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世清流悲吟沧浪
铸造威斗冻死大臣
次日清晨,风停雪住,太阳照在皇宫堆着积雪的金瓦上,煞是好看。王莽想到马上要处置王孙庆,心中极为兴奋,再也睡不着觉,不顾原碧的娇嗔抱怨,匆匆赶到后宫的狱中。这后宫的监狱建在后花园的假山下面,十分隐秘,主要用于收押皇帝的妃妾和宫人。狱中还掘有地下刑室,有些不宜让外人知道的要犯便在此处秘密了结。
王莽在哀章、崔发等大臣的陪同下走进了地下刑室。刑室中,一根长条木凳上绑着一位三十多岁的英挺汉子,脸色憔悴,低垂着头,几个狱吏手持大刀站在一边。王莽走近仔细端详了一番,心中暗道:这厮长得雄健英挺,果然是个人才,说道:“王孙庆,可惜你一表人才……你如尽忠于大新,供出刘信、苏隆等同党,予将好好待你。”
王孙庆抬起了头,双目变得炯炯有神,望着身穿天子衣袍的王莽说道:“你就是大新天子?当年我等起义,就是看穿了你篡夺汉位的野心。”
王莽勃然大怒,叫道:“大胆反贼,难道我王氏治理天下,还不如汉末乱世那几个黄口小儿吗?如今朝廷遭遇边患,予是瞧得起你,才和你说这些话。你如还不知罪,予要你生不如死!”
“死有何惧?人生百年,谁无一死。从跟随翟太守起义那天起,我王孙庆就没把死亡放在眼中……你说你治理有方,但我在逃亡期间,到处看到的都是民心思汉,汉运当会回来的。”
“大胆叛贼,死到临头还不思悔改!”哀章叫道。
王莽盛怒之极,拍了拍手,宫中的太医、尚方和两名满脸横肉的壮实汉子走了进来。这尚方也叫尚方待诏,是皇宫中医疗技术高超的医官。王莽指着这两名汉子对王孙庆说道:“你可看清楚了,他们两人是京城卖肉的屠夫,割剥技术天下一流。你不愿为本朝效力,予也不为难你,只要你说出刘信等几个同党的下落,予就免你一死。”
王孙庆说道:“大汉虽处乱世,但刘氏两百年江山,恩德遍及天下。我乃大汉臣民,自知精忠报国。你虽然暂时谋得天下,日后必遭奇祸,绝无好下场!”说罢,低下头来不再说话。
崔发说道:“陛下,看来这厮冥顽不化,不听劝说,是否按新的方式处置?”
王莽叹了口气,说道:“他既然以死为乐,就让他痛并快乐吧!”王孙庆睁开眼睛,忽然“呸”的一声向王莽的脸上吐去。哀章赶紧上前为天子擦去脸上的唾沫,劝道:“陛下已经仁至义尽,这贼子无可救药,自寻死路,就让臣等来处理吧。”
王莽从来没有受过这种窝囊气,他冷笑了一声,说道:“王孙庆,你想为害于世,予偏要把你化害为利,造福于天下百姓。”说着向屠夫和太医、尚方挥了挥手,吩咐说道:“予命令你们将这人割肉剥皮,测量他五脏的长度,用竹挺穿引他的血脉,探知脉络的走向。获得的知识,将来也好用来为世人治病!”说罢,转身走出了刑室。
尚方叩首说道:“臣遵旨,这就把反贼的解剖过程详细记录在案,和医书进行比对。”他取出了一本医书,上面记载着人体的经络走向和脏腑尺寸。哀章命令狱吏冲上去,把王孙庆的衣服剥光,露出那身雄健的身躯,然后对太医、尚方和屠夫嘱咐说道:“这个反虏熟知兵法,胆大妄为,异于常人。你们先测量他的经络走向,然后再割肤剥皮,要他说出反贼的下落。”
狱吏和屠夫把王孙庆健壮的身躯按在案板上。崔发说道:“你们如果知道当年这反虏是多么可恶,就不会心存怜悯了。趁他还有呼吸,赶快把他的经络、内脏记录下来。”尚方取来了一根又细又长的竹挺,轻轻地刺入还在跳动的脉搏之中,那竹挺在王孙庆的经络中游动着,血脉看得异常清楚,太医急忙用笔记录着竹挺深入的长度和走向。
约莫一个时辰的功夫,经络走向已经查明,尚方从皮肤下抽出了细长的竹挺。王孙庆忍着莫名的疼痛,不吭一声。哀章说道:“反贼,你现在供出刘信等同党的下落,我可以奏请天子,免你一死。”王孙庆也不言语,那垂悬着的雄硕之物似乎在向在场的人示威。
哀章挥了挥手,示意施用寸磔之刑。一位屠夫用手抚了抚王孙庆突起的胸肌,用牛耳快刀轻轻一剜,胸前的一块肤肌被割了下来,鲜血汩汩地流了出来。王孙庆痛得哼了一声,然后咬着牙强忍着疼痛,再也不肯哼声。另一位屠夫又从他右胸前的胸肌上剜下一小块肉下来。不一会儿,王孙庆的胸前已经血肉模糊,终于忍受不住,惨叫了一声,昏死了过去。
哀章下令用冷水把王孙庆泼醒,他要让王孙庆感受割肤之痛。屠夫的刀轻快地在王孙庆的身躯上游动着,刀痕顺着胸脯、腋下、两臂,直到后背、腹部、臀部、腿部……案板上的王孙庆遍体鳞伤,全身的皮肤变成鱼鳞一般,张着无数的血口,只剩下了一颗头颅无力地垂在颈上,还有一丝游气未断。
哀章冷笑道:“近年来灾异不断,准是这些反虏在民间逃窜引起的。谁要是敢于和天子过不去,这反虏便是最好的榜样!”他要屠夫开始解剖内脏。屠夫灵巧地挥着刀,把王孙庆的胸腹划开,取出一堆五脏六腑。尚方把心肝脾肺肾的大小比量了一下,又把肠子拉直,让太医用尺子比量了尺寸,一一记录在案。王孙庆彻底停止了呼吸,非人的痛苦也远离他而去。
王莽走出了刑室,没有留在那里观看。一想起反贼正在接受折磨,王莽的心情逐渐愉悦起来,多日来的烦躁得到了某种宣泄。后宫假山上的积雪还没有化完,天气仍然寒冷,他自然而然地想起了美人原碧,缓步走向王皇后居住的昭阳殿。昭阳殿中,侍女原碧也在这里。王皇后对他和原碧的事是知道的,只是从不过问而已。
先走进正殿,王莽问候了王皇后,和她说了些家常话,又朝原碧居住的侧室走去。侧室的门口,出现了一个一拐一拐的身影,正是太子王临。王临被立为太子后,不久就搬入太子宫,夫人刘愔也成了太子妃,住在太子宫附近。入住太子宫后,王临的下肢却出现了病患,发作时双脚红肿,疼痛难行,最严重的时候必须要有人搀扶,甚至影响到参加朝会。有一次朝会的时候,足疾突然发作,王临只好坐在席垫上,让侍从把他抬到王路堂大殿。病情好转的时候,王临又像正常人一样行走。
王临从侧室中走出来后,看到了王莽,神色略微有些紧张,急忙向王莽躬身请安,说道:“父皇,儿臣前来看望母后。”
王莽说道:“你母后身体很不好,眼睛也不怎么看得到了,以后你要多来陪陪她。”王皇后是由于王莽迫杀两子,眼睛都快要哭瞎了。
“儿臣知道了,一定好好尽孝。”王临说罢,进入了王皇后居住的正殿。
望着王临离去的身影,王莽不禁叹了口气。自己的几个子女中,长子和次子都已经被诛杀,女儿王嬿寡居于定安馆,剩下的就只有三子王安和少子王临。王安性情孤傲,神情恍惚,身体一直不太好,按照金匮图策的安排,没有被立为太子,而王安为此一直耿耿于怀。只有王临还看得过去,而且很早就和国师的女儿刘愔成婚了,现在身为皇太子,可是王莽总觉得他有些多愁善感,缺乏天子的霸气,现在又为他的足疾感到担心。
王莽匆匆地走进了侧室,原碧似乎没有心理准备,急忙拢了拢有些杂乱的秀发,脸上带着一些慵懒的笑容,说道:“皇上今天怎么来了?”王莽也不多说,趁势躺倒在美人的床上。原碧掩上房门,急忙为天子宽衣解带,她想极力让天子愉快起来。
京城里寒风凛冽,后宫锁不住无边春色。
公元17年初,常安的郊外寒风料峭,简陋的茅屋,屋顶上堆着晶莹的积雪,雪水顺着屋檐消融,不一会儿又结成了冰。茅屋里扬雄和学生侯芭正围炉取暖,门外传来轺车的声音,侯芭急忙开门相迎。
国师刘秀、掌乐大夫桓谭自带酒肴走进陋室。客主刚刚坐定,桓谭问道:“为何不见大侠陈遵?”话音未落,远处已传来马儿的嘶叫声,有人在门外高声叫道“下雪不冷化雪冷呀,哈哈,哈哈!”
扬雄笑道:“听这声音,定是陈遵、张竦到了。”他们每次都是两人同行。侯芭正待再次迎客,两人已经旋风般地闯了进来。陈遵果然像个大侠,一进门便把一袭红色的风雪大氅扔给侯芭,让他挂在墙上。张竦还是那么低调、文雅,随行还有一位年轻儒生名叫范逡,京郊平陵人,他向扬雄躬身行礼,说道:“子云先生,晚生平陵人范逡,平时最喜欢读先生的大作。”
扬雄伤愈以后,平时在天禄阁校书,但走起路来还有些微跛。他把范逡扶了起来,笑道:“我那些拙作有些艰深,一般人很难读懂的,尤其是《太玄》。你如果想要为官致仕,还是不要读,因为对你没有什么帮助。”
“子云先生,晚生读先生的书不是为了眼前的功名利禄,而是想学到真正的学问。深奥的学问是大智慧,可以启发人们的思维,让学生洞悉万世万物和人生的真谛,这同样有助于致仕。”众人听得连连点头。
“转眼间,大新建立已经快十年了,十年了……”国师刘歆抚着胸前的胡须,喃喃地说道。对于江山的易主,他并不在乎。他的父亲、大儒刘向给汉成帝的奏书中,就公开表达过这样的观点:“臣闻王者必通三统,明天命所授者博,非独一姓也。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这篇奏文当年是针对罢除昌陵而发,“三统”是指《三统历谱》中的夏﹑商﹑周三代的正朔,也称人统、地统、天统。既然夏﹑商﹑周三代都是天命所授,汉朝运衰,新朝应运而生,那么汉朝的臣子有什么不可以效忠新朝的天子?可是,将近十年过去了,新朝的制度改革并没有让官员和百姓满意。
“十年了,弹指一挥间呀,我们在座的每一个人都经历了一场乱世。前几年大家都还抱有希望,现在却看不到起色。”名士张竦从怀中取出一张文稿出来,上面是几年前天子下诏的一份文告:
制诏陈留大尹、太尉:
其以益岁以南付新平。新平,故淮阳。以雍丘以东付陈定。陈定,故梁郡。以封丘以东付治亭。治亭,故东郡。以陈留以西付祈隧。祈隧,故荥阳。陈留已无复有郡矣。大尹、太尉,皆诣行在所。
陈遵看得一头雾水,嚷道:“这是个什么文告,连我都看不懂了。”
张竦笑道:“这是几年前更改地名时发的文告,通知陈留郡的地方官,把陈留郡给撤销了。”文告中诏令把陈留郡的益岁县(陈留郡圉县,新朝已改为益岁县)以南地区划归新平郡,新平郡即以前的淮阳郡;把陈留郡雍丘县以东地区划归陈定郡,陈定郡即以前的梁郡;把陈留郡封丘县以东地区划归治亭郡,治亭郡即以前的东郡;把陈留郡以西地区划归祈隧郡,祈隧郡即以前的荥阳郡。从此以后陈留郡不复存在。
张竦解释了好一阵子,陈遵说道:“不听不听,这几年每年都在变更名称,本人还是习惯过去的叫法。”从公元13年起,朝廷对官称和地名每年都要进行修正,一旦发现所改的官称、地名不合古代经籍,就要重新改动。有的郡名更动极大,短时间内竟改换了五次之多。
桓谭问道:“子骏君,这些地名、官称的改动,都是由你负责考证古籍吗?”
刘歆面有愧色,说道:“开始天子让我来组织朝廷的一帮儒师、经学家进行考证。不过,我们只是列出古代有什么地名,什么官称,天子另外有一套班子在制定具体的方案。”
“一些地方官府的幕僚、书吏不胜其苦,发一个文件必须要对新的地名解释一番。老百姓更是难以记住,都说是荒唐事呢。现在就连我这种专门写奏书的专家,都不知道该怎样表达才好。”张竦说。这地名改来改去,有的又恢复成原来的名字。到了后来,朝廷每次颁下诏书,只要涉及郡县名称,都要附上原来的旧名,否则官吏们就无法看懂。
扬雄说道:“我不过问这些事情,在宫中做事的俸禄好像没有断过。”扬雄已经年过古稀,身体越发消瘦起来。
陈遵说道:“说起俸禄真是不可理喻。晚生和伯松小弟都是有爵位的人,可是枉自背了个侯位的空名,这些年都不知道到哪里去领户邑的租赋,幸好咱们祖上留有遗产,否则就无酒可喝,那不是要渴死我也?”朝廷实行了新的俸禄改革,因各地收成不同,地方官府年年统计繁杂,无法办理课税纳赋,不仅许多官吏长期领不到俸禄,两千多个得到爵位的人也只是空有其名。许多官吏只好凭借各自的手段作奸犯科,靠收受贿赂来维持自己的需用。
“这不是要逼吏为奸吗?”儒生范逡说。
“是呀,不想些办法去弄几个钱财,官吏们就活不下去,别人也要说你无能。这样一搞,那些在衙门当官的、当差的,统统都不得人心,老百姓怨声载道。”陈遵说。
“官府无钱发俸禄,又在千方百计地搜刮人丁和粮草备战匈奴,我看大新早晚也会因匈奴而亡。‘灭秦者,胡也。’这是秦末的谶语,天子这么迷信谶纬之学,也不想想为什么和匈奴的战事将会让国力一蹶不振。现在连南方一个小小的句町都搞不定。”桓谭说。
案桌上,仍然只有几碟小菜。几杯酒下肚,众人的谈兴更浓。陈遵环顾众人,笑道:“这间陋室里有皇亲国戚,有文人墨客,有风尘奇侠,有朝廷命官……真是难得啊,哈哈哈哈!”
国师刘歆抚须叹道:“我算什么皇亲国戚,自从改名刘秀以来,曾经官场顺畅得意,但是祸是福,却未可知。吾子被诛以后,我对朝廷极为失望。近些年又重新翻阅了父亲当年整理的春秋灾异,感受更深了。”
桓谭说道:“近年灾异越来越多,听说天子十分忧愁。可叹他身边的那些人只会说些好听的,为阿谀讨好君主,竟将灾异当喜讯,引得天子转忧为喜。”侯芭感到惊奇,央求桓谭说个明白。桓谭苦笑道:“去年五月,泾水河岸崩塌,河水向北溃奔,那有名的符命大臣哀章居然说是《河图》有言,‘以土镇水’,大新属‘土’,匈奴属‘水’。天子真的还听信了这番鬼话,你们说可笑不可笑?”他一直认为王莽过于崇信谶纬,而“灾异变怪者,天下所常有,无世而不然”,目前的问题是边患不断,灾异频频,内忧外患,朝令夕改,已经让人们不断地失望,因此造成了“为政不善,见叛天下”的局面。
侯芭笑道:“听说天子好古,想不到竟然到了如此地步,怪不得许多儒生不学无术,专门研究君主的喜好。”
刘歆呷了一口酒,说道:“还有更奇怪的异事发生呢。去年七月,王路南门上的朱雀鸣叫,本来是怪异之极的事,说符侯崔发却解释成祥瑞之兆。”
侯芭说道:“这崔发不正是当年在皇宫殿前石牛处发现符瑞的人吗?他也是靠符命封侯的,听说还是天子的同窗呢。”
范逡叹道:“天子的周围怎么尽是些不学无术的小人,难道他真的相信符命?”
刘歆说道:“怎么不信?天子还下诏要满朝官员前去祝贺朱雀门的喜兆呢。”众人听得咋舌不已。
扬雄饮了一口酒,叹道:“戴圣《礼记·中庸》说过: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吾师君平先生如还在世,定能解得那灾异妖孽的缘由。不过,就我之愚见,都是些恶兆。”他认为泾水堵塞,决堤北去,是阴阳失调,预示朝廷言路堵塞,造成百姓流离失所。朱雀虽是瑞禽,但以吉凶方位而定,朱雀门位于皇宫南面,这时出现怪异,料想南方楚地将有大事发生,而且必将危及王氏。
桓谭对这些分析十分钦佩,压着嗓子悄声说道:“子云君,小弟私下听说汉家宗室在南方秘密行动,恐怕不久就会酿成大乱。”国师刘歆听得这个消息后,吸了口冷气,没敢追问下去。
扬雄说道:“自古以来,静极则生动,动极则生静。汉时成、哀二帝实在太不像话,促成了乱世衰运,以致亡了国。王氏虽谋得天子位,却未必有天子的胸襟,擅弄权术有余,治国本事不足。对外妄自尊大,激怒蛮夷,拨乱四方。我看这样下去,大新恐怕会重蹈秦国的覆辙。”说罢,他又把以前的一句话说了出来:“世上本无龙,虺要修炼五百年才化为蛟,蛟要修炼千年才化为龙……如今王氏当了天子,我看他未必是真龙。”
陈遵喝得高兴,听众人议论天下大事,高声叫道:“管他什么灾异频频,天下安危,谁当了天子,天下就是谁的,与我等有什么关系。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啊!”说着,直接捧着酒袋尽兴地狂饮了一大口。
张竦笑道:“士人不关心天下大事,难道要无知匹夫来关心?”
刘歆见二人争论起来,将话题又转到天下大事上,说道:“如今许多县府官吏离开了官位,朝廷来不及补任,空缺的县丞之职,只好由其他人兼任。加之俸禄计算繁杂,官吏领不到薪俸,不贪赃枉法,怎能生存下来?整人害人之事,当然是一天比一天厉害了。”侯芭也说民间有许多传言,说是朝廷出使地方的中郎将、绣衣执法,利用权势,冤枉好人;代表中央到各地巡视的掾吏多如牛毛,车马遮道,冠盖相望,查处案件时呼风唤雨,瞒上欺下,随意抓人;地方官府横征暴敛,级级贿赂,清浊不分。全国各地都有人到京,守在朝廷北阙外告状喊冤。
“许多郡县长期没有长官,监狱中人满为患,无人决断案情,每逢大赦后才放出来。幸好朝廷时常宣布大赦,否则不知会有多少冤鬼。”桓谭说。
大侠陈遵平时不太关心时政,听到这里不禁拍案而起,嚷道:“我原先还以为王氏比刘氏高明,结果仍然是窝囊废物一个!”张竦连忙要他小声为妙。
刘歆对王莽了解很深,说道:“天子日理万机,比起汉时皇帝的确要辛苦十倍,可是事必躬亲,下臣也乐得没有责任,凡事都推说是上面的决定。听尚书官员说,宫中收藏珍宝物器、货币、钱谷的官职,都由宦官负责;凡是官吏百姓密封上奏,也都由几个亲信和宦官当着天子的面开拆,所奏的事情往往就连处理机要的尚书官员都不知道。”
范逡问道:“天子为何要把臣子应该做的事情揽于一身,这样怎能处理好朝政?”
“王氏是由汉家的臣子谋得的天子贵位,岂能将权力旁落他人之手?当然要随时保持戒备,处处设防。”桓谭笑道。
侯芭失声说道:“原来如此,这王氏虽然当了天子,但人生的快乐在哪里?”
桓谭说道:“追求权力的人,有谁不是以获取至上的权势为乐呢?”
刘歆毕竟和王莽有些旧情,叹道:“天子又极为喜欢托古改制,政令烦琐多变。本来是按章执行的事,官员们还要经过他过问之后才敢执行。我在皇宫办事时,常见天子窗前灯火昼夜通明,奏上来的朝事堆积如山,当天处理的都是几个月前积压下来的。尚书机构的人乘机行奸作弊,压着公文不上奏,收到贿赂才办得快一些;有的等待御批的人守在宫外,连年不走。天子真是辛苦呀!”
几人边饮边谈,经学也不想讨论了,只是借着酒劲,诉说天下的种种不平事,抒发心中的牢骚和郁闷:宫中的卫兵三年来都没有交接过;谷价飞涨;北方边塞军队三十万人等待衣食的供应,五原郡、代郡的情况尤其严重;百姓被迫沦为盗贼,几千人一批一批的,四处流窜,捕盗将军孔仁会同地方兵马围剿了一年多了;边郡的百姓也结成盗寇,流亡在外,剩下来种田的人很少了。到了最后,众人都喝得醉醺醺的,陈遵忽然有些伤感,竟然泪流满面,转瞬间又哈哈一笑,说道:“天下,乃是天子的天下,与我等儒生有何相干?哈哈哈哈!”
刘歆愣了一愣,也说道:“想起那些不读诗书的黎民百姓,管他谁是天子,谁是皇帝,只要有饭吃,有衣穿,便可安然度日。我等这般关心政事,又有什么意义,于自己又有何益呢?”
扬雄不愧为酒仙,喝了许多仍然神志清醒,正色说道:“此言差矣!我等虽是一介布衣,手无缚鸡之力,但不能忘却圣贤的教诲,当以天下疾苦为忧。君不闻《古剑铭》有云:剑藏箧中,不出则已,出则利可断金。”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在座的人听得感慨不已。
桓谭乘着酒兴,取出了古琴,弹起了《沧浪歌》,范逡和着歌曲在旁边吟道: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
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当沧浪之水变得清澈时,可以用来洗我的头发;当沧浪之水变得混浊时,可以用来洗我的脚。这首《沧浪歌》真是妙极了,讲的是出世和入世的道理,让我等深受启发呀。”扬雄说道。战国时,屈原宁愿投江自杀不肯违背自己做人的原则,不去和奸佞之臣同流合污,渔夫则劝屈原要审时度势,随波逐流,遇到朝政清明的时候,可以入仕为民谋福;遇到朝政昏乱的时候,不必过于清高而自守节操。扬雄当年创作的《反离骚》,就是表达的这个意思。
“屈原君认为‘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而《沧浪歌》告诉我们另外一个做人的道理:君子处世,遇治则仕,遇乱则隐。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桓谭说。
这年五月,皇宫的王路堂,群臣都已到齐,王莽把唐林、纪逡请到陛阶上,称赞两人孝顺父母,尊敬兄长,忠诚君主,待人宽恕,“敬上爱下,博通旧闻,德行纯厚备至”,以致到了年老都没有什么过失,“他们二人真是我大新的楷模啊!予将倡导天下人向他们学习”。于是下诏封唐林为建德侯,纪逡为封德侯,赐给特进的荣誉,每人赏赐宅第一座,钱三百万,并授予凭几和鸠杖,天子将以接见三公的礼仪相待。唐林是著名的“沛郡二唐”之一,哀帝朝时就被请入朝廷,时任保成师友祭酒。琅邪郡人纪逡则是新朝进入朝政的名儒,时任谏议祭酒。王莽尊敬名儒,还体现在新朝的经学氛围上,汉朝只尊立五经博士,其他的都视为异端邪说。王莽当政后征召天下的奇人异士,各种学说都得到流行。唐林、唐尊都是精通《尚书》的名士,琅邪人纪逡、齐郡薛方、太原郡郇越和郇相等人,都是当时的清名之士。
诏令一下,引起了群臣的欣羡。天子王莽虽然对于新朝的宿旧大臣极尽贬损,但对经学家以及有学问的大儒还是格外尊重,至少他在向世人努力证明这一点。前些年,为了把名儒龚胜请到朝廷,他想尽各种方法,可惜龚胜不愿入仕,绝食而死,王莽为此闷闷不乐了好长一段时间。
一个月后,京郊宽敞而高大的明堂中,再次举行向诸侯拜授茅土的仪式。明堂的前台,仍然像几年前那样,放置着代表封国的青茅和泥土。王莽身着天子冕服,神情肃穆。两千余名朝臣和得到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的贵族全都来到明堂,排列整齐。上次拜授诸侯的仪式是在五年前进行的,五年过去了,诸侯的名单有了很大的变动,一些大臣已经消失了,一些新的儒者、功臣成为新的诸侯。拜授礼仪规矩比起过去又有了讲究,更加完善备至,几乎完全再现了西周当年的盛况。
两千多受封的诸侯排着队,一一走上前台,向天子叩拜行礼,毕恭毕敬地从天子手中接过策书和一份茅草包好的泥土,又肃穆地走回原位,捧在手上的那份茅土象征着尊贵的身份和受封的地方。
仪式完毕,王莽抬头仰望着远方,用沙哑的嗓子说道:“予规划地理图籍,封建五等爵位制,考究经典,经过讨论思考,反复再三,这些工作自从始建国元年以来,已经九年了,现在终于确定下来。这明堂的文石台阶,是予仿照上古圣制亲自设立的。本来应有五种颜色的泥土,代表我大新中央的黄土不在分封之列,因此只有青、黑、赤、白四色泥土。”
大殿下,两千多诸侯虔诚地仰望着天子,王莽心中极有满足感,又道:“予要求诸位珍视手中的这份茅土,因为这茅土已在岱宗泰社后土、先祖先妣面前经过了虔诚祷告,必有神佑。诸侯接受茅土后,请各自回到自己的封国,抚养管理人民,用以建立功业。留居京城的诸侯将得到朝廷的俸禄:每位公爵每年八十万钱,侯、伯爵四十万钱,子、男爵二十万钱。”
明堂大殿中,受封的诸侯高兴地议论起来。因为自从宣布实行五等爵位制五年来,许多外地来京的诸侯一直不敢离去,苦苦等待正式分封和赏赐,可是许多诸侯至今都没有领到朝廷的几十万禄钱。大新的国库空虚了,钱制改了几次,边患又吃紧,大汉两百年的积蓄大多数变成了军需战备物质。
仪式后,王莽仍然开心不起来,南北边患一直不安宁,朝廷国库空虚,官吏百姓不满新的制度,灾异又不断发生,内忧外患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疑心也越来越重了。晚上,王莽拥着宫中最美的女人原碧,却在想着自己的心事。下臣需要防范,不能太过放权,怀中的美人也令他放心不下,那天在昭阳殿看见太子王临以后,他对原碧的感情变得复杂起来。天子嫔妃众多,本来是天经地义的事,可是原碧并不是他的嫔妃,至今仍是王皇后的侍女,只不过身份稍微特殊一点罢了。
原碧是天生尤物,自从得到天子的宠幸后,尝到了男欢女爱的味道,从当初的青涩的清纯少女,慢慢地变成贪恋情欲的女人,不仅对肉欲的渴求越来越强烈,而且也在考虑自己的未来。而王莽毕竟年逾花甲,精力不济,就是服食再多的宫廷补品,也满足不了她的需求。
原碧不愿永远保持侍女的身份,她和太子王临的相遇也是偶然的机会。
王临是王皇后最疼爱的幼子,早在十多年前就和国师刘歆的女儿刘愔成婚,此时已二十七八岁。王临住在太子宫,除了太子正妃刘愔以外,后宫的妃子也可以供他享用。王皇后身体一直不好,照顾母后是王临的责任,于是他经常前往昭阳殿探视、请安。当他第一眼看到原碧时,怦然心动,渐渐地朝思暮想,竟难以自拔。王临有时来到昭阳殿,一待就是三天五天,时间晚了就守在王皇后身边,不回自己的太子宫,渐渐地和原碧熟悉起来。王皇后的眼睛一天不如一天,她对王临和原碧的情事竟一无所知。
原碧见到太子王临后,很快被他的青春气质所吸引,再加上他的太子身份,觉得王临将来一定有大好前程,于是一个贪慕美色,一个贪念富贵,又都是正当年华的年轻人,感情很快就如干柴烈焰般燃烧起来。原碧与王临偷偷幽会,自然不敢让天子王莽知道。王临自幼受到宠爱,熟读经书,聪明过人,自视清高,性格有些特立独行,也继承了父亲的倔强,从来就不肯甘居人下,尤其喜欢抨击时政,有时也要把对朝政大事的看法告诉原碧。
原碧在王莽面前百般奉承,可是已经让王莽察觉有异,他不想过早发难,毕竟原碧是他心爱的女人,目前还不想轻易地失去。况且此事又不宜让下臣知道,他只好暗中关注王临的动向。原碧见天子若有所思,心中有些惴惴不安,小心地摇了摇王莽的肩膀,问道:“皇上还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见王莽默不作声,又道:“皇上平时最关心制度革新,现在所有的制度都是新的了,还有什么可忧心的呢?”
王莽忽然回过神来,原碧的话让他产生了另外的感叹,喃喃说道:“是啊,所有的制度都是新的了。予从年轻时起就立下志愿,要彻底改革朝制,让天下所有的人都得到好处。”原碧从天子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种神采,这也是最吸引她的地方。瞧着原碧崇拜的眼神,王莽拥着她继续说道:“宝贝儿,你知道吗,西周的圣制延续了八百年,是最完美而又最神圣的,把西周圣制再现于当今,是予毕生的抱负!”
原碧说道:“皇上,这些不是已经实现了吗?皇上早已带着我们穿越到了古代。”王莽沉重地叹了口气,欲言又止。这段时期以来,王莽听到的奏报太多了,朝廷新改的钱制、井田制、官吏薪俸制、“六管”制度等,百姓都有怨言。有人抱怨钱币改动太多,新币的种类过细,每改一次都使人们的财产减少一次。井田制实行后无法落实,有田有地的人生怕田产易为他姓,极为抵触,尽管已经被迫取消了井田制,人们的心中仍不踏实。官员也上奏说新的俸禄制年年要重新计算,根本无法实施,大多数官吏仍然领不到薪饷,只好假公济私,鱼肉百姓,弄得民不聊生。百姓对“六管”也有抱怨的,说是官府执行起来太过苛严,尤其是限制开采名山大川,使贫民和山区的百姓失去了生活来源。权贵们的抱怨主要是针对五等爵位制,认为是空有其名,从来没有得到实惠。而官称、地名的频频变动,朝令夕改,使政令不能下达,民情无法上闻,影响到税赋的上缴。
原碧见天子仍然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劝慰道:“皇上,贱妾也听到家乡人有牢骚,但无非是不习惯新的制度而已。”王莽很惊异原碧有这些看法,因为她以前从来不谈这些,于是点头说:“是啊,大新的制度大多数都是经过缜密考证的,完全符合西周圣制,至少设置五均司市师,平抑了物价,不许商人操纵市场,对百姓和官府都有益处。再拿限奴来说吧,予从来就同情奴婢,限制奴婢数量,也是为天下穷人着想呀。予的理想就是造就一个公平的社会,让人人有田有地,家家贫富平均,百姓安居乐业,有吃有穿,没有人愿意去违法犯罪,四夷宾服,天子的威权也得到维护,这是多么美好的社会……”
原碧想了想,试探着说道:“皇上,贱妾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
原碧大着胆子说道:“贱妾听说违制犯法的人多如牛毛,陛下不可不重视呀。俗话说:法不治众。违法的人过多,也许是刑法太过苛严,况且从王公贵戚到平民百姓都有沦为囚犯的。大新建立不久,法治苛严将危及众生,这样对天子也不利。”
听了原碧的话,王莽更感惊讶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原碧竟然说出这么深刻的话来,因为朝廷最近下诏再次明确了“六管”制度,每一项管制下面都设置了各种处罚措施,规定违犯“六管”禁令的都要被处以死罪,结果官吏和百姓获罪的很多。王莽愣了半晌才说道:“嗯,你这话很有道理,予要好好思量一下。”其实,原碧这番话是听太子王临说的,她大着胆子说出来后,心中一直忐忑不安,见天子有所触动才放下心来,于是使出平生本事,尽心抚爱着王莽,在美人的柔情下,王莽刚才的烦愁渐渐化为无边情欲,二人在床上欢愉不已。
寿成室王路堂,王莽早早地来到殿中,想起昨晚原碧的那番话,决心对新实施的制度进行调整。他首先想到的是民间养奴的风气仍然很盛,奴婢私下交易难以禁止。王莽认为穷人是养不起奴婢的,只有富人、贵族才会养奴,这些人既然不听禁令,何不向这些人征税,一则可以增加朝廷收入,用来征讨不听话的那些四夷;二则可以起到限制奴婢数量的作用;三则可以用钱抵罪,避免犯法的人太多。于是,朝廷宣布征收“养奴税”:规定上公以下的所有人,每养一个奴婢都要向朝廷上缴三千六百钱。此令一出,限养奴婢的改革新制实际上名存实亡。
这时,朝廷中有位纳言,名叫冯常,看到各地极不稳定,上书劝谏撤销“六管”制度,王莽大怒,免去冯常官职,在京师设置左、右刺奸,在县及爵位土地设刺奸,“刺奸”官职来督促执法,并任用侯霸等人分督六尉、六队,权力和汉朝的刺史一样。从这以后,新朝的制度改革的弊端日益明显,官吏和百姓违犯法令的多达几十万人,有的被处以死罪,有的被充边,有的被罚作苦刑。再加上天子好大喜功,自以为是泱泱大国,小视周边各族,与匈奴、西域、西南夷、东北高句骊等族的交往频频失策,备战匈奴的时间太久,耗资巨大,陈兵边境后又久不出兵,天下空虚,财政日益吃紧;而各级官吏领不到薪水,地方官吏加紧盘剥,以权谋私的现象十分普遍,一遇到自然灾害,收成欠佳,百姓没有饭吃,便结伙当强盗,以打劫为生。
开始的时候,打家劫舍的盗贼主要出现在东部和南部地区,王莽得到奏报说,会稽郡和琅邪郡的盗贼最为猖獗。会稽郡起义的首领是临淮郡人瓜田仪,是一伙为生活所迫而沦为盗贼的穷苦百姓。会稽郡郡治在吴县(今江苏省苏州市),其西南便是有名的太湖,汉朝在太湖周围修建了长洲苑。太湖烟波浩渺,一望无际,瓜田仪仗恃着太湖的长洲苑和朝廷作对。
琅邪郡起义的首领是一名中年妇女,当地人称为吕母。王莽对吕母成为匪首感到奇怪,派人了解了一番,得知吕母的儿子名叫吕育,原在海曲县府(今山东省日照市西南海滨)担任游徼,被县宰冤枉杀害。吕母悲愤交加,为了复仇,散尽家财,做起沽酒生意,赚得的钱用来购买兵器和弓弩,暗中聚集了百余贫穷青年攻打海曲县,把县宰杀死,用其人头祭奠于儿子墓前。吕母报得子仇以后,带兵进入海滨地区,官军一来就逃往海岛。因朝廷法令苛严,犯罪的人纷纷投奔吕母,吕母的部众竟多达数万人。
王莽听说吕母为报子仇而沦为盗贼,觉得情有可原,派遣使者前往琅邪郡沿海地区招安。吕母等人得到朝廷赦免,解甲归乡后不久,又重新聚集为盗。朝廷使者感到奇怪,亲自来到吕母的营寨询问道:“吕母,朝廷待你不薄,为何又聚众闹事?”
众盗贼纷纷诉说道:“使君,官府法律繁多,禁令苛严,我等回去之后,随时都会触犯法令,还不如当强盗来得自由。”
吕母叹了口气,也对使者说道:“朝廷赦免我等,本当洗心革面为善,谁知我这手下许多人回去以后,拼命努力种田,辛辛苦苦,一年下来,获得的收成还交不起税赋。就算是安分守己,闭门不出,但只要邻里犯了私铸钱币、私藏矿铜的罪过,也要受到株连而成为罪囚。地方奸吏又趁机敲诈,百姓穷困无奈,只有又逃到我这里来了。”
使者劝说了一阵没有奏效,只好回朝向王莽如实奏报。王莽闻奏大怒,立即把使者免官。正在这时,国将哀章带着黄门郎、方士苏乐走进了大殿。哀章的脸上堆着灿烂的笑容,他似乎摸透了天子的心思,拱手说道:“陛下,这些盗贼只是些草莽小寇,不必放在心上。”
王莽有些伤感,叹道:“予建立大新,改革旧制,本想造福于黎民百姓,不料刁民太过愚昧,完全不体察予的心意,竟然聚众和朝廷作对。予想派兵镇压,又不想大动干戈让平民遭受痛苦。可是如果放纵不管,盗贼猖獗,地方不稳,予又如何面对群臣……”他忽然想起修仙的事,向苏乐问道:“苏先生,这嘉禾生长得如何了?”
“陛下,几年来微臣一直在殿屋中栽种嘉禾,已经积累了一些经验。”苏乐拱手说。
“嗯,予诚心修仙,花费再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有什么困难你随时向予奏报。”
苏乐说道:“陛下,目前确实遇到一些难题。”他把困难述说了一下,原来,嘉禾种植极为讲究,除了要在八风台上奏乐接风来酿制一种专门的汤液,汤液还要配上二十多种稀有的物质熬制,这些奇物包括仙鹤的骨髓、玳瑁、犀牛玉等。“陛下,愚臣想尽一切办法,找到了其中的多数物品,可是还没有找齐。另外,全国各地神祠的祭祀要予以配合,需要三牲及鸟兽共三千余种,方能成功。”这三千余种鸟禽和野兽很难备齐,就算是备齐了,用不了几次又出现短缺。
王莽说道:“予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在全国各地建立了一千余所神祠,用来祭祀天地六宗以下各种类鬼怪神仙。如果三千余种鸟兽不能配全,可否用其他的动物取代?”
苏乐说道:“可以找外形类似的飞禽和走兽来取代,例如用鸡替代野鸭和大雁,用犬充当麋鹿,以此类推。”王莽大喜,立即下诏各神祠寻找替代祭物。
哀章把话题又转到盗贼方面,说道:“陛下对那些蟊贼不必多虑,愚臣已有办法对付。”
“国将有何良策?”
哀章说道:“陛下,微臣平时留心朝事,想为陛下分忧,考证了不少的先秦古籍,查得古代有一妙法,可以避凶趋吉,此法又征求了方士苏乐的意见,认为应有效验。陛下不妨一试?”王莽动了好奇心,要哀章说出良法。哀章清了清嗓子,拱手正色说道:“陛下,经书有载:北斗七星象征威权和平衡,为朝权的中心。如果出现阴阳失调,朝政失衡的情况,上天就会出现灾异和动荡。陛下可仿照北斗七星的形状,造出一块吉祥宝瑞的东西,时时放在身边,可保朝廷无虞。”
“咦,天下竟有如此宝物!国将快快道来。”
哀章笑道:“这宝物是一方斗柄,用它来压制邪气最为管用。那些刁民算得了什么,陛下只需把宝物的斗柄指向闹事的地区,那些凶煞邪气自然就会消失。”
苏乐说道:“陛下,国将所说的东西被称为‘厌胜’,道家学说中也找得到根据,专门用来压制邪气,各地的蟊贼就是邪气聚集而生。”
王莽极为好古,生性喜欢奇闻逸事,正对各地盗贼苦无良策,听了哀章的建议果然喜不自禁,说道:“嗯,国将的奏议甚合予意!可是这宝物谁都没有见过,应当如何打造?”
哀章说道:“微臣遍查古书,寻得一幅珍贵的图样。按照图示,这北斗的形状自然要和北斗七星相仿佛,长约二尺五寸,用钝铜精铸而成,锻造过程中要把黄、赤、青、白、黑五彩宝石镶入相应的部位,体现出阴阳五行的道理。铸造之前,陛下还应当焚香沐浴,亲自前往京城南郊祷告,向上天显示自己的至诚之心,这样宝物才会有神验。”
王莽闻罢大喜,赞许地说道:“这有何难?宝物如果真的这般神验,予将重重赏赐!”
哀章连忙跪地叩首说道:“陛下,微臣并不是想要什么赏赐,而是关心大新的安危。陛下心情不畅,微臣忧心如焚,从早到晚都难受极了。”王莽听得十分受用,诏令哀章赶紧制作宝物。
此时正是八月,骄阳似火,京城郊外的工场中,几十个工匠赤着上身,按照哀章赶制的图样加紧准备,配备精铜矿料和五色宝石。万事皆备,正式开工前只待天子到来。
午后申时,王莽率领数百公卿大臣到达京城南郊的神祠,顶着炎炎烈日向上天祷告。祭告完毕,王莽和群臣又匆忙上车,向工场赶去。一路上,祭祀的队伍十分壮观。王莽乘着六马驾着的法驾,炎热的天气似乎对他没有什么影响。群臣坐在各自的车上,上千的卫兵骑马护驾,全都热得汗流浃背,衣衫湿透。
“陛下,不好了,后面有些年老的大臣耐不住酷暑,被热浪熏得晕了过去。是否停下来休息?”有军官骑着马赶来奏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