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一生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他将无数人送进了鬼门关,到头来自己也被人送进了地狱。他作为宋孝武帝刘骏的嫡长子,被推到了至高无上的地位,面对权力巨大的诱惑,他根本没有免疫力,加上年少时所遭遇的巨大阴影,上台后怎么变态怎么来,他感到所有的一切都不可靠,最可靠的只有他手中的权力,只要有可能对他构成威胁的王公大臣,一律杀无赦,只是他打死也不会想到,取自己性命的竟然是一群底层人物。该怎么评价这位“前废帝”呢?“人渣”似乎有些轻,用“禽兽”似乎又有些侮辱禽兽,“禽兽不如”应该最为恰当吧。
大明八年(464年)二月十六日,建康城玉烛殿,大臣和宫人们进进出出,显得异常忙乱,有的面露焦虑之色,有的则难掩一丝轻松,甚至窃喜。这一天,宋孝武帝刘骏即将烛灭灯熄,走完他三十四年的“双面人生”。
临终前,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下诏让太子刘子业继位,并令太宰刘义恭、尚书令柳元景、始兴公沈庆之、尚书仆射颜师伯、领军将军王玄谟五人为顾命大臣,辅佐新皇帝。
刘骏是宋文帝刘义隆的第三子,他能登上皇位,不是因为父皇宋文帝刘义隆。恰恰相反,刘义隆对这个儿子很不喜欢,早早打发他离开京城,出镇外地。太子刘劭弑父,杀掉刘义隆时,武陵王刘骏正在奉诏率军讨伐西阳蛮族。
这位王爷职业生涯的初期基本都在忙乎这一件事。
元嘉二十二年(445年),宋文帝刘义隆将刘骏外调为雍州刺史,担任伐蛮总指挥,都督雍梁南北秦四州和荆州的襄阳、竟陵、南阳、顺阳、新野、随六郡军事讨伐雍州境内造反的蛮族。
刘骏到了雍州后,在沈庆之、朱修之、柳元景、宗悫等将领的辅助下,在雍州境内大力招募北方流民组建伐蛮军,后来又接受了带着北方义兵南归刘宋的薛安都,组建了一支实力强大的荆雍兵,短短三年时间里,便荡平了境内的各个蛮族叛乱,前后俘获近十万人口,纳入国家户籍。
没过多久,缘江蛮族趁刘宋北伐失败之际突然发兵数万叛乱并侵犯江州,刘义隆只得再次起用刘骏。刘骏挂帅后,率军与沈庆之合兵讨伐,两路大军左右夹击,不到两月即平定叛乱。两年后,刘骏又奉命讨伐西阳蛮族,就在这时,京城建康发生了惊天事变。
刘劭得手后,派一个叫作董元嗣的来给刘骏通报情况,这种通报一般都类似今天的新闻通稿,即徐湛之等作乱杀掉了宋文帝刘义隆,刘劭成功除逆继承大统。但董元嗣颇有正义感,没有按照统一的口径说,他向刘骏讲述了刘劭弑父的真实情况。刘骏听后大惊,没想到两个哥哥居然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作为老三,是投靠还是反抗,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急忙下令将已经开拔进剿蛮人的各路宋军召回,想看看事态发展再做决定。
刘劭杀掉自己的老爸后,又将建康城里不服从的王公大臣悉数诛杀,同时把一些年龄不大的皇弟软禁起来。初步稳定京师局势后,他把目光投到建康之外,环顾各地,最让他放心不下的便是三弟刘骏,不仅因为他的排序靠前,除了自己和二弟刘濬外,就是他了,更关键的是,他手中掌控着一支大军,这次奉命剿匪的部队集合了豫、荆、雍、江四州的精锐,实力相当不俗。
不过,刘劭觉得很有胜算,因为刘骏这支部队事实上的主帅是沈庆之,他曾任太子步兵校尉,是东宫圈子里的人,所以刘劭觉得沈庆之一定会站在自己一边。如果三弟刘骏敢反抗,只需他一声令下,沈庆之便会将刘骏的人头提来。
只是他完全打错了算盘,后果相当严重。
刘劭秘密派人送给沈庆之一封亲笔信,令他择机杀掉刘骏。沈庆之面对大是大非,头脑非常冷静。他对左右心腹说:“萧斌妇人不足道,刘劭手下其余的将领都好对付,真正死心塌地跟随他的不会超过几十人,其他人都是被胁迫的。我们辅佐正义,讨伐叛逆,不用担心不会成功!”
沈庆之拿着刘劭的亲笔信来见刘骏,刘骏第一反应是大事不好,他判断沈庆之是奉命来取自己项上人头的,所以死活不肯见他。沈庆之见状不由分说闯了进来,将亲笔信呈给刘骏。刘骏读后更为恐惧,神色大变,哭着要跑到后室与母亲路惠男诀别。沈庆之实在看不下去了,只能掏心窝说道:“下官受先帝厚恩,常常想要报答,怎么能做对不起殿下的事呢?”刘骏这才回过味来,原来沈将军是站在自己这边的,惊喜交加的他连忙叩首表示:“家国安危,皆在将军。”
沈庆之不愧是一代名将,半月之内,便将讨伐刘劭事宜准备就绪。这支部队云集了柳元景、宗悫、薛安都等大将,只待刘骏一声令下,便可杀向建康城。
元嘉三十一年(454年)三月十七日,刘骏传檄天下讨伐刘劭,荆州的南谯王刘义宣、雍州刺史臧质、司州刺史鲁爽等纷纷起兵响应,站在刘骏一边的还有六弟刘诞,他起初犹犹豫豫,后来看到义军声势浩大,便转而支持刘骏。
刘劭顿感事态严重,他下令京城建康戒严,并将休假的将士全部召回,赶忙与手下商议作战部署,准备与义军殊死一搏。从实力上看,双方各有优势,胜负很难预料,但此时站出来一个人瞎搅和,使得刘劭丧失了胜机,这个人便是江夏王刘义恭。
刘义恭是宋文帝刘义隆的五弟,当年刘义隆罢黜彭城王刘义康后,将中枢大权交予了刘义恭。不过,他很识趣,不专权更不管事,以求明哲保身。刘劭弑父后,继续让这个叔父当宰相,想借用他的辈分和威望来安定人心。
但刘义恭对刘劭弑父的行为深感痛恨,身在曹营心在汉,他虽然无法离开建康,但想着给刘劭出些馊主意,以此来帮助义军推翻刘劭。
刘劭起初想将参与起兵的王公大臣和诸将在建康的亲眷全部诛杀,但刘义恭认为万万不可,他给出的理由是:“凡是办大事的,不会顾及亲眷,况且不少人是被胁迫的,如今杀了他们的家眷,只会使他们铁
了心追随刘骏。”刘义恭表面上说得冠冕堂皇,实则是为了保护义军将领的家眷。
如果说这个主意无关胜负大局,那下一个建议就比较致命了。
萧斌劝说刘劭应亲率水军西上,与刘骏进行决战,取胜的机会很大,即使无法得胜,也可以依靠地势险要的梁山(今安徽和县南,长江西岸西梁山)进行防御。这个建议切实可行,因为当时中央军的水军实力要远强于刘骏的水军,再加上刘劭御驾亲征,得胜的可能性很大。
刘义恭此时又站出来表示反对。他忽悠刘劭说:“贼人刘骏年少,不熟悉军事,他们远道而来,一定疲惫不堪,我们应该以逸待劳。远出梁山,京师空虚,如果东边的刘诞乘虚而入,该如何是好?若分兵两路迎敌,兵力分散,势单力薄,不如养精蓄锐,放弃秦淮河以南,用木栅切断通往石头城的道路。这是先朝惯用的战法,一定能成功破敌。”
刘劭本来就不想御驾亲征,觉得风险太大,刘义恭所言正合他意,照单全收,气得萧斌只能干瞪眼。
现在该刘骏的前锋柳元景高兴了,他最担心的就是遇到朝廷水师,因为他统率的水军船舰又小又破,且缺乏水战经验,结果到达芜湖后,还是没见到朝廷水师的踪影。大喜过望的柳元景命令军队弃船登岸,加速前进,很快便进抵建康郊外的新亭。
柳元景有着光辉的履历,他一辈子几乎没打过败仗,即使是在把宋文帝搞得灰头土脸的第二次北伐,柳元景率领的西路军也所向披靡,连克函谷关、潼关,一直打到了长安城下。无奈的是,东线主力太不争气,全线溃退,柳元景只能率军后撤,取得的战果消失殆尽。
到达新亭后,手下将领建议应立即进攻建康,与刘劭决一死战,柳元景不为所动,他表示打仗仅凭正义感远远不够,坏人团结起来也能打胜仗,作战必须先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才能打击敌人,不能心存侥幸。于是,他下令军队就地修筑营寨和工事。
刘劭在打仗上确实是个庸才,就在柳元景修营寨时,他没有趁机发动攻击,而是坐等敌人把营寨修好后,才命令萧斌为步兵统帅,褚湛之统领水军,带着鲁秀、王罗汉等将领对敌人发起进攻。刘劭想毕其功于一役,他不仅将宫中的金银财宝发给将士,以激励士气,还亲自登上朱雀门督战。
不怕狼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这个队友便是打前锋的鲁秀。
柳元景看到刘劭军队倾巢出动,便传令军中说:“战鼓敲得过多,士气反而低落;呐喊得多了,力量容易衰竭。你们无须敲鼓呐喊,只听我的鼓声指挥。”概括说,凡事都是过犹不及,一切行动要听指挥。
柳元景再次展现了大将风度,面对敌人水路两军攻击,毫无惧色,双方杀得难解难分,但毕竟人数上刘劭军占优,胜利的天平渐渐倒向刘劭一方,但就在这个关键时刻,鲁秀突然下令敲起了撤退的鼓声,刘劭军队停止进攻。就在此时,柳元景抓住战机,擂响进攻鼓点,全军从营寨一并杀出,刘劭军队抵抗不住,大败而归。虽然刘劭拔剑不停斩杀逃兵,但兵败如山倒,一切都无济于事。
刘劭的水军统帅褚湛之看到大事不好,带着儿子和副将投降义军。当天晚上,犯下致命错误的鲁秀也逃出建康,投奔义军。更让刘劭震怒的是,江夏王刘义恭也跑了,他趁着夜色单人匹马从东掖门逃出,刘劭随即下令让始兴王刘濬将刘义恭的十二个儿子全部杀掉。
此时胜负已定,众叛亲离的刘劭已经没有翻盘的可能。
刘骏统率的大军很快到了新亭,从建康逃出的刘义恭上表劝刘骏即皇帝位。四月二十七日,刘骏登基即位,是为宋孝武帝。
建康城里的刘劭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刘骏的大军就在城下,刘诞的东路军进至曲阿(今江苏丹阳),刘劭派出抵抗敌人的部队同样大败而归。
刘骏很快下达了总攻命令,树倒猢狲散,刘劭手下的将领纷纷竖起白旗,义军很快攻入台城,奉刘劭之命杀死宋文帝刘义隆的张超之,此时狼狈逃窜到西殿的御床处,冥冥之中似有巧合,就在两个月前,他恰恰是在这里残忍杀掉了宋文帝,如今这里也成为他的葬身之地。据史书记载,义军将士对其极为痛恨,杀掉他之后,挖心掏肠,争相将其生吞活剥。
“二号战犯”始兴王刘濬此时才想起弃暗投明,路上遇到了江夏王刘义恭,他颇感心虚地问叔父自己是否会被杀头。刘义恭建议刘濬去新皇帝刘骏面前谢罪,刘濬似乎还抱有一些幻想说道:“不太清楚会不会赏赐我一官半职,以报效国家。”刘义恭则表示这不好说。
不过,刘义恭注定不会让刘濬见到刘骏,因为正是刘濬动手杀掉了自己的十二个儿子。他对刘濬恨之入骨,在半路上让手下将刘濬秘密干掉了。
“一号战犯”刘劭被臧质擒获,此时他早已没有几个月前弑父称帝的威风,他把所有过错推给了已经被杀的萧斌,想搞个死无对证,他请求臧质在刘骏面前给自己说些好话,能够免死流放,臧质表示只有皇帝才能决定。
刘骏当然不会放过刘劭,他先是下令将刘劭的四个儿子和刘濬的三个儿子全部杀掉。此时,刘劭已经知道自己的最终命运,看到几个儿子被杀,他对南平王刘铄说:“这又有什么呀!”临刑前他感叹道,“没有想到宗室内部自相残杀,竟然到了这步田地!”
刘宋王朝确实像是受了诅咒,子杀父,弟杀兄,臣杀帝。杀来杀去,不亦乐乎。
刘劭的殷皇后被赐死,她临死前对狱吏说:“他们骨肉相残,为何要杀我这个无罪之人?”狱吏答道:“你被封为皇后,岂能无罪?”殷皇后说:“我只是暂时的,不久就要改封王鹦鹉为皇后了。”她所言不虚,那位参与巫蛊之事的王鹦鹉,在刘劭弑立后被纳入宫中,深受刘劭宠爱,已经有立她为皇后的打算,但一切都于事无补,地下又增添了一个冤魂。
王鹦鹉的下场更惨,她和神婆严道育被拖到街市,用鞭子抽打致死,然后她们的尸体被焚烧,骨灰被洒入长江中。刘劭、刘濬的尸体则是先被扔到大街上,腐烂后也被丢进长江里喂了鱼。
刘骏如此登上帝位,想必出乎他的意料,一切来得太突然、太顺利。
虽然宋文帝刘义隆不喜欢这个儿子,但刘骏并非那么不堪,史书记载他:“少机颖,神明爽发,读书七行俱下,才藻甚美,雄决爱武,长于骑射。”虽然不免有夸大成分,但应该算是文武全才。
在当上皇帝前,刘骏最高光的表现是在第二次北伐时,拓跋焘率十万大军围攻彭城,驻守该城的统帅刘义恭想弃城而走,被同在彭城的刘骏拒绝,他义正词严地表示誓与彭城共存亡,结果拓跋焘绕城而走,彭城得以保全。
刘骏还是颇有才气的皇帝。他写了一首《登作乐山诗》,诗云:“修路轸孤辔,竦石顿飞辕。遂登千寻首,表里望丘原。屯烟扰风穴,积水溺云根。汉潦吐新波,楚山带旧苑。壤草凌故国,拱木秀颓垣。目极情无留,客思空已繁。”这首诗被明末清初大思想家王夫之评价为“得之于悲壮而不疏不野,大有英雄之气”。
不过,刚刚上台的宋孝武帝刘骏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他当务之急是要安定朝局,首先便是做好人事安排,首要的安置对象是仅剩的两个叔父刘义恭和刘义宣,刘义宣与他同时举义,论理应是头功。而刘义恭则做了不少地下工作,关键时刻弃暗投明,也是当仁不让的功臣。两人的地位和经历却迥然不同,刘义恭长期在朝中担任宰相之位,在京城的势力盘根错节,而刘义宣则是一个“地头蛇”,在荆州经营多年,是非常有实力的地方实权派。
刘骏下令任命刘义恭为太尉、南徐州刺史,同时任命刘义宣为丞相、扬州刺史,简单地说,就是将刘义恭调往地方,把刘义宣从地方调回中央。这样的安排,显然刘骏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说白了,就是要调虎离山。
没想到,刘义宣坚决不愿离开荆州、内调回京,找了一大堆理由推辞。刘骏初登大位,对此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好让他继续留在荆州。
宋孝武帝刘骏安排好了叔父,接下来要摆平自己的兄弟。宋文帝刘义隆着实没少生,使得刘骏有十八个兄弟,两个哥哥刘劭和刘濬已命归西天,五弟刘绍已死,剩下的兄弟中成年的有四弟南平王刘铄、六弟随郡王刘诞、七弟建平王刘宏、八弟东海王刘袆、九弟义阳王刘昶,其中最为重要的是刘铄、刘诞和刘宏,他们三人也是宋文帝刘义隆准备废黜太子刘劭后,考虑的新太子人选。
刘铄很有才干,但在这场动乱中一直站在刘劭一边,直到建康城陷之时才与刘濬一起投诚,按理说应该可以排为“三号战犯”,所以他整天提心吊胆,担心有一天会步大哥、二哥的后尘,以至于到最后有些精神分裂,胡言乱语。刘诞在举义之初就和刘骏结为同盟,负责从东路攻击建康,算是大功臣。而刘宏和其他皇子一直被刘劭软禁,无功也无过。
刘骏先是加封刘铄为侍中、司空,刘诞为侍中、骠骑将军、扬州刺史,刘宏则被任命为尚书左仆射、中军将军。刘铄诚惶诚恐,坚决请辞侍中,只接受司空之位,想以此打消刘骏的疑心,但这一切注定徒劳,没过多久,刘骏命人在刘铄的食物中下毒,结束了他二十三岁的生命。
刘骏对柳元景、鲁爽、臧质、沈庆之、王玄谟、垣护之等功臣也都论功行赏,将他们一一安排到位,混乱的朝局渐渐稳定下来。
除了这些宗室和功臣,刘骏在用人方面大量使用寒门人士,其中主要的人物包括戴法兴、巢尚之等人,戴法兴的父亲靠卖纻布为生,年轻时曾在山阴市集卖葛布,算是真正的穷人;巢尚之出身也极其寒微,但他们长期跟随刘骏,刘骏知道他们的为人和办事能力,远非那些锦衣玉食、夸夸其谈的高门子弟所能比拟,刘骏让他们身居中枢机要,凡是朝中大事都找他们商议,然后再由士族担任的尚书令或尚书仆射在文书上履行签字手续,这样就形成了“寒门掌机要”的局面。这样的寒门人士出任高官的还有许多:袁粲、颜师伯、颜竣、刘秀之、卜天生、鲍照、宗越、徐爰、邓琬、吴喜、沈文秀、刘胡、武念、毕众敬、张兴世……
从刘骏用人看,确实有些不拘一格,从另一个侧面可以看出,他确实想做一个好皇帝,事实上,他在新亭继位不久,就将新亭改为中兴亭,摆明了想做刘宋王朝的中兴之君。
刘骏深知,想干大事,首先是要保护好自己,这方面他是过来人,一幕幕血腥场景曾在眼前上演,让他感觉到似乎谁都不值得绝对信任。徐羡之等人诛杀宋少帝刘义符、庐陵王刘义真,让他觉得大臣不可靠;刘劭弑杀父亲刘义隆,让他觉得儿子也不可靠,而兄弟间更不可靠,唯一可靠的是手中的权力。
刘骏痛定思痛,为了避免刘劭弑父的悲剧重演,他首先削弱了东宫的力量,裁撤东宫官员,减少卫队数量,其次加强皇宫的守卫力量,以使自己处于绝对的安全状态。
保护好自己是根本,重要的是皇权也不能受到威胁,为此他强化了典签制。
典签原本是一个官名,最早是负责保管会议记录的。刘宋王朝初期,由于镇守各州的皇子大多年幼,皇帝就让自己的亲信出任典签来辅助皇子。刘骏上台后强化了这一举措,即使年长的皇子或者皇子以外的人出任刺史,都要派典签,而且典签的权力很大,如果典签不同意,刺史不得单独执行政令。同时,刘骏还要求典签定期将地方情况向中央朝廷报告。说到底,典签就是刘骏派出监督各州刺史的御史,这样做使得地方对抗中央的可能性大为降低。从宋孝武帝刘骏开始,正式形成了“寒门掌机要,武夫掌兵权,典签控州镇”这种全新的政治体制。
刘骏殚精竭虑树立皇权权威,除了防止地方作乱外,另一个重要目的是保证政令畅通,因为刘骏是个改革派,他有许多自己的想法要付诸实施,有些举措直接会触及既得利益者,所以必须强制推行才可落实下去。
在司法刑狱方面,他创立了最早的死刑复核制度。刘骏下诏:凡是判处死刑的案件,郡太守必须亲自参与审讯,并且“若二千石不能决,乃度廷尉。神州统外,移之刺史,刺史有疑,亦归台狱。必令死者不怨,生者无恨”,就是要求对于有疑点的死刑案件必须层层上报处置,目的只有一个——“死者不怨,生者无恨”。
后来他又下诏规定:“自非临军战陈,一不得专杀。其罪甚重辟者,皆如旧先上须报,有司严加听察;犯者以杀人罪论。”翻译过来是说:“如果不是战场作战,不能再擅自杀人。如果罪大恶极应当处死的,也应遵循国家的法律条文先行上报,有关部门要严格督察,再有违反者以杀人罪论处。”核心意思是要少杀、慎杀。
刘骏对此身体力行,他多次亲自旁听审案,古代一些帝王也有这样做的,但大多是在宫中摆摆样子、作作秀,刘骏却穿着便服到建康城旁边的县衙里亲自旁听审讯。这在中国古代帝王中是极为罕见的,以至于不少地方县令都打起百倍精神来审理案件,生怕出错,他哪里知道听众里有没有皇帝。
“治国先治吏。”宋孝武帝刘骏在继位第二年便下诏告诫官员:“吏治是治理国家的第一要务,优秀人才当权,国家才能安宁,要唯才是举,对于优秀人才要提拔重用,对于滥竽充数的,要遣返回乡,永远禁锢,不得使用。尚书令是百官的根本,管理国家的日常事务,过去各部门事无巨细都交由尚书令定夺,这不妥当,要明确各部门的职责,建立奖勤罚懒的制度,严格赏罚。”为了更好地进行监督管理,他建立御史中丞专道制度,这个官职本来的职责是“掌督司百僚”,就是监督百官的,但由于长期以来朝政大权被世家大族所垄断,没人敢监督他们,所以这个职位便成了可有可无的摆设。刘骏下诏:“(御史)中丞与尚书令分道,虽丞郎下朝相值,亦得断之,余内外众官,皆受停驻。”大幅度提高御史中丞的地位,让其真正能发挥监督各级官员的作用。
刘骏想做自己的事情,钱袋子要鼓是基本条件,但在他登基之初,财政状况非常吃紧,主要原因是元嘉末年北伐惨败所造成的,当时经济萧条,货币流通混乱。为此刘骏在孝建元年(454年)下令改铸钱币,铸四铢钱,这就是有名的“孝建四铢”,这改变了钱币流通混乱的局面,也有利于将财政大权收归中央。当时财政困难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便是地方的截流,刘骏对症下药,设立台传机构,中央派人经办地方台仓、台库,地方州郡长官若需动用台库财物,必须经台传机构的审查,地方按规定上交中央的财政数额,一律需经台传机构的监督和审核,确保颗粒归仓,滴水不漏。经过这样的改革,中央财政得以迅速改观,后世的皇帝好像也捡到了一个宝,宋孝武帝以后南朝的皇帝不管是贤明还是昏暴,都一直坚持宋孝武帝刘骏留下的台传机构和台使监察地方财政的机制。
宋孝武帝刘骏的改革涉及方方面面,政治、经济、军事、社会、文化、宗教等都在改革范畴之内,对后宫宫制也进行了改革,他首创了贵妃制度,地位次于皇后,此后自南北朝至清均沿置,被后世历朝历代所延续,一直至清末。他的改革举措不仅在当时发挥了效应,而且还为后世延续、借鉴和吸收,其中典签制、御史中丞专道制、设置台传机构、州镇分割等制度被后来的齐、梁、陈所沿用,甚至直阁将军制度和御史中丞专道制还渡过长江黄河,被北朝所借鉴吸收。
“民以食为天。”宋孝武帝刘骏心里对此非常清楚,无论有多少改革举措,最根本的是要让百姓吃饱肚子,这是确保社稷安危的关键所在。为此,他非常重视农业,在劝课农桑上不遗余力,刘骏下诏说:“农业是国家的根本,选贤任能是强国的必由之路。内难未平,政令不通,衣食浪费,国无栋梁之才,我内心愧疚,睡梦中都忘不了。各地官员要认真根据以前的法规,督导百姓勤劳耕作以尽地利。”说到底是要鼓励生产,调动农民的积极性。他还恢复了皇帝亲自耕作的仪式,虽然是装样子,却也起到了示范作用。他同时下令兴修水利,遇到灾年减免赋税,做了不少有利于百姓的事情。
“上不欲威柄在人,亲览庶务”的刘骏,用自己的努力使得元嘉末年一度陷入混乱的刘宋朝局安稳下来,甚至呈现面目一新的局面。用他弟弟刘宏的话说:“陛下以至德神临,垂精思治,进儒礼而崇宽教,哀狱法而黜严刑,表忠行而举贞节,辟处士而求贤异,修废官而出滞赏,撤天膳而重农食,禁贵游而弛榷酤,通山泽而易关梁,固已海内仰道,天下知德。”
这算是刘骏“双面人生”中的灿烂的一面吧。
中兴之路注定不会一帆风顺,宋孝武帝刘骏很快就遇到了第一个重大挑战——“义宣之乱”。
“义宣之乱”,顾名思义,挑头作乱的是刘骏的叔父刘义宣。他为何要兴兵和自己的侄儿皇帝叫板呢?这和刘骏强化皇权有直接关系。
刘义宣是刘宋开国皇帝刘裕的第六子,也大概是刘裕最不成器的一个儿子。史书说他长相很不错,皮肤白皙,相貌俊美,但有一个毛病——“生而舌短,涩于言论”,就是说他天生舌头短,说话有些不利落。宋文帝刘义隆当政时,会稽长公主刘兴弟一直向宋文帝推荐刘义宣,恳请让其出任荆州刺史,但刘义隆瞧不上这位弟弟,一直拖着不办,直到元嘉二十一年(444年)才任命刘义宣为荆州刺史,从此他便在荆州扎下根来。
刘骏起兵讨伐刘劭,刘义宣几乎在第一时间响应,有了“首倡大义”之功,他由此更无顾忌,在荆州呼风唤雨,那里完全由他说了算,对朝廷命令经常置若罔闻,荆州俨然变成了一个“针扎不进水泼不进”的独立王国。
刘骏即位后,决定将长期盘踞荆州的刘义宣调往京城,实际上就是要削减他的势力,但刘义宣不肯放权,他接连上表推辞。刘骏觉得时机不成熟,只能让他继续待在荆州。
为此事双方虽然没有撕破脸皮,但心照不宣,相互间有了猜忌。不过仅凭此事,还远没到让刘义宣起兵造反的地步,关键因素是有一个挑事的小人,此人就是臧质,当年在盱眙城让拓跋焘一筹莫展,打得北魏军队找不到北的那位。
臧质打仗厉害,野心也很大。刘骏起兵时,他积极响应,平定刘劭后,功臣臧质被封为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江州刺史。将他从较为偏僻的雍州调到了更为重要的江州,刘骏也算是论功行赏,不过年过五旬的臧质打心眼里看不上二十出头的刘骏,他到江州上任后,我行我素,凡事自己决断,不向朝廷请示汇报,而且私自开仓放粮,数次遭到了宋孝武帝刘骏的责备,心里又恐又恨。
臧质和刘义宣走得很近,他不仅是刘义宣的表兄弟,而且是儿女亲家,臧质的女儿嫁给了刘义宣的长子。在刘骏起兵时,臧质就想趁乱推举刘义宣为帝,但当时条件不成熟。如今,面对来自于刘骏的压力,臧质决定铤而走险。
臧质给刘义宣写了封长信,内容可以概括为八个字——“功高盖主,鲜有全者”。他力劝刘义宣起兵造反,并表示只要两人联手,定能成功。刘义宣收到密信后,心里翻江倒海,不知该如何是好,手下心腹蔡超、竺超民想做开国元勋,享受荣华富贵,所以都怂恿刘义宣听从臧质的建议。但刘义宣还是下不了决心,毕竟造反是灭族的大罪。
就在此时,臧质的儿子臧敦来了,他是宫中的黄门侍郎,受父亲之托来劝说刘义宣造反,他带来一条惊人的消息,使得刘义宣震怒不已,最终决定兴兵造反,这条消息便是宋孝武帝刘骏“私闺不检”,与刘义宣几个留在建康的女儿乱搞。这是有违伦理的大丑事,终于让刘义宣再也无法忍耐了。
刘骏在历史上名声很臭,主要和他混乱的私生活有关。作为九五之尊的皇帝,三宫六妾本是平常之事,但据史书记载,刘骏做得实在有些出格,坊间流传着他与生母路太后及叔父刘义宣诸女行不轨之事的传闻。《魏书》中说:“骏淫乱无度,蒸其母路氏,秽污之声,布于欧越。”内容实在有些少儿不宜,沈约所著的《宋书》也含糊其辞说:“宫掖事秘,莫能辨也。”
不过,对于刘骏的惊天丑闻,一直以来争议很大。不少历史学家觉得这属于道听途说,并非事实,应该还刘骏一个清白。主要因为关于刘骏“蒸母”一事只被记录在《魏书》中。《魏书》虽然属于“二十四史”,算是一部正史,但这部史书的立场很明确,对南朝帝王极尽诋毁抹黑之能事。唐代史学家刘知几在其著作《史通》中说:“魏收党附北朝,尤苦南国,承其诡妄,重以加诸。遂云马睿出于牛金,刘骏上淫路氏。可谓助桀为虐,幸人之灾。”宋代史学大家司马光对此颇为认可。南宋洪迈亦指《魏书》所载“视南北八史中,最为冗谬”,怎么诋毁怎么写,怎么恶心怎么来。
至于南朝沈约所写的《宋书》也躲躲闪闪,好像确实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有人认为主要是因为沈约的父亲因为支持刘劭而被刘骏所杀。换句话说,对沈约而言,刘骏是杀父仇人,如何报仇呢,他利用了手中的笔,所以在《宋书》中他对刘骏的正面事迹往往一笔带过,对一些劣迹却有意夸大,甚至有不少咒骂讥讽的不敬之语,一看就是有意为之。刘知几对此说:“沈氏著书,好诬先代,于晋则故造奇说,在宋则多出谤言,前史所载,已讥其谬矣。”
《宋书》成书早于《魏书》,由于《宋书》多次强调刘骏天性好色,一向“尤苦南国”的《魏书》终于找到了难得的抹黑素材,加以发挥和加工,终于使刘骏成为中国古代正史里唯一记载有“蒸母”丑闻的皇帝。
至于刘骏与叔父刘义宣女儿的不伦丑事,似乎更是没影儿的事情。《魏书》中都没有记载,一向喜欢记录六朝八卦之事的《建康实录》中也没有说到此事。
虽然抹黑无下限,但中国有句俗语叫“苍蝇不叮无缝蛋”,刘骏在私生活上绝对不是省油的灯,他仅仅活了三十四岁便一命呜呼,应该和纵欲过度有关。在短短的一生中,他居然留下了二十八个皇子和八位公主。
当代研究南朝的历史学家严耀中认为,颇有建树的宋孝武帝刘骏之所以在历史上声名狼藉,主要是因为:“一则孝武帝虽然凭手中的政权来压抑大族,然今天我们所见到的历史却大多是通过操在世家子弟手中的笔才记载下来的,所以对他的怨恨和诅咒的文字不绝于我们眼前;二则沈约的父亲沈璞为刘劭卖命而被宋孝武帝所杀,而他的事迹又由仇家沈约来整理记载,只好听任咒骂,对孝武帝来说,这实在是个悲剧。”
真也好,假也好,反正刘义宣决心起兵了。
孝建元年(454年)正月,刘义宣派人联络豫州刺史鲁爽和兖州刺史徐遗宝,通知他们积极筹备,到了秋季一起发难。徐遗宝最早是刘义宣在荆州的部下,对刘义宣言听计从。而鲁爽和刘义宣、臧质的关系非常铁。
鲁爽是个酒鬼,非常好酒,经常喝得酩酊大醉。“贪杯误事。”果不其然,刘义宣的密使到达鲁爽处时,他正喝得烂醉,没听清楚具体内容,只听到刘义宣要起兵,鲁爽的确够意思,二话没说,立即公开宣布起兵,并称:“丞相刘义宣递补为天子,车骑将军臧质递补为丞相,平西将军朱修之递补为车骑将军。”这位鲁爽实在是个大老粗,他也不想想,皇帝焉能有递补的。
鲁爽醉酒后的瞎折腾,让刘义宣感到相当被动,本来相约秋季一起举义,如今春天还没有到,用于造反的人和财物还没有准备好,但鲁爽如此一搞,把生米做成了熟饭,不干也得干了。
于是,刘义宣自称都督中外诸军事,向各州发布檄文讨伐刘骏,正式树起了反旗。臧质、徐遗宝随后也宣布起兵,司州刺史鲁秀是鲁爽的弟弟,也卷了进来。他以前从未见过刘义宣,后到江陵拜见了这位造反的王爷,出门后他捶胸叹息道:“我哥哥害了我啊!竟然与这种白痴一起造反,这下子算完蛋了。”
由此看出,这场作乱从一开始就不被看好。
宋孝武帝刘骏听闻刘义宣反了,而且荆州、湘州、江州、兖州、豫州、司州等六州一起响应,顿觉得天旋地转,他首先想到的居然是认,将皇位让于刘义宣。六弟竟陵王扬州刺史刘诞坚决反对,其他朝臣也认为万万不可,刘骏这才作罢。他下诏让柳元景为主帅,带着各路兵马,讨伐刘义宣和臧质。
刘义宣此时意气风发,让自己最喜欢的第八子刘慆和司马竺超民留守江陵,他自己亲率十万大军从江津(今河北荆州沙市区)出发,战舰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头。但没想到,出师便不利,突然刮起了一阵巨风,战舰在惊涛骇浪中险些沉没,没走多远便只好靠港避风。
这只算开了个头,坏消息接踵而来,益州刺史刘秀之斩杀刘义宣派去传檄文的使者,带着益州军顺流而下向荆州而来,原本态度暧昧的雍州刺史朱修之宣布支持朝廷。刘义宣只好分兵一万,派鲁秀带着去进攻朱修之。
没过几日,臧质率领的荆州军先锋和朝廷委派的先锋王玄谟在梁山洲隔江对峙,眼看一场生死对决就要展开。就在此时,臧质却收到了一颗人头。
这颗人头是鲁爽的首级。
几个月前,正是因为鲁爽醉酒后的瞎胡闹,导致刘义宣、臧质在尚未准备好的情况下被迫提前动手,他如今身首异处同样也是因为醉酒,鲁爽率军攻打沈庆之镇守的历阳,无法攻克,只好撤军,沈庆之派猛将薛安都率骑兵追赶,薛安都追上鲁爽后,跃马挺枪冲了上来,一枪便将鲁爽刺于马下。
按说不应该,薛安都虽然勇猛,但鲁爽也号称“万人敌”,究其原因,是因为鲁爽在战前又喝了不少,嗜酒如命的他终于付出了惨痛代价。鲁爽手下看到这幕场景,都惊呆了,感觉是当年关云长万军之中取颜良首级的原景重现,一哄而散,纷纷逃命去了。
酒能害死人,这句话在鲁爽身上得到了生动实践!
刘义宣几乎也在同时收到了一封信,写信的是他的五哥江夏王刘义恭,信中责备他不知感恩,兴兵作乱,并提醒他臧质暗藏野心,如果他的阴谋得逞,一定不会再是池中之物,所以要格外小心提防。刘义宣的心境变得非常复杂,鲁爽的败亡让他惊骇不已,刘义恭的来信说得似乎也有道理,臧质这个人不是善茬,如果造反成功,他一定不会甘居人下。
无独有偶,就在这时,臧质赶来献计,他建议刘义宣率军进攻姑孰(今安徽当涂)、梁山,以牵制柳景元和王玄谟,自己则率水军直下石头城,进逼建康。刘义宣对臧质已生疑心,他的心腹刘谌之进言道:“臧质请求做先锋,居心叵测,不如集中兵力全力拿下梁山洲,再长驱直入,最为保险。”刘义宣觉得言之有理,拒绝了臧质的建议。
臧质虽然很生气,但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拥立刘义宣呢,只能硬着头皮出兵攻打梁山洲。他初战告捷,攻陷了西垒,随后准备乘胜攻打东垒。此时,刘义宣另一个手下颜乐之对他说:“如果臧质再打下东垒,大功可全归他了,应当派遣您自己信任的将领前去。”刘义宣便派遣刘谌之与臧质一同进发。
王玄谟留下老弱守城,命令全军出战,与叛军决一死战,猛将薛安都带兵率先出城,垣护之领着众将随后跟进。薛安都率部左突右冲,将叛军阵营搅得大乱,并在乱战中斩杀了刘谌之,臧质军大败。垣护之看到长江上塞满了叛军的战舰,便向王玄谟建议采用火攻,一时间,整个江面上火光冲天,刘义宣的水师陷入一片火海,烈焰随着风势蔓延到叛军占领的西岸营垒。
刘义宣见状大惊失色,已经顾不得军队,匆忙上了一条小船,狼狈向西逃去。一路上,紧闭船舱,他独自坐在里面失声痛哭。臧质找不到刘义宣,自己也逃命去了,他先跑回老家浔阳,纵火烧毁府邸,带着姬妾一路向西逃,但最终还是没有逃脱。逃到南湖(今湖北鄂州湖)时走投无路,靠采摘莲子充饥。追兵到来,他跳入湖中,以莲叶遮挡头部,仅将鼻子露出水面呼吸,但还是被追兵发现了,他先是被一箭射中心脏,随后被乱刀砍死在湖中,肠子与水草缠在一起,死状极为悲惨。
刘义宣艰难地逃回大本营江陵,从襄阳回师的鲁秀和留守江陵的竺超民劝刘义宣重新振作精神,毕竟江陵还有数万人马。经历了惨败的刘义宣却一蹶不振,这次打击对他是致命的,他像丢了魂一样,整日躲在屋里不肯出来见人。
荆州将士看到主子成了这副模样,知道大势已去,纷纷各自跑路。鲁秀准备投奔北魏,刘义宣觉得江陵已无法待下去了,所以想与鲁秀一同北逃。但临走之前有个问题难倒了刘义宣——究竟带哪个爱妾走呢?原来这位王爷好色程度一点不亚于刘骏。《宋书》里说他:“多畜嫔媵,后房千余,尼媪数百,男女三十人。崇饰绮丽,费用殷广。”就是说,刘义宣的嫔妃多达千人,还养着数百个美尼,三十个男宠,生活极其奢靡腐化。最后他精心挑选了五个最喜欢的姬妾,让她们换上男人的服装,带着她们连同自己的儿子刘慆一起出逃。
江陵此时已乱成一团,刘义宣胆战心惊,竟然从马上摔下来,只好步行出城,但出城后却找不到鲁秀,身边的护卫已跑得干干净净,没办法,刘义宣只能带着刘慆和五个爱妾三更半夜返回王府。王府里空无一人也没有床铺,几个人只能席地坐到天亮。
第二天,刘义宣派人通知竺超民。看到大势已去的竺超民已经决意归顺朝廷,派人将刘义宣等人投入监狱。刘义宣入狱后不由得叹息道:“是臧质这个老奴害了我!”不知已经命丧黄泉的臧质听到此话作何感想,想必他也会哀叹自己怎么会选择这样一个主子,鲁秀早先的预感确实精准,刘义宣要才没才,要德没德,这样的人起兵作乱后果只能是身亡家败。
竺超民下令让狱卒将刘义宣的五个爱妾拖出去,刘义宣号啕大哭道:“这些颠沛流离的日子不算苦,今日与你们别离才是真苦啊!”
都什么时候了,刘义宣居然如此表现,实在让人感到无语。
就在刘义宣狱中痛哭时,新任的荆州刺史朱修之到了江陵。江夏王刘义恭给他写信,让他不要斩杀刘义宣,可以让其自裁。但这份书信送到之前,朱修之已经动手了,他将狱中的刘义宣斩杀,同时被杀的还有刘义宣的十二个儿子,在建康的四个儿子被赐死,他一共有十八个儿子,除了两个早亡外,其余的都人头落地,可谓斩草除根。
刘宋王朝的自相残杀又涂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义宣之乱”虽然得以平定,孝武帝刘骏却高兴不起来,因为虽然他采取了一些措施,但还是发生了地方叛乱,情势一度很危急,如何才能剪除州镇对中央朝廷的威胁?这个问题得不到彻底解决,刘骏便寝食难安。
怎么办呢?刘骏想到的是改置州镇,重点是扬州、荆州和江州。扬州作为京畿之地,重要性不言而喻,荆州和江州是另外两个大州,三州的人口数占全国的一半,东晋偏安江南以来,大部分叛乱都起源于这三州,义宣之乱也如此。因此,刘骏下决心拆分三州,他下诏将扬州的五个郡分割出来,成立东扬州。又从荆州分出五个郡,从湘州、豫州、江州各分出一个郡,由这八个郡组建郢州,还下令撤销设置在荆州的南蛮校尉,将南蛮校尉所部全部调回建康。
刘义宣死后,江夏王刘义恭成为刘骏唯一在世的叔父,这让一直致力于明哲保身的刘义恭更感惶恐,他主动请求撤销自己担任的录尚书事一职,离开建康回到京口,只想着做好南徐州刺史的本职工作,以此向刘骏表忠心。
其实,刘骏对这位甘于平庸、见风使舵的叔父并不是很担心。他放心不下的是那些弟弟,除了已经死亡的,此时刘骏还有十二位弟弟。
十弟武昌王刘浑成为第一个倒霉蛋,这位王爷一直就极不靠谱,他被任命为雍州刺史,闲来无事与亲随们制作檄文,自称楚王,改元元光,设置百官,他这样做,并非想造反篡位,而只是觉得好玩,完全是吃饱了撑的。刘骏知道后大怒,将不知天高地厚的刘浑废为庶人,并流放到始安郡(今广西桂林)。刘骏还觉得不够解气,派人逼其自杀。
在这些弟弟中,刘骏最为忌惮是六弟刘诞,这不仅因为他在存世的弟弟中排名老大,更因为刘诞功勋卓著,当年刘骏起兵讨伐刘劭,他率先举兵响应,刘义宣造反后,刘骏想不战而降,又是刘诞站出来坚决予以制止,关键时刻总能看到刘诞正确伟岸的身影。因此,他在朝野中很有声望。
平定刘义宣叛乱后,刘诞的职位得到晋升,由卫将军被加封为司空。他修建了华丽异常的府邸,设计理念和装修材料都选用当时最好的,王府中聚集了不少文武人才,而且他的卫队配备了精良的武器,这让宋孝武帝刘骏感到相当不爽。
刘骏下诏将刘义恭和刘诞进行对调,让南徐州刺史刘义恭改任扬州刺史,原扬州刺史刘诞为南徐州刺史,将不敢越雷池半步的刘义恭重新召回朝廷,而将咄咄逼人的刘诞赶出京师,让其到京口上任。过了两年,又改任刘诞为南兖州刺史,南兖州的治所在广陵(今江苏扬州),和京口隔江而望,离建康更远了,同时由他的心腹刘延孙接管南徐州,以防御刘诞对京师的军事威胁,这显示出刘骏对这位弟弟的猜忌越来越深。
不久后,北魏军队入侵青州、兖州,被宋军打退。刘诞觉得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他知道皇帝哥哥对自己多有猜忌,所以必须要有所准备,他以北魏进犯为由,在广陵城修筑城防,囤积粮食,打造武器,加强战备。
一个传言不胫而走——刘诞要造反了!
宋孝武帝刘骏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他不能再等待了。不过,奇怪的是,刘骏并没有直接动手,引子是建康有个叫陈文绍的百姓上书控告,说刘诞迫害其父司空长史陈饶致死,却谎称他是畏罪自杀,紧接着吴郡百姓刘成、豫章百姓陈谈之也相继上书,声称自己的亲人因获悉刘诞造反而惨遭杀害。
这些人很有可能都是“托儿”,毕竟身为百姓,上书控告一位王爷并不是正常的事情,况且像商量好似的,早不说晚不说,恰恰在这个节骨眼上纷纷上书。
刘骏觉得时机成熟,便暗示“某些人”上书弹劾刘诞。“某些人”很给力,迅速总结了刘诞的七大罪状,建议将刘诞削去爵位,贬为庶民,打入大牢。刘骏假装不同意,“某些人”态度很坚决,刘骏同意削去刘诞爵位,遣送回他的封地。
不过,刘骏这一诏书并没有公开发布,此时他又有了新想法,他任命义兴太守垣阆为兖州刺史,并派给事中戴明宝带着一些羽林军和他一起去兖州,对外宣称是到兖州上任,真正使命是路过广陵时快速偷袭刘诞,将其拿下。
刘诞对此并不知情,戴明宝到达广陵城郊时,秘密派人向刘诞的典签蒋成通报情况,让他里应外合,明天一早打开城门。谁知蒋成毫无保密意识,他将此绝密消息告诉了府舍人许宗之,他不知道许宗之是刘诞的心腹。
刘诞从许宗之那里知道实情后,大为震惊,立即集结兵马,逮捕蒋成,并实施全城戒严。城外的垣阆、戴明宝并不知道城里的情况,第二天拂晓,他们来到城下,城门非但没有打开,刘诞却出现在城头,他当众斩杀了蒋成,然后令心腹部将带兵出城攻打垣阆、戴明宝,垣、戴两人本来是搞偷袭的,根本没有正面交锋的准备,结果大败。垣阆在乱战中被杀,戴明宝狼狈逃回建康。
既然双方已经撕破脸皮,宋孝武帝刘骏也就没有什么顾虑了,公开宣布讨伐刘诞。他任命老将沈庆之为讨伐军主帅,并令南兖州周边的豫州宗悫、徐州刘道隆、南徐州刘延孙、青州颜师伯等各州部队,均服从沈庆之指挥,对广陵形成合围之势。
面对大军压境,刘诞采取坚壁清野的策略,将广陵周边的村落全部烧毁,将百姓们驱赶到城里,并派人向远近四方报信,号召响应支持他。除此之外,他还公开发布檄文,表示当年“刘劭之乱”,自己积极响应。“义宣之乱”,他再三劝阻刘骏不能投降,才让社稷转危为安,谁知皇上听信谗言,派人来杀自己,自己受不了冤枉,才将他们诛杀。
刘诞说的是事实,算是为自己做无罪辩论,在这篇檄文的最后,他却捅了马蜂窝,他写道:“陛下宫帷之丑,岂可三缄。临纸悲塞,不知所言。”这相当于将刘骏的宫闱丑事,大白于天下,这让刘骏震怒不已,他随即下令将刘诞在建康的朋党故旧及其亲属全部诛杀,被杀的有上千人。
柏杨先生认为刘骏这一过激反应是因为他做过这些有违伦理的丑事,事实到底如何恐怕不能这样简单地推论,但刘诞将各种丑闻的传言写进檄文,就注定了他惨烈的结局。
沈庆之很快便率部到达广陵城下。刘诞登上城楼对这位七十岁老将说:“沈将军年逾花甲,为何而来?”沈庆之不屑地说道:“朝廷因为你既狂妄又愚蠢,不足以有劳年轻人,所以才派我前来。”豫州刺史宗悫、徐州刺史刘道隆陆续带兵赶来。
面对越来越多的朝廷大军,刘诞部众军心动摇,有些手下密谋献城投降,刘诞觉得这样下去是死路一条,他决定弃城北逃。不过,这早在刘骏的意料之中,他早就命令沈庆之将大营移往距城十八里的白土,为的就是断其北逃之路。
刘诞率数百名亲信,出城后向海陵(今江苏泰州)逃去,沈庆之得知后下令进行追击,但没想到,刘诞这些亲信仅仅跑了十余里,就不愿意继续跑了,请求掉头回城。刘诞没办法,问他们如果回去是否会全力抵抗,每个人都拍胸脯表示誓与广陵共存亡。就在犹豫之时,沈庆之派出的部将戴宝之拍马赶到,他跃马挺枪,险些刺中刘诞。刘诞心里大感惊恐,觉得再往东跑也是死路一条,带着亲信们又快马跑回广陵。
刘诞只剩下据城抵抗,别无他路。
刘骏对平定“刘诞之乱”显得颇为着急,他命屯骑校尉谭金等率羽林军赶来增援,同时不断催促沈庆之发动总攻,他还在军中悬赏,能活捉刘诞的封为食邑一千户的竟陵县开国侯,最先登上广陵城墙的封为食邑三百户的建兴县开国男。同时命令沈庆之在广陵西南面的桑里修筑三所烽火台,如果攻破广陵外城,点燃一座;攻破内城,点燃两座;擒获刘诞,点燃三座。
按说大军围城,已成为孤城的广陵似乎指日可下,沈庆之却一筹莫展,连续不断的大雨导致无法组织有效攻势,宋孝武帝刘骏督促进攻的诏书却一封接着一封送来,刘骏甚至让御史中丞上书弹劾沈庆之,以刺激他全力攻城。
终于等到了天晴,但沈庆之那边还是没有动静。这下把宋孝武帝刘骏搞火了,他宣称将御驾亲征,但遭到刘义恭等王公大臣的极力劝阻,这才作罢。
沈庆之知道刘骏对自己感到不满,于是下达了总攻令,他自己身先士卒,作为一个七十岁的老将,总是冲在前面,这很大程度是故意做给刘骏看的。刘骏听说后写信劝诫他说:“爱卿身为元帅,只需坐镇指挥,何必要亲自冒着枪林弹雨,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就划不来了。”
总之,不积极不行,太积极也不行。
在沈庆之表率作用的带动下,朝廷军队一举攻克了外城,接着乘胜攻陷内城,刘诞逃入后花园,结果在桥上被朝廷军将领沈胤之等人追上,刘诞挥刀自卫,却被沈胤之一刀砍中面部,重伤坠水,随即被拖出水面,拉上岸杀掉,死时年仅二十七岁。
刘骏听闻刘诞被杀,表现得欣喜若狂。他乘车驾出宣阳门,命群臣高呼万岁表示庆贺,只有在御车上陪侍的侍中蔡兴宗没喊。刘骏问他为何不喊,蔡兴宗道:“陛下今日正应涕泣行诛,岂得皆称万岁!”就是说,“陛下今天正应该流下眼泪签发执行死刑的命令,怎么可以让臣下们都山呼万岁呢!”刘骏听后觉得蔡兴宗实在太扫兴,带着一脸不悦回了宫。
蔡兴宗所言不虚,刘骏很快便开始了一场惨无人道的大屠杀。
他下诏将刘诞革出宗籍,贬其姓为留氏,同时下令对广陵屠城,将广陵城内的人无论男女老少一律屠杀。沈庆之于心不忍,上疏劝谏,刘骏最后同意对不足五尺的男子予以赦免,五尺约合一米二,被赦免的大多应该是孩子,除此之外的数千名男子全部被杀,下令在石头城用他们的头颅构筑成了“京观”,女人们则赏赐给了参战的军人。
刘诞对结局早有准备,在城破之前,他派人带着自己的儿子刘景粹出城,想就此隐匿在民间,但最终还是难逃厄运,被捉住杀掉。
刘宋王朝的内部残杀已经刹不住闸了。
平定“刘诞之乱”,对于宋孝武帝刘骏而言,算是一个分水岭,在此之前,总体上他表现出积极向上的一面,但此后急转直下,骄奢自恣,将“双面人生”的另一面展现得淋漓尽致。
或许是因为他觉得最大的威胁已经被清除,是时候好好享受一下皇帝生活了。
首先要做的是大兴土木,扩建宫室。刘宋王朝的开国皇帝刘裕出身布衣,生活极为节俭,登基后住的还是东晋时的宫殿,没有新建扩建,甚至连二次装修也没有搞。在刘骏看来这位皇帝爷爷实在太过寒酸。有一次,他和群臣去看刘裕当年所住的宫殿,发现床头是用土坯做的,用葛布做的灯笼,用麻绳做的床拂,侍中袁盛赞刘裕的简朴美德。刘骏默然不答,自言自语道:“田舍公得此,以为过矣。”就是说,一个庄稼汉能这样,已经够可以了。他下令毁掉刘裕住过的房子,修建了玉烛殿。
接着,他的赌瘾也犯了,当时赌博不是玩纸牌、麻将,而是流行玩樗蒲,有点像今天的掷骰子,由于博戏中的投子最初是用樗木制成,故称樗蒲。刘骏从小就喜欢玩这个,但赌技不佳经常输钱,登基后由于比较忙碌,便将这个爱好暂时放在一边,如今又重操旧业。
刘骏经常和大臣们玩,大臣哪里敢赢皇帝,因此大多输得精光,其中输得最多的是颜师伯。此人文武双全,却也是一个出了名的马屁精。有一次,刘骏和他玩樗蒲,樗蒲的骰子一组五枚,每枚都有正反两面,一面涂黑,一面涂白,黑面上面画有牛犊,白面上面画有野鸡。赌博时,将五枚一起掷出,以朝天一面的花色组合确定输赢,其中五枚全黑,称为“卢”,为最大,四黑一白为“雉”,仅次于卢。刘骏先掷出一个“雉”,颇为得意,以为赢定了,谁知颜师伯手气极好,一下竟然掷出了“卢”。
刘骏脸色大变,颜师伯眼疾手快,伸手把骰子一拢,故作失望地说:“差一点就是卢了。”当天,颜师伯输了一百万钱。
不过,这点损失对颜师伯来说,只能算是“毛毛雨。”因为他是个大贪官,广收财物,家产丰厚,根本不差钱。他家的歌伎侍妾,声色音乐都是天下第一等,园池第宅在当时也是最好的。给皇帝输点钱,博得刘骏开心,将会换来更为巨大的利益,这叫“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颜师伯的外号叫“大板牙”,因为他的牙齿长露在唇外,这个外号是宋孝武帝刘骏送给他的。这是刘骏的另一个爱好——给大臣们起外号,他手下的大臣各有特征,或胖或瘦,或高或矮,或俊或丑,刘骏便“随其状貌,各有比类”,胡子多的,统统被他称作“羊”。他觉得仆射刘秀之比较吝啬抠门,给刘秀之取名为“老悭”。光禄大夫王玄谟是北方人,故给他取名叫“老伧”,“伧”是指粗野、鄙贱、缺乏教养。身边的每个大臣几乎都得到了皇帝起的外号,更让人啼笑皆非的是,每次朝会,刘骏通常不喊大臣的姓名,而是喊他们的外号。
起外号只是小试牛刀,刘骏喜欢以更为出格的方式戏弄大臣,黄门侍郎宗灵秀是个大胖子,磕头起立都很不方便,刘骏故意在朝会或宴会上给他赏赐,让他不停地跪拜起身,看着他跌跌撞撞、东倒西歪的样子,刘骏尽管感到很开心,但还觉得有些不过瘾,他便让人刻了一座宗灵秀父亲宗叔献的像,放到宗灵秀府邸的大堂,宗灵秀每天都要下跪。虽然刘骏看不到,但想到宗灵秀出洋相的样子,他依然感到乐不可支。
刘骏还写了一首诗送给王玄谟,叫《四时诗》:“堇茹供春膳,粟浆充夏餐。瓟酱调秋菜,白鹾解冬寒。”意思是说,王玄谟冬天吃野菜苦菜,夏天靠小米粥充饥,秋天吃腌菜调味,冬天靠白酒取暖,嘲笑这个“北方佬”吝啬守财,不舍得吃喝,不懂得享受生活。
刘骏宠爱一个昆仑奴,昆仑奴是指黑皮肤的人。这位昆仑奴,应该是东南亚一带的人,刘骏交给他一项任务——“杖击群臣”。史书上说:“又宠一昆仑奴子名白主,常在左右,令以杖击群臣。自柳景元以下皆罹其毒。”就是说自尚书令柳元景以下,都挨过他的打。只有一个例外,那便是不愿山呼万岁的蔡兴宗,他秉性正直,以方正著称,所以昆仑奴不敢打他。怕蔡兴宗扫兴,刘骏的私宴从不邀请他。
刘宋朝堂上外号连天,君臣嘻嘻哈哈,看上去颇为和谐,但很快出现不和谐的事情——海陵王刘休茂反了。
刘休茂是刘骏的十四弟,时任雍州刺史,但只是挂名的,全州事务控制在司马庾深之和典签杨庆手里,刘休茂对此颇感不满,他的手下张伯超经常因违规被杨庆训斥。于是,他向刘休茂打小报告说:“杨庆已经将这里的情况秘密上报,这样一来,恐怕要大事不好。”刘休茂顿时慌了神,问该如何是好,张伯超建议不如索性杀掉庾深之和杨庆后举兵自卫,即使不成功,由于雍州和北魏相距不远,可以投靠北魏,在那里继续做王爷。刘休茂觉得有理,决定铤而走险。
但这注定是一场闹剧,刘休茂带着亲信杀掉庾深之和杨庆,还没有等朝廷出兵,内部先乱了,刘休茂被擒获并被杀掉,同党也被诛杀。
平定了最后一次叛乱,宋孝武帝刘骏的生命也快走到了尽头,他的身体状态急转直下和一件事有关,那便是他最心爱的殷淑仪死了。
关于这位殷淑仪的身世,在历史上有很大争议:一种说法是,她是刘义宣的女儿,也就是说她是刘骏的堂妹,两人是不伦之恋,在平定刘义宣叛乱后,刘骏得到了这位堂妹,为了掩人耳目,刘骏让她改姓殷。还有一种说法是,她最初是殷琰府上婢女之类的角色,后被殷琰送给了刘义宣,史载刘义宣“蓄养嫔媵竟多达千人”,广纳民间有姿色的女子,甚至连尼姑也不放过,刘义宣叛乱被平定后,她被刘骏召入后宫。
从历史记载看,《宋书》《魏书》《建康实录》都没有记载殷淑仪是刘义宣之女。记载此事的是唐人李延寿的《南史》,在这本史书中他同时记载了关于殷淑仪身份的两种说法,说明李延寿也搞不清楚哪种说法是正确的。司马光认为殷淑仪为刘义宣之女无任何史料做旁证,综合分析,似乎第二种说法更为靠谱。至于第一种说法广为流传,或许因为它更博眼球,也更容易被政敌和敌国利用对刘骏进行抹黑。
无论殷淑仪是否是刘骏的堂妹,刘骏对这位“丽色巧笑”的女子极为宠爱,史书上说“承欢侍宴无闲暇”,可以说是“宠冠后宫”,殷淑仪也很争气,一口气为刘骏生了五个皇子。
殷淑仪的突然病故,对刘骏的打击相当巨大,他不许埋葬自己心爱的女人,而是命人做了一个像抽屉一样可以随意开合的棺材,想见她的时候,就让人打开棺材看看殷美人的面容。他经常在棺材前独自饮酒流涕,“怯哭不能自返”。
虽然采取了一些措施,让殷淑仪的遗体保持得不错,容貌依然栩栩如生,但当时没有现代的遗体保存技术,搁得太久总归要腐烂,况且这段时间刘骏精神恍惚,根本无法打理朝政,群臣们都劝他抓紧料理完殷淑仪的后事。刘骏下令征发大量百姓在龙山(今江苏江宁)为殷淑仪修筑陵墓,凿山开路数十里,由于时间紧任务重,劳工们不舍昼夜,结果有不少劳累而死,还有一些跑路逃命。拖到十月,刘骏才下诏将殷淑仪葬于龙山,这距离她去世已经过去了半年。
南朝历史上最隆重的一次葬礼如期上演了。
史书记载:“追赠贵妃,谥曰宣。及葬,给辒辌车、虎贲、班剑、銮辂九旒、黄屋左纛、前后部羽葆、鼓吹。上自于南掖门临,过丧车,悲不自胜,左右莫不掩泣。”完全是超规格待遇,刘骏身着一身白衣,站在南掖门看着灵车缓缓驶过,泪如雨下,悲不自胜,左右的臣子们看到他的样子不禁暗暗落泪。
刘骏日夜想念殷淑仪,仿效汉武帝的《李夫人赋》写了一篇《伤宣贵妃拟汉武帝李夫人赋》,其中写道:“流律有终,深心无歇。徙倚云日,裴回风月。思玉步于凤墀,想金声于鸾阙。竭方池而飞伤,损园渊而流咽。端蚤朝之晨罢,泛辇路之晚清。”可谓情深意切,但刘骏还是觉得不到位,他让当时的大名士谢庄写哀策。谢庄完成命题作文后,刘骏躲在宫中看了不到两行便泪流满面,起身叹息道:“不谓当今复有此才。”下诏将谢庄的辞赋刻在墓石之上,没想到这篇哀策引起了极大轰动,士人们争相传抄,一时间搞得“建康纸贵”。
大诗人谢灵运的孙子谢超宗也写了一篇祭文,刘骏看后不由得赞叹:“超宗殊有凤毛,灵运复出。”将他晋升为新安王抚军行参军,这句话后来渐渐演化为成语“凤毛麟角”。
殷淑仪离世的受益者还有刘德愿和羊志,因为他们相当会哭。刘德愿是刘裕表弟刘怀恒的儿子,论辈分应该是刘骏的表叔辈,但由于性格粗鲁直率,刘骏看不上他,所以只给了一个秦郡太守的职位,而且一直在这个职位上原地踏步。殷淑仪下葬后,刘骏多次带大臣到她墓前吊唁。有一次,他对跟随而来的刘德愿说:“你哭贵妃,如果哭得悲伤,我就重重赏你。”刘德愿立即放声痛哭,捶胸顿足,泪如雨下,不能自已,比死了亲爹还伤心。刘骏对他的表现很满意,不久后便将他升职为豫州刺史。
羊志是个御医,此人平日里很爱搞笑,刘骏经常戏弄他。有一次,刘骏让他哭殷淑仪,羊志向刘德愿学习,哭得昏天黑地,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装的,众人对他的表现很是叹服,觉得他比一流的“哭戏”演员还厉害。后来,有人问他怎么能瞬间流出那么多眼泪,羊志表示在此前不久他的爱妾刚刚去世,那天实际上就当是哭自己死去的爱妾。
有受益的就有倒霉的,倒霉的人叫作江智渊,他文采出众,而且很有胆识,有时会对刘骏的一些不当作为进行劝谏,算是个直臣。因为江智渊敢说话,刘骏对他渐渐疏远。刘骏举行宴会时,经常会责骂凌辱群臣,并且让他们互相嘲骂攻讦,把这当作娱乐游戏。有一次,刘骏命江智渊拿王僧朗嘲笑戏弄王僧朗的儿子王景文,江智渊不遵命道:“恐怕不应当有这种戏弄。”刘骏发怒道:“你的老子江僧安是个痴人,同是痴人的儿子当然会互相怜爱。”当时特别重视家讳,子孙都要避免说出先人的名字,要用其他的字替代,刘骏却当众直呼江智渊父亲的名字,并说他是大傻瓜。江智渊听了这话,不禁伏在坐席上流泪。
殷淑仪死后,在商议谥号时,江智渊提议加个“怀”。“怀”字含有同情的意思,不算是好字眼,刘骏对此相当不满意,但没有当场发作,隔了一段时间,刘骏带大臣到殷贵妃的墓地,他举起马鞭,指着墓前的石碑,恶狠狠地对江智渊说:“这上面不允许出现一个怀字。”江智渊听后甚感恐惧,不久后竟然忧郁而死。
很快,另外一个直臣沈怀文也死了。
沈怀文和江智渊惺惺相惜,曾称赞江智渊说:“人们应有的美德全都具备,人们不应有的恶习全都没有,这人恐怕是江智渊吧!”刘骏每次搞宴会,总要让群臣喝得烂醉,但沈怀文不喝酒,更反感刘骏无底线地戏弄群臣。谢庄劝他说:“你总与众人不同,岂能长久?”沈怀文回道:“我从小都是这样,岂能马上改变,不是我故意这样,只是本性如此。”
和江智渊一样,他也经常站出来劝谏,搞得刘骏很不爽,将他赶出京城,外放到广陵。后来,沈怀文回京述职,正巧赶上女儿生病,他请求多逗留几日。或许是因女儿病没好,过了时限,他并没有离开京城,有人因此弹劾沈怀文,刘骏便下令将其罢官,并令其十年内不能入仕。沈怀文变卖建康城的房屋,准备回老家,这下又惹恼了刘骏,下令将沈怀文关入大牢,后来赐死。
直臣们纷纷死去,没有人再敢向刘骏直言进谏,他可以更加放肆地胡闹下去。不过,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刘骏很快走到了自己生命的尽头。大明七年(463年),刘骏身患重病,卧床不起,一直撑到了来年的二月,他给太子刘子业选了五个辅政大臣,并诏令:“刘义恭和柳元景进入内城居住,朝廷事务,无论大小,都要奏启二人。国家大事都要和始兴公沈庆之商量决定。如果有军务,要全部委托沈庆之处理。尚书令的事务,托付给颜师伯处理,禁卫军交给领军将军王玄谟统领。”
做完这件事,刘骏合上了双眼,和他最心爱的殷淑仪在阴间相会了。
对于刘骏,在不少人看来,可以用两个字来盖棺定论,那便是“荒淫”。千百年来,“乱伦皇帝”的帽子一直顶在他的头顶上,他的一生被演绎成一个个出格的桃色故事。但这样的评价实在有失偏颇,对刘
骏来讲有些不公平,他的人生远比“荒淫”这两个字更为复杂和积极。
刘骏毫无疑问是一个“改革家”,登基后在政治经济上打出了一套组合拳,削弱了士族、宗室和地方豪强的实力,使得中央与地方的较量中取得了决定性的优势地位。他的不少改革举措被后来南朝的齐、梁、陈所延续,甚至“外销”到了北魏,正是从刘骏开始,南朝正式步入了“主威独运”的皇权政治时代。
不过,令人遗憾的是,他的积极作为并没有一直持续下去,在统治的后期,他有些志得意满,从而迷失了方向,大兴土木,滥用民力、好酒奢靡,不仅没有实现中兴国家的愿望,而且使得前半生的努力前功尽弃,刘宋王朝也一步步走向衰败。说到底,他犯了中国古代不少帝王的通病——“前明后暗”。
因此,不能简单地把刘骏和昏君画等号,抛开前期的有为不说,即使在后期,虽然他经常喝得酩酊大醉,但每有大臣求见奏事,他立即像换了一个人,抖擞精神,整理妆容,根本看不出酒态。刘骏这样的表现使得内外重臣皆不敢懈怠,都小心翼翼地任职侍奉,所谓“外内服其神明,莫敢弛惰”。
大明七年(463年)年底,浙江等地因为旱灾发生严重的大饥荒,浙江十分之六的户口饿死逃散。此时宋孝武帝刘骏已经病得起不了床,他下诏“东境去岁不稔,宜广商货。远近贩鬻米粟者,可停道中杂税。其以仗自防,悉勿禁。”就是说,“东方去年收成不好,需立马组织货源赈济。贩米粟的商人,不征收途中杂税。”第二年,在临终前,又下诏,“去年东方干旱,收成锐减。穷困之家离乡逃荒,流落街头,我很同情他们。可开仓放粮给建康、秣陵二县,适时赈济。若救灾不及时,导致社会动荡,要严加法办。”
临终前他还记挂着灾民,这样的表现哪里有昏君的影子。
刘骏用自己的洗刷不掉的恶名,提示了一个重要的人生经验,那便是“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史官”:沈约在《宋书》中将他塑造成一位好色昏庸的皇帝,而魏收又在《魏书》里将其劣迹百倍放大,最终将刘骏成功地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
可刘骏能找谁说理去呢?
如果说宋孝武帝刘骏拥有的是“双面人生”,那他选定的接班人刘子业只有荒淫暴虐变态的一面,在短短一年零六个月的皇帝生涯中,他算是将坏事做绝。
《宋书》里说:“若夫武王数殷纣之衅,不能挂其万一;霍光书昌邑之过,未足举其毫厘。”就是说“论罪孽,纣王不及他万分之一,论荒淫,昌邑王不及毫厘。”纣王是历史上有名的暴君,昌邑王刘贺只做了二十几天皇帝就因胡作非为被霍光废黜,用霍光的话说:“受玺以来二十七日,使者旁午,持节诏诸官署征发,凡千一百二十七事。”两位如此昏聩不堪,但只及刘子业的万分之一,可以想想这位皇帝是一个什么样的货色。
人由貌相,刘子业的荒淫暴虐从他长相上就能看出一二,史书说他长得“蜂目鸟喙,长颈锐下”,就是说他的眼睛像蜜蜂,眼球外溢,而嘴像鸟一样,脖子又细又长,还有一个很尖的下巴,这样的长相着实怪异,如果有个长相丑陋的皇帝排名,想必刘子业能位居前列。从相书上看,这类人一般不是善茬,属于凶相之一。
刘子业是孝武帝刘骏的长子,早在元嘉三十年(453年)就被立为皇太子,这一年,他才四岁,在他成为太子之前,险些成为刀下之鬼,因为在这一年,他老爸武陵王刘骏起兵讨伐弑父的大伯父刘劭,而刘子业当时在建康城,他被刘劭抓起来与江夏王刘义恭的十二个儿子囚禁在一起。
刘劭本来想杀掉刘子业,但后来觉得他可能还有利用价值,暂时放了他一马。倒是刘义恭叛变后,刘劭下令将刘义恭的十二个儿子全部杀掉,这幕血腥无比的惨剧发生在刘子业的面前。虽然他最后侥幸活下来,但一声声哀号,一道道血光,极大刺激了他幼小的心灵,也给他留下了无限的阴影,这应该与刘子业后来的寡恩、刻薄、残暴有着直接的关联。
刘子业成为太子后,表现得还算不错。他很喜欢读书,特别是史书,大明四年(460年),在他十二岁时,刘子业在崇正殿当众讲解《孝经》。《南史》里说刘子业:“少好读书,颇识大事,粗有文才。”
尽管刘子业早早被封为太子,但通往皇帝的道路并非一帆风顺。他虽然是刘骏的长子,而且他的生母是当朝皇后王宪嫄。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刘骏后来独宠殷淑仪,自然冷落了王宪嫄母子,再加上刘子业性格从小比较偏激,刘骏对这个太子越来越不喜欢,经常训斥他。有一次,刘骏在西巡途中接到了刘子业的一封书信,看到字迹有些潦草,气便不打一处来,他回信斥责刘子业道:“书写不长进只是一条,听说你一向懈怠,而且脾气越来越暴躁,怎能顽劣到如此地步!”
刘骏甚至一度想要废黜刘子业的太子之位,他最喜欢殷淑仪生的刘子鸾,打算让刘子鸾取代刘子业。侍中袁站出来说了一句话:“太子好学,有日新之意。”就是说太子现在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没有废黜的道理。刘骏或许想到了历史上因为废长而引发的多起内乱,觉得“废长立幼,乃取乱之道”这句话确实不虚,因此逐渐打消了废太子的想法。
尽管刘子业有惊无险地保住了太子之位,但从此对殷淑仪和刘子鸾恨之入骨,对自己的老爸也是心怀不满。
他的这份情绪从登基初始便显露出来,就在宋孝武帝刘骏驾崩当日,吏部尚书蔡兴宗捧着玉玺去见刘子业,但他发现这位新皇帝“傲惰无戚容”,毫无悲戚之色,在极为重视孝道的当时,刘子业的表现令人大感意外,至少应该装装样子,但刘子业连样子也懒得装。
蔡兴宗出来后不由得对左右亲信叹息:“鲁昭在戚而有嘉容,终之以衅结大臣,昭子请死。国家之祸,其在此乎。”就是说,过去鲁昭公在父亲去世时没有悲戚,终导致与臣下失和相攻,叔孙昭子欲救昭公不果而自祷求死,国家将有大祸,可能就是因为这一点吧。意外之意就是刘子业如此作为,恐怕将招来鲁昭公一样的灾祸。
殊不知,这点小事相对于刘子业以后的荒唐作为,简直连“毛毛雨”都算不上。
刘骏为了让社稷能够平稳过渡,给刘子业选定了五位顾命大臣,而且对工作职责进行了明确的分工,五人中的核心是刘义恭和柳元景。除了这五位外,还有一个势力集团,组成人员是宋孝武帝刘骏极为信任的戴法兴、巢尚之、戴明宝等人,虽然这些人都是寒门出身,但长期以来一直盘踞在权力中心,实际上控制着朝政。刘义恭虽然是名义上的第一号大臣,但更多的是挂名,宋孝武帝刘骏死后,刘子业在服丧期内不能亲理朝政,朝中事务大多由戴法兴一人决断,诏书也出自他之手。
刘子业服丧期满,可以正式行使皇帝的权力,他做的第一事情就是将“眼中钉”刘子鸾赶出京城。
刘骏在世时,曾欲废黜刘子业而改立刘子鸾,在群臣的劝说下,刘骏没有这么做,但他对殷淑仪的这个儿子格外看重,任命刘子鸾为司徒、南徐州刺史,从职位上看,让他成为了仅次于刘义恭的二号人物。刘子业初登大统,感到除掉刘子鸾的时机还不成熟,但可以让他在自己眼前消失,于是解除了刘子鸾的司徒、中书令的职位,把其赶出京师,让他到南徐州治所京口履职。
刘子业接着推翻宋孝武帝刘骏不少的改革举措,这反映出他对老爸充满怨气。蔡兴宗对此深感忧虑,对颜师伯说:“先帝虽说不是一位圣主,却也未偏离正道,如今先帝的棺材刚刚下葬,而先前的制度不论好坏,一律废除,即使是改朝换代,也不该这样。”
刘子业不仅对自己的父亲不孝,在刘骏驾崩两个月后,他的生母皇太后王宪嫄得了重病,在临终之前,她派人召唤刘子业,想见最后一面,没想到刘子业却说:“病人的房间里多鬼,太可怕,不能去那里。”王太后听后大怒,对左右说:“拿把刀来,剖开我的肚子,看看怎么会生出这样儿子!”经过这一番刺激,病入膏肓的王太后很快便一命呜呼。
刘子业对父母不孝,几位顾命大臣倒不觉得有什么,反而有一种轻松之感,这是因为宋孝武帝刘骏要求严格,脾气不太好,而且好猜忌,为了维护皇权不择手段,这几位虽然受他信任,但活得战战兢兢,不仅彼此之间不敢私下往来,说话也极为小心,生怕一不小心惹上杀身之祸,所以刘骏驾崩后,他们如释重负,感觉终于可以放松下来了。刘义恭、柳元景私下里说:“今天终于可以免于横祸而死。”他们想着把长期以来的紧张情绪彻底释放一下,于是经常聚会,夜夜笙歌,完全不把新皇帝放在眼里。
但是,他们高兴得太早了!
刘子业对老爸留给自己的这些臣子并不满意,特别是戴法兴,这位影子内阁的首领,长期占据权力中心,说话很不注意分寸。有一次,他对刘子业说道:“陛下这样做,不是想当营阳王吧。”营阳王就是宋少帝宋义符,他因为贪玩被大臣徐羡之、傅亮等人废黜并杀掉。戴法兴作为臣子,说出这样的话确实有些过分,似乎充满一种威胁的味道,意思是说,如果刘子业还这样下去,有可能被废黜并掉脑袋,这对任何一个皇帝来说都难以接受,但刘子业觉得自己羽翼未满,最终选择暂时忍气吞声。
不久后发生的另一件事,让刘子业忍无可忍。刘子业有个很宠幸的小太监,名叫华愿儿。他经常给这位小太监赏赐,这使得戴法兴很不高兴,时常会裁减或阻止对华愿儿的赏赐,华愿儿的心里恨死了戴法兴。刘子业让这个太监深入市井探访民情,华愿儿回来汇报道:“外面流传宫中有两位天子,戴法兴是真天子,陛下是假天子。陛下居住深宫,不与大臣们接近,而戴法兴与刘义恭、颜师伯、柳元景结为一体,内外群臣百姓无不臣服。戴法兴是先帝的亲信重臣,久在宫廷,如今又与刘义恭等人混在一起,长此以往,恐怕皇帝宝座不会再坐在陛下屁股下面了。”
华愿儿添油加醋的这一番话,让刘子业顿时感到脊背发凉,感到戴法兴所言“营阳王”的事情不再是说说而已,像是要来真的了。
刘子业当即下诏免去戴法兴的官职,并命令将其遣返回原籍,但很快觉得处罚有些过轻,便更改了诏令,将其流放边地,后来又觉得太轻了,索性下诏将其赐死,这还不算完,他又下令将戴法兴的两个儿子诛杀,并剖开戴法兴的棺材后将其焚烧,把他的其他家眷全部流放。
戴法兴的死,是刘子业发出的一个信号,那便是他不再信任老爸刘骏给他留下的这些臣子,他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出牌了。
但刘子业也很清楚,他想自己说了算,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虽然他贵为天子,但这些老臣长期处于权力中枢,势力盘根错节,一时还难以撼动。想要实现自己的目的,必须另辟蹊径,他想到了两个字——军权。
刘子业知道最重要的是要控制禁卫军。所以登基伊始,他便开始安插和拉拢禁卫军中的军官,主要有四个人——宗越、沈攸之、谭金、童太一。可以称他们为“四大金刚”。
宗越这个人,如果用褒义词可称之为“猛男”,如果用贬义词来称呼,他就是一个“杀人狂”。年少时,他父亲被蛮人所杀,他追踪调查,最后手刃了杀父仇人。宗越非但没有因此获罪,反而受到了时任襄阳太守夏侯穆的赏识,把他提拔为队长,经常派他去打仗。南北朝时期,打仗需要自己准备行头。《木兰辞》里说得很清楚:“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宗越虽为队长,家里却很穷,连马都买不起,所以经常提着刀和盾进行步战。不给装备但有奖罚制度,只要打了胜仗会获得奖金,宗越凭借一笔笔奖金,终于买了人生中的第一匹马。
宗越的伯乐是宋孝武帝刘骏,刘骏还是武陵王时,便看上了打仗不要命的宗越,封他为扬武将军。从此以后,宗越的人生走上了顺途,他先是跟随柳元景北伐,后又随刘诞镇守雍州,接着又跟随柳元景攻打蛮族,立下了不少军功,在刘骏讨伐刘劭的新亭之战表现突出。宋孝武帝刘骏即位后,宗越更闲不住,先后带兵参加平定刘义宣和刘诞的叛乱,又添了不少军功章。
宗越打仗勇猛,在军中却很不得人心,因为他治军过于严苛,手下将士有一点点过错,都要军法从事,到了后来,居然到了杀人不眨眼的地步。彻底搞砸了第二次北伐的王玄谟,对部下也非常刻薄,因此军中流传一句话:“宁作五年徒,不逢王玄谟。”但他和宗越比起来,只能算小巫见大巫,后来人们加了一句:“玄谟犹尚可,宗越更杀我。”
刘诞叛乱被平定后,刘骏下令屠杀广陵城里的成年男子,这又给了宗越“大显身手”的机会。他亲自到场主持,对将要诛杀的人,个个先要鞭挞一番,等折磨够了才砍头。宗越看到这样的场面兴奋极了,被他杀掉的有数千人。刘子业很看重这位“杀人狂”,将他封为游击将军,安插到了禁卫军中。
沈攸之是名将沈庆之堂兄的儿子,他家境贫寒,而且是个孤儿。更令他苦恼的是,他自己的长相实在对不起观众,史书上说他面目丑陋,身材矮小,到底有多丑,没有细说,但想必到了一定程度,甚至影响到了他的职业生涯。元嘉二十七年(450年),宋军北伐失败,北魏军队大举南侵,沈攸之应召入伍,他琢磨叔叔已经是宋军的高级将领,自己也想谋个职位,于是找到了领军将军刘遵考,请求当一个队主,大概是营连级的职务。刘遵考是个皇族,他见到沈攸之的面貌,觉得不堪入目,以“君形陋,不堪队主”为由,予以拒绝。
这搞得沈攸之很郁闷。他叹息道:“过去孟尝君身高六尺却担任齐国宰相,如今用人为何却专挑肥胖个高的!”一气之下,沈攸之投奔了叔叔沈庆之,满以为跟着叔叔混,前程会有保障,但没想到沈庆之也看不上这个其貌不扬的侄子。沈攸之一直是个普通小兵,直到随沈庆之征讨五水蛮,因军功才升为队长,在刘骏讨伐刘劭的作战中,沈攸之立下军功,升为太尉府参军,可以说,沈攸之没有走裙带关系,他的仕途进步完全是拿命换来的。
后来在平定刘诞叛乱中,沈攸之又立下大功,宋孝武帝刘骏对他很赏识,准备重用他。但让他没想到的是,他的叔叔沈庆之站出来表示反对,他认为沈攸之不适合做独当一面的高级军官,这惹得沈攸之极为不满,在他看来,沈庆之不让自己沾光也就罢了,居然反对皇帝给自己升官,简直有些匪夷所思,这哪里还像自己的叔叔,简直就是一个仇人。从此,沈攸之对这位叔叔恨之入骨。
刘子业看上了他,让他担任禁卫军的直阁将军,同时入选的还有谭金、童太一。他们也都是身经百战的将军,当时禁军的首领是刘骏的十二叔建平王刘休仁和十八叔桂阳王刘休范,但两人都是挂名的,实际上说了算的是宗越、沈攸之等人。
就在刘子业悄然掌控禁卫军的同时,刘义恭、柳元景、颜师伯却在悄悄商议着一件惊天的大事——废黜刘子业。他们有这样的想法,最初的原因是戴法兴被杀,刘子业的杀伐决断让他们觉得这位新皇帝是个狠角色,当初那股轻松劲儿一扫而空。特别是颜师伯,戴法兴死后不久,他的实权就被刘子业剥夺了,这让他更感恐惧,深怕下一个掉脑袋的是自己。于是,他决心先下手为强,开始撺掇刘义恭、柳元景密谋发动政变,成功后拥立刘义恭。
刘义恭委曲求全了一辈子,这次终于看到了登上帝位的曙光。不过,造反非同儿戏,三人商量了半天,为了提高胜算,想拉另外一个顾命大臣沈庆之入伙,作为五朝元老,沈庆之历经大小战争无数,屡立战功,威望很高,刘骏驾崩前下遗诏曰:“若有军旅,悉委庆之。”有这样一位重量级人物加盟,大业可期。
但事实证明,这实在是个大败笔!
沈庆之听到他们的想法,第一反应就是不能参与。这三人中,他与刘义恭关系一般,没有什么特别的交情,和颜师伯的关系只能用“紧张”来形容,因为出身高门的颜师伯根本看不上“土包子”沈庆之。
沈庆之原本是个农民,三十岁时还在家里种地,因此他基本是个文盲,既不识字,更不会写字,颜师伯经常对人说:“沈庆之是爪牙之人,岂能让他干预政事?”这话传到了沈庆之的耳朵中,两人结下了很深的梁子。
抛开个人恩怨不说,沈庆之还觉得参与政变风险很大,即使侥幸成功,主要功劳还是柳元景和颜师伯的,所以不如向刘子业告密,不仅有“忠君”之名,还可以成为头号功臣。
结果可想而知。
刘子业亲自带着禁卫军杀向太宰刘义恭的府邸,将毫无防备的刘义恭和他的四个儿子全部杀死。刘子业还下令将他的太皇叔刘义恭的尸体肢解,挖出肠胃,剜出眼睛,放入蜜中浸泡。他对人说这是“鬼目粽”,就是用鬼眼睛包的粽子。
刘子业在杀掉刘义恭的同时,下诏召见柳元景,想把他骗到宫中杀掉。柳元景的左右告诉他“兵刃非常”,说看到禁卫军全体出动,柳元景知道灾祸将至。不过,他表现得从容不迫,先是辞别老母,然后整理好朝服准备进宫,出门时遇到弟弟柳叔仁,带着数十个身着戎装的死士,他们劝柳元景不要奉诏入宫,应做殊死一搏,但被柳元景拒绝,他劝说弟弟不要作乱。车子刚出街巷,他就遇到了蜂拥而至的禁卫军,柳元景平静地下车,随即被杀掉,他的八个儿子、六个弟弟和所有的侄子全部被杀,只有幼子柳承宗和孙子柳嗣宗因为还没有出生,侥幸活了下来。同日,颜师伯和他六个儿子也全部被杀。
刘义恭的死,是个标志性事件,那便是刘宋王朝开国皇帝刘裕的七个儿子全部死于非命。长子少帝刘义符、次子刘义真被顾命大臣徐羡之、傅亮等人所杀,三子宋文帝刘义隆被太子刘劭所杀,四子刘义康被三哥刘义隆所杀,五子刘义恭被侄子刘子业所杀,六子刘义宣被他的侄儿宋孝武帝刘骏所杀,七子刘义季因为受到三哥刘义隆的猜忌终日酗酒而死,是唯一一个没有脑袋落地的。
刘裕七子的命运是刘宋王朝生动的写照,皇族间的自相残杀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刘义恭、柳元景、颜师伯的未遂叛乱事件,是刘子业登基后遇到的第一个大挑战,所幸他应对得不错。在杀掉三人的当天,刘子业下令改元为景和,文武官员均晋升两级。
长长松了口气的刘子业顿时觉得没有了掣肘,他终于可以按自己的想法行事了。他首先要做的是“报仇”,刘子业最痛恨的人无疑是刘子鸾和他的母亲殷淑仪,虽然殷淑仪已死,但刘子业还是不肯放过她,他派人挖掘她的陵墓,将她抛尸荒野。宋孝武帝刘骏为纪念殷淑仪,下令修建了新安寺,刘子业让人将寺院毁坏,还打算诛杀寺庙里的僧人和尼姑。
对于活着的刘子鸾,他更不会放过,刘子业先是下令将刘子鸾废为庶人,后又将其赐死,这位五岁时当上王爷,八岁就成为宰相,但在十岁时便丧命的刘子鸾,临死前说出一句振聋发聩的话:“愿身不复生王家。”就是下辈子无论如何不再投身帝王之家。
遗憾的是,人的命运往往不能由自己主宰。
刘子鸾同母生的弟弟刘子师和妹妹都被赐死,跟着倒霉的还有当年殷淑仪死后的“受益者”——刘德愿。他因参与颜师伯等人的密谋造反被杀。受命写策文的谢庄被关入大牢,刘子业本来打算将他杀掉,有人劝他说:“每个人都会有一死,这样杀掉谢庄太便宜他了,谢庄从小出生于富贵人家,不如让他尝尽坐牢的滋味,再杀掉不迟。”刘子业觉得有理,没有立即下达诛杀令,谢庄暂时逃过一劫。
刘子业对老爸宋孝武帝刘骏也是一腔愤恨,恨到什么程度呢?他居然想要挖掘父皇的景宁陵,让自己的亲爹抛尸野外。大臣们听后觉得这个想法实在太雷人了,别说是皇帝,就是普通百姓,也干不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太史令站出来表示万万不可,这样做对刘子业非常
不利,刘子业这才作罢。但他还是不肯放过皇帝老爸,让人在景宁陵上泼洒了许多粪便,总算是泄了愤。
古往今来,往自己父亲坟上泼大粪的,恐怕只有这位变态皇帝刘子业了。
还有更有意思的:有一次,刘子业去太庙,看到曾祖宋武帝刘裕的画像,指着它说道:“这可是个大英雄,生擒过几位天子!”看到爷爷宋文帝刘义隆的画像,他说:“这个也不赖,但可惜到最后被自己的儿子砍了头。”最后看到自己老爸刘骏的画像,说道:“这家伙太好色了,无论贵贱都搞。”接着,他突然有了重大发现,说道:“这个家伙是个酒糟鼻子,为什么不画上呢?”立即召来画师在刘骏的画像上加了一个酒糟鼻子。
刘子业对老爸如此歹毒,对姐姐山阴公主刘楚玉却出奇得好。这位公主与刘子业为一母所生,刘楚玉是刘骏的第一个孩子,所以从小就非常得宠,史书上说她长得很漂亮,有刘宋皇族第一美人之称。因此,刘骏对她的婚事很重视,将她许给了司空何尚之之孙、金紫光禄大夫何偃之子何戢。这位驸马爷不仅出身高门望族,同时又是有名的美男子。按常理讲,刘楚玉应该心满意足了。
但这位公主一辈子不愿活在常理中,她的私人生活极为开放,并不满足与老公长相厮守。她对皇帝弟弟刘子业说:“妾与陛下,男女虽殊,俱托体先帝。陛下六宫万数,而妾唯驸马一人,事太不均!”这段话很好理解,就是说:“你我虽然男女不同,但都是先帝的骨肉,可陛下后宫佳丽无数,而我却只有驸马一人,事情不公平,居然到了如此地步!”
如何才能公平呢?刘子业不假思索地答应送给姐姐三十个帅哥,他创新性地为这些花样美男取了个名字——面首。“面”是指容貌之美,“首”是指头发很好,为什么要头发好呢?中医的说法是“发主肾气”。言外之意,就是说这些被选中的男子,不仅容貌长得好,而且身子骨也很不错。
有了三十个面首,没想到,刘楚玉还不满足,她看上了另外一个帅哥——吏部郎褚渊。这位帅哥帅到什么程度呢?史书上说褚渊仪表相当优美,一举一动都很有风度,以至于每次朝会,文武百官和外国使者无不伸长脖子观看褚渊的举动,比“网红”还“网红”,刘楚玉的老公何戢也是褚渊的铁粉。他的仪表举止都喜欢模仿褚渊,被称为“小褚公”。
刘楚玉也许觉得与其天天守着一个“假褚渊”,不如来个真人。于是,他请求刘子业下令让褚渊服侍自己十日。刘子业对姐姐的要求来者不拒,但这其实是有违伦理之事,因为褚渊的妻子是宋文帝刘义隆的女儿,所以论辈分,刘子业和刘楚玉应该叫褚渊姑父,但信奉“人生得意须尽欢”的刘楚玉,根本不把伦理道德放在眼里。
褚渊没有办法,因为有皇帝诏令,他只好待在公主府,但面对刘楚玉的各种引诱,褚渊则心如止水,他每晚都“整衣而立”,始终不为所动。这搞得刘楚玉一点办法都没有,甚至有了些许自卑感,自己毕竟是“皇室第一美人”,没想到褚渊根本不拿正眼看自己,更别谈进一步的发展了。情急之下,刘楚玉说道:“君须髯如戟,何无丈夫意?”就是说,“你看起来倒是个男子,一脸大胡须像铁戟一样粗壮,做起事来怎么没有一点阳刚之气?”褚渊的回答是:“回虽不敏,何敢首为乱阶?”意思很明确,就是说,“我虽然不才,但岂敢做如此有违伦理之事?”言外之意是说,你不要脸我还要脸的。
山阴公主见他软硬不吃,加之又是自己的姑父,只好将他放走。更为有意思的是,在公主府的这些日子,何戢得以与自己的偶像近距离接触,完全满足了他的心愿,偶像和崇拜者这一段时间的互动,让两人成为了莫逆之交。
山阴公主刘楚玉不讲伦理,刘子业更甚,他喜欢的女人竟然是自己的姑姑刘英媚。这位姑姑是宋文帝刘义隆的第十个女儿,被封为新蔡公主。她其实早就嫁为人妇,老公是宁朔将军何迈。
刘子业对这位姑姑早就垂涎三尺,登基后没过多长时间,便将刘英媚召入宫中,逼迫她顺从了自己,为了遮人耳目,称她为谢贵妃,不让她出宫见自己的丈夫何迈。但不可能长期这样下去,何迈还一直等着自己的老婆回家呢。该如何是好呢?刘子业想了一个办法:他杀掉一个宫女,将尸体送到何家,谎称是刘英媚,说这位姑姑在宫中患病死了,让何迈抓紧时间安葬她。
何迈觉得太憋屈,刘子业给自己戴了绿帽子不说,还搞出如此荒唐的闹剧来欺骗自己,简直不把自己当人看。更何况,他是高门出身,平日里喜欢舞枪弄棒,骑马射猎,结交侠士,因此手下聚集了不少武士。
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密谋想趁刘子业出游作乱,将其废黜,拥立宋孝武帝刘骏第三子刘子勋为帝。遗憾的是,保密工作出了问题,听到风声的刘子业先下手了。他亲自带着禁卫军到何迈的府上,除掉了自己的姑父。
刘子业越来越荒唐的作为,引发了不少臣子的担忧和失望,其中就包括蔡兴宗。他是一位直臣,当年宋孝武帝刘骏平灭“刘诞之乱”,要求群臣山呼万岁,只有他不肯呼喊。他对刘子业的作为非常不满,经常上表劝谏,惹得刘子业不高兴,因此官职很难获得提升,虽如此,这么做却为他赢得了很高的声望。
刘子业诛杀刘义恭、柳元景后,组建了新势力集团,核心有三人,分别是同母弟弟刘子尚,告密的沈庆之,还有一位是在刘骏面前说好话从而使他保住太子之位的袁。
袁虽身居高位,心里却一直不踏实。因为刘子业性格多变,喜怒无常,他怕说不准哪一天自己会成为倒霉蛋,所以一直请求外放为官。刘子业最终同意,任命他为雍州刺史。
这次人事调整也涉及蔡兴宗,刘子业让他去当临海王刘子顼的前军长史、辅国将军、南郡太守,行荆州事。蔡兴宗是袁的舅舅,但两人对外放的态度迥然不同。袁对能离开京城颇感满意,蔡兴宗却泼冷水说道:“襄阳方向星象不利,岂能前去?”袁表示现在大刀迎面砍来,哪里还能顾得上流矢。袁劝舅舅道:“现在朝廷形势我们都看得很明白,朝廷内的大臣旦夕不保,舅舅你将去掌管八州军事,我在襄阳,地胜兵强,距离江陵也很近,水陆便利。若朝廷有事,我们可立桓、文之功,不比受制于凶残皇帝,随时可能大祸临头好吗?现在不脱离虎口,到时候想离开都不可能了。”
蔡兴宗不愿意走,是因为他心中有一个崇高的信念——“舍得一身剐,要把皇帝拉下马”。在他看来,刘子业已经无药可治,无论朝廷还是地方,对这位皇帝都深感不满,将来必有一场大乱。从历史经验看,地方起兵造反的鲜有成功先例,如果在宫廷中发动政变,成功的机会更大。因此,他决心留在虎穴,然后等待时机。
袁巴不得赶紧离开这块是非之地,任命刚刚下发,他便迫不及待地上路,深怕刘子业反悔,收回成命,上船后让船夫加速前进,到了浔阳后,才如释重负地说道:“终于脱难了!”
蔡兴宗待在建康城,一点都没有想动身离京的样子,由于他很有威望,刘子业也没有为难他,收回了原来的诏令,改任蔡兴宗为吏部尚书。
蔡兴宗从上任第一天起,便开始为完成崇高的使命而四处奔走。
他深知自己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不足以完成这样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必须拉拢一些重量级的同盟军。蔡兴宗首先想到的是沈庆之。
沈庆之告密后受到了重用,他屡屡向刘子业进谏,劝这位变态皇帝不要乱开杀戒,开始时刘子业没当回事,说得多了,刘子业有些烦了,对他很不满意。沈庆之意识到了危险,于是闭门谢客,以求自保,这让蔡兴宗看到了机会。他托人给沈庆之带话道:“沈公闭门谢客,为的是谢绝请托而已。我蔡兴宗对大人无所求,为何避而不见呢?”沈庆之听后觉得有道理,便邀请蔡兴宗到府上一聚。
蔡兴宗见到沈庆之,一上来就直言不讳地劝他造反,说:“先帝虽然对天下没有什么功劳,但平定了叛乱,主上继位后,所作所为已经丧尽了人伦天道,指望他改过自新,比登天还难。主上现在忌惮的是你,百姓最仰望的也是你,如今朝野上下惶惶而不可终日,人人自危,如果沈公能首举义旗,谁不响应?如果大人犹豫不决,坐观成败,不仅会大祸临头,而且还会落下助纣为虐的骂名。我受大人的厚爱,所以才敢说出心里话。请沈公三思。”
沈庆之见过许多大世面,“刘劭之乱”“义宣之乱”“刘诞之乱”,他都是讨伐军的统帅,太多的腥风血雨和相互残杀,都发生在他面前,对已经八十岁的他来说,早没有了建立功业的激情,唯一的想法就是平平安安地度过余生。他对蔡兴宗说道:“我也知道不能自保,但只求精忠报国,始终如一罢了,一切听天由命。况且我已经衰老,退职在家,身边已无兵力。即使有这个意愿,也难以成功。”
沈庆之说的是大实话,但蔡兴宗并不甘心。他继续劝说道:“当今心怀异志想做大事的人,并非为了求取功名利禄,只是想免死罢了。只要有人振臂一呼,即可平定。何况大人带兵数十载,提拔的旧部布满朝廷内外,宗越、谭金等都受过大人的厚恩,沈攸之、沈恩仁都是大人一家人,谁敢不从?沈公门下皆是三吴勇士,殿帅将军陆攸之是大人的同乡,今奉朝廷之命东出讨贼,配备了大量的武器铠甲,尚逗留在清溪没有出发,大人用他的武器装备,让陆攸之为先锋,杀入建康。我率群臣响应,另立贤明之君,天下之事可定!”
蔡兴宗分析得头头是道,想必来之前做了大量的功课,但沈庆之仍然不为所动。蔡兴宗见状只能转化劝说方式,用些许威胁的口吻说:“如今民间都说,皇帝的所作所为,大人都参与了。如果大人犹豫不决的话,肯定会另外出现起事之人。到时候,大人难免有附从之祸。如果大人不想用甲兵,我听说皇上经常驾临大人的府邸,饮酒酣醉,流连忘返。我还听说他经常屏退左右与大人独自待在内室,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机不可失啊。”
蔡兴宗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便是让沈庆之与刘子业独处时动手,变造反为暗杀,这让沈庆之大感意外。他连连摇头道:“大人所说皆是肺腑之言,但这是大事,不是我所能做的。事到临头,我只能怀抱忠贞,一死而已。”
蔡兴宗说得口干舌燥,但沈庆之态度很坚决。不过,和上次不一样,沈庆之虽然拒不参与,但守口如瓶,始终没有向刘子业告发。
看出沈庆之即将陷入危难的并非只有蔡兴宗一个人,沈庆之的侄子沈文秀也觉得叔父前景不妙。他被任命为青州刺史,临行前劝说叔父道:“主上狂暴如此,祸乱不久就会到来,而我们全家都受到他的宠信,人们都会认为我们家是他的死党。此人性格多变,喜怒无常,实在无法预测将来的灾祸,不如发动政变,另立新君。”沈庆之还是不从,沈文秀反复请求,以至于泪流满面,但沈庆之依旧不为所动。
灾祸很快就来临了。
刘子业杀掉何迈后,料到沈庆之可能会来宫中劝谏,下令封锁了清溪上的各个桥梁。沈庆之果然打算入宫,但因无法过桥只好作罢。
他刚回到府上不久,一个亲戚来了,此人便是他的侄子沈攸之,他不是来探望叔叔的,而是奉刘子业的诏令来取叔叔性命的。沈攸之带来了毒药,要求沈庆之服毒自尽。沈庆之是佛教徒,不肯自杀。沈攸之对沈庆之压制自己一直怀恨在心,这次终于等来了报仇机会,上前用被子将自己的叔叔活活捂死。
沈庆之死时正好八十岁,死前他曾经做过一个梦,梦到有人给了他两匹绢,并说:“这两匹就够了。”醒来后,沈庆之对别人说:“老夫今年难免一死了,两匹就是八十尺,意思是说我最多活八十岁。”果然,一语成谶。
沈庆之历经高祖、少帝、文帝、孝武帝、刘子业五朝,从一个农夫成长为一员名将,两次参加北伐,平定蛮族,率军讨伐刘劭、刘义宣、刘诞等人发起的叛乱,历经百战,战无不胜,算得上是刘宋王朝的大功臣,没想到落得如此结局。
其实要怪的恰恰是他自己,用历史学家蔡东藩的话说:“沈庆之以累朝元老,不能行伊、霍事,反害义恭及柳元景,寻亦被杀,愚忠若此,何足道焉!”
沈庆之死了,但蔡兴宗依然没有放弃努力,他盯上了顾命大臣中唯一活着的王玄谟。
王玄谟此时的职位是领军将军。他时常上表劝谏刘子业,因此也被疏远,甚至传出了王玄谟被杀的流言,这让他惶惶而不可终日,饭吃不下,觉睡不着,经常觉得逮捕自己的人已经到了门口。蔡兴宗了解到这些情况后,通过王玄谟的心腹给他传话说:“既然如此,就应该想办法,怎么能坐以待毙呢?”他知道王玄谟手下还有些人马,便鼓动他发动政变。但是,王玄谟素来是个胆小鬼,他根本就没有这个胆量,向蔡兴宗回话道:“这种事做起来很难。不过,我绝不会泄露你的话。”
蔡兴宗处处碰壁,但仍不死心,他又找到了禁卫军右卫将军刘道隆。这一次,他表现得更大胆,居然当着刘子业的面策反。刘道隆护卫刘子业出游,蔡兴宗跟随,他悄声对刘道隆说道:“刘公,近来我们找个清闲时间潇洒一下。”刘道隆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立即抓住他的手说:“蔡公勿多言!”
蔡兴宗在刘子业眼皮下到处煽风点火,虽然没有成功,但居然没有一个人向刘子业告发。他一直安然无恙,可以继续从事地下工作,这不得不说是个奇迹,说明刘子业已经丧尽人心,王玄谟等人虽不敢带头造反,但深知刘子业气数将尽,所以不愿助纣为虐,也是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刘子业继续着他的荒淫暴虐生活,他将自己最担心的三位叔叔建安王刘休仁、湘东王刘彧和山阳王刘休祐征召回京,软禁在皇宫中,百般凌辱。这三位身体都很肥壮,刘子业于是令人用竹笼把他们装起来,称一称他们的重量,以刘彧最肥,便称之为“猪王”,称刘休仁为“杀王”,刘休佑称为“贼王”。每次见面都不称呼叔叔,而是直呼外号。这还是小儿科,有一次,他让人用木槽盛饭,再放进各种杂食,搅拌一番,又在地上挖一个坑,装满泥水,将刘彧的衣服脱光,把他放进坑内,把盛杂食的木槽放在他面前,命令他像猪一样地用嘴到槽中吃食。刘子业在旁边狂笑不止。
刘子业多次想杀掉这三个人,亏得刘休仁非常机警,为了保命只好不要脸面,专捡刘子业爱听的话说。刘子业这才暂时收起了杀心。有一次,刘彧惹恼了刘子业,他令人剥光刘彧的衣服,捆了他的手脚,用棍杖从手脚内穿过,派人抬着他交付御厨,说:“即日杀猪。”刘休仁笑着对刘子业说:“猪今日不该死。”刘子业问什么原因,刘休仁说:“等皇太子生下来,再杀猪取它的肝肺吃。”刘子业这才改了主意,说:“暂且交给廷尉。”过了一夜后刘子业才将刘彧放了出来。
消除了叔父对自己的威胁,刘子业接着收拾诸兄弟。他最忌惮的是三弟刘子勋,一个原因是何迈谋反想拥立的就是这位三弟,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刘子业很迷信,宋文帝刘义隆排行老三,宋孝武帝刘骏排行老三,刘子勋也是老三,而且他们三人都曾经是江州刺史,刘义隆和刘骏后来都成为了皇帝,刘子勋会不会也步他们的后尘呢?
想到这里,刘子业亲自写信给刘子勋说:“何迈打算杀死我,立你为皇帝。你认为自己与孝武帝相比如何?你可以自行了断。”意思是想让刘子勋自裁,省得他动手。
看到刘子勋迟迟没有动静,刘子业派亲信朱景云前往浔阳,宣诏将刘子勋赐死,谁知朱景云不愿意为他卖命,走到半路就停了下来,派出使者向刘子勋的长史邓琬通报。邓琬不愿意让自己的主子就这样白白送命,告诉江州的官员:“身南土寒士,蒙先帝殊恩,以爱子见托,岂得惜门户百口,其当以死报效。幼主昏暴,社稷危殆,虽曰天子,事犹独夫。今便指率文武,直造京邑,与群公卿士,废昏立明。”
只有十岁的刘子勋在邓琬的支持下公开造反。他说:“少主昏狂悖戾,并是诸君所见闻。顾命重臣,悉皆诛戮。驱逼王公,幽辱太后。
不逞之徒,共成其衅。京师诸王,并见囚逼,委厄虎口,思奋莫因。身义兼家国,岂可坐视横流!今便欲举九江之众,驰檄近远,以谋王室。于诸君何如?”就是说,少主昏庸,有目共睹。顾命大臣全部被杀。不法之徒,为虎作伥。京师的各位王爷都被囚禁。我身为宗室亲王,岂能坐视不管!我将率江州之众,传檄四方,以安王室。大家觉得如何?刘子勋的这个决定有些突然,手下臣子没有反应过来,所以没有人出来应答,等录事参军陶亮站出来表示坚决拥护后,所有人方一致表示响应。
刘子业的末日快要来到了。
刘子业对此浑然不知,醉生梦死的他越发变态狂躁。
他在叔叔建安王刘休仁面前,让左右侍臣奸淫刘休仁的生母杨太妃,还下令将刘宋宗室的一些公主、王妃召入宫中,让身边亲随当众侮辱,南平王刘铄的王妃江氏也在其列。她誓死不从,江氏的态度惹得刘子业大怒,他表示如果不从,就杀掉江氏的三个儿子。江氏还是不肯就范,刘子业果然派人到南平王府诛杀了她的三个儿子,然后鞭打了江氏一百下才算了事。
这个恶魔皇帝说到做到,没有什么事是他干不出来的。
刘子业下令宫女们赤身裸体相互追逐打闹。有一位宫女不愿意,他便将其杀掉。说来也怪,刘子业杀了那么多人,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噩梦,但杀掉这个宫女后,他做了一个梦,梦到一个宫女指着他骂道:“你荒淫无耻,活不到明年麦熟。”刘子业从梦中惊醒,下令在宫中到处找梦中的那个宫女,但梦境毕竟不是现实,哪里能找得到,后来便找了一个长相相似的宫女杀掉了事。不过,无济于事,那位宫女再一次出现到刘子业的梦中,大骂道:“我无辜为你所杀,已经向上天控告了你,你快死了!”
连续做噩梦让刘子业有些害怕,他找来巫师占卜。巫师表示他所在的竹林堂有鬼,现在当务之急是捉鬼,而不是杀人。
于是,一场捉鬼闹剧上演了。
刘子业带着建安王刘休仁、山阳王刘休佑、原山阴公主后改封为会稽长公主的刘楚玉以及数百宫女跟着巫师们去捉鬼,把湘东王刘彧留在了秘书省。就在刘子业不顾一切捉鬼时,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一场密谋已经让死亡紧紧地笼罩住了他。
这个密谋的主角不是蔡兴宗,而是一个小人物——阮佃夫。
他原本是刘彧的主衣,就是管理衣服等杂物的小官,官职虽然不大,但天天守在刘彧身边,是贴身的跟随,很快便得到了刘彧的信任,成为他的心腹。刘彧对这位主衣很不错,他向宋孝武帝刘骏推荐了阮佃夫。阮佃夫的命运就此改观,被召入宫中,担任内廷主管。后来,刘彧又请求阮佃夫担任自己世子的老师。
刘彧对阮佃夫如此礼遇,使得这位主衣感激涕零,看到自己的主人被软禁在宫中,过了今天还不知道有没有明天,心里一直想着要设法解救刘彧,以报知遇之恩,想来想去,要达到这个目的,只有一条路,那便是除掉刘子业。
这看上去比登天都难,蔡兴宗在高层做了各种工作都难以实现,像阮佃夫这种小人物怎么可以得偿所愿呢?不过,千万不要小看小人物,不少影响历史进程的事件都是由小人物完成的。
阮佃夫首先找到了刘子业的主衣寿寂之,他们虽然算是同行,但这种掉脑袋的事情竟然找到刘子业的身边人,阮佃夫看上去实在太过胆大。不过,阮佃夫并不是一个莽夫,他敢这样做是因为事前做了充分的调研工作,他了解到寿寂之虽然是刘子业的主衣,但刘子业对这位主衣非常不满意,经常训斥他,甚至会恨得咬牙切齿,可能是因为没有找到合适人选,抑或是刘子业忙着捉鬼,暂时还没来得及替换寿寂之。阮佃夫正好抓住了这个难得的机遇。
在此之前,阮佃夫已经秘密联络了宦官朱幼、舍人戴宝明、禁卫军军官姜彦之、王敬则、柳光世等人。对于阮佃夫的请求,寿寂之满口答应,他知道刘子业对自己极度不满,撤换只是小事,说不好会脑袋落地,反正横竖是一死,不如殊死一搏,也许还能改变命运。
不过,他觉得阮佃夫拉拢的人过多,对阮佃夫说:“机密的事情怎么能让太多人知道呢?密谋的人越少越好。”寿寂之所言不错,这种掉脑袋的事情最重要就是要做好保密工作。
没过多久,他们终于等来了天赐良机,刘子业想离京出巡,让原本寸步不离的宗越等人外出整顿兵马,只让禁军将领樊僧整带人守卫华林阁,而樊僧整已被成功策反,刘子业就此成为了“瓮中之鳖”。
刘子业对此一无所知,他还带着一群巫师和宫女在竹林堂射鬼,射完后还奏乐跳舞,庆祝捉鬼成功。
就在此时,寿寂之拿着刀子闯进了竹林堂,姜彦之等紧随其后,早些得到消息的刘休佑、刘休仁知道他们开始动手了,赶紧跑路。刘子业看到寿寂之手持凶器直奔自己而来,知道大事不妙,赶忙搭弓射箭,他平日只知道寻欢作乐,很少有时间练习箭法,再加上慌乱,根本不可能射中寿寂之,于是只好扔下弓箭,转头狂奔逃命。寿寂之当然不会放过他,紧追不舍,一直追到了华光殿,只听到刘子业高喊三声:“寂!寂!寂!”不知是想说“寂之造反”,还是恳请寿寂之饶命,无论叫什么都无用了。寿寂之赶上去,一刀结果了刘子业的性命。
这位荒淫残暴的皇帝死时只有十七岁,龙椅仅仅坐了一年半,死后也没有谥号,历史上把他叫作前废帝。
杀掉刘子业后,寿寂之当着宫廷卫士们的面大声宣布:“湘东王(刘彧)奉太皇太后之令,诛杀狂妄之主,今已平定。”说罢,当场一片沉默,一场宫廷政变就这样迅速结束了。像刘义恭、柳元景、颜师伯这样的朝廷重臣没有办到的事,竟然由一个服装管理员完成了。
刘休仁见到事已办成,赶紧去秘书省找到刘彧,并向他磕头称臣,然后拉着刘彧向西堂跑去。当时正值深更半夜,慌乱之中刘彧跑丢了鞋子,但此时已经顾不得,光着脚跑到西堂登上了御座。刘休仁让主
衣给刘彧戴上一顶属于皇帝特制的白色帽子,接着又让人准备仪仗,宣布太皇太后路惠男的旨意,历数刘子业的罪恶,并拥立刘彧登基即位。
刘休仁和刘彧折腾了一夜,总算大功告成。
第二天,大臣们纷纷入宫朝贺,其中包括刘子业的铁杆心腹宗越等人。刘彧对他们好生劝慰道:“卿等在前朝勤劳多日,应该找一个好地方好好安养,兵马大郡任由诸位挑选。”为了尽快稳定朝局,他仅将刘子业的同母兄弟、时任司徒、扬州刺史的刘子尚和会稽长公主刘楚玉处死,其他人一律不追究。刘楚玉这位放荡公主和几十位面首放纵了一年多,最终落得如此结局。
宗越等没有被惩处,反而受到了刘彧的礼遇,但他们心里清楚,这只是刘彧的权宜之计,秋后算账在所难免。因此,宗越、谭金、童太密谋作乱,他们将计划告诉了沈攸之,本来以为他们四人是一根线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沈攸之一定会积极响应。但是,他们错了,沈攸之面对形势的变化,早有了自己的盘算,为了保住性命和前程,他将三位曾经的战友当作投名状送给了刘彧。刘彧得到沈攸之的密报,立即动手,将三人逮捕并处死。沈攸之重新获得刘彧的信任,继续担任直阁将军。
刘彧忙着收买人心,死去的刘子业却无人理睬,执着于推翻刘子业统治的蔡兴宗站出来说了一句公道话:“此人虽凶狠狂妄,但毕竟是天下之主,应举行一个简单的葬礼,如果一直不闻不问,恐怕会被野心家找到借口。”刘彧这才下令将刘子业草草安葬于丹阳秣陵县。刘子业荒淫暴虐无度,天天醉生梦死,到头来只得到一口薄皮棺材,送葬的人随便挖了一个土坑,然后将棺材往里面一扔,用土填平了葬坑,刘子业和他所创造的那些骇人听闻的事情,一同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概括地说起来,刘子业的一生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他将无数人送进了鬼门关,自己也被人送进了地狱,除了他个人品行太差,说到底还是专制社会惹的祸。就如柏杨先生所说:“如果是一个民主社会,刘子业会是一个见了妞儿就吹口哨,欢天喜地的准大学生,既害不了那么多人,也害不了自己。”
但是,刘子业作为刘骏的嫡长子,不可避免地被推到了至高无上的地位,面对权力巨大的诱惑,他根本没有免疫力,加上年少时所遭遇的巨大阴影,上台后便怎么变态怎么来,他同时感知到所有一切都不可靠,最可靠的只有他手中的权力,所以只要有可能对他构成威胁的王公大臣,一律杀无赦,只是他打死也不会想到,取自己性命的竟然是一群底层人物。
该怎么评价这位“前废帝”呢?“人渣”似乎有些轻,用“禽兽”似乎又有些侮辱禽兽,“禽兽不如”应该最为恰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