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都侯重任大司马
息夫躬命丧绝命诗
三更时分,董府中忽然哭声震天,撕心裂肺的哭叫声一直传到北阙,直达未央宫。
董贤的父亲董恭和弟弟董宽信得到仆人通报,赶到内室时,董贤夫妇已经悬梁自尽,气绝身亡,他们解下了两人的尸体,不禁号啕大哭。哭了好一会儿,董恭说道:“看今天的状况,新都侯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不如早些把你哥哥的遗体葬了,也好了却他生前的遗愿。”
董宽信知道父亲所说的遗愿,就是把董贤埋葬到哀帝的义陵旁边,在那里哀帝早就给董贤准备好了一座园陵,希望两人在另一个世界也要永远在一起。董宽信说道:“此时下葬,大哥的侯位还能保住,可是,这府第门外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了呀。”
两人商量了一阵,决定通过府门外的守卫,把董贤的死讯奏报太皇太后,请求立即下葬。这时,王莽已经连夜抵达京郊的北军中垒大营安抚众将,只有王太后留在长乐宫中。王太后得到董贤自杀的奏报后,心中一块石头顿时落地,但她又念及这董贤毕竟是天子的爱臣,于是未等王莽回宫,就同意了董贤下葬。
董恭得到回复,乘着朦胧夜色,赶紧和董宽信一起,把董贤夫妇的遗体飞车运往四十里以外的墓冢。这墓冢紧靠在哀帝的义陵旁,墓内早就摆满了众多的随葬品,棺椁也套了好几重。董恭等家人把董贤的尸体盛装裹饰,装入最里层的内棺,又赶在天亮前用巨石封镇了墓穴入口,这才回到府上。
次日一早,王莽得到董贤的死讯,心中暗自生疑:这小子只是罢免了他的官职,却匆匆忙忙地自杀身亡,又匆匆忙忙地被葬了起来,难道是假装死去,逃匿起来了?王莽急忙赶回长乐宫,向王太后提出了疑惑:“太皇太后,前大司马董贤半夜自杀,可是仍然为他保留了高安侯侯位,可以享受侯爷的待遇下葬呀,为何要偷偷摸摸地半夜下葬,其中必有蹊跷。万一让他逃匿于民间,也会造成一定的影响。”
王太后只是批准了下葬的事,这时才听说董恭等人竟连夜将董贤遗体下葬,也心生疑窦,于是批准了王莽的奏请,准允发掘董贤坟冢剖棺验尸。王莽得旨,一面命令皇宫卫队继续包围董府,一面让侍中王闳带领民工赶往董贤坟冢。
董贤的墓冢位于咸阳城郊,是哀帝义陵的陪葬墓,前几年哀帝诏令董贤的丈人陆氏担任将作大匠,挨着义陵修建起来的。王闳率领民工到达董贤墓时,见坟冢形状高大,周围长数里,墓前高阙重阁,墓门筑有便房,四周修有徼道,建制超过所有的王公贵戚。封口之处留下了新鲜的痕迹,王闳一声令下,众民工一齐动手掘开封石,点着火把冲了进去。墓中空间十分宽敞,建有别室,棺外堆积着黄肠题凑,时而能够看到“长乐未央”“高安万世”的瓦当。不一会儿,众人从墓中抬出一具巨棺,棺上涂有朱砂,雕饰着美丽的图案,每面都配有不同的颜色,象征着四季。棺左画苍龙,棺右画白虎,上盖用金银镶嵌出日月星辰。众人再次齐声一喊,将棺盖缓缓撬开,只见棺中堆满了皇家的奇珍异宝,董贤身穿金缕玉衣,口含玉璧,头戴金冠,面色栩栩如生,依然俊美异常。王闳赶紧让民工合上了棺盖,把棺椁和尸身一起运回未央宫。
未央宫,廷尉衙府的监狱,董贤的棺椁停放在这里。王莽和大司徒孔光以及廷尉验尸的官员、宫中的太医,先后来到这里。里层的棺椁被打开了,众官员确认了死者确实是董贤,王莽这才放下心来。可是,棺椁中的陪葬品极为奢侈,都是哀帝所赐的皇宫中的珍品,王莽大为不快,喝令太医将董贤的玉衣褪下,嘴中的玉质饭含取出,又剥去衣服和冠带,裸着雪白的尸身,抬到桌案上。也许是下葬前做过防腐处理,案上那尸体温软雪白,犹如生时,虽然是男儿身躯,却也着实迷人。王莽看得心惊肉跳,心想:怪不得天子如此爱煞董贤,王莽对太医下令说道:“你们把这尸体仔细解剖开来,我倒要看看这个佞臣到底用了什么手段,竟让天子如此着迷!”其实,王莽相信灵魂依附,他想让董贤死后其灵魂也没有依附之处。
太医们遵命,用刀将董贤的尸身寸寸割下,剖开胸腹,取出内脏,一一让王莽观看。王莽心满意足地说道:“人死后灵魂可以附体,我倒要看这佞臣的灵魂怎样去附?”下令监狱里的官吏把董贤的尸体埋入监狱的地下,大凡监狱的囚犯死后都是埋在这里的。
大司徒孔光目睹太医把董贤的尸体寸磔,吓得冷汗直流。王莽神色坦然,对孔光说道:“大司徒,董贤虽然伏法自杀,但他一人获得专宠,耗尽了天下百姓的血汗。他父子在天子面前极为骄横,听说受封侯位那天居然不向天子拜谢,见着你们三公大臣也不行恭敬之礼。这佞臣虽然已经死去,但朝廷应当有个说法才是。”其实,孔光完全清楚董贤生前的权势如日中天,但他已经学会了谨言慎行,不会和天子对着干。孔光依言给朝廷递了一个奏书,写道:
董贤质性巧佞,翼奸以获封侯,父子专朝,兄弟并宠,多受赏赐,治第宅,造冢圹,放效无极,不异王制,费以万万计,国家为空虚。父子骄蹇,至不为使者礼,受赐不拜,罪恶暴著。董贤自杀伏罪,死后其父董恭等不思悔过,乃复以沙画棺四时之色,左苍龙,右白虎,上著金银日月,玉衣珠璧以棺,至尊无以加。
奏书一一列出了董贤的罪过,指责其父董恭等人还不思过,为董贤举办丧葬僭越制度,请求朝廷没收董贤家财,迁居边土,凡董贤举荐的官吏全部免官。王太后念及罪在董贤一人,保全了董氏家族的性命,只诏令没收董贤家财,仅免去董恭、董宽信等人的官职和侯爵,董氏族人被迁徙到边远的合浦郡,其母回归故乡巨鹿郡。
当天下午,大批卫士涌入董府。带队的将军手持太皇太后的诏令,冲进董府疯狂查抄。长安城的百姓无不哗然,站在远处围观着,谈论着哀帝和董贤的趣闻故事,有些人恨不得偷偷溜进去获取一些国宝出来。
“出来了,出来了,快看呀,那第二个就是董贤的弟弟。”
“他叫董宽信,听说和大司马长得很像呢,果然是面如冠玉,宋玉再世呀!啧啧!”
原来,董贤的美色和富贵轰动了京城,董贤和哀帝的故事也早已家喻户晓。董府被抄的同时,董贤的父亲董恭、弟弟董宽信以及董氏族人,被军队押出了董府,被迫离开京城,遣送到合浦郡。成千上万的市民来到了北阙对面的董贤观围观。
几位老者站在路旁谈论着。一位长髯飘胸的老者说道:“权力犹如春药,财富何尝不是春药!真是害人不浅呀。想不到大司马董贤昨天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转眼之间便死无葬身之地了!”
另一位长得白净的老者说道:“这样多的人前来观望,恐怕都是想一睹天子大红人的家人都长得是什么模样吧!呵呵。”
长髯老者说道:“老夫看那些围观的市民大都是羡慕董府几十亿家产罢了,谁都恨不得据为己有!”
又一位市民说道:“也不尽然呀。董贤虽然得到了天下至宠,可是本人并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听说前丞相王嘉被害,是皇上的不是。皇上尸骨未寒,宠臣便受诛,这宠臣还是当不得的。”
白净老者说道:“前丞相的奏书里那段精彩的话,你们还记得吗?‘千夫所指,无病而死’!”王嘉奏书中引用的民间谚言,原话是“千人所指,无病而死”。
长髯老者感叹着说:“无功而受禄,是祸不是福。孔圣人说‘损者三友’,便辟之友、善柔之友、便佞之友,这三种朋友是交不得的。”
白净老者叹道:“唉,董贤和皇上的故事,也有些凄婉动人之处,算得上千古奇闻!”
忽然传来市民的惊呼声,原来是又一车珍宝运了出来,引起了围观者兴奋的呼喊。一批批珍宝堆积如山,董府里就像一座金山银海,有南海献来的玳瑁、珊瑚树,有闪闪发光的新疆和阗玉,有上古名鼎宝器,还有数不清的黄金珠宝。士兵们抄家抄得眼红,人也变得疯狂起来。几天下来,抄得的金银珠宝不计其数,有的财产变价卖给了有钱人家和百姓,总共得钱四十三亿。
北阙周围,人头攒动,一位三十来岁的官吏听着人们的议论,不断地叹着气,此人正是董贤大司马府的手下,名叫朱诩,董贤是他的恩公,平时对他极为关照。从市民的议论中朱诩得知董贤的遗体被埋在宫中监狱的地下,便悄悄离开了人群,来到了大司马官署,主动辞去了官职。朱诩很想报答董贤的恩情,他不忍心让昔日的恩公裸葬于监狱地下,于是到市面上买来了棺材和衣服。一切准备停当,朱诩来到了廷尉的监狱,通过关系找到了董贤遗体掩埋处,偷偷把遗体运出了未央宫,安葬在长安郊外一个无人知道的地方。
长安的炎夏,并没有因为天子和宠臣的离去而变得清凉起来。国家没有君主,后继没有太子,民间谣传四起,群臣都不敢随便乱说乱动。哀帝的尸体放在清凉殿中,用冰窖中的冰块保护着。但冰块抵不住酷暑,尸体渐渐发出了异味。王太后焦虑万分,不知道怎样办才好,王莽只好把甄丰召入宫中。
甄丰对王莽说道:“天子的遗体自然是要下葬的,只是在等待皇室继嗣确立之后,这个无须君侯担心。不过,在下在朝廷中听到不少的传言,都说天下将会出现大乱。”
王莽点头说道:“是呀,大汉两百年来都没有出现过这样尴尬的局面,朝野内外人心惶惶,我心中也有些不安。”
甄丰笑道:“在下的见解不同,反而认为君侯面临的是前所未有的大好局面。”王莽感到意外,要甄丰说个仔细。甄丰侃侃说道:“君侯,昨天还是哀帝和董贤的天下,如今这君臣二人忽然消失,朝中正好留下了巨大的权力真空。”
王莽的思绪跟着甄丰转动着,问道:“可是,天子还是要从宗室中选出来的呀!”
“君侯试想一下,谁有这个权力去挑选皇室的后嗣呢?而谁都明白一个道理:谁拥有了挑选天子的权力,谁就掌握了未来。眼下朝廷当中,唯一能够动用权力的人,非太皇太后莫属,这就是天赐良机,君侯千万要把握住才是!”
甄丰的话对王莽震动很大,急忙来到宫中,向王太后建议道:“姑姑,目前国无君主,朝廷没有辅政大臣,一切朝事都应由姑姑做主。”在没有外人的时候,他仍称太皇太后为“姑姑”。
王太后推辞说道:“哀家一个妇道人家,怎能主持朝政?”
“为国家大计着想,姑姑必须亲自处理政务,临朝听政,否则天下必将大乱!”
王太后也觉得事情十分紧急,对王莽说道:“要哀家出面主政,除非你入朝处理政事,否则哀家难以应付这个局面。”
王莽想要的就是王太后的这句话,连忙说:“姑姑,侄儿无能无德,但为天下的安定和大汉的前程着想,一定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王太后大喜,问道:“董贤也不在了,你说说看,现在朝廷首要的大事是什么?”
“先帝的灵柩和丧事等着办理,这是其一。姑姑还要从宗室中选定皇太子,这是其二。不过,眼下大司马位置空缺,依侄儿愚见,应当紧急选定大司马来辅佐朝政。”
太皇太后王政君心目中的大司马人选,自然是侄儿王莽,但仍需符合朝廷的程序才能认定,于是,王太后向公卿大臣下诏,要众臣立即推举大司马人选。
未央宫前殿陛阶上,公卿大臣、文武百官都已经到齐。太皇太后王政君坐在皇帝坐过的御座上,亲自主持朝会。大司徒孔光手持笏板,首先从群臣中走了出来说道:“太皇太后,臣以为新都侯王莽过去曾任两朝大司马,当年为避开丁氏、傅氏外家,主动辞去官职,贤德有才,是担任大司马最合适的人选。”
大司空彭宣也赞同说:“新都侯王莽贤名称著于世,秉公执法,处置佞臣董贤有功,应当由他辅政。”满朝文武官员大都应声附和,认为只有王莽堪当大司马重任。这时,前将军何武和左将军公孙禄站在一起,二人商量了一阵,何武从群臣中走出,向太皇太后王政君顿首说道:“臣听说惠帝、昭帝为少主时,外戚吕氏、霍氏、上官氏把持朝政,几乎危及社稷。如今成帝、哀帝连着没有子嗣,因此臣认为应当选立和刘氏宗室关系亲密的大臣辅佐新天子,而不应再让外家专权,这对于社稷的未来是有好处的。”
王太后心里有些不快,问道:“将军认为谁是最合适的人选?”
“臣以为左将军公孙禄是合适的人选。公孙将军身为两朝重臣,才能足以胜任要职,请太皇太后明察。”王莽在旁听得极不是滋味,又不便出面说话。这时公孙禄也从群臣中走了出来,向王太后顿首说道:“太皇太后,臣虽然为仕两朝,但前将军何武爱惜人才,曾为朝廷多次荐贤选能,行为正直。朝中名士龚胜和龚舍、唐林和唐尊都由何将军所荐。况且何将军在成帝和哀帝两朝都当过三公,因此臣认为何将军堪当辅政大任。”
朝中群臣议论纷纷,王莽暗自怨怒不已。太皇太后王政君见状,宣布暂时休会。
群臣退朝后,王太后把王莽留了下来,宫中值宿的几位尚书官也涌了过来,纷纷向王太后表示应当让王莽当大司马。王太后说道:“群臣有异议,哀家也不知道应当听谁的。”
王莽拱手说道:“太皇太后,其实我王莽当不当大司马都没有关系,只是觉得何武和公孙禄两位将军互相举荐对方,似怀有私心,有违朝规。”
几位尚书体悟王太后的心思,说道:“太皇太后,互相称举对方,似有结党营私的嫌疑,朝规上是不允许的。明天继续讨论这事时,我尚书部门可以先弹劾何武和公孙禄二人。”
次日,朝会继续进行,群臣刚一到齐,尚书官员便向王太后上了弹劾奏书,指责何武和公孙禄互相推举对方,似有结党的嫌疑。奏书宣读后,朝中群臣一片喧哗。孔光起身说道:“大司马之职事关重大,还是请太皇太后亲自决定吧!”
王太后从御座上起身表态说道:“根据众臣意见,哀家宣布由新都侯王莽就任大司马。”当即宣布拜任王莽为大司马辅政,掌管尚书事宜,参与商议皇位的继嗣人选。朝会结束,前殿只剩下王太后和王莽等几个人,王莽说道:“姑姑推荐侄儿担当重任,侄儿一定会让姑姑放心的。除了大司马一职,同时也要重新任命将军人选,侄儿建议另外任用更合适的人选吧。”接着,他向王太后建议任用安阳侯王舜为车骑将军。王舜是前大司马王音的儿子,行为谨严守规矩,一举一动合乎礼义,一直深受王太后信任和喜爱,以前和王莽的关系也一直很好。王太后笑道:“有王舜来当车骑将军,协助你一起辅政,哀家就放心了。”于是,王政君下诏任命王舜为车骑将军,前朝御史大夫王崇为右将军。王崇是著名的琅邪王氏后人,他的夫人和王太后的弟弟王崇的夫人沾亲带故,在前朝也曾受到冤案的牵连。甄丰当了左曹中郎将,掌管未央宫宿卫殿门、出入车骑。
京城长安,新都侯府第,气象更新,烛光高照,宾客盈门,和以前的凋敝情况完全不一样。这次来的都是些儒学名士。
“我的亲家,你回京了,哈哈!”王莽开心地把刘歆迎入了府中。一起到达的还有扬雄、桓谭、张竦、陈遵等人。
“是呀,我回来了,你我都回来了,终于回来了!”刘歆感慨地说道。这几年,他受官学博士和朝廷大儒的排挤,也被傅氏外家所不容,主动要求被外放到河内郡、五原郡当太守,此时刚刚被王莽征召回京,脸庞上已经显出沧桑。刘歆问起自己的女儿刘愔,王莽笑道:“你那千金跟着咱家少子王临一直还好,也是从新都侯国乡下回来不久,这几年吃了不少苦哇。”说罢,把刘愔和王临唤了出来,父女相见,格外动情,也有些伤感。
“好了好了,回到京城就容易见面了。”扬雄说着,想起了《遂初赋》,于是说道:“子骏兄的那首《遂初赋》,也让愚兄见识了你的赋文功力!”
“先帝时朝政已失规矩,愚弟郁郁而不得志,出任路上,经过晋国故地,于是寄赋抒怀,发思古之幽情罢了,让子云兄见笑了。”
桓谭赞佩地说道:“以前小弟只知道子骏君家学渊源,精通六经、周易数术,没想到赋文也十分了得!子云君长于赋文,不过最近完成的《太玄》,也让小弟别开眼目。”
“这部《太玄》是有些玄意吧,代表了愚兄思考的全部世界。”扬雄说。
刘歆听后,向扬雄索要《太玄》文稿。张竦和陈遵在旁边暗自咂舌,佩服不已。
王莽笑道:“子骏君为经学世家,继承父业,统领朝廷的《七略》巨作;子云君精研孔圣人著作,更是当世的司马相如;君山小弟兼学五经,琴操为天下一流,你们三人堪称当今真正的大儒名家,都是我王莽景仰的对象。我等年轻时就怀有改变朝政的梦想,以后就全靠诸位鼎力相助了。”说罢,又对张竦和陈遵说道:“两位晚辈是当今俊杰青年,一个豪气侠义之士,一个奏书写得好,两人都身怀书法绝学,希望能够为朝廷多出力呀!”
听到王莽表扬,众人谦虚了一番。王莽对刘歆说道:“你几年前就改名刘秀,改字颖叔,不过我们已经习惯了称呼你的原字原名,就不拘礼节了。我相信阴阳灾异的学说,但又不懂谶纬预测、鬼神占卜之事,这大司马设置了幕府,我准备建议太皇太后下诏,先委屈你在大司马属下当个右曹,主管朝廷的文书奏章,如何?”
“在地方也待得难受,但凭君侯安排吧。”刘歆说。
“等朝政稳定下来,愚弟一定让子骏兄实现经学上的抱负,重视《春秋左传》的官学地位”,他又对众人说道:“大家都有发挥才能的机会。”
刘歆感激地说道:“但愿朝政得到振兴,让我这宏愿能够实现!”
此时,众人对未来都有些期盼。
一个多月后,已是七月,骄阳似火,中山国的王宫忽然热闹起来,这是久违了的场面。中山小王刘衎三岁时丧父,由祖母冯太后亲自养育。后来,冯太后、舅舅冯参以及冯氏族人就被傅太后制造的冤案迫害而死,刘衎当时年仅四岁,总算逃过了一劫,由亲母卫姬抚养了五年。从辈分上讲,刘衎和哀帝刘欣是平辈,可是他的母亲卫氏家族和汉皇刘氏的血缘关系却十分复杂,当时流行异辈之间的通婚:卫姬的父亲卫子豪是汉宣帝卫婕妤的哥哥,宣帝应是卫姬的姑夫;卫子豪生了的两个女儿,姐姐嫁给了元帝,生平阳公主;妹妹嫁给了元帝的儿子中山孝王刘兴。刘兴的王后没有子嗣,当时流行卫氏有利于刘氏皇族的说法,刘兴便娶了卫姬为王妃,果然就生下了子嗣刘衎。因此,卫姬的姐姐成了汉元帝的卫婕妤,元帝便是卫姬的姐夫,而成帝既是卫姬的晚辈,又是卫姬的平辈。
中山国的国都卢奴(今河北定州),车骑将军、安阳侯王舜,大鸿胪左咸,光禄大夫孙宝作为朝廷的专使,昼夜兼程,不远千里抵达中山国王宫,恭喜中山小王刘衎被选为皇帝继嗣,并迎接他入京。王太后和王莽选择中山小王刘衎为皇室正统的继嗣,是由于中山王全家深受前朝外家傅氏的迫害,再加上他和哀帝平辈,可继立为成帝的后嗣,而非哀帝之后。当时中郎将孔永、尚书令姚恂等人献策,选立刘衎为皇室后嗣。孔永是孔光的侄儿,办事周密,为政勤奋,他和姚恂等人的建议得到了王莽的采纳。
在朝廷大臣的簇拥下,九岁的中山小王刘衎被送上了豪华的朱辇。刘衎的心情没有欣喜,而是哀伤。透过车窗,瞧着亲母卫姬悲痛欲绝的样子,刘衎自己也伤心不已,就这样远离了养育自己的亲生母亲,从此以后身边都是些陌生人的面孔,而自己的亲生母亲只能守在冷清的中山国王宫,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
经过几天的长途奔波,刘衎和专使的车队进入了京城,最后来到了太子宫。宽敞的长安,高大的皇宫,极为尊贵的礼遇,略显慈祥的太皇太后,脸上留着虎须的大司马,毕恭毕敬的群臣,对于九岁的皇子而言,这一切都是那样的陌生。
未央宫中,大司马官署已经成了朝政的中心,九岁的皇子有专人护养,宫中的近侍基本上集中在这里。侍中张纯说道:“君侯,骑都尉甄长伯求见。”张放是成帝爱臣富平侯张放的儿子,哀帝在位时就保荐为侍中,王莽见他性格沉静安详,办事得体,仍然让他任侍中。
“请他进来吧。”这段日子,王莽过得很累但又极为充实,官职的安排大都由他亲自审定,孔光的大司徒官署几乎成了执行机构。甄丰已经任了骑都尉,也经常过来和王莽一起商议大事。进入官衙后,甄丰拱手说道:“君侯,恭贺本朝唯贤是举,各就其职。”
“哈哈,才只是作了初步调整,要引进的人才还有不少。唉,可惜龚胜、龚舍两位贤士不肯入朝了。”朝廷的官员经过较大调整,王莽处理政务比以前得心应手了,说话的语气也爽朗了许多。王莽面带得色,欣慰地对甄丰说道:“今年是个什么好年头,我王莽竟然东山再起,重出江湖了,哈哈哈哈!”这年,王莽不仅回到了京城,而且重新成了大司马辅政执掌朝政,他感觉命运的转圜的神奇。
甄丰说道:“君侯,可喜可获呀,正好可以实现你当年想要改变朝政的宏愿了!”
“长伯兄所言甚是!将来改革朝政,你也要为朝廷出大力呀。”
“不过才过去了一两个月,还不是得意的时候。先帝在位时弄出的冤假大案太多,社会动荡不宁,君侯亟须做的事是拨乱反正,惩处恶人,收拾民心。”
“成帝朝时,赵氏双姝残害皇子,致使汉室绝后。前朝外家傅氏制造冤案太多,许多宗室和大臣都恨之入骨,不惩处不足以平民愤!”对甄丰的建议,王莽点头称是。
“不过,君侯是否还要做两件事,才能真正拾得天下人心。”
“愿闻其详。”王莽想听听他的建议。
甄丰捋了捋短须,笑道:“先帝朝时,冤案连连,奸人得势,朝政不公,因此,一是应当为冤案平反昭雪,二是应当惩办奸人。一句话,惩恶扬善。”王莽沉吟不语,因为朝政刚刚稳定下来,仍然有些顾虑。甄丰又道:“常言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君侯对前朝的恶人决不能姑息养奸!凡有雄才大志者,都不能儿女柔肠,否则必将被他人所诛。当初太皇太后对傅太后过于宽纵,以致君侯差点遭到被诛死的厄运。两朝天子的性格都太过柔仁,最后也留下了后患。”
“好一个‘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长伯兄说得有道理,对那些奸人一定不能手软了。”王莽想起哀帝没有把自己赶尽杀绝,才有了今天,否则这天下就是傅氏、丁氏或董氏的,哪里还有现在的自己。他极为赞赏甄丰的意见,又道:“我虽然担当大司马辅政,可是上有太皇太后,下有三公九卿。元帝以来,仕人崇尚儒学五经,道德以礼、义、孝、悌为上。我当年煞费心思,含辛茹苦,才赢得仁德名声,此时也可以好好用它一用。如果朝廷群臣由上而下,再自下而上,事事都遵照经学、事理、国法、仁德,还有什么人不肯顺从吗?”
“君侯所论高明!一方面可以向群臣示以君子德行,一方面还是要惩恶扬善。”甄丰赞赏地说道。
王莽说道:“当年,傅氏那刁妇横行朝廷,肆意妄为,干尽坏事,天理不容,我看就拿傅氏开刀吧!”一念至此,王莽再次来到长乐宫,向王太后请求惩处傅氏外家子弟。
长乐宫前殿,王莽对王太后说道:“姑姑,群臣对前朝外家意见很大呀,纷纷向侄儿反映。那定陶太后竟敢妄称尊号,以贱犯尊,最后还和姑姑您平起平坐了。死后还不要脸,竟以元帝傅皇后的身份入葬渭陵附近……”
一听到王莽提起傅太后,王太后也不顾贤淑的风度,愤慨地说道:“哼,那刁妇原先想让哀帝当太子时,带些礼物入宫求见哀家,一口一个‘姐姐’,叫得多么亲热。谁料哀帝一即位,她就变了脸,见着哀家竟然仰首挺胸,还当面称我为‘王老太婆’,真是气死老身了!后来她居然还打造了一根黄金鸠杖,成天握在手上,说是要和哀家比高低。”
王莽大喜,下令将哀帝在京城修建的恭皇神庙全部撤毁,把傅太后尊号改为“定陶共王母”,丁太后尊号改为丁姬。接着王政君下诏,清算当年为傅太后上尊号的大臣。当年提出上皇太后尊位、修建恭皇庙奏议的高昌侯董宏、郎中令冷褒和黄门郎段犹等人全被免为平民,全家徙往合浦郡。当年为哀帝生父修建宗庙的首议人杜业,王莽念及他是成帝妹妹颍邑公主的驸马,又是王凤幕僚杜钦的侄儿,宽纵不究,但杜业仍然惊怕不已,不久病发而死。王莽不准他与公主合葬,赐给他“荒侯”的谥号。
八月,长安的暑热已经持续了两三个月了,城郊六十余里外的延陵,一位绝代风华的妇人来到陵前,那高大的黄土堆下,埋着生前宠爱她的成帝。
美妇边走边吟道:“燕燕尾涎涎,张公子,时相见……”此人便是当年艳绝后宫的赵飞燕,俚语中的“张公子”,就是微服出行的汉成帝。成帝驾崩后,妹妹赵昭仪自杀身亡,赵氏族人被遣送东北边地。她举目无亲,已在长乐宫幽居了七年,美丽仍然不减当初。赵飞燕反复地玩味着最后两句“皇孙死,燕啄矢”“皇孙死,燕啄矢”,喃喃说道:“世人怎能预知后世?皇上在世,待我情深,谁料中年驾崩,令臣妾无以依托。”成帝驾崩后,太皇太后王政君对赵飞燕怀恨在心,一直认为成帝如果不宠极了飞燕,就不会没有皇子,是飞燕姊妹断了成帝的子嗣。大司马王莽出了个主意,建议王太后让朝廷下诏称:“前皇太后与昭仪俱侍帷幄,姊弟专宠锢寝,执贼乱之谋,残灭继嗣以危宗庙,悖天犯祖,无为天下母之义”,把赵飞燕的“皇太后”贬为“孝成皇后”,令其徙居北宫。赵飞燕在北宫只住了一个多月,太皇太后王政君再次下诏,称赵皇后“自知罪恶深大”,对太皇太后朝请稀少,失却妇道,“无供养之礼,而有狼虎之毒,宗室所怨,海内之仇也”,免去其所有尊号,要她永远驻守陵园。
“没想到同样是女人心,报复起来竟是如此怨毒!”没有了尊号的赵飞燕,已经成了庶人一个,人生的意义只剩下守在先帝的陵墓前向隅而泣。她对人生已经没有什么留恋,取出随身携带的凤凰琴,坐于碑前,自言自语地说道:“当年与君初识,臣妾以《归风送远操》相赠。君说其声含悲,要臣妾不再唱它,至今已有十余年了。夫君远离臣妾而去,臣妾日夜思恋夫君,且听妾再为君歌一曲吧!”说罢,赵飞燕玉手轻拢慢抹,悲声歌道:
凉风起兮天陨霜,
怀君子兮渺难望,
感予心兮多慨慷。
忽然一阵阴风掠至,将赵飞燕的长发吹起,她失声痛哭道:“夫君,自你离去,臣妾便日日活在黄连苦水中。妾悔不该没劝阻吾妹,害死了皇子。如今王氏不要妾活,全都是报应啊!”风仍然在吹,成帝的灵魂却没有作答。“但愿这阴风便是先君的魂魄,臣妾侍奉你来了!”说罢,取出鸩药一饮而尽,可怜一代倾城倾国的美人,顿时香消玉殒。
汉朝皇室的另一位嫔妃,哀帝的皇后傅黛君虽然保留了皇后的尊号,退居桂宫,可是只住了短短的一个多月后,和赵飞燕在同一天一起失去了尊号,被贬为平民,而且必须到哀帝的义陵居守陵园。傅黛君失魂落魄地来到了义陵,哀帝的遗体一直存放在皇宫清凉殿,还没有入葬,她却被贬到了这里。哀帝生前极为宠爱的人是董贤,董昭仪也是因董贤而受宠,把傅黛君冷落在椒房殿,幸好父亲傅晏听了桓谭的劝告,提醒她要小心提防,让董贤始终找不出她的过失,总算保留下了皇后尊荣。哀帝驾崩后,王太后以傅太后和孔乡侯傅晏“同心合谋,背恩忘本,专恣不轨”为由,傅氏、丁氏族人都被罢免官职和爵位,遣归故郡,傅皇后也成了牺牲品。
傅黛君被士兵们护送到了咸阳郊外的义陵,陵园周边是丛生的茅草,难道此生就在这陵园中终身守活寡吗?回想起自己的一生是如此不幸,满脸的泪痕流淌在她的丽容上。傅黛君失神地走到义陵前,叹了口气,喃喃说道:“皇上呵,你尸骨未寒,遗体还没有下葬,臣妾就被赶到了陵前,王氏外家是不想要妾活下去了。你生前虽对不住臣妾,但臣妾毕竟是你的皇后。姑祖母没有德行,与臣妾有何干系?也好,妾生来苦命,还不如跟随皇上去了的好。”说罢,取出一块长长的白绫轻轻一抛,便挂在墓前的阙上,香颈伸入白绫,一缕香魂随风飘入天空。
傅皇后自杀,当然是傅太后生前种下的恶果,和傅氏外家族人被清除直接有关。在这之前,王莽向太皇太后王政君上了奏书,请求取消傅太后“皇太太后”的尊号,改为“定陶恭王太后”。这次上奏很合王太后心意,前几年傅太后根本没有把她这元帝的正宫皇后放在眼里,让王太后受尽了委屈。王太后说道:“当年,傅太后为了留在京城,低声下气地要哀家为他求情,后来就越来越大胆,居然敢当面轻蔑地称哀家为‘王老太婆’,死后还要把神位写成傅皇后,配享在元帝神庙中。”于是下诏,把傅太后的尊号改回“定陶恭王太后”。傅晏失去了孔乡侯爵位,带着妻子迁徙到几千里外的合浦郡。他当年听取了桓谭的建议,在哀帝朝保住了晚节,也保全了生命。
傅氏宗族中,只有一个人得以善终,这人就是被傅太后赶回侯国的高武侯傅喜。傅喜身为大司马时,对王莽十分尊重,一直不合傅太后心意,多次遭到傅太后的打击。傅喜后来又遭到董贤的迫害,曾经被关进监狱受审。王莽夸赞傅喜始终不附从傅太后的“邪意”,请王太后下诏称:
高武侯傅喜姿性端悫,论议忠直。虽与故定陶太后有属,终不顺指从邪,介然守节,以故斥逐就国。传不云乎?“岁寒,然后知松伯之后凋也”。
诏书准允傅喜回到京城,还把已故大司空师丹的高安侯府第赐给了傅喜,准允其享有特进荣誉,参加朝会议事。傅喜经过了大喜大悲,已经看破了红尘,在京城已举目无亲,后来主动请求回到侯国,以高寿终老于家中。王莽赐给他“贞侯”的谥号,其子继承侯位。
处理完傅氏族人的事情,王莽想到了和傅晏关系很好的一个人物息夫躬,问了问朝廷的有司部门,令他惊异的是息夫躬早在几个月前就自杀身亡了。原来,息夫躬最开始是想投靠董贤,在背后主使制造了东平王刘云冤案,迫害梁相等人,打击丞相王嘉。回顾自己的一生,息夫躬品尝到了大喜大悲的滋味,最后的结局却是让他哭笑不得:为了得到官职和侯位,他千方百计巴结董贤,因此受到了天子的倚重,终于被提拔为光禄大夫,受封为宜陵侯,而后来董贤却讨厌他和国丈傅晏走得太近,在天子面前吹了几句“枕头风”,就让他丢掉了朝廷的官职,被遣归侯国。
息夫躬被迫来到了宜陵侯国,名义上他是这里的侯爷,可是自己的老家却在几百公里之外的河内郡河阳县。当时刚刚受封不久,在侯国里没有修建自己的房屋宅院,找地方官员也没人搭理,息夫躬只好借住在当地废置的一处亭站中。息夫躬长得高大英俊,又来自京城,当地人都以为他是富裕的官宦人家,一些小偷经常在半夜三更跑去光顾亭站,有时顺手牵羊偷走东西。息夫躬叹道:“我息夫躬堂堂经学博士,朝廷的二千石官员,享有了列侯的尊荣,就连天子也要敬我三分,如今却落得个如此境地,这是为什么呀……”
“玄云泱郁,将安归兮!鹰隼横厉,鸾徘徊兮!……”一个暴风雨袭来的晚上,息夫躬触景生情,背诵起了自己创作的一首辞文。息夫躬的性格中天生就有文学气质,兴致来了就要吟诗作赋一番,在穷困潦倒的时候,他最爱把自己创作的《绝命辞》拿来反复吟诵,以此排解心中的苦恼。这首《绝命辞》是他几年前在宫中当待诏时写的,那时生性轻狂,常常在宫中发表耸听的危言,又害怕遭到别人暗算。有一天,他看到乌云密布的天空中,猛禽在横行,有一只鸾鸟欲飞而不能行,飞翔时又遭到箭矢的射击,栖于地面又经常落入罗网之中,始终处于“冤颈折翼”的悲催境地,于是把自己比喻成这只可怜的鸾鸟,时刻会遭受到“痛入天兮呜呼,冤际绝兮谁语”的绝境。《绝命辞》就是描写这样的情景:
玄云泱郁将安归兮,鹰隼横厉鸾徘徊兮。
矰若浮猋动则机兮,丛棘栈栈曷可栖兮。
发忠忘身自绕罔兮,冤颈折翼庸得往兮。
涕泣流兮萑兰,心结愲兮伤肝。
虹蜺曜兮日微,孽杳冥兮未开。
痛入天兮呜呼,冤际绝兮谁语?
仰天光兮自列,招上帝兮我察。
秋风为我唫,浮云为我阴。
嗟若是兮欲何留,抚神龙兮揽其须。
游旷迥兮反亡期,雄失据兮世我思。
息夫躬反复背诵了几遍,自己似乎也变成了辞中那可怜的鸟儿,泪水不禁打湿了衣襟。此时,亭站门口传来了敲门声,“是谁?”息夫躬警惕地问了一句。
“是君侯的老乡呀。”说话声带有浓浓的河内郡家乡的口音。息夫躬一阵惊喜,开门一看,正是在河内郡当掾史的老乡贾惠。两人是熟识的友人,贾惠专程前来看望老乡的,息夫躬赶紧把贾惠请进屋里。宾主寒暄了一番,互道衷肠。息夫躬叹道:“你看我住的什么地方,一个侯爷却成了地方的亭长了……去年我得到天子亲近,多次要我进奏言事,那时我意气风发,发表的议论肆无忌惮,伤及的公卿大臣太多,结果每次上朝,众臣看着我躲得远远的,生怕被我告发了,因此才落得如此下场。”
贾惠说道:“君侯,愚以为这个结果恐怕是你和孔乡侯傅晏走得太近造成的。你想想,孔乡侯身为国丈,为的是保住傅皇后的尊位,而你恰恰犯了这个忌讳。”
“哎呀,当时只想着为孔乡侯说话,没注意到傅皇后和董昭仪这对冤家的关系。”息夫躬一拍脑袋,感叹地说。
“最近朝廷发生的变动,想来君侯已经知道了。这朝廷的天说变就变了,几个月前还是董贤的天下,现在转眼就成了王氏外家的天下了……听说,过去投靠傅太后和董贤的臣子,都要一个个被收拾呢,而且现在已经诛除了不少人了。”
息夫躬听得心里发毛,从怀中取出那首《绝命辞》又诵读起来。贾惠笑道:“君侯别念这些了,辞文如人,辞文如谶,这《绝命辞》让人悲伤欲绝,似有不祥的谶言预兆,读之无益呀。”
“唉,不瞒老乡,我身为侯爷却住在这破地方,四处漏风不说,每天还要防着当地的毛贼,这些小毛贼真是防不胜防,弄得我睡觉都不踏实。我这命运呀,真的就像《绝命辞》中的鸾鸟。”
“我这里有一个方法,也许能帮到君侯。”贾惠说罢,当即把一套预防盗贼的方法教给息夫躬,这方法是向鬼神乞求惩戒盗贼,先是折取一枝向东南方向长出的桑枝做成匕首,然后在桑枝上画上北斗星图案。他又教了息夫躬一套驱邪的动作和几句咒语,待了几天后就离去了。
宜陵侯国中这座空废的亭站,到了半夜三更,那些毛贼仍然要来光顾,寻找偷盗的机会。这几次的守候却让他们有些害怕,因为他们看到息夫躬披头散发地站在亭站的庭院中,抬头仰望北斗,手持桑枝做成的匕首,口中念念有词,一招一式,一比一画,动作十分诡秘。息夫躬本来是祈求神灵惩罚盗贼的,毛贼们却把看到的场景说得有声有色。事情惊动了当地官府,被地方官告发到了朝廷,称息夫躬心怀怨恨,每天晚上都在嘲笑朝廷任用的官员,还夜观星象,预测天子的吉凶,甚至诅咒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