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项辰拿着已经快被他捏碎的册子,怒气冲冲的去了拓跋胭脂的芙蓉殿。
姝儿也在宫女的服侍之下洗漱更衣,项辰将芷兰调到了永安宫,那么多宫女里,姝儿只认识她一个,芷兰一一介绍,因为人太多了,姝儿有些脸盲记不太清,只记得贴身服侍的,一个叫樱桃,,一个叫桑榆,都是之前在福宁宫服侍项辰的。
没过几日,灵芝也被林溪玉送入宫中,她与姝儿是打小的交情,一来就做了永安宫的管事宫女,芷兰既不嫉妒也不争功,见灵芝什么也不懂,还耐心的手把手教她。
姝儿在宫里的生活十分充实,白天林溪玉陪着她喝茶聊天,偶尔下个棋什么的,后来干脆就变成了母女两人在院子里对拆剑招修习玄天剑法。
练完剑,林溪玉还会陪姝儿用个午膳,下午,林溪玉回太妃的长秋宫,姝儿则会小睡一会儿,醒来后,拿起后宫的账册,一页页的研究,有些看不明白的地方,她会将李月如请来,细细核对。
时间过得飞快,一眨眼,大半个月过去了,这半个月,项辰没再踏入过她寝宫一步,也没再召见过她,皇后新婚盛宠却又很快失宠的消息,传遍了宫墙的各个角落。
项辰没有依着姝儿簿子上的安排,不同日子去不同嫔妃处,而是非常专一的只去了拓跋胭脂的芙蓉宫。
据说芙蓉殿夜夜笙歌,拓跋胭脂整日里跳扭腰舞,扭着扭着两人就一起扭到榻上去了。
灵芝将这些小道消息告诉姝儿时,一脸的愤恨不平:“真是小人得志,姑娘,你不知道那个拓跋胭脂如今嚣张成什么样,前两日拓跋胭脂的奶娘仗着自己主子受宠,把内侍省按例应该给到含章宫的锦缎给抢了,还说那锦缎颜色艳丽,更称她家娘娘,贵妃一句话都不敢说,她可是你的长姐,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欺负贵妃娘娘,不就是冲着你来的吗?。”
姝儿正在看账册,抬头不满的瞪了灵芝一眼:“和你说过多少遍了,在宫里要用敬称,拓跋胭脂也是你叫的,要称呼贤妃,去王保那里领两个板子!”
王保是永安宫的管事太监,负责宫女刑罚。
灵芝撒娇道:“姑娘,你都被人欺负到头上了,你怎么还有闲情看书啊。”
姝儿满头黑线:“这是账本,不是书,你平日里还是给我多读点书吧。”
灵芝不依,拽着姝儿的衣摆不肯放手,姝儿无奈,招来王保:“你去内侍省查一下,看灵芝所说是否属实,若属实,把负责发放各宫份例的内常侍,贤妃的奶娘,还有那日送东西的内官,全都仗责二十,还要让各宫宫女和内官前来观看。”
王保领命准备离开,姝儿忽然把他叫住:“去之前,先打灵芝两板子,让她记住教训,打手心就好。”
灵芝委屈地道:“姑娘,我不是故意的。”
姝儿放下账册,叹气道:“教了多少回了,在宫里要称奴婢,再打两下手心,给好好我记住!”
灵芝委屈道:“那...那你也得说本宫,不能说我。”
姝儿:“......”
王保是顾德才的徒弟,为人圆滑,很会察言观色,知道灵芝与姝儿的主仆之情不一般,那板子声音是震天响,但是打上去却不怎么疼。
王保在查证贵妃份例的锦缎确实被拓跋胭脂克扣了之后,依着姝儿的吩咐杖责了拓跋胭脂奶娘和内侍官。
拓跋胭脂跪在勤政殿外哭得梨花带雨,项辰躲在殿内拒不接见,拓跋胭脂跪了半日,跪得膝盖都发麻了,顾德才走出来劝道:“娘娘,陛下说宫有宫规,您的奶娘确实犯了宫规,皇后也是按着宫中规矩做的责罚,您就是在这里哭死,陛下也没法为您做主。”
拓跋胭脂又苦苦的喊了几声陛下,项辰依旧不理,她只能在宫女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走回芙蓉殿。
据说那天她生了好大的气,砸了殿里许多花瓶,晚上项辰去她殿里,她竟闭门不见,项辰赞许了一句有个性,转头就去了胡婕妤处。
拓跋胭脂知道后,立刻悔不当初,大晚上的做了一碗羹汤,亲自送到了胡婕妤处,胡婕妤心里看不上拓跋胭脂,本就气她整日霸着陛下,好容易陛下想起自己来了,她居然还要来捣蛋,于是一个撒娇卖萌,一个装病称弱,两人斗得不亦乐乎。
项辰被她们闹得头晕眼花,随便寻了一个由头,独自回福宁宫了,那之后再没去后宫任何妃嫔的住处。
一日,林溪玉带着徒弟秦非嫣进宫,秦非嫣是将门之后,也算是贵族之女,出入宫廷不难,难的是要入皇后的寝宫,项辰看在她是姝儿的师姐的份上,便准了。
秦非嫣进宫之后,一上午,她们三人就在那边讨论武学,师姐妹两人在那里过招,早年在浮戏山庄,秦非嫣学武十分刻苦,所以武功一直都高于姝儿很多,但这两年,姝儿修习了玄天剑法,并且内功修为也高了不少,没想到,几招下来,秦非嫣居然落了下风,又拆了没几招,秦非嫣的剑竟然被打落在地。
秦非嫣很是意外:“没想到你闯荡了一次江湖,武功竟然精进至此。”
姝儿也很无奈:“江湖险恶,武功稍低一点便受制于人。”
秦非嫣笑看她:“谁让你小时候不好好练武的,非得吃了亏才后悔。不过亡羊补牢犹未晚,你能潜心修炼,也是不错的。”
姝儿无精打采地道:“我如今深陷这个牢笼,武功练得再高,也没什么用。”
秦非嫣看了眼一直伺候在一旁的芷兰和灵芝,笑眯眯地道:“我有一些闺房私语要与小师妹说,你们去院子外面守着吧。”
芷兰屈了屈膝,自觉地走去院子外面,灵芝却觉得自己从小跟着姝儿,与秦非嫣也是相熟的,没什么话不能听的,便没有离开。
姝儿对这个自作主张的丫头也是头疼:“你出去帮我看着芷兰,也别让旁人进来。”
领了任务,灵芝兴高采烈的走了出去。
灵芝走后,姝儿开门见山的问:“司徒翊怎么了?为何会突然退兵?”
这十几日她的心一直都是悬着的,秦非嫣自去了他的军营就迟迟没有回来,洛阳那边再没消息传来,项辰如今又冷着她,她是一点消息也探查不到。
秦非嫣犹豫了下,吞吞吐吐地道:“...我到他军营时,他已然得知你和陛下成亲的消息,脸色白得骇人,后来看了你的书信,一口血直接喷了出来。”
姝儿眼睛圆睁,身子簌簌直抖,用尽全力,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秦非嫣见姝儿眸中的光芒在一点点熄灭,不忍看她,低下头,期期艾艾地道:“...当时七师弟就在军营中,他说司徒翊在平定姚令叛乱的时候受了伤,救了司徒清柔之后又马不停蹄的攻打洛阳,身上好几处伤口都溃烂了,一直发着高烧苦撑着,得知你与陛下成婚,再撑不下去...”
姝儿如一座雕塑般一动不动的坐在椅子上,她面色异常平静,只眼角的泪珠,一颗颗的往下掉。
林溪玉忙将她抱入怀中,急慌慌地安慰:“你放心,司徒翊已经醒了,嫣儿是看着他平安之后,才回的长安。”
秦非嫣也慌忙点头:“是,他虽然受了重伤,昏迷了数日,但身子底子好,如今已经醒了,我就是怕你着急,所以一路跟着他们回的邺城,确定他平安无事之后,才回来的。”
姝儿从齿缝里抖出几个字:“这就是他们突然退兵的缘由?”
秦非嫣道:“主将倒了,下面的人自然都乱了分寸,只能退兵。”
姝儿眼泪落得更急:“他醒了之后,可有什么话要师姐带给我?”
“有...”秦非嫣握住姝儿的手,柔声说道:“他说你的恨他收到了,但若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依旧会用你来换含笑,你在这世间有父母兄长,他也一样,司徒清柔为司徒家牺牲太多,他是不可能看着她死在赵萧剑下,更不可能与你结下这样的生死仇怨,所以今日你嫁给项...陛下,是他咎由自取,这份痛,他受着,他还说...还说...”
姝儿哽咽道:“他还说什么?”
秦非嫣犹豫了半晌,才道:“他还说...他知道你是为了父母兄长才嫁给陛下的,他理解你的选择,也明白你的身不由己,他希望你能珍重自己,不要为了与他赌气,而整日活在悲苦里。”
姝儿身子发软,眼中是死寂的漆黑,他被她气得吐血,她终是如愿报复了他,可她心里除了伤痛,无一丝快乐,她的恨,伤人又伤己!
秦非嫣和林溪玉走后,姝儿一人呆坐在院子里,一直到天色暗了下来,她依旧一动不动。
芷兰提着灯笼想劝她进屋休息,皎洁月色下,姝儿的脸宛如白玉雕成,美如诗画,可她的背影却孤寂憔悴,黯然神伤。
芷兰不懂,陛下爱她入骨,只要她想,她就能宠冠后宫,可她却偏偏将陛下推给别人,然后又一人坐在这里暗自神伤?
芷兰走到她身旁,恭敬地道:“娘娘,天色不早了,小厨房已将晚膳送来,您是进屋用膳?还是在院子里用?”
姝儿被芷兰的语声惊动,抬眼看她:“都可以,你决定吧。”
芷兰见她脸上泪痕斑斑,神情憔悴,一双明眸空空洞洞,心头一惊:“娘娘,你可是哪里不适?”
姝儿缓缓摇头,看着头顶月色,幽幽地问:“芷兰,你为何会入宫。”
芷兰眼眸低垂,唇边溢出一丝苦涩:“奴婢的爹爹死于徭役,爹爹死后,娘亲就改嫁了,奴婢从小就寄居在叔父家里,叔父家也不宽裕,八岁那年,婶婶把奴婢卖给了人牙子,奴婢运气不错,被卖入了浮戏山庄,王爷和王妃对我们这些下人都很和气,比起在叔叔家动辄挨打,奴婢反倒觉得在山庄里的日子更开心一些。”
“你年纪不大,倒是难得的稳重,我爹娘把你送入这深宫之中,你不怨他们吗?”
芷兰摇摇头:“奴婢是自愿入宫的,奴婢自入山庄之后,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像灵芝那样,贴身服侍娘娘。”
姝儿一愣:“服侍我?为什么?”
芷兰有些羞涩地道:“起初只是想像灵芝姑娘那般每日都有山珍海味可吃,绫罗绸缎可穿,后来陛下来了,每每看着娘娘与陛下出双入对,奴婢心里就很开心,奴婢也不知自己在开心什么,只觉得娘娘和陛下一起,就像画本子里的才子佳人,单是看着就让人心情愉悦,后来王爷挑选婢女入宫,奴婢可是花了好大的气力,才脱颖而出,被王爷选中。”
姝儿见她真诚坦率,虽满心的愁苦,却也忍不住笑了,这丫头,是把她和项辰当偶像剧看了吗?
芷兰见姝儿笑得和气,大着胆子问:“娘娘,奴婢实在不懂,皇后不是比郡主还要尊贵吗?为何你做郡主的时候都是高高兴兴的,成了皇后反倒郁郁寡欢了?”
姝儿淡淡道:“不是身份越尊贵人就越快乐的,有时候,越尊贵代表你失去的越多。”
姝儿的眼前闪过两个模模糊糊的身影,一个是快意恩仇,驰骋江湖,行止随心的林姝儿,另一个是背负家族命运,在这封建皇权下,循规蹈矩且身不由己的王府千金赵静姝。
她心里最大的哀伤,也许不是被司徒翊所弃,而是她如何抗争都摆脱不了封建女子的宿命。
“奴婢不明白,娘娘有王爷王妃疼爱,还有陛下的一往情深,如今又成了皇后,不说我们这些为奴为婢的,这样的福气,就是那些贵族女子,只怕是梦里也求不到的。”
看着芷兰那双艳羡的眼眸,姝儿先是觉得可悲,可转念一想,这封建社会里的女子哪一个不是身不由己,命如浮萍,她若投胎到一个寻常人家,整日耕地劳作,为了一日三餐而蝇营狗苟,日子只怕比现在更不堪。
她一直天不怕地不怕,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其实她所依仗的不过是赵家的权势和爹娘传给她的武艺,若没了赵家,她便什么都不是。
她常常隐姓埋名行走江湖,并非她真的喜欢做布衣百姓,而是抱着一种俯视众生的心态游戏人间。
这也是为何她每次面对王珺瑶的高高在上,都觉得愚蠢可笑,因为她知道,她所拥有的,是王珺瑶一生都企及不到的。
姝儿忽然笑了,真是劝人容易劝己难,当年她劝李月如进宫时侃侃而谈,什么既享了常人不能享的富贵,就该担起旁人担不起的责任,可事情落到自己头上就变成自由最可贵,爱情价更高了,其实,她比王珺瑶更愚蠢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