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昭仪撒泼啄皇孙
众清流纵酒议功名
天子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在后宫露面了,每次都说是朝政繁忙,赵皇后和赵昭仪姐妹二人心中自然生疑,但又找不到证据。赵昭仪原以为曹宫母子死后,天子再无外遇,必将好好对待自己,谁料天子依然时冷时热,神情捉摸不定。赵昭仪心中又有些犯疑,但后宫和掖庭已经找遍了,始终找不到蛛丝马迹。她万万没有想到,天子把许美人藏在郊外的上林苑中,幽会的地方就是自己的眼下。
赵昭仪平时虽有随身侍卫于客子等美郎陪伴,消消火气,但时间一长,还是对天子产生了怀疑,于是派遣于客子等人外出打听。这一打听不要紧,方才得知朝中出了大事,淳于长被免去官职,遣归侯国,赵昭仪担心淳于长和她们的特殊关系被牵扯出来,便吩咐于客子跟着,王偏和臧兼驾着骖乘,来到了昭阳殿。
皇后赵飞燕听了昭仪的诉说,叹道:“皇上这么久未到后宫,看来是朝务繁忙,这也怨不得皇上,准叫咱们姐妹二人不争气,怀不上龙子呢。”
“哼!刚进宫时,我就劝姐姐千万要留心皇上。他本来就是个情种,咱们姐妹一旦人老珠黄,皇上定会喜新厌旧,爱上其他女人。”
赵飞燕皱了皱眉头,说道:“如果真的如此,又有什么办法呢。咱们毕竟是皇上的嫔妃,过多的干预恐怕不太好吧。”
赵昭仪柳眉倒竖,说道:“姐姐,我就不信咱们女人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她转身把于客子唤了过来,问道:“我叫你这几天打听皇上的行踪,有无结果?”
于客子长得健壮英俊,但对这位女主人显然有些害怕,连忙奏报说:“昭仪娘娘,小的打听到皇上曾准备来后宫,但不知怎的,走到半路就折回去了。”
赵昭仪满腹狐疑地说道:“姐姐,朝政再忙,也不至于不到后宫吧,皇上本来就离不开女人,成天守在未央宫做什么呢?”赵飞燕只是叹息不已,没有多言。赵昭仪再次吩咐于客子三人,要他们密切关注天子的行踪,定时向后宫汇报。于客子等人各自领命,出了后宫。
三人在宫中都有些关系,要打听些事情并不太难。他们从宦官那里得知,天子有时派他们去上林苑,好像和一位姓许的美人有来往。赵昭仪得到情报,紧急召请成帝到增成殿。
成帝见是赵昭仪相召,不敢怠慢,连忙赶到增成殿。成帝惴惴不安地进入殿中,赵昭仪春风满面地迎上去,娇嗔地说道:“皇上这么久忙于朝政,臣妾一定是变老了,变丑了,没有人愿意来看视了。”
成帝的脸红了红,解释说道:“唉,前些天为了处理定陵侯的事,耽搁了很多时间,无暇陪伴昭仪……”说着,连忙将赵昭仪揽入怀中,吻着她的香腮。赵昭仪闭着双眼,任凭天子亲吻。两人正在温情时,昭仪忽然一把将成帝掀开,怨声说道:“陛下,宫中有人传说你有了新欢,妾有些不信……”
成帝大吃一惊,分辩说道:“这是哪里的话?朕爱你们姐妹还爱得不够,怎会去寻什么新欢!昭仪不要听信谣言。”
赵昭仪又转怒为笑,坐在成帝的怀中,娇笑着说:“陛下常常对臣妾发誓:‘朕今生今世和赵氏约定,不再另立他人为皇后和昭仪。’这话总还记得吧?”
“当然记得,朕什么人都可以负,唯独不能有负于皇后和昭仪呀!”
赵昭仪偎在天子的怀中,一双玉手轻柔地抚着天子的双颊和耳朵。她见成帝欢愉地闭上了双眼,忽又从成帝的怀中跳了下来,厉声说道:“陛下,咱们赵氏姐妹将终生都托给你了,如发现陛下另有新欢,臣妾就不想再活在这世上!”说罢,泪如雨下。
赵昭仪忽冷忽热,把成帝弄得神情慌张,连忙抱住赵昭仪说道:“昭仪,朕绝不负你们姐妹,朕绝不负你们姐妹……”两人又是一阵颠鸾倒凤,极尽欢愉。
从这以后,成帝的心思更多地放在赵昭仪身上,和许美人的行踪只得更加隐秘。
几个月的光阴很快就过去了,许美人在上林苑涿沐馆产下了一个男婴。成帝得讯后,心中狂喜不已,决心无论如何也要保住这皇家的龙脉,但他又不能无缘无故地前往上林苑,只好吩咐张放挑选几个心腹宦官,从中传递消息。
上林苑涿沐馆中,许美人生产时失血过多,面色惨白,正思念着天子,宫门外忽然有车马声渐渐传来,她心中盼望着是天子到来,然而走进宫门的是侍中张放,身后带着中黄门宦官靳严。张放拜见许美人礼毕,说道:“天子朝政繁忙,无法亲自前来看望美人,派遣微臣专门前来探视。”
总算有了天子关心的消息,许美人心中平静了不少。张放看了看睡在摇篮中的婴儿,取出几枚红色的药丸,对许美人说道:“这里有三枚产药,是宫中御医专门调制的,请美人立即服下,即可早日恢复身体。”许美人含泪点了点头,接过御药,用温水服下,脸色渐渐红润起来。张放又道:“美人,这里另外还有三枚补养身体的药丸,是用五种名贵的药材合成,也是由宫中的太医特别炼制的,请美人定时服下,可保无虞。天子将抽出时间来看望你们母子。”
许美人挣扎着坐了起来,对张放说:“请侍中告诉皇上,妾一定好好养育孩子。这孩子是大汉的血脉,也是皇上的命根呀。”
回到未央宫,张放对成帝说道:“皇帝哥哥,小弟已经前往涿沐馆看望过许美人和皇子了,孩子长得与陛下十分相似,可喜可贺。”成帝十分欢喜,详细问了问许美人和孩子的情况。张放又道:“但是,小弟担心的还是后宫。陛下已经四十余岁,今天好不容易才有了龙子,这血脉一定要保住呀。眼下许美人和皇子暂时无虞,但总不能让他们母子长久地住在上林苑。有朝一日,皇子的身份必定要公开的。”
成帝皱了皱眉头,面有难色,说道:“唉,你有所不知,皇后性格温柔,不会非难我,只是这昭仪仍然想怀上子嗣,不能容忍我和其他女人生子。我对她又爱又怕。”
“哥哥是一国之主,万乘之躯,请听小弟直言:皇室后嗣之事是国家大事,怎能事事听命于女人,更不能当成儿戏。皇子的事,既然早晚要让赵昭仪知道,不如早些告诉她,正式将许美人升为婕妤,这样也可以让皇子名正言顺地回到宫中。”
成帝听了这话,说道:“贤弟说得有理,我平时性格过于宽忍,尤其对女人狠不下心来,为了大汉血脉,也得改一改了。我这就去告诉皇后和昭仪。”
这话张放听在耳中,心里却为成帝感到悲伤。成帝在女人面前的懦弱,他是清楚的。他几次被逐出京城,都是因为天子听命于皇太后。曹宫母子被害,也是听命于赵昭仪的结果。
成帝乘辇来到后宫,先到了增成殿。赵昭仪亲自出殿迎候,她身着轻纱,美躯若隐若现,脸上绽起娇媚的笑容。赵昭仪挽着天子的手臂,走进殿中的内室,羊子、任孋、公孙习等贴身美婢为天子斟上香茗,离开了内室。室中,只剩下天子和赵昭仪两人,望着昭仪极美的身姿,成帝心中不觉一荡,那份爱意顿时升腾起来。
赵昭仪柔躯轻轻一扭,急急地偎入成帝的怀中,吹气如兰。那赵昭仪着实了得,成帝和她相处了多年,仍然对她十分痴迷。成帝将昭仪香躯一揽,早已魂摇神荡,两人拥作一团,翻云覆雨。
于客子等三位侍者在殿门外侍卫,对这等艳情早已司空见惯。过了许久,室中传出成帝的声音:“昭仪,朕有要事告诉你。”
赵昭仪娇笑道:“陛下有何事?竟如此郑重。”
“朕已得子嗣……”成帝话音刚落,紧接着是一阵短暂的沉默,此后赵昭仪突发暴怒,大声吼问道:“已得子嗣?你说,此子为谁人所生?”这声音连守卫在大殿的于客子等人都感到震惊。
成帝嗫嚅着说:“是涿沐馆的许美人……”
“那许美人在何处分娩?臣妾怎么一直被蒙在鼓中?”
“在上林苑的宫殿中生下,朕也是刚刚才得到禀报。”
内室里,很快就传出了赵昭仪嘤嘤的悲泣声,这哭声越来越大,几近号啕。赵昭仪边哭边说道:“这一年来,皇上瞒着臣妾,处处遗爱,臣妾每次问陛下,陛下都欺骗臣妾,说是在皇后那里,或者是在处理朝政,原来……原来却是与那曹贱人、许贱人待在一起。”哭声一直未停,过了一会儿,又传出赵昭仪的声音:“怎么又是姓许?这许贱人和长定宫的废后有什么关系?”
“听说……听说……好像是许皇后的侄女吧。”成帝的语调吞吞吐吐。
“‘好像是……’到底是也不是,皇上你必须得给我说清楚!……天哪,皇上居然废掉了许氏,又去找她的侄女……”昭仪又是一阵大哭。过了一会,她又道:“那许贱人怀上的儿子还不知是谁的种呢,为何要让她生在宫中?皇上以后还想把那许贱人立为皇后吗?”赵昭仪怨怒已极,用手将胸脯捶得咚咚直响。
这时,内室里传出成帝温和的声音,似乎是在劝慰昭仪。但赵昭仪不听劝说,忽然传出一连串的闷响。于客子只道了声“不好”,顾不得身份,带着另外两位御者急切地冲入室中,但见赵昭仪以头撞向墙壁和窗棂,乱发飘散,血流满面,样子十分可怖,似乎真是不想活了。
成帝急忙上前将赵昭仪抱在怀中,又急呼于客子等御者把赵昭仪按在床上。
赵昭仪不知哪来的力气,拼命挣脱几人的抱扶,从床上翻了下来,伏地而泣。成帝坐在一旁,神情极为尴尬,一句话也不说。于客子等御者退了出来,守候在外。
赵昭仪涕泣了一天,始终不食不喝。成帝也待在那内室,不敢离开。到了晚饭的时候,赵昭仪停止了哭泣,对成帝说道:“皇上,你说应当怎么办吧,你不把臣妾安置好,臣妾就不活了!”
成帝叹道:“昭仪,此事朕如果瞒了你,你会怎样想?现在朕有意告诉了你,你反而气成这样,真是不该让你知道。”于客子把御食送进室内,劝天子和赵昭仪用膳。成帝郁郁不乐,也不想进食。
赵昭仪质问说道:“陛下自己知道该怎么办。”成帝无语。赵昭仪又道:“为何不进点饮食呢?皇上常常对臣妾说:‘朕今生今世和赵氏约定,不再另立他人为皇后和昭仪。’皇上还说过:‘此生定不负约!’如今,和那许贱人生下了孽种,皇上做何解释?”
成帝沉默了一会儿,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咬咬牙,振振有词地说道:“朕不过是想立许美人为婕妤而已……”
赵昭仪嗔怒地说道:“哼,说是婕妤,以后恐怕就会骑到咱们姐妹的头上了!”说完,又转怒为笑,扑在成帝的身上,吹气如兰,做出万般娇媚之态。
成帝叹了口气,抱着赵昭仪的香躯,说道:“罢了,罢了,朕既然和你们姐妹有约,必将说话算话,以后也不会再立许氏了。”赵昭仪破涕而笑,狠狠地亲吻了成帝两口,娇声说道:“这不能作数,臣妾还要皇上向上天发誓才行。”那双玉手又在成帝的身上游动着。
赵昭仪几番哭哭笑笑,略施心计,成帝就败下阵来,成帝喘息着说道:“唉,谁叫朕爱死了你呀!你要朕发誓,朕就对天发个誓吧。”说罢,右手朝天,喃喃自语地说道:“皇天在上:朕只要在世一天,天下任何女人的富贵,都不能超过赵氏之上,这样放心了吧!”
赵昭仪咯咯笑道:“还不行,臣妾还要亲自看着你如何处置许贱人。”说罢,玉手又在成帝的身体上游动起来。成帝心神摇荡,难以把持,那魂魄早就飞上九天,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献给眼前的美人儿。他稍敛神色,整了整衣冠,说道:“你去把于客子叫来。”赵昭仪传令于客子进入内室。成帝又让于客子传唤中黄门宦官靳严入室。
宦官靳严很快进入内室,成帝匆匆写了一个纸条,给赵昭仪看了一眼,装入一个绿囊中,又将绿囊放在绿绨托盘上,当着赵昭仪的面对靳严说道:“这囊中装着朕的诏书,你去交给许美人。她见了诏书,会交给你一样东西,你去取来放到未央宫饰室南侧的窗帘下吧。”
次日,靳严来到上林苑涿沐馆,亲自将天子所托的一个绿囊交给了许美人。许美人打开绿囊,看到成帝的亲笔后,随即写了一封回信装入绿囊,又把嗷嗷待哺的婴儿放入一个苇箧中,用丝帛盖好,又用锦索捆扎一番,一并装入绿囊。
靳严回到未央宫,遵旨将婴儿和绿囊一起,放在了未央宫饰室窗帘的南侧,就离去了。
到了晚上,于客子、王偏、臧兼三人驾着车辇,把成帝和赵昭仪送入未央宫。成帝和赵昭仪乘着月色,还未走到饰室的窗帘边,就听到婴儿的哭声。循着那哭声,二人在饰室中找到了靳严送来的苇箧和绿囊。成帝令于客子解开苇箧的锦索,看了看箧中哭泣不已的婴儿,又挥了挥手,示意要于客子、王偏和臧兼三人离开饰室,然后关住了窗户。
饰室中只剩下成帝和赵昭仪二人,成帝的心随着婴儿的哭声颤抖着。朦胧的月光照进了室内,成帝借着月光仔细看了一会儿孩子,叹息不已。赵昭仪怕天子有变,娇声说道:“皇上,这许贱人生的孩子,难道不会是其他人的种吗?宫中女人在外偷情的事常常是有的。”成帝的心在滴血,因为他看到了婴儿头上的一绺壮发,就像元帝生前的一样,自己却有口难言。昭仪又道:“皇上,臣妾一定不负期望,为你怀上个真正的皇儿!”
不一会儿,婴儿的哭声忽然消失了,饰室的窗户也打开了,成帝传唤于客子三人入室,要他们将重新包封起来的苇箧和绿囊移到屏风的东侧。吩咐完毕,成帝和昭仪悄然离开了饰室。于客子等人把东西放好后,也退出了饰室。他们回到后宫,把中黄门宦官吴恭传来,取走了苇箧和绿囊,转交给了掖庭狱丞籍武。
狱丞籍武打开苇箧,里面有一具刚刚死去的婴儿的遗体,体温尚未散去。又打开绿囊,找到一封天子的亲笔,上面写道:“籍武听旨:箧中死儿,埋在隐蔽之处,勿令他人知晓。”籍武见是天子的手谕,只得在掖庭狱中的楼垣下挖了一坑,将死去的皇儿埋了进去。
很短的时间内,籍武经历了两个婴儿的惨剧,一个是后宫女史曹宫生下的,一个便是眼前的孩子。他估计这个死婴很可能是天子的后嗣,心中十分不安。执行完天子的御旨,他再次找到掖庭令吾丘尊,偷偷把此事相告。吾丘尊想了想,说道:“你我将来如有机会,可把内情一起告诉朝中的某位大臣,希望后宫不再发生此类情况。”
籍武问道:“现在的辅政是票骑将军王根,不知能否让他知道这事?”
吾丘尊摇摇头说道:“票骑将军虽然是王氏外家,但他为人贪婪,不足以言事。唯一能够改变这种状况的办法,是让长乐宫皇太后知道内情。”
“曹女史临死前,希望保住孩子,也托我去找皇太后,但你我职低位浅,怎能见得到皇太后的面。”
二人反复商量了一番,始终未能想出良策。不久,吾丘尊病重不起,临终的时候对籍武说道:“籍兄,现在我快要离开人世了,有一事我始终放心不下呀。”籍武问是何事。吾丘尊说道:“那就是咱们以前商谈过的事,这事关系重大,你不能单独去做,也不要再将我说过的话告诉外人,以免株连九族。唉,我看汉运如此,非我碌碌之辈能够挽回的。只是可怜那些冤死的女人啊,她们都是些无辜的女人。”籍武垂泪,默默无语。
从这以后,后宫皇子的秘闻只有传言,没有人知道真情。
定陵侯东窗事发后,朝野极为震动。朝臣中,年轻的后起之秀只剩下了王莽,他时常受到天子的赞扬,名气如日中天。王莽府第门前早已不再冷清,而是变得车水马龙,门庭若市,就连刘歆和扬雄都对王莽的德操心生敬佩,认为在这昏暗的乱世之中,王莽是少有的杰出人才。
刘歆和扬雄各自找到了自己喜欢的地方,刘歆跟随父亲刘向到天禄阁校书,扬雄来到了石渠阁校书。西汉的皇家书库共有两处,一为天禄阁,一为石渠阁,都是汉初的丞相萧何建造。两阁位于未央宫北,相距一里余,东西相望而立,各自的收藏有所侧重,天禄阁重在典藏图书古籍,石渠阁重在收藏档案文献。刘歆遨游于浩瀚的历史典籍中,心中装着王莽对西周制度的理想追求,只要发现了新的线索,都要拿去和王莽、扬雄等人一起讨论。王莽崇拜当年的周公,不厌其烦地向他请教周公建立制度的种种细节。扬雄对王莽虽然也持肯定的态度,但也保留了一些自己的看法,劝刘歆看人不能只看表面,而要看其内心深处。
扬雄当了多年的黄门郎,创作了许多赋文上呈天子,原以为能够劝谏成帝,挽救衰竭的世道,谁知成帝没听劝谏。扬雄打算离开皇宫,上奏请求不再接受朝廷的俸禄,想摆脱公务的束缚,到世间“肆心广意,以自克就”。成帝舍不得让扬雄离开,下诏让朝廷继续发给扬雄俸禄,又命令尚书赐给他六万笔墨钱,让他可以出入于石渠阁。石渠阁又称石渠、石阁、石室,建筑的四周用磨制石块筑成渠,渠中导入水源,用于防火防盗,石渠阁由此而得名。阁中主要收藏刘邦入关后获得的秦朝皇家典籍。宣帝甘露年中,天子诏令萧望之、刘向、韦玄成、薛广德、施仇、梁丘临、林尊、周堪、张山拊等二十三位大儒,在石渠阁阐述“五经”的异同,由宣帝亲自裁定评判,史称“石渠阁会议”,群儒所上奏疏一百五十五篇,汇辑成《石渠议奏》一书。到了成帝时,又在这里珍藏天下秘本,实为皇家档案馆。扬雄见成帝给予优厚待遇,诚心挽留自己,正好自己又喜欢读书问典,就在石渠阁中专门浏览天下典籍。一年多后,创作了《绣补》《灵节》《龙骨》铭诗三章,其中《绣补》以蜀地的蜀绣织锦作为创作题材。这些作品上呈成帝后,深得成帝喜欢,扬雄也乐得其所。
这天,刘歆和扬雄来到王莽府第,府门前已经停着不少华贵的车马,刘歆有些好奇,对扬雄说道:“巨君兄过去家中清贫,看不惯有钱人家,今天他的府中为何来了许多富贵人家?”
扬雄笑道:“新都侯现在的身份和以前大不相同了,朝野内外,都看好他的前程。”两人说着话,被仆人迎进厅堂。厅堂中,除了大侠楼护和儒者甄丰是熟识的朋友,其余满堂都是些衣饰华贵的人,有的大腹便便,有的浑身珠光宝气,没有一个是读书的儒生。按照当时的风气,通达儒家经学的士人是最受人们尊敬的,商人再有钱也被人瞧不起。在土豪成堆的客人中,扬雄身着布衣,显得极为寒酸,他正想拉着刘歆退出厅堂,王莽已从座上站立起来,高声招呼二人道:“子骏兄、子云兄,两位好友学问高深,皇家典籍汗牛充栋,只有你们两位大儒才读得懂呀!”他显然想摆出两人的身份和学识。
众富豪听说二人是当世的大文人,心中羡慕不已,对二人肃然起敬,纷纷恭立致礼。王莽的盛情难却,刘歆和扬雄只得勉强进入上座。王莽笑盈盈地为二人介绍在座的客人,其中有杜陵县的樊嘉,茂陵县人挚网,平陵县人如氏、苴氏等。刘歆听了这些名字,心中十分惊讶,因为他知道这些人都是京城中的大富豪,樊嘉的家产就多达五千万钱,但和其他几人相比算是少的了,其他几位的家财都在一亿钱以上,富可敌国。
厅堂中,一位身材修长的中年人取出一个金灿灿的葫芦,双手恭敬地捧给王莽,说道:“君侯,这是本房新近炼制的金丹,可治百病,极有奇效,请笑纳。”
王莽连忙推谢一番,说道:“君房的金丹,闻名天下,我王莽不才,怎敢轻易收下。”刘歆对扬雄耳语说:“小弟知道这王君房的丹药,在京城十分抢手。他靠着这丹药成为巨富……”
王君房拱手又道:“不瞒诸君,这金丹在下只炼得两三葫芦,价值连城。如今谁不知道新都侯的名节,在下以为只有新都侯这种忧国忧民的人才,才配得上使用它。”他一定要王莽收下,王莽仍然推辞不受。甄丰坐在厅堂的一隅,看着热闹的场面微笑不已。
说话间,厅堂中又有一老一少两位富绅站了起来,刘歆悄悄对扬雄介绍说:“子云兄,你瞧这位年轻的名樊少翁,年长的叫公孙大卿,都是京城中靠制作豆豉致富的,家产不下亿万呢。”那樊少翁身着名贵的丝服绣袍,一看便知是一位精明能干的人。公孙大卿却其貌不扬,衣着简陋,无论如何都看不出是个巨富。
樊少翁和公孙大卿二人叩首说道:“咱们倾慕侯爷的大名而来,也为侯爷准备了京城中最好的豆豉,万望笑纳。”说罢,叫人抬上一堆礼物,樊少翁说道:“咱们经商的人,虽然有了几个铜钱,却被朝廷的权贵们瞧不起。只有侯爷对咱们以礼相待,咱们感谢还来不及呢。”
王君房又道:“如今世道纷乱,做生意的也过得极不容易。只希望将来侯爷辅佐朝政,咱们也好为朝廷出些力。”
王莽正待推辞,甄丰小声对王莽说道:“巨君兄不要忤违众意,就收下了吧!”王莽收下礼物,拱了拱手对客人说道:“在座诸君,都是闻名天下的富人,合起来的财富,恐怕比朝廷的国库还要丰裕几倍呢!近些年灾异不断,乱象萌生,百姓要安居乐业,只怕还要在座诸君出力才行呀!”
众富豪纷纷说道:“只要侯爷你发句话,我等定效犬马之劳!”
刘歆对扬雄悄悄说道:“想不到巨君兄对商人富绅也如此讲礼。”
“大汉商人地位低下,一般学经的儒者耻与商人为伍。但是,当年汉高祖刘邦得天下,也靠着天下的巨富助了一臂之力。”
“这么看来,巨君兄是想有所作为了。”
过了一会儿,富绅纷纷告辞离府,王莽将客人送到门外。回到厅堂后,王莽拱手对刘歆二人说了声“抱歉”,又解释说道:“刚才来的客人,朝廷历来不重视他们的贡献,实际上这些人很可以为国出力的。”
大侠楼护坐在一边,一直没有说话,感叹地说道:“想当年,王氏诸侯宾客满堂,都是各方才子名士之流,没有一个平庸之辈。可见新都侯的韬略和胸襟,远远超过你的几位叔伯父呢。”王莽瞟了甄丰一眼,谦虚地说道:“前辈过誉了。要想改变衰落的世道,就得凝聚各方力量,一起来革新朝政。”他心中明白,这些做法其实也是听从了甄丰的建议而为之。
楼护坐了一会儿,也告辞离府。刘歆和扬雄正要离去,忽然听到仆人报称有新的客人来访。王莽连忙出去迎进来一位布衣素巾的少年儒生,背了一具古琴,显得风度翩翩,清爽脱俗。王莽介绍说:“诸位,这位新来的儒生名叫桓谭,字君山,沛国相县人,现在京师习经。”
扬雄见来者举止文雅,彬彬有礼,心中顿生好感。这桓谭也是官宦子弟,聪明好书,博学多闻,其父在朝中曾任太常属下的太乐令,掌管朝廷的伎人乐府以及国家祭祀活动的配乐之事。他从小受到父业熏陶,喜好音乐,鼓得一手好琴,同时也博学多通,遍习五经,不喜欢儒家学说中的一些迂腐内容。桓谭见过众人,走到扬雄、刘歆面前,谦虚地说道:“久仰子云、子骏两位先生的才名,今日得幸一睹丰采,请受晚生一拜。”说罢,伏身下拜。
扬雄笑道:“君子之交,不在年齿长幼,不在经学是否高深。琴操是音乐,也是君子的一种修行。当年孔圣人在齐国听到了《韶乐》,竟然三月不知肉味。”扬雄和刘歆比起桓谭年长了二三十岁,三人却聊得极为投缘。
王莽让家厨准备了一桌酒肴,甄丰作陪,请刘歆、扬雄和桓谭入席。五人围坐一席,薄酒一樽,谈论古今,倒也十分开心。王莽时而向刘歆请教西周古制以及周公历史,扬雄时而向众人讲解经学中的疑难,阐释圣贤的微言大义。桓谭喝得兴起,将古琴置于旁边的一张几案上,边抚边歌:
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泰山。
善哉乎鼓琴,汤汤乎若流水。
扬雄称赞说道:“春秋战国时,伯牙与钟子期成为知音至交,因鸣琴听音而起,成为千古绝唱。”
刘歆说道:“家父也著有《琴说》,称鼓琴有七种功能:一是让人明辨道德,二是可以感动鬼神,三是可以美化风俗,四是可以让心灵变得美妙,五是规范声调语气,六是流传文雅风度,七是有助于传授语言。”
王莽听得兴起,笑道:“我也来吟一首古人的《矛铭》,给大家助助酒兴。”于是,用筷子敲击盘子,高声吟道:
造矛造矛,少间弗忍,终身之羞。
余一人所闻,以戒后世子孙。
扬雄皱了皱眉头,说道:“咦,这首《矛铭》似有不祥之意,巨君兄名节如日中天,不宜吟它。”
桓谭见众人默然,抚了抚古琴,又歌道:
明明上天,灿然星陈。
日月光华,弘于一人。
甄丰拍手笑道:“这首《八伯歌》所吟诵的人,是否就在咱们座中?”众人闻言,都转过头去注视着王莽。王莽心中有些得意,口中却谦虚地说道:“小弟怎可当得起歌中所赞颂的那人呀。”众人饮酒听琴,开心了一会儿,又谈起了学问。
刘歆请扬雄吟诵自己的辞赋,扬雄也不谦让,说道:“近年没有再跟从天子出游了,闲来无事,写了一首《逐贫赋》,在这里献丑了。”说罢,把《逐贫赋》背诵出来。
刘歆拍手称赞道:“好一个‘人皆文绣,余褐不完;人皆稻粱,我独藜飧’,‘人皆重蔽,予独露居;人皆怵惕,予独无虞’。当今天下,世人都追逐金钱富贵,子云兄却甘于清贫,其实精神上最为富有。”
桓谭也称赞说:“这首赋文如一股清泉,不同于世间浊水。子云先生辞赋卓绝,人称当世司马相如,小弟看司马相如的辞赋,也有不如子云兄的地方。”
扬雄说道:“司马相如确实才华过人,其辞赋极尽华丽辞藻,气势宏大广博,赋文末尾才点入正题,看的人只得到浮华之辞,还没有领会到讽刺的含义,就已经结束了。当年汉武帝喜好神仙术,司马相如奏上《大人赋》,予以讽劝,谁知武帝看后,反而飘飘欲仙,甚至还萌生了凌云登仙之志,讽刺之意顿失。”
王莽对神仙的传说极有兴趣,反复询问武帝修仙的情况,最后又问道:“子云兄可是认为,辞赋的主要用意,在于劝谏天子?”
“是呵。如遇贤明国君,自然就不需要这种方式。然而身处乱世,直臣劝谏只会取祸,而且还无济于事。历史上几乎每一位君主都心性极高,对下臣的指责都难以容忍。如果用进献辞赋的方式,也许可以使君主在欢愉的之中另有所思,使之归于正道,犹如逗人开心的俳优淳于髡和优孟那样。”众人听得点头不已,扬雄又道:“可是,大汉独尊儒术以后,俳优养在宫中,有些不合正道,因此贤人君子就用辞赋来讽劝君主。只可惜前几年我所呈上的几首辞赋,极尽心力,也未能使天子幡然醒悟。这也许是天意吧。”
刘歆把话题转到他极感兴趣的经学上,说道:“本朝经学盛行,年轻学子莫不拜师习经,但多将经学当成致仕法宝,不能真正达到通明的境界。”
甄丰见王莽似乎有些难堪,连忙辩解说道:“愚以为也不能完全这样看。研究经学,毕竟只是极少数的贤达之人才可能有所成就。经学中包含的许多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哲理,如果用在朝政治理上,必将益国益民。”王莽听得连连点头称是。
扬雄却道:“做学问和致仕混为一体,自然容易使学问走入另途。先秦诸子为了追求惊世骇俗,许多学者标新立异,甚至连周公、孔子这些圣人都招致诋毁。有的文章怪诞迂腐,辨析诡异,扰乱了时政;有的人虽然巧舌如簧,但终究是破坏了大道,蛊惑人心,使世人沉溺于所见所闻,而不知事情的是非曲直。到了太史公司马迁记载六国兴亡和楚汉历史,才让我们知道先秦一些诸子学说是有问题的。这段时间,很多青年学子到我敝舍提到这些问题,我常用法理推论作答,并将这些对答记录下来,模仿《论语》的体裁,取名《法言》。”他从随身带着的文稿中,取出一页递给刘歆。刘歆稍稍浏览,叹道:“子云兄的大作不求华丽,但见厚重,当世无人能及。”
“子骏兄过誉了。先师严君平研习老、庄,常用‘无为而无不为’相勉。我虽无名,但求无为,亦是有所为。个中滋味,且让后人去评说吧。”
甄丰有些不解,问道:“君子如果才华卓绝,却埋没于当世,其名声一辈子都得不到彰显,应当以此为恨事呀。子云兄为何不依附于名卿王公门下,而求快速显名呢?”
扬雄笑道:“人生一世,谁不想彰显功名?但君子如有德操,名气很快就会响亮起来。战国时期,梁、齐、楚、赵国的君主,个个都富贵无比,却没有什么美名传到后世。”
甄丰拍案说道:“子云兄说得真好,一个人如果有了美好的品行和行为,人们自然会争相传颂,流芳千古。”王莽似有所触动,点了点头。
扬雄却叹了口气,说道:“放眼当今,愚生平只敬佩二人,一为谷口县郑朴(字子真)先生,终日耕耘于山崖下,却名震京师。吾师君平先生,思虑深沉而行为幽静,不追求彰显功名去做苟且之事,不委屈自己的心愿而去追逐名利,长期幽居而行操不改。虽然有随侯之珠与和氏之璧,也不足以和他胸怀的奇瑰理想所比。郑子真和严君平二人,才是真正的有名的国宝呀!”
刘歆也叹道:“小弟也已拜见过君平先生,果然是一位奇人,隐身不仕却名动天下。前些日子,小弟和子云兄见过的楚国‘二龚’也是奇人,两人谈吐不凡,淡泊名利,美名远扬四方。”
少年桓谭听得神往不已,感慨地说:“我桓谭如能朝见郑、严二君子,夕死可也!”
甄丰心中却暗叫惭愧,偷眼瞧了瞧王莽,见王莽不为所动,抬头凝视着远方,似乎在想着自己的心事。正在这时,家仆递过来一张帖子,王莽见是陈崇和崔发送来的,打开看了看,神色顿时庄重起来,对众人说道:“朝中有了变动,我要进宫看看。”众人已经尽兴,纷纷告辞离府。
王莽接到的帖子,是从宫中传出的秘闻:天子准备选立定陶王为皇太子,御史大夫的官职可能有变动。王莽觉得事关重大,急匆匆地乘着轺车前往未央宫。
人在宦海,身不由己,此时的王莽已经深深地尝到了个中滋味。对官场的人事变动,王莽极为关注,这已经成为他的一种习惯。谁人升迁了,谁人贬抑了,谁人成了天子的红人,谁人成为众矢之的,常在他心中反复揣摩,有时也和甄丰一起分析。他知道在朝中的人际关系中稍不留神,可能就会惹火烧身,更可能葬送大好前程。在别人的眼中,三十七八岁的王莽是京城的大名人,前途无量,可他知道自己活得很累,平时操心的事情太多,但每次向既定的目标迈进一步,心中的兴奋又增加一分。有时,他也羡慕扬雄这些清流名士,能够洁身自好,不与世人同流合污。可是,自己为了保持在世人心中的高尚形象,掩盖了个性和本情,牺牲也实在太大了。权力真像一剂害人的春药,服食后令人兴奋不已,欲罢不能,同时又要你付出沉重的代价,甚至是踏着政敌的肩膀,昧着良心一步步前行。
感叹归感叹,王莽只要一走近未央宫金碧辉煌的大殿,踏上那高高的白玉台阶,一种莫名的诱惑又使他兴奋得不能自已。这时,他又常常告诫自己,二三十年的艰辛努力,自己正在一步步走上权力的巅峰,为什么要退下来呢?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甘愿忍受煎熬不也是一种磨炼吗?
来到未央宫,王莽打听到天子在后宫增成殿,便在朝臣中了解人事变动的情况。
后宫增成殿,成帝和赵昭仪待在一起。再次失掉皇子以后,他对延续血脉的事情已完全不抱希望,而是沉迷于和赵昭仪的纵淫享乐之中。赵昭仪拼命地想要怀上龙子,使出了浑身解数,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些偏方,还有道家的房中术,夜夜和天子尽欢颜。
一天半夜,两人已经数度春风,赵昭仪仍然求欢不止。成帝忽然觉得极为难受,捂着心口直喘大气。赵昭仪大惊,连忙让美婢羊子端来一碗参汤,亲自喂天子喝了下去。
过了半晌,成帝终于缓过气来,躺在床上不言不语。赵昭仪娇声问道:“陛下,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吓死臣妾了!”
成帝侧过身来,兀自叹息不已,过了好一阵子才冒出一句话来:“朕刚才心头难受之至,全身力气尽失,好像魂魄都飘到太空中去了似的……可怕啊!可怕!”
赵昭仪也有些害怕起来,她联想到先前害死的两个婴儿,小声问道:“哎呀,陛下,不好了,难道是阴间的小鬼来勾魂吗?”
成帝的眼泪流了下来,抽泣着说:“近些日子以来,朕会忽然莫名其妙地感到不安得很,朕知道这是不好的预兆,说不定真是小鬼来临呢。”
赵昭仪本来心中有鬼,不料成帝却是认了真,慌得美人抱着天子,陪着流泪。成帝伤心地说道:“人生在世谁无死!当年汉武帝想长生不死,求炼神仙丹术,结果徒劳无功。朕的生命倒不要紧,只是有一大事未能了愿,愧对列祖列宗呀……”
赵昭仪明白天子所说的恨事是什么,自己接连害死成帝的两个骨肉,自己又怀不上龙子,只得叹了口气,说道:“臣妾与姐姐无能,没有为陛下怀上皇嗣,这些年来,咱们姐妹二人也为这事不安得很呀。臣妾的心里真苦啊!”说罢,嘤嘤而泣。
美人的泪,把多情天子弄得不知所措,成帝反而劝起赵昭仪来,说道:“亲亲心肝宝贝,就不要再哭了。朕现在也想通了,这都是天意所为。朕没有后嗣,我刘氏祖宗却是有后嗣的。只要是皇室的血脉,谁来继承都一样。”赵昭仪点了点头,心知是另立皇嗣的事。成帝又道:“幸好朕已经提前有所准备,眼下立即把这皇太子的人选定下来,朕就放心了。”
赵昭仪停止了哭泣,说道:“陛下,不是早已定了定陶王为后嗣吗?”
“这事我已经考虑过,但我大汉王朝两百年来,定立宗室旁支为太子的事还得和公卿大臣们一起商量,慎重决定。”
几天以后,成帝召请三公、诸位将军入朝,说是有重要事情商讨。
大司马王根抱病来到未央宫,丞相翟方进、御史大夫孔光、右将军廉褒、后将军朱博等肱股大臣都先后到齐。众大臣被带入未央宫前殿的一间密室中,成帝让左右侍从退出密室,庄重地说道:“朕已经四十多岁了,至今未能得子。去年朕就决定另立皇太子,还让定陶、中山二王入京,朕亲自加以考察。当时朕的意见是倾向于选立定陶王为太子。”他环顾群臣,见都没有吭声,又道:“可是,另立宗室为皇太子是社稷的重大事情,关乎汉运兴衰。因此,请诸位公卿大臣发表意见,如果认为另有合适的宗室人选,也可推荐。”
众臣商议了一番,翟方进首先说道:“陛下,定陶王是陛下的亲侄,《周礼》说兄弟的儿子就像自己的儿子一样。既然经书上找得到根据,臣认为应当选定陶王为继嗣。”
王根附和着说:“丞相所言甚是。选立定陶王既合经义,又合时宜。定陶王年轻有为,经学学得不错,又懂得法律。臣以为除了定陶王之外,眼下还找不出其他可立之人。”傅太后已在大司马王根身上下足了功夫,而且王根知道成帝的心思,当然赞同立定陶王为太子。
成帝望着廉褒、朱博,说道:“你们两位将军,也都表表态吧。”两人都表示同意翟方进和王根的意见。成帝正准备把这事定下来,不料御史大大孔光拱手说道:“陛下,臣为了皇室另立旁支为皇嗣的事,专门去考察了经书,也得到了结果。先秦以来,帝王另立继嗣,都遵循着‘兄终弟及’的原则,也就是应该先从血缘最亲近的人当中寻找。中山王是先帝留下的骨肉,也是陛下的亲弟弟,而陛下和定陶王却是叔侄关系,叔侄关系自然不如兄弟关系亲密。”孔光,字子夏,是先圣孔子的第十四世孙,太师孔霸之子,他在元帝朝就当过谏大夫、经学博士,本朝又当过仆射、尚书令,此时任御史大夫,办事引经据典,一丝不苟。
王根有些着急,说道:“刚才翟丞相所引《周礼》的记载,和御史大夫引述的出处各不相同。咱们只可能依循其中的一条,只要是符合古代典籍,都可以变通。”
孔光面无表情,又对成帝拱了拱手,说道:“陛下,臣查了《尚书·盘庚篇》所载殷代帝王另立旁支为后嗣的事,正是实行的‘兄终弟及’制度,当时的情况和本朝相同。因此,臣仍然认为应当立天子的弟弟中山王为继嗣。”
丞相翟方进对成帝说道:“陛下,殷代确有‘兄终弟及’的制度,但距今历史久远,大汉礼制和殷代的制度已经发生了变化。比如,按照大汉礼制,兄弟二人的神位不能一起进入同一个宗庙,皇室的后代也不能同时祭拜两位同辈的先祖。如果是皇上的兄弟成为继嗣,将来汉家宗庙中,到底是摆放皇上你的神位,还是中山王的神位呢?”
王根也争辩说道:“是呀,还是要根据现在具体情况来考虑。中山王虽然是皇上的亲弟,但才气上似乎比不过定陶王……”
众臣议论纷纷,莫衷一是,成帝觉得再争下去也不是办法,况且王氏外家和赵皇后、赵昭仪等人都倾向于立定陶王,不宜违背多数人的意见,于是对众臣宣布道:“众公卿不必再争执了。朕听从多数大臣的意见,决定立定陶王为太子,以继承朕的后嗣。”
孔光是经学大师,有着大儒的固执秉性,他颤着花白的胡子,连连顿首说道:“陛下,陛下,这不合经义,不合经义啊……”
成帝有些生气,厉声说道:“朕已经做了决定,谁也不能再有异议!”他见孔光欲言又止,还不住地摇头,心想:这孔光也太过于固执了,连朕都要冒犯,将来刘欣当了太子,他必然会给太子出难题,于是下诏将孔光贬为廷尉,另外任用何武为御史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