天心情好?坏心情是基操,好心情才叫反常。
“程助理,我去给思总送咖啡。”一道清丽的女声音。
“你是…?”程酩打量从总裁办角落工位冒出来的女子,一脸疑惑。谁啊?这是。
“我是今天刚入职的。”女子挺胸,工牌大幅度在胸口晃动,“吴柠,叫我小吴就好啦。”
“诶,小吴是吧,思总不喝这种咖啡——”资本家只喝手冲咖啡。
程酩话音未落,吴柠扭着蛇精腰从茶水间端出咖啡。
哒哒哒,高跟鞋的声音隐入总裁办公室。
完、犊、子、了。程酩脑花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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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庭樾坐在老板椅上,那只葫芦挂坠被他攥在手心,手指来回摩挲着。
小葫芦表皮颜色略深,喜欢盘文玩手串能一眼看出,这只文玩葫芦有些年头了。
它应是主人极为爱惜的物件。
绿、金、蓝三色挂绳,编得粗细不匀,手艺不算好,但沁入不少巧思,让平平无奇的小葫芦平添几分精致。
葫芦躺在思庭樾的大掌中,愈显小巧。朴实的外观,自然比不上爷爷玩的那些造型奇特的文玩葫芦。
只是。
他的视线久久停在编绳末端的“白”字。
小白?
思庭樾无端想起几小时前在医院碰到的女孩子。
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儿?
葫芦是她的?
她借机故意挂在他袖扣上?
蓄谋接近?
至于他为什么给人安上这么大一顶帽子,原因送上门来了——
“叩叩叩。”
“进。”
办公室大门打开,思庭樾抬头,视野范围内蹦跶出一个陌生女人。
精致的全妆,dior999红唇。宽大的一字扣西装款上衣,下身一条A字裙。扣子解开,露出白色紧身露脐小衫。
“思总。”吴柠端着托盘,雾霭蓝水晶甲卡在托盘边缘,唯恐洒了咖啡。
思庭樾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眉头拧成麻花:“你谁?”
“您的咖啡。”吴拧走到办公桌前,将咖啡放在桌面。
“回答我的问题,你,是谁?”
从吴柠的角度看过去,总裁办公室没开大灯,男人身上的全黑衬衫禁欲又神秘,下颚线条分明。阳光从全景玻璃窗外泼洒进来,让高大的身影浸润在天光之中,整个人宛若佛光普照。
这样的帅气,极对她的胃口。
“我叫吴柠,在您这实习,今天第一天上班。”她努力挤出得体的微笑。
思庭樾没有情绪,嗓音不明,“那今天也是你最后一天上班,去人事那边办一下手续。”
“……”
吴柠涨红了脸,羞愤直冲天灵盖。她腆着脸不去自家公司实习,非得到思氏旗下公司实习。
她是来找对象的,不是来找骂的!
大小姐倔脾气上来了。
下一秒,程酩端着刚做好的手冲咖啡,打开老板办公室大门。
密集的骂声从里面倾泻而出。
吴柠机关枪似的:“姑奶奶我不伺候了!你算哪根葱?!”
思庭樾冷哼一声,一字一句,声音淬了毒:“那请问你又是哪块地里茁壮生长的大,葱?!”跑我地盘撒野?
“……”
场面静止。
总裁办落针可闻。
“呜呜呜——”吴柠撞在程助理身上。
她气急败坏,索性抓起咖啡杯,倒扣在程酩头上。
程酩:“!!!”
他被咖啡烫到,呼痛的力气都没了。
吴柠高跟鞋一歪,拖着哭腔,一瘸一拐跑了出去。
总裁办其他员工:“没事儿跟老板抬杠干嘛呢…”
这不是活腻了吗?他家老板长了张开过光的毒嘴,即使江南七怪之首的柯镇恶来了,一样被骂回去哭着找妈。
没过多久,思庭樾的私人手机响了起来。
“爷爷。”他强压着怒气,尽可能心平气和。
思老爷子破口大骂:“你个小兔崽子!小柠是吴家小孙女!你把她骂回去了,我怎么跟吴庆华交代?!”
思庭樾讽刺道:“您真是用心良苦。”
思老爷子:“谁让你不肯相亲!我只能采取渗透法!”安排人家的宝贝孙女纡尊降贵,到咱们公司实习。
渗透法,思庭樾听了个新鲜。
他细看攥在手里的葫芦挂件。
恍然大悟。
白天,在医院的那个女孩子,不是替他解围、不是挡在他身前保护他。
而是,带着任务深入敌营的——
女、特、务。
他蓦然想起电梯轿厢里的那个老头儿。本色出演,演技杠杠的。
至于那个女特务。
差点被她唬住了。
思庭樾哂笑:“爷爷,下次请群演,拜托您选素质好一点的。”
“?”思老爷子不明所以,“群演?你在说什么?”
思庭樾的眼前又浮现那道娇小清丽的身影,看起来像个高中生。女孩子扬起手冲他道别,满是胶原蛋白的脸蛋,弯唇的时候映出一个小梨涡。
脸上漾满极甜的笑容。
那一瞬间,思庭樾像被灌了一口甜腻糖浆。
他眨眨眼,驱散眼前并不存在的画面,吐出憎厌的音调:“爷爷,别再乱点鸳鸯谱了,我不喜欢小鬼——”
话没说完,卡在喉间。脑海中,没由来地浮现女孩子的模样。
白皙的腕子,裙下纤细的小腿,一颗绒球脑袋堪堪到他肩膀。
无害的笑容…大抵是装的吧?
还扯什么能量守恒定律…那小鬼怕是还在读书吧?
“小鬼?”思老爷子的声音将思庭樾扯回人间现实,“小柠差你两岁啊,人家适婚年龄,哪儿小了?”
“嘟嘟嘟。”
思庭樾挂断电话。
他拉开最底层的抽屉,把葫芦挂件放到里面,平静地看了它最后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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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三院回到寝室,正好是下午3点,地面温度最高的时刻。
一头热汗的白未已冲进厕所,赶紧用凉水冲脸。皮肤一跳一跳地痒,似有成排蚂蚁爬过。在厕所白炽灯映照下,镜中的女孩面色苍白。
明明皮肤没有任何问题,她仍觉得有成千上万的蚂蚁沿着皮肤纹路大步行军。
寝室原本有四个女生,其中两个搬出去和男朋友住了。只剩白未已和延夏两人。
延夏是本地人,双休日经常回家住,四人寝室经常性变成一人寝室。
“已已,医生怎么说,你的病一定能治吧?!”
白未已对上延夏询问的眼神,善良的室友眼底带着希望之光。
没等白未已回答,人已经给她投喂了一罐芦荟酸奶。
掌心沁入凉意,白未已声音闷闷的:“嗯,配了一支药膏。”
尽管对医院不抱希望,可内心仍像抓最后一根稻草一样。她心底很清楚,这是安慰剂。
“什么药膏?我看看。”延夏五颜六色的爪子伸到白未已面前。
白未已老老实实地翻包,摸出粉白色罐状药膏。
“我靠!维E尿素膏!”延夏撇嘴,用涂了白底红日的食指抠鼻孔,“这玩意儿我家有好多!不就是护手霜嘛!防皲裂的啦。”
白未已视线落在她的指尖,看清后瘪了瘪嘴:“……”
“啊?这个啊,我新做的指甲。”延夏摊开十指,白未已这才看清,十根手指上涂了各国国旗,比联合国还丰富。
白未已:“那你画小日本干嘛?”
“哼!这、根、手、指!御用抠鼻孔!小日本只配吃我鼻屎!”延夏义愤填膺,宛若一个国家有需要她当天能上战场的女兵。
白未已在心中感叹这姑娘真是人如其名,性格阳光大大咧咧,天生乐天派,热情亦如窗外的夏日热浪。不像自己,没有个性,唯唯诺诺。
白未已:“用中指抠鼻孔,当心变成大水牛。”
“……”
她扯出湿巾递到延夏手里。后者赶紧接过,擦干净中指,又拿出卸甲水,把指头上的国旗卸掉。
白未已闷头,在包里翻来覆去。
……她的葫芦挂件怎么不见了?
“夏夏,你见过我的挂件吗?”
“诶?你的葫芦兄弟啊?不是一直挂在包包上吗?”
“好像不见了…”白未已的声音低了几分。
两人几乎把寝室翻了个遍,得出结论:葫芦娃被拐了。
“说不定掉在医院了!要不你去医院问问?”延夏安慰她。
“好…”白未已吸吸鼻子,一颗心沉到谷底。
葫芦不矜贵。
它是从第二福利院的菜地里种出来的。
早些年院长妈妈身体尚可,带着全院孩子一起种。
精心呵护的葫芦藤着实争气,结出了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葫芦。白未已挑了两只最小巧的,编上挂绳,做成一对葫芦挂坠。
一个缀以“白”字,另一个同样缀以“白”字。
其实,两只葫芦分别代表两个不同的人。
尽管,那只葫芦永远不可能送出去。它只是她留着小小念想罢了。
她打开抽屉,里面静静地躺着另一只葫芦挂坠。
她丧气地垂下肩,使出劲儿想堵住脑袋里的那扇门。
门外,挤着无数记忆片段。现世向她支开一条门缝。
朝她哀鸣。
命运一直是薄待她的,她想。嘴角失控下滑,扯出机械般的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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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期末,白未已开启疯狂复习模式。
她顶着比国宝还黑的黑眼圈,生无可恋。
“程其襄——我毕生的仇人!”她将脸在《实变函数》内页上滚来滚去,再抬头时,奶冻似的脸颊沾满印油。
努力了一学期,作业做不出来一点,每一步答题都显得莫名其妙。
书被她刷了遍,她和数学公式之间,就像婚姻名存实亡的夫妻,不掐脖子互扇巴掌已是最大的体面。
去洗手间冷水冲脸,又在图书馆坐了下来。
“已已,咱要不要休息一下。”另一只“国宝”打了个巨大的哈欠。
临大应用数学唯二女生兼苦逼二人组。
“不能休息。”白未已蠕动嘴唇,“我要保住奖学金。”
白天接到院长妈妈的电话,她视作家的地方——第二福利院真的要拆了。
其实搬迁的消息传了七八年,年年都是“狼来了”。没想到,红头文件今年终于下达,除了认命还能做什么?
白未已不知道福利院要搬到哪里。她即将读完大二,再有两年,面临毕业。她不可能一辈子住在那里。
一旦毕业,踏上社会,她要租房,要生活,要迎接现实的鞭笞。
她要狠狠赚钱。
休息间隙。
导员在班群里发了数条的暑假实习招聘信息。
白未已从一堆公司里,捕捉到几个关键字:南润威视公司招暑期工。
这家公司她知道,思氏旗下的高科技公司,监控设备行业翘楚。
思氏集团在机器视觉业务、移动机器人业务、以及无人机业务上,均有亮眼的表现。
她起身,快步走出图书馆,找了一处僻静的连廊。
骄阳似火。
光线透过绿色藤蔓,在女孩子肩上打下圆形的小光斑。
仿佛知道她拨通的电话很重要,树上的蝉鸣声静谧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