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阴之精临朝称制
白雉降临以让为进
告发的奏书很快就到达了中央,朝廷派出侍御史、廷尉监把息夫躬逮捕归案,关押在洛阳的监狱中。狱吏还没有来得及审讯拷问,息夫躬已经忍受不了打击,仰天大叫了一声便扑倒于地,鲜血从鼻子和耳朵里流出,不一会儿就呜呼哀哉,死于狱中。息夫躬一案受到牵连的人不少,有一百多个朋友和族人被抓,凡是由他推荐的官员都被罢免。息夫躬的母亲也被人告发,说是在家里祭祀灶神,乞求降灾于皇上,因此被斩首示众,其妻子及其家属被流放到合浦郡。
王莽得到息夫躬已经死于狱中的消息,又得知和息夫躬一起策划计谋的孙宠等人还在,便让有司上奏,称方阳侯孙宠及右师谭等人“皆造作奸谋,罪及王者骨肉”,把这几个人的爵位统统免去,全家迁徙到合浦郡。当年,高昌侯董宏在朝廷中依附傅氏,首先提出为傅太后等改尊号,此时董宏已经去世,其子董武继承了侯位,太皇太后下诏以其父“佞邪”为由,收回董武的高昌侯侯位。
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此话一点都不假。太皇太后王政君临朝听政后,九岁的皇子刘衎被养在宫中,朝政的决策完全由大司马王莽提出建议,再由太皇太后王政君下诏,被逐出京师的王氏外家子弟陆续回到了朝中,纷纷担任重要官职。前大司马王音的儿子王舜被拜任为车骑将军;前大司马、成都侯王商的儿子王邑被调回朝中受到重用,前不久他因假称太皇太后推荐王莽当太常而被哀帝贬为西河属国都尉。平阿侯王谭的儿子王闳因从董贤手中收回传国玉玺,担任了长乐宫太仆,随侍太皇太后王政君身边。
王莽的叔父辈中,只剩下了红阳侯王立一人还活着。王立当年因和淳于长交好而受到牵连,曾经被遣归侯国,哀帝即位后又让王立回到了京城。王莽和这位叔父一直不和,自己曾经向朝廷告发过淳于长,又和王立暗争过大司马官职,因此王莽对王立比较忌讳,于是找到孔光说道:“君侯,本朝唯贤是举,可是我王氏外家子弟已经有不少入朝任职,而红阳侯曾经勾结定陵侯淳于长违法乱制,肯定不能再让他参与朝政。最近他又在京城散布谣言,说什么官婢杨寄的私生子是成帝的子嗣,许多人都感到惊讶和困惑,都已经告到我这里来了,可见他留居京师,必然会对太皇太后产生影响。究竟该怎样安排,想听听君侯的意见。”
孔光当年参与过处理淳于长案、许后案,也看不惯王立骄纵淫奢的生活,说道:“红阳侯为君侯的叔父,也是太皇太后唯一在世的兄弟,他到处说话影响一定很大,当然也会影响到太皇太后,这事确实比较麻烦。新都侯有何安排?请讲。”孔光处事极为谨慎,不轻易表态。
“想请大司徒官署先把红阳侯所犯过失上奏长乐宫,我再去面呈太皇太后,可否?”
孔光立即起草了一份奏书,交予王莽。
长乐宫前殿,王莽带着奏书来到这里,求见太皇太后王政君。
王太后展开一看,见奏书是奏免王立的,心中有些不高兴。又看这奏书称王立“前知定陵侯淳于长犯大逆罪,多受其赂,为言误朝”,后来又在群臣中散布说“官婢杨寄私子为皇子,众言曰吕氏、少帝复出”,引起群臣疑虑纷纷,鉴于朝廷肩负着辅佐幼主的重任,请求把王立遣归侯国。“贤侄,红阳侯确实有些不像话。可是哀家的八个兄弟,现在只剩下红阳侯一人了,而且红阳侯国距离京城天远地远的,他这一离去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了。”王太后眼泪也流了下来,又道:“唉,哀家去管束他一下,不让他参与朝政就是了,还是把他留在京师吧。”
王莽还是放心不下,坚持说道:“姑姑,如今汉室衰微,连连几代皇帝都没有后嗣,你以太皇太后身份独自为年幼的帝皇代理朝政,对国家肩负着重大责任。红阳侯也是侄儿的叔父,可是他四处散布谣言,说什么另外还有皇子在世,容易动摇人们对中山小王的信任。因此,侄儿以为朝廷不应当因为咱们王氏外家的缘故而徇私情,而应当显示公正,以此彰显天下。如果姑姑顾念和红阳侯的亲缘关系而有违群臣的意见,侄儿担心会因此而起乱子!”王太后仍然于心不忍,只是叹气不已。王莽又道:“姑姑如果实在要顾及亲情,可否暂时先把红阳侯遣返侯国,等朝政安定之后,再把他召回来就是了。”
“唉,既然朝政处于非常时期,就按你的安排办吧。不过,待以后天下稳定了,一定要把红阳侯请回京城,他可是你唯一的叔父了。”
“姑姑放心吧,侄儿一定把这事铭记在心。”说罢,王莽回到了未央宫,指示尚书官以太皇太后名义下诏,把王立遣归侯国。
王氏诸侯外家安排妥当后,王莽开始调整朝廷官职。甄丰任大司空属下的御史长史,负责劾察百官,甄丰的儿子甄寻也入朝当了侍中。涿郡人崔发、南阳人陈崇和孙建为王莽的复出立下了汗马功劳,三人都得到了朝廷重用:崔发任骑都尉,陈崇当了大司徒司直,军官出身的孙建被任为左将军。
甄丰对王莽说道:“哀帝驾崩,皇子年幼,太皇太后诏书可以号令天下,眼下这个时机千载难逢,君侯正好可以一展胸怀。”
王莽说道:“我也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可是怎样行事,还要长伯兄多多指点。”
“既然现在已经改朝换代,本朝首先应当唯才是举,让群臣感受到君侯重视栋梁之材,而非只是倚重于王氏诸侯子弟,这样君侯的辅政才能得心应手。”王莽对甄丰的建议点头称是,对朝中大臣进行了变动,逐渐换上一批对自己忠诚又有才学的人。大司徒孔光的女婿甄邯被拜任为奉车光禄大夫加侍中衔。前朝丞相平当的儿子平宴被任命为尚书令,负责处理朝廷机密要事。
王莽想起前将军何武、左将军公孙禄和他争荐大司马的事,对甄丰说道:“何武、公孙禄二人身为将军,竟敢在朝中与我争锋……”
甄丰明白王莽的心思,说道:“这有何难,些许小事,不劳君侯挂虑。在下的职责既然是监察百官,正好奏告二人彼此推荐,请太后处罚便是了。有些事情,也可请甄邯劝说大司徒孔光奏请太后,太后自然会让君侯拿主意的。”
王莽大喜,叹道:“知我心者,长伯兄也!”次日,甄丰上奏朝廷,弹劾何武和公孙禄,称二人结党为私,相互推荐彼此为大司马,请求免去二人官职。王莽令甄邯将奏书交给孔光处理。孔光不敢不从,把奏书呈给王太后。王太后果然按照惯例,让王莽拿主意,结果何武、公孙禄二人都被免官,何武被逐出京城,再次回到汜乡侯国。
朝廷三公之中,王莽的大司马职权已经远远高于大司徒孔光、大司空彭宣,朝政大事一般都由大司马奏请王太后,然后由太皇太后名义下诏。孔光和彭宣两人见大司马职权位于三公之上,处理政事已经不再按过去的规矩,心里有些担忧,想见险而止,辞官自保,两人先后主动向王太后上书,请求辞去三公官职。王莽得知两人想离开朝政,有些不开心,他只想留下孔光,于是任用孔光的女婿甄邯为侍中、奉车都尉,凡是朝廷奏章文书,都让甄邯起草后交给孔光,再请太皇太后批示下发。
王莽又要求朝廷为皇子刘衎设置了一“师”一“友”,孔光因明经高行,当了刘衎的帝师,被尊为“孔氏师”。京兆尹金钦因“家世忠孝”被选为刘衎的“金氏友”,并提拔为光禄大夫加侍中衔,秩禄中二千石,封为都成侯。金钦是武帝名臣金日磾家族的后人,而金钦有个堂弟金当,其母亲名叫李南,和王莽的母亲李渠是亲姐妹。因此,王莽和金氏有姻亲关系。
大司空彭宣性格比较独立,以前对王莽不偏不倚,在请辞的奏书中,称自己“资性浅薄,年齿老眊,数伏疾病,昏乱遗忘”,请求辞去大司空官职,并上缴长平侯印绶。王莽让王太后策免彭宣大司空官职,未赐予黄金、安车、驷马,但保留了彭宣的侯位,让他回到了侯国。彭宣住在自己的侯国,几年后就薨亡了。
彭宣辞去大司空官职后,王太后下诏任命右将军王崇为大司空,光禄勋马宫为右将军,甄丰升为光禄勋。王崇在哀帝朝当过御史大夫,此时又当了大司空。马宫,字游卿,由复姓“马矢”改姓马,东海郡戚县人,先后任侍郎,丞相司直,师丹认为他品行高尚,先后任青州刺史,汝南、九江二郡太守,每到一处都能胜任其职,获得官民称赞,成帝时入朝当詹事、光禄勋,现在又任右将军。
朝廷又任用了一批儒学名士。刘歆被任命为右曹太中大夫,负责重要文件的撰写,他的儿子刘叠、刘棻都在宫中任侍中,刘歆要儿子刘棻、刘泳跟着扬雄学习先秦古文字。扬雄对仕途不感兴趣,继续在皇家的天禄阁埋头校书。桓谭受刘歆推荐,被拜任为谏大夫。楚国“两龚”龚胜和龚舍两人在哀帝朝时,就辞官回到彭城闭门授徒,王莽多次派遣使者请他们入朝,都遭到婉拒。王莽要求彭城地方官员时刻前去慰问,不得怠慢。
王莽的恩公楼护此时重新被任为广汉郡太守。新一代的侠义之士陈遵当了河南郡太守,不仅又任九郡都尉、河内郡都尉,他的弟弟陈级也在地方当官,后来被任为荆州牧。名士张竦也在地方当官,后来到丹阳郡当太守。
甄丰为王莽献上一计,说道:“君侯,前朝天子为了一己私爱,将朝政搞得污浊不堪,忠臣、宗室蒙冤的不少。以前在下曾经建议过,必须要惩恶扬善,目前奸臣已经受到了惩处,而民间百姓喜欢私下传说冤情故事,君侯如果想继续获得天下人心,还需要为冤案平反昭雪,为蒙冤的人解除冤情。”
王莽听了这话,对甄丰的才智佩服到了极点,但心中又闪现出一丝警觉,这种莫名的感觉曾经隐隐出现过。他瞥了甄丰一眼,只见甄丰盯着远方,眼中闪动着睿智的光芒。当年王莽失势时,从来没有这么在意过甄丰的眼神,而当他得势时,不知不觉间内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回忆起在成帝朝任大司马时,自己就对甄丰产生过一丝警惕之心,现在这种感觉竟然又冒了出来,王莽不由得暗暗吃惊。但他不得不承认甄丰的建议是有道理的,于是着手为冯太后冤案平反昭雪。当年诬陷冯太后的医官张由以及诬告宗室骨肉的太仆史立、泰山太守丁玄等因“冤陷无辜”,全都免为庶人,全家迁徙合浦郡。河内郡太守赵昌当年花言巧语诬陷直臣,尚书郑崇被迫害致死,牵连老臣孙宝被贬,因此也被免为平民,全家徙往合浦郡。此案又牵连到南郡太守毋将隆,王莽年轻时曾经仰慕毋将隆的名气,想和他交往,毋将隆却不愿依附于王氏外家,王莽一直心存芥蒂。成帝定立刘欣为继嗣时,毋将隆出了大力,尽管他后来受到董贤的排挤,被外放到地方当官,可是史立、丁玄奏告东平王案时,要毋将隆和他们一起署了名,最终毋将隆也受到牵连而被罢免了官职,被流放到合浦郡。
为东平王案平了反,王莽又为前大司空师丹平反。师丹曾经是哀帝的师傅,当年是傅太后重点打击的对象,被免为庶人,遣归家乡。朝廷把师丹接回了京城,赐给关内侯的爵位。几个月后王太后听从王莽建议,下诏称赞师丹“坚如磐石,面临大节而不可夺志”,有大功大德,赐封师丹为义阳侯,赐给二千一百封户。师丹封侯一个多月后就薨亡了,谥号节侯,其子师业继承侯位。
惩处前朝不平事,为冤案平反昭雪,太皇太后的诏令一个接着一个,让人目不暇接,很快就到了九月,哀帝的遗体仍然停放在清凉殿中,等待着皇嗣刘衎即位后才能入葬,而小皇帝即位的这一天很快就来临了。
九月初一,未央宫前殿,文武百官聚集,肃然站立。
大殿陛阶的御座上,坐着七十一岁高龄的太皇太后王政君,九岁的刘衎坐在她的身边,眼前的一切对刘衎来说是完全陌生的。他睁大眼睛望着大殿中数百的公卿大臣山呼“万岁”,那声浪在大殿中回响。群臣整齐地行礼叩拜后,刘衎正式登基,接奉成帝的继嗣,是为汉平帝,太皇太后同时宣布大赦天下。这样的场景在七年前哀帝登基的时候也上演过,不过,平帝登基时年仅九岁,比起当年的哀帝,小了整整一半的年龄。
当天,四十五岁的大司马王莽领着稚气未脱的平帝,按照汉朝惯例,率领百官谒拜了高祖庙。此时正是公元前1年岁末,也是魏郡元城建老预言圣女兴起的第八十个年头。昔日的“太阴之精”王政君已经过了七十岁的古稀之年,果然开始临朝听政,在朝廷中自称为“朕”,朝中大事都由她的名义下诏。
平帝即位后,太皇太后王政君正式临朝听政,朝政大事全部委托大司马王莽处理,满朝文武大臣听命于王莽,都对王莽的德行才能赞不绝口,就连一些刘姓宗室王侯也对他夸赞备至。孔光身为大司徒,还当了刘衎的“孔氏师”,心中虽然很不是滋味,可是他的谨慎是出了名的:身为三朝元老,两次位居三公大位,许多门生都想通过孔光入仕,他却始终没有推荐过一人。家中人曾问他皇宫中种的什么珍奇树木,孔光也不肯回答。王莽正是看中了孔光的谨慎,又喜欢他身上的孔子后裔的光环,因此对孔光格外尊敬。孔光的心中岂有不明白的道理,认为王莽很有德行,但又有些畏惧感,加上自己的女婿甄邯又受到重用,于是再次向太皇太后上奏要求辞职。
王太后看到孔光请求辞职的奏书后,征求王莽的意见。王莽见孔光去意已定,建议道:“姑姑,皇帝年幼,应当为他设置师傅。大司徒年事已高,已经两次提出过辞官要求,正好可以仿效上古制度,为皇帝设置四辅,由太师、太傅、太保、少傅组成,位居三公之上。大司徒本来就是孔氏师,可让他当太傅,统领四辅之事,总揽朝政。”于是,王政君下诏任命孔光为平帝太傅,居朝廷“四辅”之一,给事朝中,统领皇帝的起居警卫、供给赡养,有权行走于中央各署门户,察看皇帝的服御食物。同时拜任右将军马宫为大司徒,甄丰升为右将军。这时,三公大位重新确立,王莽为大司马,马宫为大司徒,王崇为大司空。
到了十月,关中平原吹来一阵凉爽的风,天气已经有了几丝凉意。
未央宫清凉殿,哀帝的遗体躺在这里,停放了整整一百零五天,他的在天之灵似乎久久不想离开皇宫,观望着朝廷中上演的一幕又一幕的悲剧、喜剧和闹剧,也许他在为自己的爱臣董贤的悲惨结局而哭泣。尽管用了冰块降温,可是经历了夏秋最热的季节,尸体难免有些发黑变味。
总算到了出殡入葬义陵的时候了。义陵位于咸阳城郊,距离京城长安还有几十里路程。出殡这一天,葬礼是如此寒碜,从来没有哪一位已故汉皇的葬礼像这样受到冷落。
灵柩运到了义陵,不远处便是陵园,前不久被免为庶人的傅皇后在那里自杀身亡,先已埋入了陵中。义陵旁边,早先垒起的一座高丘,即哀帝下令为董贤建造的坟塚,早已被掘成了一座空穴。哀帝生前以为将来可以和爱卿欢度于阴间,谁料世事沧桑,变幻无常,高塚之处空余鸦雀的叫声,董贤的骸骨已经不知道葬于何处。
几个月折腾下来,朝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前依附着董贤、傅氏、丁氏而提拔起来的大臣,都不见了踪影。朝廷的大臣中,已经看不到傅氏和丁氏外家的族人,更看不到董氏家族的人。哀帝的外家子弟外放的外放,免官的免官,有的被迁回故乡,有的被发配到遥远的蛮荒之地,去得最多的是合浦郡。
平帝的年号定为“元始”,寓意着本源的开始之年,而此时也正好是公元1年。
元始元年正月,群臣聚集未央宫,迎来了吉祥的一天。太皇太后王政君临朝听政,王莽站在年少的平帝身旁,有司奏告说:“启禀太皇太后,益州发现了白雉,象征着天下吉祥。”
王太后大喜,说道:“诏请益州牧守献上白雉。”成帝朝以来,很少有吉祥降临于世,她也想瞧瞧这天降的白雉到底是什么样子。益州牧守从群臣中走了出来,伏地叩拜后,让身后的随从把几只白雉献了上去,说道:“太皇太后,这瑞禽由本地蛮夷发现后捕得,臣立即敬呈朝廷,祝我大汉王朝国运昌盛!”
群臣见那瑞禽长得浑身雪白,无一丝杂色,长尾上翘,灵秀无比,顿时发出一阵喝彩声,纷纷说道:“太皇太后,圣朝几十年来都没有看到祥瑞降临了。如今太皇太后临朝称制,大司马辅佐朝政才短短几个月时间,就出现了如此美丽的瑞鸟,这是上苍在褒扬太皇太后和大司马安邦定国的大德呀!”
王太后极为开心,转身向王莽求教白雉的典故。王莽对刘歆说道:“请教太中大夫,这白雉的降临,典籍上有什么说法吗?”
刘歆叩首说道:“启禀太皇太后、大司马,臣从《春秋》《尚书》等经传中查得:君主有大德,上天就要降临祥瑞。”
王莽又问道:“天降祥瑞实为罕见的异事,还有其他瑞禽瑞兽吗?”
“主要有白雉、凤凰、麒麟、黄龙、瑞草、嘉禾之类。千年以前,正是周朝开国、圣贤周公姬旦在世时,那时新政初建,百废待兴,周武王却早早离开了人间,留下了幼子姬诵,即位为周成王。成王的叔父周公姬旦代行天子职权,辅佐十三岁的周成王,处理天下国是。周公摄政六年,制礼作乐,政绩显赫,天下太平,南方的越裳国就曾发现了白雉,并派使者进献中原,以表彰周公美德。大汉建国以来,汉武帝时屡屡发现殷周宝鼎,也被视为祥瑞之兆。”
“嗯,周公建立了周朝八百年圣制,是我最崇拜的伟大人物。”王莽暗暗记下此事,心想:汉室衰弱,朝政不稳,君主年幼,这祥瑞多多益善啊,既可让王太后高兴高兴,又可让世人颂扬我辅佐幼主的大德,于是对王太后说道:“太皇太后,臣以为应当厚赏益州牧守,同时诏令全国,让各地上报新发现的祥瑞之物,以彰显大汉国运昌盛。”
朝廷很快又收到奏报,说是交趾郡之南的越裳国发现了瑞禽,通过几重关隘进献了白雉一只、黑雉两只。骑都尉崔发对王莽说道:“君侯,当年周公辅佐少主,越裳国就来进献过白雉,周公还为此专门创作了《越裳操》琴曲,其曲意为周公辅成王,教化大行,相传越裳国天无烈风淫雨,海不扬波达三年之久,说是国中出了圣人,前来朝贡。《越裳操》就是显示王化所及,无远不至。”
王莽大喜,立即奏报王太后:“太皇太后,天降白雉黑雉,保佑我大汉不衰,这种祥瑞千年才得以一见,请太皇太后下诏,将瑞禽献给汉高皇帝宗庙。”
王政君闻奏,也是满心喜欢,立即让群臣商定此事。
大司徒司直陈崇拱手说道:“太皇太后,您亲自委任大司马主持朝政,安定宗庙,以致上天降下祥瑞,这是千年才有的奇异之兆。宣帝时,大司马霍光也有过安定宗庙的功劳,曾受增封三万户,其子孙可以继承爵位和封邑的赏赐,功劳堪比开国相国萧何。臣认为本朝大司马王莽功劳巨大,也应当和霍光受到的赏赐相同。”
王莽连忙推辞,向王太后叩首说道:“臣无能无德,太皇太后千万不要听下臣的这些话。”
王太后也有些半信半疑,心想:我这侄儿虽然立有大功,但真的能和萧何、霍光这些大功臣相比吗?于是向公卿大臣问道:“诸位公卿,丞相萧何帮助汉高祖建立了大汉制度,功高盖世;大将军霍光也辅佐幼主,建立过大功。本朝大司马是否真的建立了大功而应当明示天下,你们是不是认为他是朕的至亲骨肉,而夸大他的功劳呢?”王太后代行皇帝之命,临朝听制,向群臣自然是称“朕”。
奉车都尉甄邯从群臣中走出,跪伏于地,奏告说道:“启禀太皇太后,大汉连连两朝皇帝都没有后嗣,又遭遇佞臣董贤弄权,国家危在旦夕。如果没有大司马定立了新的皇帝,拨乱反正,力挽狂澜,后果真是不堪想象呀!因此臣认为大司马的功劳应当超过当年的萧何和霍光,足以和辅佐成王的周公相比。虽然和周公当时相距千年,天降白雉的符瑞预兆所包含的寓意却是相同的。”甄邯是太傅孔光的女婿,王太后比较相信他说的话。
陈崇、崔发、孙建等大臣纷纷伏地叩首,异口同声地称颂说道:“太皇太后,按照圣王的法则,臣子建立了大功,就应当配赐美号。当年周公在世时,以周朝的国号作为他的美号。大司马有安定大汉的大功,臣等以为应当赐给‘安汉公’的称号,增加封户,这样可以上应古制,下合近例,以顺天心。”其他一些大臣也一起伏地叩首。
王莽连忙推让着说道:“你们怎么能这样!我王莽身为大司马辅政,振兴朝政是我应该做的。”王太后见大多数群臣都跪地奏请,而王莽一直在推让,自己又不便封赐自家的亲人,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得诏令尚书官把群臣请求赠予“安汉公”美号的事记录在案,又吩咐太仆官将瑞禽呈献大汉天子宗庙。
长安之夜,新都侯府第,王莽和甄丰两人坐在厅堂,品着香茗,商谈着白天在未央宫前殿发生的情况。有人进献白雉祥瑞,王莽事先就得到了奏报,陈崇、崔发等人想因此事建言,他也是知道的,可是没有料到大多数在朝的官员都显示出对自己的拥戴。当着王太后的面,他虽然表示了谦虚退让,暂时把这事搁置了起来,可是心中一直兴奋不已。
甄丰对王莽说道:“君侯,今天越裳国通过几重关隘送献瑞禽,太皇太后十分高兴,看来群臣都拥护君侯您呀。前几位天子的朝中,从来没有出现过哪一位大臣如此受人拥戴。”
王莽摸了摸虎须,笑道:“太皇太后不便褒扬自家的亲人,把这事搁置起来以示谦逊,这是可以理解的。可是,群臣称我为当世的周公,我觉得有些过头了吧。再说,我王莽是图这些虚名的人吗?”
“君侯,在下以为这不是什么图名求利的事,而是为朝政着想,需要一位强有力的人物出来推行改革。君侯身为大司马,只是三公之一,如果有了‘安汉公’的名衔,则位在三公之上,将会有利于振兴汉室。”
王莽觉得甄丰说得很有道理,说道:“可是,我当时已经谦逊示让,不便再提此事了。”
“当时太皇太后说了记录在案,并没有否定这事。君侯可以趁着当前的人心所向,主动给太皇太后上个奏书,表示自己谦虚退让的美德,看看太皇太后和群臣们有何反应。”
过了几天,长乐宫中,甄邯把王莽的一份奏书呈递给太皇太后王政君,上面写道:
臣与孔光、王舜、甄丰、甄邯共定国策,今请朝廷列出孔光等人功劳予以赏赐,勿将臣莽纳入赏赐之列。
王太后询问甄邯说道:“大司马奏请表彰你们四位大臣,却不让朕给予他赏赐,朕想听听你们有什么看法。”王太后很重视甄邯的意见,因为他是孔光的女婿。
甄邯拱手说道:“启禀太皇太后,选立新皇帝后,本朝气象焕然一新,上天才降下瑞禽,这都是大司马带领群臣建立的功勋,臣等只是跟随大司马的指示行动而已。如果只让臣等受到朝廷的赏赐,那是对大司马的不公,臣等一定不愿意受赐。”
“你们这个不愿意,那个也不想接受赏赐,叫朕如何是好?”
“没有大司马的功劳,就没有朝政的今天。臣建议太皇太后直接下诏,赐给大司马‘安汉公’的美号,臣等也就不再推辞。”甄邯又补充说道:“这也是臣的丈人孔光、王舜、甄丰等人共同的意见。”王政君听了这话,于是下诏说:
“无偏无党,王道荡荡。”属下有亲戚,于义不得偏私。然君侯有安定宗庙之功,不可以因是朕之骨肉亲属而使功劳蔽隐不扬。请君侯接受朝廷褒奖,勿得推辞。
见到诏书后,王莽准备起身入宫接受诏令,甄丰却劝阻说道:“君侯且慢,你这才‘一让’。太皇太后虽然同意了群臣的意见,但在下觉得有些大臣不一定是真心实意,君侯可以再次上奏推辞,观察一下群臣的真实态度,不必急于上朝。”王莽觉得有理,再次上书表示推辞不受。
王太后以为王莽会接受诏令,几天过去了,尚书令姚恂来报说:“启禀太皇太后,大司马好几天没有入宫了,尚书部门收到的奏书多如牛毛,臣等心急如焚呀。”
王太后吃了一惊,说道:“朝中无人处理政务,这怎么得了?赶紧传朕的旨意,要大司马入朝。你们就说是朕请他到未央宫前殿东厢房,要亲自和大司马谈话。”
朝廷派遣谒者前往新都侯府第,传达王太后的旨意。府第的侍卫恭敬地把使者迎进了厅堂,谒者坐下等了一会儿,王莽头上缠着头巾,咳着嗽从内室走进厅堂。谒者拱手说道:“大司马,在下奉传太皇太后诏令,请你到前殿的东厢房商谈大事呢。”
王莽捂着嘴咳嗽了几下,说道:“唉,我最近风寒缠身,已经病了好几天了,在家静养着。请转告太皇太后,等臣的病好了以后,一定赴朝。”谒者无奈,只得叮咛王莽好好养病,便回到长乐宫禀告王太后。
又是几天过去了,王莽仍然称病在家,没有到朝。尚书令姚恂不断向王太后奏报朝政大事,要王太后拿出意见,王太后无法处理朝政,心中十分着急,对姚恂说道:“大司马可能病得不轻呀,朕已经两次派人前往府第都请不动,还是你亲自去一趟吧。”
姚恂领旨,乘车来到新都侯府第。府第大门外,王莽的夫人王氏亲自出来迎候,姚恂对王夫人行礼后直接说道:“君侯夫人,在下奉有太皇太后诏令,要大司马立即入宫。”
王夫人说道:“夫君身体确实欠佳,卧床休息已经有好一阵子了。”
姚恂备感焦急,说道:“夫人,大司马受到众臣拥戴,朝廷已经几次召请他入宫,可是每次大司马都以病推辞。眼下朝廷公文堆积如山,却无人敢贸然处理。大司马职任重大,朝政一日不可缺席,因此太皇太后再次让在下登门造访,请大司马立即上朝办事。”
王夫人也觉得事情重大,说道:“尚书令,你在厅中稍等,等妾和夫君商量一下。”王夫人转身走进内室,王莽躺在床上,甄丰在床前相陪。王夫人把情况述说了一遍,王莽向甄丰请教说道:“长伯兄,看来朝政公务需要紧急处理了。”
甄丰笑道:“君侯,前面有过‘两让’,既然先前已经以病为由推辞过了,如果马上答应下来,也许会被认为是装病,因此还再得有一让,不便马上答应下来。”
“太皇太后见不到我,一定会很着急的。”
“太皇太后见不着君侯,肯定非常着急。依愚之见,还是‘三让’之后再说吧。”王莽依言,吩咐夫人如此这般。王夫人来到厅堂,对姚恂说道:“尚书令,请转告太皇太后,夫君病情严重,仍然不能起床,万望见谅!不过,夫君也说了,他希望太傅孔光等几位功臣得到朝廷的赏赐,他的心情就会好起来,也许身体很快就能康复呢。”
姚恂回到长乐宫,王太后和侄儿王闳正在前殿,王太后说道:“这次尚书令出马,大司马的面见到了吗?”
“臣还是没有请动大司马。当时是王夫人亲自出来迎候的,说是大司马一直在卧床养病。不过,她转告了大司马几句话,说是希望太傅孔光等功臣能够得到赏赐,他的病就会好转。”姚恂说。
王太后叹了口气,对王闳说道:“太仆,你看朕应当怎样做,才能让大司马入朝视事?”
王闳说道:“大司马受到群臣拥戴,但一直谦虚推让,又称病不朝,难道是因为他上奏让朝廷赏赐功臣的事,没有得到答复吗?”
“他是否要朕亲自登门慰问,才能摸清其真实想法。”
“太皇太后是万乘之躯,怎么能轻易出宫?臣愿意代为前往。”
王太后说道:“这样也好,朕委任你作为朝廷的特使,带着朕的亲笔手书,亲自去慰问大司马,看看他的病情怎么样了。唉,真是急死人了!”
“太皇太后少安毋躁,臣这就去新都侯府第。”王闳手持王太后制书,乘车抵达新都侯府第。下了车马,侍卫见王闳手持制书,不敢怠慢,把他迎入厅堂。王闳也不多说,径直走进内室,见王莽果然躺在床上,甄丰陪侍在旁。王闳扬了扬手中的制书,说道:“在下奉太皇太后制书,召请大司马入朝视事,以免太皇太后着急。”
王莽见状,也不敢怠慢,努力从床上下来,伏地接过制书一看,果然是王太后的亲笔,于是欠了欠身体,说道:“我这身体,太仆也看到了,请转告太皇太后,臣王莽身体确实不适,暂时还不能上朝。”说罢,由甄丰扶着上床躺了下来。
王闳也不知王莽的病情是否真的极为严重,只得拱手说道:“君侯,太皇太后一直牵挂你的身体,已经多次派人召请,她还要亲自来看望君侯呢。”
王莽叹了口气,说道:“臣的病总会好起来的,怎能烦劳太皇太后的金躯呀?”此后便垂目不语,也没有明确表示是否到朝。
王闳没有他法,只好大着胆子问道:“大司马究竟要怎样才肯到朝呢?”
王莽望了望甄丰,似要让甄丰拿主意。甄丰当场也不便多说,只是从衣襟里悄悄地伸出四个手指轻轻一晃。王莽心里明白,这是要他“四让”,继续退让下去,于是叹了口气,诚恳地说道:“太仆呀,你也是我的堂弟,实不相瞒,这段日子我也想入宫处理朝政,可是身体确实欠佳。我王莽是真心希望太皇太后准允我上的奏书,首先表彰太傅孔光等几位功臣。我还在考虑怎样才有利于天子的成长,应当为皇上设立‘四辅’官,正好让这几位功臣担任四辅重任,一是可以让年幼的天子得到培养,二是可以让世人信服我王氏毫无私心偏爱。只有看到群臣得到应有的褒奖,我的身体自然会好起来的。”
“原来大司马是为天子和太皇太后着想呀,我立即回宫,把你的意思回复太皇太后。”
“有劳太仆再转告太皇太后,请她老人家千万不要听信那些臣子的话,我王莽不喜欢沽名钓誉,不需要为我上什么美号,否则我于心不安!”
王闳回到宫中,把王莽的意思向王太后详细陈述了一番。王太后说道:“结果,大司马还是没有说什么时候到朝。”
王闳建议说道:“依臣愚见,太皇太后最好能够满足大司马的心愿,先下诏条陈孔光等人的功劳,给予赏赐,恐怕只有这样,大司马才肯起身入朝。”王太后觉得也只有如此,于是按照王莽的建议,下诏为少帝建立太师、太保、太傅、少傅“四辅”官制,对四人予以封赐:博山侯孔光因是四朝皇帝的大臣,“忠考仁笃,行义显著,建议定策”,拜任为太师,增封万户;车骑将军、安阳侯王舜“积累仁孝,使迎中山王,折冲万里,功德茂著”,拜任为太保,增封万户;左将军、光禄勋甄丰三朝为臣,“忠信仁笃,使迎中山王,辅导共养,以安宗庙”,被封为广阳侯,食邑五千户,并拜任为少傅。以上三人都位列少帝“四辅”,其爵位和封邑可以承继给子孙,各赐府第一座。侍中、奉车都尉甄邯“宿卫勤劳,建议定策”,被封为承阳侯,食邑二千四百户。四人当中,除了孔光以外,其余都是王莽的密友。
朝廷的使者来到孔光的府第,向孔光宣读太皇太后的诏令。王太后同意了孔光辞去大司马官职,也给予孔光最优厚的待遇,允许孔光不再参加朝会。诏书宣读完毕,一群宦官抬着几个案桌,恭敬地摆放在孔光的面前,几案上讲究地摆放着朝廷赐给的十七种宫中美食。使者笑容可掬地向孔光介绍食品名称,孔光正想礼貌地起身品尝,使者又递过去一根红木鸠杖,孔光看了看鸠杖,雕刻得十分精美,杖头饰有一只斑鸠,使者说道:“这鸠杖是宫中名匠所造,名叫‘灵寿杖’,是太后亲自诏赐太师的。”孔光连忙称谢,拄着灵寿杖走了一圈,博得众人的阵阵喝彩声。在一片颂扬声中,皓首白发的孔光拄着灵寿杖,颤巍巍地来到几案面前,把五花八门的美食品尝了一遍,说了几句致谢的客气话,众人又是一阵掌声。
王舜等其他三人也得到了封赐。甄邯叩首向王太后谢恩,说道:“太皇太后,感谢朝廷隆恩,给予我等如此重赏。按照上古制度,少帝的辅佐大臣应当有四位,太傅为‘四辅’之首。原太傅博山侯孔老先生已经任命为太保,太师和少傅也已经有了,可是太傅的位置还空缺着,臣以为应当封赐功劳最大的人来担任太傅。”
王舜也说道:“太皇太后,大司马谦虚克让,朝廷更应当予以表彰,及时加赏,向天下明示朝廷重视建立了大功的臣子,这样才不会让百僚和百姓失望。”群臣纷纷响应,都认为应当给予王莽封赏。
王太后见群臣都在为王莽说话,于是说道:“好吧,既然公卿大臣都认为大司马的功德最高,以至感动了海内外,越裳国蛮夷都献来白雉瑞禽,朕就顺从众意,给予大司马封赏吧。”说罢,吩咐尚书立即准备诏书,当众宣布拜任大司马、新都侯王莽为“太傅”,总领“四辅”之事,赐给美号“安汉公”,把召陵、新息二县二万八千户增封给王莽,免去其后人的差役劳务,称赞其功绩封赏和开国功臣萧何相当,因此又把萧何留下的甲第赐给王莽,以上封赐均写进法令,允许安汉公子孙永远承继爵位和封邑。诏书说:
大司马新都侯王莽三世为三公,典周公之职,建万世策,功德为忠臣宗,化流海内,远人慕义,越裳氏辗转献白雉。其以召陵、新息二县户二万八千益封王莽,复其后嗣,畴其爵邑,封功如萧相国。以王莽为太傅,总揽四辅之事,号曰安汉公。以故萧相国甲第为安汉公第,定著于令,传之无穷。
诏书宣布完毕,群臣一起向太后叩首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