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翊回过神,强压制心中的愤怒,对姝儿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然后将自己身上的外衫脱下,将姝儿严严实实的包裹了起来,然后将她从榻上抱起,径直走出了厢房。
姝儿闭着眼睛,靠在司徒翊怀里,她如今这副模样,实在狼狈,不想见人,她能感觉到司徒翊抱着她穿过一道道门洞,听脚步声,他们身后应该还跟着许多人。
过了一会儿,姝儿听到大门开启的声音,她睁开了眼睛,司徒翊已然抱着她走出了太守府,然后一路疾行。
夜深了,一弯新月高挂在空中,街道两边只零星的挂着几个灯笼,微风拂过,灯火一闪一闪,伴着他们一声接一声的脚步,衬得夜无比寂静。
在明白司徒翊是赶来救她之后,她竟后知后觉的害怕起来,司徒翊似是感觉到了她的不安,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可她依旧惊出了一声冷汗,这些年,她被爹娘保护得太好了,虽知江湖险恶,但却不知江湖险恶至何种地步!
有人牵着几匹马走了过来,司徒翊将姝儿放下,运功解开了她身上的穴道,姝儿被点穴的时间有些久了,穴道虽解,但全身还是僵麻的,突然脚踏实地,她顿觉浮在云端一般,站得晃晃欲跌,有人从她身后跑上来,与司徒翊同时将她扶住。
她转头,见身后扶住她的那人竟是元晔,喜极而泣:“师兄!”
司徒翊扶着姝儿上马:“先离开这里再说。”
元晔见姝儿身子僵硬,知她血脉尚不通畅,不能独自骑马,想与她共骑一匹,司徒翊却快他一步,翻身上马,带着姝儿一骑绝尘,元晔赶紧上马紧追其后。
夜里城门已关,司徒翊带着众人来到城东的一个小药铺前,马儿刚停,独孤静带着两个小童从药铺里走出来,待司徒翊他们下马之后,两个小童将马儿牵到药铺旁边一处荒着的宅院里。
独孤静跑到司徒翊面前,气呼呼的瞪了姝儿一眼,哭诉道:“三师兄,你把她救出来,那我要怎么办?你不会真的要我嫁给姚玄那个色胚吧。”
“静儿!”独孤雁怒斥道:“你自己做错了事,还有脸在这里哭,赶紧给这位姑娘赔罪。”
独孤静不理会她姐姐,只楚楚可怜的看着司徒翊,她本就长得美,尤其一双眼睛,潋滟如秋水,再一带泪,更是梨花带雨,让人心疼。
姝儿庆幸自己见惯了这张楚楚可怜的脸,不然自己可能也会心软。
独孤雁见妹妹冥顽不灵,只能上前一步,对着姝儿深深一揖:“都是我没有教导好妹妹,害得姑娘遭受这无妄之灾,我替小妹向姑娘赔个不是。”
姝儿抬起独孤雁的手,不让她行礼:“冤有头债有主,这事轮不到你赔罪。”
独孤静理不直气还壮:“你别盯着我看,我让你代替我入代王府,也是为了你好,代王府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总比你跟着你师兄在江湖上餐风露宿的好。”
这姑娘实在是不怎么讨人喜欢啊!这么个性子的姑娘,怎么就和她成了双胞胎呢!
元晔气愤的走上前,握住姝儿的手:“小师妹,我们走吧,去别的地方。”
姝儿感觉到元晔的手在微微颤抖,她明白他此刻的愤怒与隐忍,对他摇了摇头:“我的手,脚,还有背都受伤了,今晚实在是走不动了。”
“受伤了!”元晔握起姝儿的手,见她皓白的手腕上有淤紫色的勒痕和一些破皮的擦伤,心疼道:“赶紧进屋,我先给你敷药。”
姝儿轻轻挣开元晔的手,又羞又涩地道:“我背上也有伤口,你怎么给我敷药。”
独孤雁忙道:“不如我替姑娘上药。”
姝儿连忙摇头:“我不喜欢陌生人靠近我。”
元晔不解地看着姝儿,她从小跟着他练武爬山,没少干上树掏鸟蛋下河抓鱼的事,擦伤摔伤不小心被剑刺伤那都是家常便饭,从未见她如此娇气过,今日是怎么了?
姝儿转头看向司徒翊,脸上飞起红霞:“只能你替我上药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傻眼了,元晔更是惊得放开了姝儿的手。
司徒翊盯着姝儿看了一会儿,点头道:“好像也只能如此了。”
独孤静怒道:“我师兄是男子,怎么能给你上药?”
姝儿似是被独孤静的气势给惊吓了,怯怯的往后退了一步,躲到司徒翊身后,拉着他的衣袖,埋怨道:“在长安的时候,你为什么没告诉我,你小师妹和我长得如此相像。”
司徒翊淡淡道:“长安一叙,太过匆忙,未来得及向你细说。”
独孤静睁大了眼睛,独孤雁先一步反应了过来,问司徒翊:“师兄,你和这位姑娘认识?”
司徒翊嗯了一声,也没打算向众人解释什么,只是将姝儿拉至自己身前,然后打横抱起。
姝儿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司徒翊却一本正经地道:“你的脚不是受伤了?还能走路?”
姝儿忙摇头:“不太能走!”
独孤静见他们两人如此,气得身子颤抖,眼里全是泪花:“师兄,你不是真的要为她上药吧?男女授受不亲,你们怎可如此?”
姝儿转头,看着独孤静,笑眯眯地道:“你还小,对男女之事一知半解,普通男女自然是不能授受不亲,但我与你师兄,我们的关系不一般。”
独孤静拦住他们的去路,用尖锐的声音叫道:“什么不一般,你真是不知羞,师兄,你是何时认识这个不要脸的女子的。”
司徒翊看着姝儿,颇感无奈:“上辈子就认识了。”
“师兄!”独孤静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司徒翊,可司徒翊却不看她。
独孤静见司徒翊满心满眼的只有姝儿,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抹着眼泪跑回了房,独孤雁不放心妹妹,便跟了进去。
她们姐妹离开之后,姝儿挣扎着要下来,司徒翊却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你想过河拆桥?”
姝儿收敛笑容,冷着脸道:“听闻司徒将军又是中箭又是坠马,我还以为你身受重伤活不长久了,没想到今日一见,将军竟是如此神采奕奕!”
司徒翊疲惫的脸上终于露了一丝笑:“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姝儿嘴硬道:“我才没有担心你,你就是死了和我也没什么关系!”
司徒翊抱着她往后院走去,丢下已经石化了的元晔:“劳烦师兄打一盆热水来,在为姝儿上药之前,必须先将她的伤口清理干净。”
元晔傻愣愣地站在药铺门前约莫吹了半炷香的冷风,才在一个盐帮小兄弟的提醒下回过神来,匆匆吩咐手下的小兄弟帮忙烧一些热水,自己火急火燎的追了进去。
药铺的后院是四间干净的民房,两间点着烛光,两间黑漆漆的,独孤氏姐妹的房门口站了两个鲜卑族装扮的侍卫,所以元晔一眼就认出了姝儿的房间,直接推门而入。
“疼...你轻点...”
“已经很轻了,你别这么娇气。”
“你这什么药,怎么敷上去这么痛!”
“这是骊山行宫你给我的金疮药,说是对刀伤剑伤有奇效,你忘了?”
“难怪这么疼,这药里我加了酒精,疼死我了!”
房间内,司徒翊正在为姝儿手腕上的伤口上药,两人坐在桌前,一个嚷嚷着疼,一个小心翼翼,烛光照在他们的脸上,竟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
见元晔进来,姝儿尴尬地抽回被司徒翊握着上药的手,忽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元晔将房门关上,然后走到姝儿身旁,蹲下身,关切的问:“刚刚外面人多,我不好开口问,你被姚玄掳去,没吃什么亏吧?”
姝儿摇摇头:“我出门的时候在软甲上洒了药粉,姚玄虽然轻薄了我,但其实并不能对我做什么。”
元晔舒了口气:“没事就好。”
姝儿好奇地问司徒翊:“你在姚玄耳边悄悄的说了什么?他为什么突然肯放了我?”
司徒翊抓过姝儿另外一只手,将金疮药洒在姝儿的手腕上:“我告诉姚玄,你不止是赵睿的女儿,还是项辰青梅竹马的心上人,他若强扣了你,以项辰的性子,一定会出兵濮阳,到那时,他在姚闵眼中就是一个色令智昏的罪人。”
“他才不会为我出兵。”提起项辰,姝儿心里便难受,连这么蛰的药都不觉得痛了。
司徒翊涂抹完药膏,轻轻地在她手腕上吹了吹:“他会不会为你出兵我不知道,但是在世人眼中,他是一个可以为了美色而穷兵黩武的帝王,并州之战是他为了含笑而发动的。”
“就因为这个,姚玄便放了我?”
“姚玄虽贪恋美色,但他不是个不知轻重的人,不管你长得多美,他有多喜欢你,只要你成为他帝王路上的绊脚石,他便会毫不犹豫的舍弃。”
姝儿觉得司徒翊的话有几分道理,她与项辰也算是有几分情义,项辰说舍弃就舍弃,更何况姚玄不过是今日才初见她,所谓的喜欢,不过是一个男子对女子容貌的心动罢了。
“小师妹与司徒将军是何时认识的?”元晔知自己这话插得不合时宜,但他实在是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
姝儿心里悲苦,没什么心思解释,便坦言道:“上辈子就认识了。”
“小师妹!”元晔轻声的咳嗽了一下,正色道:“我好好问你呢。”
“没骗你,真的是上辈子就认识了。”姝儿看着元晔,无精打采地道:“你从小和我一起长大,除了你偶尔回家过年省亲之外,我们几乎形影不离,我认识的人你全都认识,你觉得我可有机会,背着你去结识一位齐国的将军?”
见元晔不信,姝儿心里烦的很:“我小时候就和你说过,我投胎转世前没有喝孟婆汤,前世的事我全都记得,你当时只以为我说胡话,没往心里去。”
司徒翊也开口道:“姝儿说的是真的,我与姝儿确实前世就相识了。”
元晔见识过姝儿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本事,对她的话原是全然不信的,但司徒翊竟也这么说,他倒是有些惊着了。
司徒翊看着姝儿道:“姝儿前世是我夫人,司命说我与她尚有情缘未了,便将我们投胎转世到同一个凡尘,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找她,只是没想到她投胎转世成了赵睿的女儿,一直待在浮戏山庄与世隔绝...”
姝儿伸手阻止他继续往下说:“谁和你情缘未了!你我早就一别两宽了!”
司徒翊冷笑:“司命说你我情缘未了,又不是我要与你情缘未了,我不过是看在昔日情分上不想你在这乱世之中颠沛流离,所以才想照顾一二......”
姝儿道:“我好得很,我一出生便是众心捧月,爹娘视我如掌上明珠,师兄师姐更是对我疼爱有加,完全不劳烦你来照顾。”
司徒翊道:“林冉,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说话为何还是这么的得理不饶人?总将别人的好心践踏在地。”
姝儿道:“好心?出轨也算是好心?背着老婆和别的女人睡觉也是好心!”
司徒翊反问:“我出轨你就没有责任吗?”
姝儿怒道:“我有什么责任?”
司徒翊道:“没有吗?要不你再仔细回想回想,那些年你是怎么对我的?我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我不但给你爸妈买车买房,我还给你弟弟买房结婚,你却连一个好脸色也不愿给我,连一句好好的话都不愿意和我说。”
“我就是看不惯你巴结讨好他们的样子。”
“我是为了谁去讨好他们的?”
“你别倒打一耙,那些年你在家里待过多少时间,我们一起吃过多少顿饭?你说我连一句话都不愿意和你说,我也得有机会见到你!”当年所有的伤心与委屈,终于在这次吵架中宣泄了出来
“我们聚少离多全都是我一个人的错吗?你不忙吗?你整天不是忙着写论文就是泡在手术室里,我有抱怨过什么吗?”
姝儿摆摆手,不予与他再争辩下去:“行行行,你出轨全都是我的错,反正我们都离婚了,我的错就我的错,我认了!”
司徒翊也被惹怒了:“我就睡了一个女人,你就要死要活的要和我离婚,项辰后宫这么多妃子,怎么没见你去和他闹。”
姝儿比他更怒:“你怎么知道我没和他闹。”
元晔虽然不愿相信这么荒谬的事,但小师妹与司徒翊吵架的模样实在是太像他爹和他娘吵架的样子了,这是夫妻吵架独有的谩骂与诋毁。
“离婚是何意?”元晔有些话听明白了,有些话却听不明白。
“就是和离的意思。”姝儿抹着眼泪道。
“我去灶房看看热水烧好了没有,你们先聊。”元晔觉得自己在这间屋子里有些尴尬,还是找个借口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