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儿已然分不清内心是惊喜多一点,还是惊吓多一点,久别重逢的喜悦荡然无存,只化成了一句颤巍巍的话。
“你...你什么时候藏在屏风后面的?”
项辰走到她床边坐下,见她脸色苍白,满头大汗,担忧地问:“怎么出那么多汗?哪里不舒服吗?”
“你...你什么时候藏在屏风后面的?”她是被吓的出汗的!
“你醒来之前,我便来了,不想让人看到,便在屏风后面待了一会儿。”
“你是来为我运功疗伤的?”姝儿问。
淡淡的笑意浮上项辰墨玉般的瞳眸:“你知道是我?”
姝儿点头:“那是自然,我虽然昏昏沉沉的,但并非全无知觉,我能感觉到注入我体内的真气刚猛深厚,与我又是同出一脉,这世间,只有你,哥哥,还有爹有这样的内力。”
“那为何不是舅父?”项辰从袖子里拿出一方罗帕,温柔的擦拭姝儿的额头。
“哥哥和爹虽是我的骨肉至亲,但终究男女有别,真要运功疗伤,我娘便可以,何须他们出手,所以这世间能毫不避讳男女之防为我疗伤的男子,只有你了。”姝儿条理分明地道。
“你那样的被李誉抬入皇宫,真的是吓死我了。”项辰轻轻的摸了摸她的额头,依旧是滚烫的:“你坐好,我再输些内力给你。”
“不用。”姝儿握住项辰的手,将头轻轻的依靠到他的肩膀上:“你没听说过吗?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就是输再多的内力给我,我还是需要十几日才能康复。”
“你这话倒与王太医说的一样,他也是不让我输太多内力给你,但我不敢完全相信他,便每日悄悄的输一些内力给你,不敢太多,但又怕少了与你内伤没有助力。”
姝儿知项辰这个皇位如坐针毡,对皇宫内的人都十分戒备,不敢轻易的相信宫中御医。
姝儿见项辰如此紧张自己,心中甜蜜,语气却是酸涩的:“今日姐姐和李月如同时入宫,你不陪两位美人,来我这里做什么?”
“谁说我没有去陪她们,我已经去过了,这才来的你这里。”
“你!!!”
见姝儿生气,项辰唯恐她怒极伤身,忙道:“骗你的,我早已让顾德才去两宫传旨,说是今日宴请群臣,我不胜酒力,便留在勤政殿歇息,也让她们早些休息。”
姝儿既开心又有些愧疚地道:“其实她们也是可怜的女子。”
“李月如也许可怜,但你姐姐赵德音哪里可怜了?”
姝儿见项辰面带讥笑,知道姐姐当年死活不肯嫁他一事始终是项辰心中的一根刺。
姝儿轻轻地握住了项辰的手,柔声道:“项辰哥哥,你已经隐忍了那么多年,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得罪王家。”
项辰反握住姝儿的手,点头道:“我如今步步为营,危机四伏,自然是要先安抚住王安的。”
“对了,那夜究竟是怎么回事?项孤曼说你邀约项峰去平乐馆,李誉却说他邀约你看戏?究竟哪个是真的?”
姝儿愣了愣:“我确实邀约项峰来平乐馆,目的是为了让二师兄生擒他,谁承想李誉也跟来了平乐馆,他可能是为了维护我的清誉,才说了谎。”
项辰生气道:“这样的维护还不如不维护。”
见项辰脸色难看,姝儿只能想方设法的转移话题:“听说你把项孤曼给贬了?她当时是不是欲哭无泪?”
项辰没有理她,只是从袖子里拿出一副画像,递到姝儿面前:“这是你画的?”
“怎么会在你这里?”姝儿惊道。
“这幅画像是夹在你银丝软甲里的,那日我穿着软甲出发,无意间发现了这幅画?”项辰再次问。
难怪她遍寻不着,原来是被项辰带走了,画中之人是司徒翊,不,更确切的说应该是张恺,当日得知他悬赏千金来寻她,她便画了他的画像,原是想让二师兄帮忙查查,确认一下他到底是不是张恺,后来忙着排演歌舞,就将这事抛诸脑后了。
项辰不悦地问:“画中的男子是谁?”
姝儿觑着项辰紧蹙的眉头,只能再次硬着头皮道:“你啊,不像吗?”
项辰看了看画中人,目光冰冷:“你觉得像吗?”
姝儿厚着脸皮装糊涂道:“我觉得挺像的!”
项辰的语气很是不悦:“我若将画像交给监察司,他们早晚能查出画中人是谁,可我希望我们之间能坦诚相待。”
姝儿心里不服气,但也不敢再胡诌,只能半真半假地道:“这不是我画,是我让二师兄帮忙找的司徒翊的画像,我一直好奇能配得上第一美人的司徒翊长什么模样。”
“原来是他。”项辰看着画像若有所思。
“这画...”姝儿伸手,想要将画像讨回。
项辰随手便将画像给撕了,并且撕得粉粉碎:“既然你坦诚相告,我便不再查了,不过以后不准私藏其他男子的画像在身上。”
姝儿看着项辰手上那团碎纸,心里那叫一个痛啊,那可是她花了好几个时辰画的呀,还是她为数不多的画得还不错的人物肖像,那可是她的得意之作,就这么被撕了!!!
就在姝儿为自己的画被撕而心痛欲绝之际,她感觉项辰握着她的手紧了一紧,她忙问:“怎么了?”
项辰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姝儿摸了摸自己的脸:“是我的脸色很难看吗?”
项辰摇了摇头,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梳妆台,问:“你喜欢这个宫殿吗?”
这个话题十分跳跃,姝儿有些闷,但还是顺着他的目光,将整个寝殿环视了一番,赞叹道:“很漂亮,这梳妆台铜镜旁的紫檀木上雕刻的是凤凰吗?”
项辰点点头。
“这是哪处宫殿?”
“永安宫。”
姝儿一惊,下意识的就想要抽出被项辰握着的手,而项辰却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我父皇终身未立皇后,这才让永安宫荒废许久。”
永安宫,那可是大魏历代皇后居住的寝宫!!!
“看...看不出来...这都挺新的。”姝儿已然不知自己在说什么了。
“我登基之后,便立刻让人修缮了永安宫。”项辰看着金碧辉煌的寝殿,眼中有了笑意。
“你登基不过三个月吧?”姝儿问。
项辰不解地看着她。
“所以这个宫殿也是刚刚修葺完的?”姝儿又问。
“赶在你们来长安之前修葺完的。”
所以这宫殿确实是刚刚装修完的,古代人是用什么装修屋子的?会不会有甲醛?她可是受了重伤的人,经不起甲醛的毒害!!!
姝儿欲哭无泪地问:“皇宫这么大,就没有别的宫殿可以住了吗?”
项辰:“......”
“…玉儿,你等等我。”赵睿的焦急的声音伴随着一前一后急促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
“我爹娘回来了。”姝儿连忙推项辰:“你赶快走,别被我爹娘看到。”
“舅父舅母早就答应我们的婚事,更何况,他们又不是没有撞见过。”
“不一样,浮戏山庄乃是山野之地,爹娘又不是那种拘泥于礼教规矩之人,所以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你可是一国之君,我们这样私下相见不合礼教,被爹娘撞见,大家都尴尬。”姝儿可怜兮兮地看着项辰。
“你何时这么在乎礼教规矩了?”
项辰虽然不悦,却也觉得撞见舅父舅母是一件十分尴尬的事,便妥协了,从窗户处跃了出去。
“…玉儿。”听着老爹凄苦的叫声,姝儿便很不厚道的想笑。
“你跟着我做什么,晚宴还没结束,那些狐媚子还在那边等你回去呢。”林溪玉气呼呼的打开了殿门:“姝儿的命都快没有了,你竟然还有心思喝酒,项辰也是,你们这些男人看着台上的那些舞姬,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玉儿,我素日里不愿带你出席皇家宫宴,就是这个原因,宫宴中难免会有这些莺歌燕舞,我不过是逢场作戏。”赵王觉得自己无比委屈:“还有,你怎么可以直呼陛下的名字,这可是大不敬之罪。”
“你还不向陛下行人臣之礼呢,论起大不敬,你有过之而无不及,项辰若是连这都要追究,那这么些年,算是我看走了眼,白养了他。”林溪玉不甘示弱地道。
“玉儿,我知道你生气,可你想想,姝儿这次闯的祸不小,那日若非李家父子一心向着我们,这事可不是那么容易善了的,我自然是要与李相推杯盏壶,好好联络联络感情!”
“我才不管那么多,我只知道项孤曼伤了姝儿,而你和项辰不但不追究,还把错都推到姝儿身上。”
“怎么没有追究,项孤曼不一样被禁足了吗?我知道你气她伤了姝儿,但辰儿刚刚登基,根基不稳,不好惩戒太过,我这些年陪着你归隐山林,除了自己的封地,对朝政是不闻不问,现在为了辰儿和你们贸然卷入朝堂,怎么也得和朝中大臣多多来往!”
“你的意思是全都是我的错。”
“玉儿,你不能不讲道理啊。”
姝儿实在听不下去了,决定救一救父亲:“…咳咳…水…咳…咳..”
“姝儿…”赵睿和林溪玉同时冲了进去,见姝儿虚弱的躺在床上,脸色煞白,但是眼睛却是睁开的,激动不已:“谢天谢地,整整五天,你终于醒了。”
林溪玉扶着姝儿坐起,赵睿倒了一杯水,小心翼翼的喂她喝下。
姝儿水喝一半,便虚弱的推开了赵睿的手,转头看着林溪玉:“娘,你别怪爹了,是我自己贪玩惹的祸。”
林溪玉看着女儿惨白的脸,心中酸涩:“你和李誉的事怎么不早告诉我们?”
姝儿惊道:“娘,你胡说什么呀,我和李誉什么事都没有。”
“他都要上门提亲了,还说没什么事?。”
“上...上门提亲?”姝儿心虚地问。
“要真是上门提亲也就算了,他父子可是当着辰儿的面提的亲,你是没看见辰儿当时的脸色有多难看。”赵睿单是想就觉得一团乱麻。
难怪刚才提起李誉维护她的事,项辰脸色那么难看,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爹,娘,我不想留在宫里养伤,宫里规矩太多,我怕我再闯祸,我想回府里。”
林溪玉面露难色:“这...恐怕不行,辰儿下旨,罚你和项孤曼一起留在后宫闭门思过,项孤曼已在长秋宫待了好几日了,本来你也是在长秋宫里躺着的,这不是因为辰儿立妃,明日一早,你姐姐和李月如要去长秋宫给太妃请安,你一直昏迷着也不吉利,这才把你挪到了永安宫。”
姝儿瞪大眼睛指着自己,怒气冲冲地道:“你说...项辰哥哥罚我闭门思过?还嫌我不吉利!!!”
永安宫的后院原本有一个大池塘,因常年废弃,池塘里的水都干了,项辰登基之后,让人引宫外的湖水灌入,在池塘边造了个亭子,又命人在池塘里种植许多莲花养一些小鱼,慢慢的,池塘焕发出了生机。
因永安宫闲置已久,在宫里当值的宫女太监不多,平日里的活计也少,只需打扫打扫宫殿即可,所以他们闲暇时都会三三两两的聚在池塘边的亭子里赏花闲聊。
自姝儿入住永安宫之后,那些懒散的宫女太监虽有所收敛,但也没太将她放在眼里,时不时的还是会聚在亭子边聊些宫内趣闻。
恰巧,姝儿对宫里的趣闻也很感兴趣,起初是站得远远的偷听,后来觉得偷听没意思,干脆让芷兰烫壶热酒,切些牛羊肉,在亭子里摆个小宴席,邀请那些宫女太监围坐一团,一起喝酒聊天。
姝儿人长得美,出手大方,嘴巴又甜还没什么架子,永安宫的人都很喜欢她,慢慢的也愿意围着她转,毕竟谁不想结交一两个出身显赫的朋友,尤其是皇宫里的太监宫女,平日里都是被人呼来喝去,为奴为婢惯了,极少有贵族将他们当做人来看待,更遑论一起喝酒聊天了。
在姝儿大大咧咧的主持下,永安宫自成一个小天地,每日里都是酒气熏人,笑声不断。
一日,姝儿午睡醒来,觉得百无聊赖,就让芷兰给她弄了个钓鱼竿,让太监在树下的泥土里挖了些小虫子,然后一个人坐在池塘边钓鱼。
永安宫的宫人一直觉得姝儿好动,并不看好她能安静的坐在池塘边钓鱼,尤其是芷兰,一直在她耳边嗡嗡嗡的,说是钓鱼需要静心,还需要耐心,劝她去投壶。
姝儿被她念叨的烦了,便扬言只要她能钓上一条鱼,就赏赐她一两银子。
有了赏赐,芷兰自然就闭嘴不言,一心期望姝儿能钓到鱼,其他宫人见芷兰有赏赐,便也磨着姝儿要赏赐,姝儿大手一挥,只要能钓到鱼,见者全都有赏。
于是永安宫的宫人们全都围在了她身边,有为她奉茶的,有喂她吃糕点的,还有为她打扇子的,就连护卫宫门的侍卫也贪看热闹,被怂恿着去池塘边为姝儿打气,借机领赏。
项孤曼被关在长秋宫里大半个月,因右手手骨断了,每日只能用左手抄写礼记,足足抄了五十遍,才在太妃的求情之下被放了出来。
因手上缠着绷带,她原是打算直接回康王府养伤的,可无意间听婢女说姝儿还在永安宫里待着,好像伤刚好,每日就要抄写礼记,日子过得十分不如意。
被婢女这么一一嚼舌根,她突然想去看看她,固然有自己解禁之后的幸灾乐祸,但也想知道她对李誉究竟存了什么样的心思。
她原是做好了对方不愿意见她,她做一个不速之客的心理准备,谁知道,她走到永安宫门前,却发现宫门根本就无人值守,她随随便便的就走了进来。
前院空空荡荡的没有人,永安殿里也是空无一人,有宫女银铃般的笑声从后院传来,项孤曼在婢女的搀扶下,从旁边的长廊绕过永安殿,直接来到了后花园。
远远的,项孤曼就看到一群宫人围着一个身着紫色锦缎的女子,虽只能看到背影,但项孤曼一眼就认出了那女子是姝儿,她得意洋洋的将鱼竿高举,鱼竿上晃着一条青色的鱼,周围的宫人,有的在哄笑,有的在鼓掌,还有人在伸手讨银子。
项孤曼从没见过这么不分尊卑,逾越规矩的事,想着赵家草莽出生,终究是上不了台面的,虽然都是郡主,可不论血脉,教养,门第,她们两人都差了十万八千里。
项孤曼心中鄙夷,刚想冲过去斥责那些宫人没上没下,一声略带威仪的咳嗽声从她背后想起,吓破了众人的胆子。
项孤曼回头,见项辰一袭黑色锦袍,前后及两肩绣有金色龙纹,腰间束了一个玉带,姿态华贵,风流天成。
项孤曼的眼里只有李誉,一直极少留意其他男子,项辰是她同宗兄长,她对他便更不在意,此刻见他从阳光下走来,长身玉立,风度清雅,第一次觉得项辰是一个不输李誉的出众男子,只是他的面容常常隐在他帝王威仪之后,让人看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