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正月,新年的氛围已渐渐开始弥漫开来,家家户户的门前也次第装饰起来,也有人已经开始勤快地打扫起来,或蒸起糕来。
马车踢踢踏踏的踏步声踩在青石板路上,又连着两三辆马车及一队士兵通过,把早起的人们惊了一跳。
如今这种寒冬腊月,哪家夫人这么早来上香?
这一带本有一个孝感寺,原也是扬州城的名寺古刹,香火极旺,只是圣人灭佛后,此地寥落了许多,堪堪只有几个头皮硬,又把生死置之度外的高僧留守在寺内。而且,一般民众也断不敢在这种时候,顶着官府的禁令去烧香的。
“兰茵,这大冷天的,还要你早起陪我这老婆子上香,难为你了。”柔姨拍着兰茵的手,柔声道。
“柔姨,你说什么呢?这是我们做晚辈的,应该做的。”
“好孩子,”柔姨掀开车帘,望向街边的景色,“我有十五年未至扬州,如今好不容易来一次,总要为他做一场法事的。”
兰茵知道,柔姨口中的他便是崔元藻的阿耶了。
那日,柔姨说,崔元藻的阿耶与崔元藻截然不同,笃信佛教,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只因如今的形势,否则,她便想在孝感寺为他做一场法事。
兰茵想着在上香的一路上,十四郎又不能与柔姨坐一处,也能隔开旁人,总比家中方便些,或可找到机会与柔姨深入交谈,可探知一点真相也未可知,便以孝道的名义,求着崔元藻安排这一次上香之行。
“柔姨,十四郎也说过,他阿耶身体虽向来不算康健,可赴任陇右的途中,突然折返,之后又暴毙,却也难让人信服,后来就没有让人调查过吗?”兰茵拐弯抹角地试探着。
“这却也没什么需要调查的,当时我也在他身边,他走得急,淋了雨,发起了高烧,一直烧得迷迷糊糊的,派出去找医士的人又被大雨封山,之后的一日夜里,便无声无息地去了。要说,可能也是天命如此吧。”柔姨忧伤道。
“那为何一定要冒暴雨而回呢?不能再缓缓吗?”兰茵一步一步诱导。
“也是冤孽,”柔姨讲完这一句,才想起阿藻叮嘱过他的话,千万别把画的事说出去,便临时改口道,“我也不知,或是有什么紧急公务吧。兰茵,你看看,还有多远?”
兰茵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来了,便只能钻出车厢,向外探看。
师兄骑着马走在前方,郭娇便也不愿坐马车,在师兄旁边嘀嘀咕咕着。孙大哥略微靠后一点,如今他伤势已好,便骑马护送在一侧,此时,他正低着头,和马车中的兰花说着话。
兰茵又把头转到后方,灵聪正驾着车,想必十四郎便在车中休憩吧。
兰茵退回车内,对着柔姨道:“孝感寺就在前头了,柔姨再眯一会儿吧,今日起太早了。”
柔姨点了点头,一手撑在案上,假寐起来。
兰茵看着入睡的柔姨,心情沉重,若按阿颜娘子推测,那画既然不在崔元藻阿耶的墓中,而当此际,柔姨又来了扬州,那画很可能在她身上,她是不是已经交给了十四郎?若是如此,她还如何能得知真相?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还没到孝感寺呢,怎么回事?
兰茵探出头去,却见一名节度使府的府兵寻了过来,在崔元藻的马车外,嘀嘀咕咕地说了几句,崔元藻便跨下马车,来到兰茵面前。
“兰茵,李相公找我有点急事,我需返回扬州城去,这里就托你和孙大哥照顾着了。郭娇和你师兄来意未明,你还需小心提防着些。”
“李相公有说什么事吗?”
“没说,只说很急,务必要我去一次。”
兰茵愣愣的,这是光王那边要采取行动吗?是要绑架柔姨了吗?不,十四郎也很危险,她若不在,他们绑走十四郎怎么办?
想至此,兰茵立刻抓住崔元藻的手,抬起脸,双眼凝视着崔元藻道:“让我跟你一起去。”
崔元藻也紧紧握住兰茵的手,“你要帮我看着柔姨的,光王那边的人,一直觊觎我阿耶,焉知他们不会对柔姨动手?你在,我才放心。”
“可是,焉知他们不会对你动手?”
“放心吧,我有府兵保护,去的又是城中,他们不敢挑事,倒是你们,在郊外,即便发生事情,李相公这边也是鞭长莫及。”
“我还是不放心,要不,你把孙大哥带走,再把一半府兵带走。”兰茵提议道。
“不妥,你要是实在不放心,我便把孙大哥一起带走吧,至于这些府兵,你都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兰茵想想确实也没其他办法,师兄立场有问题,不放在眼皮子底下,她不放心。其余人,除了孙大哥都毫无武力值,且想着阿颜娘子的信上,确实是要针对柔姨,不把府兵再留下来,她一个人恐怕也是阻止不及的。
“那你要多加小心。”兰茵为崔元藻理了理裘皮大氅,又对着孙茂道,“一切有赖孙大哥了。”
孙茂点了点头,“放心吧,兰茵娘子。”
看着那辆马车渐渐驶离她的视线,兰茵内心渐渐不安起来,她总觉得事情为何如此之巧,好似她在渐渐走入陷阱一般。
“兰茵,阿藻都快看不见了!”柔姨笑看着兰茵打趣道。
兰茵忙把视线收回来,低头道,“柔姨,我们这就出发。”
兰茵在心里默默念道:“千万不要出事。”
其实兰茵自己都知道,如今的自己矛盾不已,证据不断指向崔元藻阿耶和她阿耶的死相关,而她若应和阿颜娘子的要求,则很快就能搞清楚真相,而她若不忍伤了十四郎的心,若还想在两方人马中投机取巧,自行找出真相,在目前十四郎已经对她有戒心的情况下,几乎是不可能的了。她到底要怎么办?
“师妹,孝感寺到了。”突然,苏陌从前头驱马过来。
兰茵掀开帘子,抬头看去,孝感寺三个大字悬在她的头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