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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大新王莽 上》(10)(1 / 1)


衣不解带服侍前辈

临终遗言推举后人

大司马大将军王凤病了,而且还病得不轻。

公元前22年的盛夏,暑热难耐,他浑身无力地躺在府第,失神地望着空中,感觉到生命正在从他身上逐渐地流失。

“该来的都会来的,唉……”王凤喃喃自语地说道。他今年才五十出头,却因为朝事繁忙,已是满头白发。近三年来,王凤已经感觉到身体不适,常常抱病在身,还要坚持处理朝政。终于在酷暑难耐的一天,王凤正吃着饭,突然嘴巴一歪,口吐白沫,倒在地上。府中上下,乱成一团,人们连忙把王凤抬上床去,请来各种名医,楼护也亲自到府救治,经过一番抢救,王凤终于醒过来,却已经卧床不起。

“唉,这次可能真的不行了。皇天在上,我王凤的一生,辅佐朝政近十年了,对得起汉室刘氏,对得起我王氏的列祖列宗啊!”已是夜深人静,他的思维仍在转动着。看了看身边,只剩下一位年轻的王氏子弟,端着一碗汤药,一匙一匙地喂他。

这年轻人的脸庞逐渐清晰起来,双眼炯炯有神,蕴含着一股勃勃英气,哦,是侄儿王莽。“君巨贤侄,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吗?”王凤吃力地问道。

“是的,大伯父,您醒啦。白天来了不少人,他们都走了。”王莽说着,又喂了他一匙汤药。

成帝即位以来,王凤一直是朝廷辅政,他得重病的消息传到朝廷,群臣纷纷前来看望。

白天,王莽在宫中值班,得知王凤中风,急忙扔下手中的事情赶到王凤府上。看见王凤披头散发,躺在床上,昔日在朝廷中的八面威风已经不在,犹如残照下的老树。当时王凤语词不清,连大小便都很困难,在床上翻个身也要人护理。来看望的亲友络绎不绝,王氏诸侯都来了,还有朝廷里的大臣,以及各路朋友,大都站在旁边问候病情,或坐上一会儿便离去。到了晚上,看望的来客走光了,只剩下王莽坚持要留下来亲自侍候王凤。

王凤躺在床上,神智渐渐地清醒过来。王莽叫来了夫人和长子王襄。夫人用手势示意王凤好好静养,不要说话。王莽将熬好的汤药端来,亲口尝了尝冷热,再一匙一匙地喂到王凤嘴中。药刚喝完,王凤的大小便又失禁了,一股股秽气从被窝中涌出。王莽掀开锦被,叫仆人换上新的床上用具,又打来一盆温水,忍着秽臭,为伯父仔细擦洗身子,换上了新的内衣。府第的侍女想要来帮忙,王莽不太放心,亲自照顾着王凤。

此时,天气闷热,王凤虚汗不止,王莽轻轻挥动着扇子,为王凤驱赶暑热。

王凤暂时还不能多说话,默默地看着王莽所做的一切,伸出手去握着王莽的手,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第二天上午,王凤从梦中醒来,见王莽衣不解带,守在身旁,头发蓬乱不堪,老泪又一次流了出来。王莽连忙用丝巾为他擦去脸上的泪水,端来稀粥,亲自喂到王凤的嘴中。过了一会儿,王莽为王凤翻身时,又在他的背部、臀部按摩了一番。王凤想要解手了,王莽立即递上干净的夜壶。

几天后,王凤病情开始好转,王莽让人准备好沐浴的水,亲自服侍着王凤沐浴。

日复一日,几周时间就这样过去了,王莽没有一天宽衣解带,神色十分憔悴,脸上起了一层层污垢,人也瘦了十余斤。

王凤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握着王莽的手,感叹地说道:“我王氏宗族这么多亲人,只有巨君贤侄对我最为操心。众多的晚辈,大都只知道贪图享乐,傲气十足,又不懂礼貌,永远不会去做这些侍候人的事。”

王莽说道:“大伯请好好保重,这些都是侄儿应当做的。”

“怪不得朝中有那么多大臣说你的好话,最近陈汤还给我写了封私信,说你在太学里品学兼优,专门推举你呢。”

王莽谦恭地说道:“侄儿只是想趁着年轻,多学些真正的本事,将来好报效国家。”

王凤点了点头,说道:“楼大侠也常常在我面前提到你,说你谦恭好学,品行高尚,将来定是个有为的青年。”

“伯父,楼大侠过誉了,你辅佐朝政十余年,你才是咱们外家的骄傲,侄儿要好好向你学习。”王莽说道。

“唉,可惜我那王曼兄弟去世太早,听说你们母子受了不少的苦哇,过去我对你们母子关照不够呀。”

王莽一听这话,眼圈不禁一红,连忙说道:“父亲去世很早,这都是天意,侄儿并无抱怨之心。但这几年来,大伯对侄儿犹如亲生父亲一样,平时对我们孤儿寡母,也是关怀备至,侄儿只有尽心服侍,来报答大伯的大恩了。”

王凤听得热泪盈眶,心里暗道一声“惭愧”,哽咽着说道:“贤侄啊,你的前程,我这当伯父的会有安排的。”

“伯父,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你对侄儿的大恩大德,侄儿将永世难忘。”王莽伏身于地,说道。

“贤侄请起身,以后你就时常在我身边,只要你有兴趣,我就把朝政的事慢慢讲给你听。”从这以后,王莽更是尽心服侍,王凤也把自己的从政经验,一桩一桩地传授给王莽。

其间,大将军府第宾客盈门,平时带领的属下当然要来看望,王公贵族来了,世间贤达也来了,王氏宗族的重要人物都来了,就连成帝也亲自到府。

王莽也是开了眼界,凡是来宾,王凤都向他们介绍王莽,称赞王莽的德行。

这天,幕僚杜钦、太中大夫张匡刚刚离开,楼护和陈汤就来到了府第。王凤又当面夸奖王莽一番,王莽始终保持着谦恭。楼护为王凤把了一下脉,下了一些新的药方。门外侍卫来报,说是皇太后驾到,楼护等人转身辞别。

府第门外,停靠着十几辆华贵的车马。皇太后王政君带着她的几位姐妹和家人,分别下了车马,走进府第。

王禁的四位千金中,皇太后王政君排行第二,大姐王君侠,妹妹王君力、王君弟,四姐妹的年龄跨度也不小,大姐王君侠已经五十多岁,小妹王君弟才三十多岁。王氏几个姐妹也都是沾了王政君的光,个个保养得滋润和富态,唯有王政君虽然已经五十一岁了,却像四十出头的样子,依旧那么端庄贤淑,散发出独特的尊贵之气。

王太后带着众姐妹和家人,在王凤世子王襄的引导下,匆匆走入卧室。众姐妹来到床榻前,王莽礼貌地招呼了几位姑姑后,扶着王凤在床上勉强坐了起来。王太后握着王凤的手,垂泪不已,其他人也问候起王凤的病情,王襄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王莽说道:“大伯父现在已经过了危险期了,需要静养,不宜多说话。”

王凤对王太后说道:“这些天来,全靠巨君贤侄悉心照顾,我才有所好转。”他把王莽的表现说了一番。

王太后对王莽说道:“巨君的名声,我也听到不少传闻,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今天就看到了巨君尊老孝顺的德行。有你这样的晚辈,是我王氏家族的骄傲!”王氏众姐妹纷纷赞赏不已。

王莽谦虚地说道:“姑姑,我王莽只是做了晚辈该做的事情而已。”

说话间,大姐王君侠把跟在身后的一位年轻人拉到前面,对王凤说道:“孝卿呀,这位年轻人是我家犬子,以后让这位外甥也来伺候你吧。”

这年轻人大方地走了上来,脸上带着亲切的微笑,说道:“外甥淳于长见过大舅,祝大舅贵体早日康复。”说罢,伏身下拜。淳于长,字子鸿,西汉魏郡元城人,为人乖巧,善解人意,一张巧嘴能说会道,喜欢结交权贵,更爱美人相伴,生活放纵,性格轻佻,和王莽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

王凤定睛一看,这位外甥年仅二十,长得英俊潇洒,唇红齿白,风流倜傥,眼含秋波,于是笑道:“请起身吧,你也算是我王氏外家子弟,只要有心上进,就是好青年。”

王君侠对淳于长说道:“子鸿,以后你就好好服侍你大舅,还要多去看望你的皇太后姨妈。”

“我在宫中待久了,也想听听老家元城的故事。”王太后笑道。

淳于长俊脸带着微笑,说道:“姨妈,老家元城变化可大了,外侄一定要讲给你听。”

王君侠指着王莽,对淳于长说道:“子鸿,你以后还要好好跟着这位巨君表哥学点真本事。我看你就是书读少了,将来怎么在朝廷做事呀。”

淳于长俊脸一红,对王莽叩首行了个礼,说道:“表哥,表弟我早就听说你是当今年轻人的楷模,以后要多教教我这表弟呀。”

王莽说道:“为朝廷做事,不一定非得读经习儒,子鸿也有自己的长处。”

王凤点了点头,说道:“我看这外甥能说会道,讨人喜欢,就保荐他到宫中当个黄门侍郎吧,先从小事做起。”

淳于长大喜,立即伏身下拜,说道:“大舅恩情,子鸿我铭记在心!”

王莽心中暗自思忖道:我在太学里寒窗十年,才当了个黄门侍郎,这表弟胸无点墨,就凭着一张俊俏的脸和乖巧的嘴,立马也成了黄门侍郎,看来读书并不是最重要的入仕路径。

王君侠说道:“子鸿,你要好好珍惜这个机会,在朝中认真做事呀!”

王太后等姐妹离开后,王莽仍然坚持昼夜守候在王凤身边,衣不解带,尽心服侍。白天,淳于长也来陪伴,他像一阵春风,给王凤带来了欢愉。他那张巧嘴能说会道,常常吹得天花乱坠,什么家乡元城的故事,京城里的趣闻,逗得王凤开心不已。王莽站在一旁,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王凤叹道:“唉,你们两位后生,一个是我王氏家族的青年才俊,谦虚好学,品行优秀;一个是我外家小辈,聪明伶俐,乖巧可爱。两人都让我喜欢。”

淳于长笑道:“大舅,你就早日康复吧,把那大官给辞了,外甥带着你游山玩水,吃尽天下的美味,看遍天下的风景,寻遍天下的美……”他哈哈一笑,自己也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了。

王凤笑道:“呵呵,我看你这小子,必定是个情种,不知会欠下多少风流债呢。”

淳于长见王莽闷声不语,说道:“巨君表哥,你也别只做学问呀,要想快活,就找表弟我。”

王凤正色说道:“你表哥是做大事的人才,不是普通的年轻人,别把他拖下水了。”

三人说话间,门外侍者大声来报:“皇上皇后驾到。”

王莽赶紧给王凤换上整齐的衣服,淳于长给他梳好头发,扶上椅子端坐着。

成帝在侍中张放的陪同下,走进卧室,说道:“大将军贵体恢复得怎样了?朕十分挂念呀。”许皇后在宫中女官的陪同下,也随之走了进来。

王凤正欲起身相迎,却站立不稳,王莽急忙上前扶住,代王凤说道:“大伯父还不能站立行走。”

张放说道:“大将军就安心养病吧,朝廷的政事已经安排好尚书台的官员在办理了。”

许皇后说道:“大将军,皇上时常记挂着你的贵体,希望能早日康复呀!”

淳于长斜着眼睛瞟着许皇后,不禁被许皇后的美貌惊呆了,那种美貌中还蕴含着一种华贵之气,这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

王凤指着王莽,对成帝说道:“这是你早逝的舅舅王曼留下的后人,名叫王莽,字巨君。这次全靠巨君贤侄精心照料,才让我活了过来。”

成帝对王莽说道:“你就是王莽呀,你的名声很大,朕早就听到有人说起过。”

王莽有些诚惶诚恐,叩首说道:“陛下,我只是浪得虚名,还没有为朝廷立下功劳,大伯才是我们学习的榜样呀。”

成帝笑道:“巨君果然谦虚有礼。要想为朝廷做事还不容易,朝廷正需要有本事的人才。”

王凤又指着淳于长,说道:“子鸿,你过来,见过皇上和皇后。”

“子鸿拜见陛下和皇后!”淳于长匍匐下拜后,站起身来,一双俊眼偷偷地望着许皇后。

王凤说道:“陛下,子鸿是咱家大姐的公子,也是你表弟了。这几天他也来陪我说说话,我看他能说会道,就保荐他到宫中当个黄门侍郎吧。”

成帝对张放吩咐道:“富平侯,你去安排一下吧。”张放一边答应着,一边望了淳于长一眼。

“还不谢过皇上。”王凤说道。

淳于长再次伏身,拜谢天子,轻轻一抬头,许皇后的花裙已经飘进了他的眼中。

王凤的病情起初稍稍有所好转,但一个月过去了,仍然卧床难起。躺在床上,王凤感到生命的无常,脑海中常常思考着后事。最让他纠结的是谁来接替自己辅政的位置。按照以往的惯例,朝廷辅政应由王氏五侯担任,现在和他平辈的兄弟当中,排行第二的平阿侯王谭,是最有可能接位的人选。可是在自己辅政的十余年中,王氏五侯都沾上了皇恩,也都受到了王凤的关照,但包括王谭在内他们没有一个具有真才实学,他们在王凤面前不仅一个比一个倨傲不驯,对他这个大哥也缺乏应有的敬重和顺从。王凤想到这里,不禁叹了口气。

“大伯父,该喝药了。”王莽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把汤药喂在他嘴中。

王凤望着王莽虔诚的身影,心想:王莽这贤侄倒是个不错的人才,可惜人太年轻,出道太晚,眼下还接不了班呀。王凤左思右想,心里面确定了一个最合适的人选,这人就是王音。几年前,要不是王音听到了王章和天子的密谈内容,他这辅政之位早就换成别人了,王音后来的表现也一直忠实而顺从,很合他的心意,此时已被提拔为御史大夫,积累了一定的朝政经验。

王凤知道,这辅政的位置必须要确定下来了,因为他病重的消息已经在朝廷中传开,朝政几乎停滞下来。群臣中表面平静,私下里却暗流涌动,许多人已经在盘算着下一位坐上辅政位置的人到底是谁。

群臣中,想得最多的还是谷永。谷永曾经是王凤的幕僚,写得一手好奏书,“谷子云笔札”的名气已传遍京城,他和楼护一起成为王氏五侯的座上客。谷永的奏书文笔,得到过天子的赏识,八年前的一篇封事批评成帝“志在闺门,未恤政事,不慎举措,娄失中与?内宠太盛,女不遵道,嫉妒专上,妨继嗣与?”成帝读后欣赏其精彩的文笔,把封事传给许皇后等后宫嫔妃。谷永精研《京氏易》,能够和时政结合起来,而且此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具备了对权势变动的敏锐观察能力,善于在机会中博弈。八年前的那几场天灾,他就摸准了王凤的心思,借用这个机会上奏,把天灾的责任归咎于许皇后,建议天子削减后宫经费,免去许皇后父亲许嘉辅政的官职,打压许氏外家,由此获得了王凤的信任,被提拔为光禄大夫。但成帝对他还是比较忌惮,又把他外任为安定郡太守。

这安定郡位于西北地区,谷永身在地方,心中却时时关注着朝政的动向,他不想守在小小的郡地,而是想回到繁华的京城、朝政的中心。王凤是他的恩主,但王凤病重的消息同样让他纠结不已,他深知一旦王凤不在,朝廷将是另一片天地。谷永暗想:王凤的几位弟弟都曾修习经书,但都没有特殊的本事,从年齿、排行上讲,都应该是平阿侯王谭接替辅政大位。谷永和王氏五侯的关系都非常密切,他一念至此,就私下给王谭写了一封信,帮助王谭分析局势,嘱咐他好好把握住机会,处理好和其他几位兄弟的关系。

王氏五侯当中,想得最多的确实是平阿侯王谭。王凤的嫡亲弟弟王崇已经去世,在世的其他几位诸侯都与王凤同父异母,王谭是最年长的弟弟,王氏诸侯之间虽然没有明确提起这事,但王谭接替辅政的位置,大家似乎已经心照不宣了。

王谭看了谷永的密信,心中很是欣慰,派遣府上的亲信给谷永送去一份礼物。谷永收到礼物后,致信王谭表示感谢,两人友情进一步加深。而这一切,都在秘密进行着。

八月,天气更加炎热。

大将军府第中,妻妾家眷忙前忙后,世子王襄也守在屋里,但最忙碌的还是两位年轻人。王莽一直伺候在这里,几乎是衣不解带,人又消瘦了许多,他希望大伯父早点痊愈。像以往一样,淳于长每天都要来拜见大舅,讲述一些好听好玩的故事,舅甥情谊非常融洽。

天气实在是太热了,王凤躺在床上,似乎已经熬不下去了,人已经瘦成了骨架。他已经想好了朝政的接班人,正准备请天子到府,就听到府第侍卫的传报:“大将军,天子驾到!”

成帝神情焦虑地走入府第大厅,侍卫和王襄把他带入王凤的卧室。

“陛下……你来了。”王凤脸色发青,气息短少,王莽扶着他勉强坐在床上,用扇子为他驱赶炎热。

成帝握着王凤的手,眼泪不由得流了下来,说道:“大将军,朕有件事不得不和你商量了。”

王凤吃力地说道:“陛下,臣也思考好几天了,想和你商量……”说罢,他让身边的人退下。王襄、王莽、淳于长、侍卫等人退出了卧室。

成帝说道:“大将军重病缠身,恐怕一时半会难以入朝视事了。朝事许久无人处理,朕的内心无比焦虑,希望大将军快些好起来。”

王凤沉默了半晌,吃力地说道:“臣被病魔缠身有三年了,其间反反复复,这次已经沉疴难愈,无法好转了。”成帝摆了摆手,想要阻止王凤说下去,王凤没有理会,继续说道:“陛下即位以来,臣就以皇室外家身份一直辅佐朝政,十年有余,虽然中间遇到不少麻烦,却也波澜不惊地过来了,臣问心无愧。”

成帝含着泪,说道:“大将军,朕以后还要你辅政。”

王凤喘息了一会儿,说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王氏外家的富贵,早已超越了以往的外家,陛下皇恩浩荡,我外家应当知足了。臣也是焦虑朝政以后的事……”

“大将军……”成帝感觉像是临别遗言,欲言又止,“有什么话,大将军就说吧。”

王凤一阵咳嗽,一阵喘息后,说道:“臣在想身后之事,以后由谁来辅政。”

“如果发生什么不测,就由平阿侯王谭代替将军辅佐朝政吧。”

王凤在病榻上勉强支起身来,泪流满面地说道:“陛下,咱们王氏外家的几个诸侯,和臣虽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但臣以为他们生活过于奢侈,行事无节制,且胸无大志,没有本事率领群臣,难以引导天下百姓。”

“既然如此,将军认为谁可以托付辅政的重任?”

王凤思忖了一会,说道:“这事臣已经考虑许久了,认为御史大夫王音可以堪当重任。”

“御史大夫王音?论血缘关系,他不如你的五位兄弟呀。”成帝说。

“臣认为辅政之位极为重要,关乎大汉社稷,不宜以亲情近疏而论。眼下对陛下最为忠心的,自然是咱们王氏外家的人,可是他们都没有处理朝政的经验。御史大夫王音的亲缘虽然稍有疏离,但也是陛下的表舅,而且这人处世谨慎,举止规范,生活也不过分骄纵淫奢,品行远远胜过我那几位至亲兄弟。因此,臣以为只有让王音来辅政,才可以让陛下放心。臣敢以生命担保!”

成帝点了点头,说道:“大将军以社稷为重,不徇私情,这让朕万分感动。朕就按照大将军的意思来安排吧。”

“御史大夫王音从政经历也不长,要保得朝政长治久安,还得靠年轻人呀。”说罢,他轻轻拍了拍手,传令侍卫把王莽和淳于长叫进卧室。

王凤拉着王莽的手,对成帝说道:“陛下……咱们外家的这位贤侄,博览经书,尊老爱幼,名声最佳……臣以为,此子将来必能成为朝廷的栋梁之材!”说到这里,王凤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又咳了起来。王莽激动不已,连忙用手轻轻地拍着王凤的后背。喘息稍定,王凤又对成帝说道:“但他现在还很年轻,需要积累功禄,方可大用。”

王莽说道:“大伯父,先歇口气,别再说了。”

成帝说道:“大将军,朕几次到府上,都看到巨君在悉心照顾。外家有此青年才俊,朕也感到欣慰。”

王凤又拉着淳于长的手,对成帝说道:“陛下,这外甥虽然相处不长,但和臣的感情很深,将来陛下或许有用得着的地方。”

淳于长悲伤地跪在地上,说道:“大舅恩情,外甥永远铭记心中。”

成帝哽咽着说道:“大将军静静地休养吧,今日嘱托的事,朕都放在心上了。”

王凤大大地喘了口气,仍有些放心不下,说道:“陛下,一旦臣的身体有何不测,朝中只有那人可以担当大任!”

成帝含泪说道:“大将军放心,朕定然会好好安排。”

看着王莽和淳于长把成帝送离卧室,王凤已大汗淋漓,几乎虚脱。王莽赶紧取来温水,为他擦拭虚汗。

当天半夜,众人已经离去,卧室内异常安静。王凤神情恍惚,感到黄泉路近,他把王莽叫到床前,指着卧室内侧的帷帐,说道:“贤侄,你去把帷帐掀起来。”

王莽轻轻拉开帷帐,一道隐秘的小门进入眼帘。王莽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卧室里还有一间神秘的内屋。

“你把我扶进内室。”王凤说道。王莽小心地把王凤扶下床,两人进入了密室。密室不大,充满了神秘之感。王莽把王凤扶在椅上坐下,点亮了铜灯,眼前出现了一座神龛,王氏祖宗的画像立在神龛中,神龛上面写着“王氏历代祖先神位”几个字,神龛前面的几案上摆放着一个香炉,一个用绢帛包裹起来的秘箧。

王凤说道:“贤侄,这里供奉的是我远祖黄帝以来的历代祖宗神灵,你去给咱祖宗们敬香、磕头。”

王莽按捺住心头的激动,点燃了一炷香,虔诚地匍匐于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贤侄起来吧,去把那秘箧拿过来,把它打开。”王凤吩咐说。

这秘箧用绢帛裹着,似乎有些重。王莽把绢帛一层一层打开,里面是一个精致的箧子,再打开盒子,里面放着几本简册。

王凤表情肃穆,指着这几本简册说道:“贤侄,这是咱们王氏家族的谱牒,已经传了好几代了。”

“侄儿早就听说过有一本谱牒,现在终于看到了。”王莽激动地说。

“这谱牒记载了我家族几千年的辉煌历史,显赫的世系,从远祖黄帝开始,一直到上古殷商至战国时期的名人,许多人都做过天下的君主。”

王莽心情激荡,说道:“今天亲眼看到了这本谱牒,侄儿备感骄傲!”

“这本谱牒的神奇之处,还在于它记载了几百年前鲁国史官的占言,对日后将要发生的大事都有预测,就连你姑姑当上皇后,它都准确预测到了。”王凤喘息着说。

王莽心知这族谱的珍贵,说道:“大伯父,是否要把王襄叫来?”

王凤说道:“不必了,今天我要把这本族谱秘本亲自传授给你!以后世子王襄也就交给你了。”

王莽有些诚惶诚恐,说道:“大伯父,这怎么能行……”

“自古以来,长子为大。但先圣孟子也说过: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要保证家族的荣耀世代不衰,就不必讲这么多规矩,只有传给有德才的后人,才能做到。”王凤喘歇了一会儿,继续说道:“贤侄……王家的晚辈当中,大都是些纨绔子弟,伯父认为只有你能够振兴王家。这本家谱就传给你了……”

香火袅袅中,王莽跪伏于地,咽泣不已。

王凤又艰难地说道:“这可不是一般的谱牒,咱们王家今天的地位,未来的命运,都和这本谱牒有关呀!”说罢,他把谱牒郑重地交给了王莽。

王莽接过简册,恭敬地磕了三下头,又对着王凤恭敬地磕了三下头,起身拿起简册,见上面写着“王氏谱牒自本”六个汉隶,心头不觉一震,对王凤说道:“大伯父的心思,侄儿已经明白了,侄儿一定不辜负大伯父的期望,发扬光大家族的光荣。”

王凤在王莽的搀扶下,走出密室,回到床上躺下。他对继任辅政的事仍然放心不下,勉强支起身来,叫王莽递来笔墨,亲自给成帝写了一份疏文,再次强调王氏五侯不能重用的理由,并以死保荐王音出任辅政大位。疏文写成,立即着人送入宫中。

成帝见到疏文,感觉王凤一再交代后事,似乎病情有所恶化。次日为八月的丁巳日,成帝和皇太后王政君匆匆赶到王凤府第。进入府第内室,王凤躺在床上,气若游丝,世子王襄、王莽和淳于长匍匐在王凤的床前,伤心地哭泣不已。

王凤见皇太后和皇上到来,似是回光返照,又精神了一些。

王太后走到床前,握着王凤的手,伤心得泪流满面。成帝咽泣着说道:“大将军疏文中托付之事,朕已经看到了,朕将按将军的意思去办,请放心吧!”

王凤听罢,颤巍巍地欠起身子,双眼目视着伏在地上哀泣的王莽、淳于长两位晚辈。

王太后见状,立即诏令二人起身,又抚着两人的肩膀,叹道:“唉,这两个孩子也够可怜的,难得他们辛苦了这么久。”

成帝此时已明白王凤的心意,说道:“皇室外家这两个年轻人,朕也会诏令朝廷安排好的。”王凤听到成帝的许诺,面露微笑,渐渐合上了双眼。王襄、王莽和淳于长捶胸顿足,号啕大哭起来。大将军府中,妻妾和家眷们都涌进了内室,顿时哭声震天。

王太后喃喃说道:“想不到咱王家兄弟姐妹一十二人,已有两个兄弟先我而去了呀!”说罢,禁不住泪流满面。

九月,凉风袭来,送走了关中平原的暑热。

成帝下诏,赐给王凤谥号敬成侯,其子王襄继承侯位,官任卫尉,负责宫中的警卫。朝廷拜任御史大夫王音为大司马、车骑将军,接替王凤辅政朝廷,并负责尚书台的文书处理事务。平阿侯王谭被赐予特进位,统领京师城门兵马。

京城长安,大将军府第搭起了灵堂,成百的兵车林立,上千的兵士头戴铜盔、身着铁甲装束,守卫在灵堂四周,一片肃穆。他们是被新任大司马辅政王音专门调派而来,并受命听从府第调遣。皇太后、天子以及朝廷文武百官、公卿诸侯全都到齐。

哀乐声中,王音进入灵堂,亲自主持隆重的丧礼。

王凤的墓地在咸阳城外的渭陵附近。出殡的日子到了,铁甲卫士抬着王凤的灵柩,在一片哀乐声中向墓地缓缓而行,京城数十万兵士列队致哀,出殡的队伍浩浩荡荡向几十里外的咸阳行进。

“呵,这阵仗太盛大了!是大将军出殡呀。”市民们纷纷夹道观望着,议论着。

一位老者说道:“这也是开眼界了,咱这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盛大的出殡规模。”

“是呀,天子出殡也不如大将军呢。”另一位市民感叹地说。

庞大的出殡队伍前列,大司马、车骑将军王音的车驾跟在灵柩后面。他身着丧服,心中百感交集。近几年来,他和王凤感情深厚,一直视王凤为自己最亲的人,没想到这么快就永诀了,这让他心中哀痛不已。

王氏诸侯几位兄弟的车马,也行进在灵柩的前面。平阿侯王谭坐在车上呆呆地发着愣,大哥王凤的去世,并没有让他感觉到很大的悲伤,反而生出了一种恨意。王凤在世时,他和大哥就不太亲近。王凤病重时,不仅诸侯兄弟和朝中一些大臣都以为他是接替王凤的人,就连他也觉得辅政的位置非自己莫属。谁知天子诏令下来,才知道由叔伯弟弟王音接替了辅政大位,而自己只得到个“特进”的虚称,还让他统领什么城门兵马。

“这王音算什么东西,年纪不如自己,辈分排行不如自己,凭什么当上了辅政?”王谭觉得自己丢尽了脸面,心中愤愤不平。想到这里,他从怀着掏出一张信札,读了又读,上面写道:

君侯有周公、召公之德行,具备管仲、晏子之才能,敬贤下士,乐善不倦,早应居于上将之位。过去由于大将军在位,因此抑郁在家,而今大将军不幸早薨,论资排辈,按照才能,大将军之位非君侯莫属。但拜任那天,京城士大夫都感到怅然失望。这都是由于我谷永等愚劣无能,未能将君侯之才能褒扬万分之一……

“真是受用啊!”王谭不得不佩服谷永的文笔。这谷永身在外地,还来信为他打抱不平,劝他推辞掉统领城门兵马的官职。王谭看到这里,大为感慨,心中十分舒畅,不禁叹道:“唉,世人多以权势取人,唯有子云君才与我是真正的至交,在我身处困境之时,还从外地致书于我。”

王谭接着读到“在下听说君侯以特进身份掌管城门兵马,车骑将军王音秉政于朝内,而皇上的至亲贤舅却被冷落于朝外”,王谭忍不住在车上大声呼道:“知我心者,谷子云也!”

出殡队伍中哀乐阵阵,沿途兵士们把纸钱撒向天空,王谭的心情也和这哀乐一样,他已经决定听从谷永在信中的建议,赌上这口气,不接受统领城门兵马的官职,并发誓不和王音往来。

王莽和淳于长这两位年轻后辈乘坐在各自的车驾上,随行在出殡队伍中。成帝宣布王音辅政时,群臣都感到惊愕,王莽却是少数几个知道内情的人:当年京兆尹王章在密室里向成帝劾奏王凤时,王音将机密泄露给了王凤,才使王凤化险为夷,因此王音是王凤的救命恩人,而且他对王凤一直极为谦卑和恭顺。这些事是王凤告诉他的。

王凤出殡已经过了一段时间,皇太后王政君哀伤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长乐宫前殿,她把成帝和王氏诸侯以及大司马辅政王音请到这里,想和他们商量王莽、淳于长的事情。

王凤去世这年,王莽年仅二十三岁,淳于长也才二十岁,两人都在朝廷中当黄门侍郎,官职虽然不高,却时常接触机密文件,经常出入于未央宫。

成帝说道:“母后,儿臣曾向大将军做过承诺,要特别关照他们二人。”

王太后说道:“你就去下个诏,把他们安排了吧。”

成帝当即吩咐王音,要他越级提拔王莽和淳于长,王莽被提升为射声校尉。射声校尉是京城八大校尉之一,与京城北军的中垒校尉、屯骑校尉、步兵校尉、越骑校尉、长水校尉、胡骑校尉、虎贲校尉并列,统领军中的弓箭手,直接听命于天子诏令,官秩为二千石。淳于长被提升为校尉诸曹,官秩低于王莽。

王莽精心伺候王凤,给王太后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她对王氏诸侯说道:“我那可怜的弟弟王曼去世太早,你们几位兄弟当中,只有他一人没有封侯,这对王曼的后人不公啊。”

王谭说道:“太后心意,我们已经知道了。王曼过世太早,巨君贤侄没有沾到皇恩,确实很遗憾。我听楼大侠多次提起王莽,说他出类拔萃,为年轻人中的俊杰。”

王太后说道:“我看巨君贤侄要供养母亲和嫂嫂一家,自己也有几个儿子。今后就把我那弟媳李渠接到长乐宫,还可以陪我说说话呢。”

成都侯王商和王莽交往很好,也表态说:“我听楼大侠称赞巨君贤侄的品行,这晚辈至今生活都十分简朴,家境也不宽裕。小弟这就向朝廷上个奏书,请求把我封邑中的人户,分一部分给王莽,这样每年他都能从封户中收到一些租赋,足以改善其生活。”

王太后欣慰地说:“成都侯对巨君情意深重,难能可贵呀!王曼要是在天有灵,定会感激不尽!”她又对成帝说道:“子鸿这孩子也是你表弟,皇上也多关照关照吧。”

成帝想起淳于长微笑的俊容,笑道:“子鸿就让他跟随在朕的身边吧。”

王太后常听不少人说皇上喜欢侍中张放,张放还带着天子常常微服出游,这成何体统!淳于长的样子也很俊俏,让他跟在皇上身边,总要好些吧,于是说道:“这样也好,让子鸿也参与一下朝政的事吧,将来让巨君和子鸿都为朝廷立些功劳,给他们封个侯也好呀。”

成帝答应着,离开了长乐宫。侍中张放已经在未央宫等候多时了,说道:“皇帝哥哥,你累了。”

“贤弟,我真的累了,是心累。”成帝说道。在没有其他人的情况下,他和张放仍然以兄弟相称。

张放心疼地递过来一碗参汤,服侍成帝喝下,说道:“大将军病重以来,这段时间遇到的大事也太多了,现在终于办完了,可以好好放松一下了。”

“是呀,大将军是支撑朝政的栋梁呀,要换上一根合适的栋梁,谈何容易!只有外家辅政,我才放得下心来,现在都安排好了……”成帝说道。

“安排妥当就好,也不用为朝政操那么多心了。休养一段时间,咱们还是到宫外去走走吧,好久没去了。”张放说。

成帝笑道:“还是贤弟懂我呀,哈哈哈哈。”

“今晚后宫挑选谁来陪侍?”张放问道。

“张美人就算了,李贵人……唉,今晚太累了,就你在这里陪陪我吧。”成帝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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