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
“赖大当日在节度使府说的话,你不是也听到了吗?”崔元藻道。
阿颜娘子想了想说道:“你是说他没按照刘都虞候一开始的要求把箱子送到扬州城野外埋起来?”
崔元藻点了点头。
“埋起来和随意丢弃又有什么区别?”阿颜娘子唾弃道。
“当然有区别。有时候,当我们说一句话时,彼此都是有心理预期的,而且,这想必也不是赖大第一次帮刘都虞候办这种脏事。所以其实赖大完全明白刘都虞候想让他把箱子埋在哪里,但是他因为色心,那日并没有照办。”
阿颜娘子想了想,勉强算是认同了崔元藻的说法。
“可是,就算他没把箱子放在指定地点,没有埋起来又能怎样呢?”
“刘都虞侯他们毕竟是扬州城里的官吏,若用人头勒索,万一被人识破,实在不美,故而委托赖大运到城外再行勒索。而赖大半途扔下人头箱子,才会有后来的故事。你有没有想过那挂在树上的尸体是谁?为何尸体会消失?为何那画会有一部分埋在赖大身下?”崔元藻问道。
阿颜娘子当然想过此事,她觉得那些挂在树上之人应是阿绕和那些还未曾蒙难的柳家人。
以前她未曾想过是瑶姬,不过近来证实是瑶姬死前与崔元藻的阿耶碰过面,且那三分之一的画如今是在崔元藻手中,而那么巧,当时瑶姬曾出现在过柳府,她不得不承认或许真的是瑶姬帮了阿绕。
崔元藻看阿颜娘子神色难明的脸,也知她虽有所猜测,却始终不愿意承认,她自己坑害了挚友的同时,她平时看不上的歌姬居然是暗中帮助了她挚友的人。
“瑶姬作为歌姬,交游广阔,想必是从哪里知道了有人要对她的恩公不利,特意去柳府示警,没想到柳府已经蒙难,而她把视线转移到你身上的同时,便应该去找人了。”
“就这样被她找到了?”阿颜娘子嘲讽道。
“中间的曲折已经不为人知,但结果便是她找到了那些尸体,并且掩埋了。而那一分为三的画卷,应该也是她的作为,她的布局。一部分她给了陆仟,应该是为了测试陆仟是否参与此事,另一部分给了赖大,大约是想引起对方的内斗,还有一部分送去我阿耶处,想着为他恩公伸冤。”
“这都是你的臆测,”阿颜娘子嘲讽道,“你怎么不说,她去为她的恩公伸冤,却死在了半途呢?”
“若你站在她的角度,你会怎么做?她等来等去,没有等到我阿耶为她恩公雪冤的消息,反而是我阿耶身死命陨的消息,若是你,你会怎么想?与其被人抓住,还不如就此死去,让这幅画在哪里的秘密永远消失于世间!”
崔元藻的声音久久地回荡在佛堂内,久久的沉默,仿佛所有的人都在为瑶姬这卑微的歌姬致哀。
“咚咚咚——”
光王敲起了木鱼,敲毕,他睁开了眼睛,烛火落在他的眼中,骤然像是起了火一样。
他嘴角依然挂着笑意道:“阿颜,好了,如今再纠结这些又有何用?这一对小情人一路走来颇为不易,说到底,他们的父辈都是为那妖妇所害,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何必内斗?”
这一句光王是对着崔元藻说的。
虽然来此处之前,崔元藻已经有所猜测,光王或许会争取他的支持,但此刻他依然低着头,没有回应光王。
光王见崔元藻没有反应,笑了笑,缓缓从榻上起身,走至崔元藻身边,一掌拍在他的肩上道:“崔御史,你可想清楚了,你是犯了欺君之罪的。”
崔元藻心里一个“咯噔”,看向了兰茵。
光王指向兰茵道:“她可不是什么潞州刺史杨莼的女儿,而是我光王幕僚的徒弟,你说长安那位要是知道了,他会怎么想?”
兰茵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崔元藻,泪盈于睫,欲语还休。
崔元藻何尝不知道光王说的是对的呢?
一开始,这于他来说,只是个无关大雅的玩笑,只是为了破案的权宜之计,之后,他渐渐爱上了兰茵,为了自己的私心,他诓骗了家人,诓骗了兰茵,诓骗了圣人,他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哪里晓得不仅早早被家人识破,如今兰茵真实的身份若曝光,不仅他自己会遭殃,很可能连累着清河崔氏一门走向覆灭。
“可是,崔御史,若是你向我投诚,你和她便都是我的功臣,以她阿耶阿娘做的牺牲,以她师父的功劳,我封她个公主,也未必不能。便是你,我也可以给你个封疆大吏来做,你伯父的头上,再也没有李德裕这座大山。你和这位兰茵娘子更是可以喜结连理,得到所有人的祝福!”光王举起手来,侃侃而谈。
崔元藻知道光王说的都是对的,如今的圣人虽说在削藩上,颇有建树,但脾气实在算不上好,何况如今圣人痴迷于丹道,似乎更易暴怒了,疑心病也更重了,若他知道被崔元藻欺骗了,即便如今不发作,等光王被打倒那一天,他崔元藻及崔氏一门离覆灭也不远了。
反观,如今的光王求贤若渴,若是跟着光王干,不仅能得一个拥立之功,还能抱得美人归,无论如何看,都是选光王更为合适!
光王见崔元藻还在犹豫,又添了一把火,郑重道:“崔御史,你要知道,你不是在谋反,而是在维护正义正道。当初穆宗便得位不正,何况,敬宗、文宗和当今圣人?好在,穆宗还有良知,愿意把皇位归还于我,你如今支持我,也不过是遵循了穆宗的遗诏而已。将来,即便在史书上,你也能得个好名,根本不是什么乱臣贼子!如今的问题,只是在于如何破解这幅画中的密码,找到遗诏所在!”说着,光王把三幅画卷递给了崔元藻。
崔元藻看着光王伸出来的手,久久迟疑着,他深知,王朝的更迭,流的全是平民的血。
如今正是在削藩的关键时刻,濒临死亡的藩镇节度使们,只要光王拿着遗诏,振臂一呼,全国大乱近在眼前。
崔元藻缓缓伸出手去,横侧边却突然伸出另一双手来,夺走了那三幅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