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迟早逃不过的。”
案上的香,烟气缭绕,模糊了柔姨的脸,崔元藻又倒了杯茶水,递给柔姨。
“柔姨,你慢慢讲,如今,我们坐着马车,绕扬州城漫步,想来不会有人能窃听到。”
柔姨掀开一角窗帘,看向落日余晖下的运河,金光点点缀着波纹,又折射到柔姨的脸孔上,让她的脸有了种梦幻的色彩。
“当初,我也是这运河上的一个歌姬,只因一次宴席,坐在了郎君身边,我向他祈求,他不忍我再落进那污糟境地里去,才允了我跟在他身边。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柔姨用绢帕拭泪,掩饰着笑了笑,“到如今也要十五年未见了。”
“没事,我爱听。”崔元藻拢起袖子,又为柔姨倒了杯茶水。
“老了,就是爱讲这些陈年旧事。”柔姨掩了掩眼角,又道,“还是言归正传,讲讲这幅画吧。”
“好。”崔元藻掀开窗帘,向外看去,此时已近傍晚,路边的行人早已不多,白日商家已关门大吉,做晚间生意的尚未开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连行人都异常稀少。
“灵聪,注意好周围,柔姨,你讲吧。”崔元藻吩咐道。
“十五年前,我记得是个雨夜,郎君赴任陇右的途中,我们正要行至驿站之时,遇到了一个人,是我旧日的小姐妹。”
柔姨像是陷入了某种幻境,香的烟气模糊了她的脸,仿佛是把她的泪也熏了出来。
“我那小姐妹也是苦命人,一直是运河上的歌姬,一次去个官员家里赴宴,却把琉璃盏打碎了,你不知道,这于歌姬而言,简直是弥天大祸。还好,有位客人帮她抵了债,从此,她便一直很感念那位客人。”
“这位官员和这位客人分别是谁?”崔元藻很敏感地问道。
柔姨摇了摇头,“她从未和我说起过。那天,她是来给我送这幅画的。”
柔姨展开画作,崔元藻的眼皮一跳,这不就是那另外三分之一的画吗?果然,是在他阿耶那里!
“她知我成了刺史的侍妾,便想由我把画献给你阿耶。她和我说,这幅画是当世奇才黄埔的画作,而黄埔前不久已死,所以十分珍稀,我不明就里,真的把这幅画拿给你阿耶看了,你阿耶一看,非常震惊,让我引见我那位小姐妹,他们谈了什么,我不知道,只是,你阿耶当时便决定连夜回扬州,因为过于焦急,他是孤身骑马上路的,那夜,瓢泼大雨,我应该猜到的,他身体向来不康健,是我该死,应该拖住他,他就不会染上风寒,就此故去。”柔姨自责道。
崔元藻也不知应该怎么安慰,只是又为柔姨倒了杯茶,等柔姨情绪略微平缓一些后,崔元藻才又道:“这画是我阿耶随身带着的吗?又是如何到了柔姨你手上的呢?”
“等我慢慢赶上郎君时,他已病倒在一个小山村里,病势汹涌,竟致不能再与我说一句便逝去了。”
崔元藻皱眉,命运总爱弄人,从这幅画尚在柔姨手中来看,想必当时阿耶并不是招人暗算,而是真的病故,若当时阿耶能赶到扬州城,是否一切都能改变?
“我原本打算把你阿耶的尸身运回清河老家再落葬的,只是暴雨封村,天气亦是越来越热,我怕尸身腐烂,才在当地落了葬。”
“当时这画在哪里?有人见过吗?”
“当时我确实把这画同郎君一起埋葬了,我想着这是他最后要做的一件事,不如就让他带着去吧。”柔姨想了想道,“当时确有村民见过我把画放进墓中。”
“那后来这画怎么又到了您手里?”崔元藻疑惑道。
“是后来你伯父得知你阿耶的噩耗,赶到了扬州,起棺后又移去清河时,我把这幅画又取了出来。”柔姨白着脸道。
“这是为何?”崔元藻疑惑道。
柔姨颤抖着手,拿起案上的茶杯,抿唇饮了一口,说道:“那是因为,那时,我听说我那小姐妹在来见我和郎君的那个夜晚,死于运河中了。”
“死了?怎么死的?”崔元藻连忙问道。
柔姨摇了摇头,只道:“官府说是失足落水。”
“失足落水?这样巧……”崔元藻搓着手指沉吟道。
“你也觉得诡异,是不是?我当时便想,怎么会这样巧,她刚把画送给郎君,郎君便死了,她自己也死了?莫不是其中有什么隐情?”柔姨直愣愣地盯着案上的画,喃喃说道。
“您为何不与伯父说?”崔元藻问道。
柔姨叹气道:“我是那样的身份,一开始并不见容于崔家,你阿娘更是对我虎视眈眈,你伯父如何会信我?何况带这幅画过来的是我的小姐妹,我也是私心作祟,怕担负责任,便一直不敢讲。”
“所以,这画,你一直带在身边?”崔元藻惊讶道,光王寻觅如此之久的画,居然一直在他身边!
“我一开始也想把它作为陪葬品,放置于你阿耶清河老家的墓中,只是临到头了,也是一念之间,我留下了它,我想着,你阿耶当时见了此画,便火急火燎地往扬州城赶,或许其中有着大秘密,留下它也许哪一天能真相大白。后来,我渐渐忘记了这件事,直到今年你破了那起画师案,我又一次听到了黄埔的名字,后来,又听说,你阿耶的衣冠冢被破开,我便知道命运的轮盘又开始转了起来,于是,我才把深埋于库房里的这幅画拿了出来。阿藻,是时候解开这谜题,宽慰你阿耶的亡灵了。”
柔姨一口气讲了许多,越讲眼里的光越盛。
崔元藻点了点头,其实他并不认为是别人故意弄死他阿耶和那个歌姬的,否则无法解释这幅画能够保留在柔姨手中十五年之久,反而歌姬的死更像是她为了守住秘密而做的自我牺牲!只是十五年后,秘密终究还是暴露了。
崔元藻也并不想向柔姨明说,只是道:“柔姨,如今这画在你手里,别人暂且还不知,但迟早他们会想到你身上的。我们须想个办法……”
“十四郎,我听说柔姨来了,你怎么不让她进门,又带她四处去逛了呢?”
崔元藻话音还未落,忽听外面由远及近传来兰茵清脆的声音。
崔元藻笑着掀开帘幕,对着外面道:“柔姨多年未至扬州,想念得紧,便带她四处逛逛,也恰好可以为她添置点东西,你怎么来了?”
柔姨不禁看了崔元藻一眼,阿藻没与兰茵娘子说真话,是提防着她吗?他们之间有问题!